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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

第十九章 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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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第十九章 至愛

時光定是奔跑的墳墓,在後面窮追不捨。時光跑得那麼快,以至於被追趕的每個人都越來越接近死亡了。

髏大用最快的速度衝進了迷霧當中,自從他發覺髏十處在危險當中,他就失去了鎮定。他在迷霧中狂吼,迷霧便在他的眼前分開。他發光的眼睛可以看得清每一個石子,焦灼的火熊熊燃燒著他的心,讓他沒法停下腳步。高大的樹木上突然有巨大的尖樹樁砸落,那就是髏五說過的陷阱吧,髏大高高躍起或是彎腰躲避,那些東西就像是一個笑話,如果他不是這麼著急的話也許會大笑一番,但是現在他笑不出。腳下堅實的道路突然變成了發光的深崖,髏大急忙收足,一些石頭撲簌簌從腳下被登落,隨即他看到那條河,那條奔流不息的火焰之河。

彷彿要驚嚇所有畏懼熱量的靈魂,那流淌在大地深深的裂痕中的火焰之河突然出現在腳下,用滾燙的岩漿拒絕冷漠。暗紅色的光一直流轉著,照亮了斷谷的兩岸。一種金色的輝煌閃動在對岸,墨脫菲宏偉的建築構築在對岸稍遠的山頭上。高大的犬首石像保持著觸目驚心的舞姿,像是要鎮壓這條憤怒的河,抑或是乾脆將河激怒,讓岩漿冒著起泡向上翻。

“摩雅!”髏大不顧一切地呼喊,伴隨著嗆人的熱浪,他得到了低低的,近乎哀鳴的回應。

“瑪斯!”髏十就浸泡在那翻滾的岩漿之中,用手臂抓著巖壁的突起,努力將頭肩露在外面。或許是髏大的呼喊聲給了她新的希望,她的眼睛亮起來,但是隨即又黯淡了。她用揪撓脊樑的聲音向髏大哭泣:“對不起……”

髏大不假思索喊道:“摩雅,你等等,我會救你!”

“你終於想起來了?”

那是顫抖著幾乎難以承受的喜悅,喜悅太強而靈魂太脆弱,髏十身上發出了淡淡的光,在岩漿刺眼的光亮中閃動著哀憐的景象。那是他的摩雅,那個溫婉果斷的好姑娘。一種鋪天蓋地的情感讓髏大眼前發黑,向後坐倒。他記起了地動山搖的年代,聖城屹立了一千年的鐘樓就像噩夢一樣墜下來,栽倒在神像前。而那映入眼簾的震撼,遠遠不及摩雅胸口上巨大的傷痕。

瑪斯抱著摩雅,拼命地喊:“摩雅,你等等,我會救你!”

他用手堵住摩雅的胸口,可是血從嘴裡不住流出來,摩雅不住咳嗽,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伏。瑪斯聽到自己近乎崩潰的聲音:“醫生?神官?誰來救救她!”

那是保衛首都的戰役最艱苦的時刻,聖城坍塌了,最後的撤離正在進行,負責殿後的騎士們在和黑暗的軍團搏命換取寶貴的時間,所有的傷員和主隊一起從傳送門趕往第二戰線,誰也顧不上他們。瑪斯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帶著哭腔,那根本就是不合身份的哀嚎。“醫官大人,我收回所有對您不敬的話,救救她!”

根本就沒有什麼醫官在旁邊,那是陰影中殘破不堪的石像。瑪斯崩潰了,呆呆地轉過身來,拉著摩雅的手。摩雅不再吐血了,平靜的躺在他們經常約會的花壇石欄上,就像是活生生的美麗祭品。慘叫聲、吶喊聲、槍聲、金鐵交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戰線就在幾十米外,但是瑪斯漸漸聽不見了。那些花壇裡的的花還是那麼嬌豔,瑪斯的耳中是聖堂常年縈繞的音樂和祭祀們悠揚神聖的歌聲。

“瑪斯。”摩雅突然拉緊了他的手,“救不了我,對吧?”

瑪斯從短暫的精神恍惚中驚醒,只能無言地望著他的愛人,慚愧地一言不發。摩雅卻微笑了,一絲暈紅從她蒼白的面容上浮起,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瑪斯一驚,緊緊地抱住她,摩雅抽搐著,血不停地從口鼻裡帶著血塊湧出來,她無法呼吸。

“瑪斯,沒關係的。”她說,“瑪斯,對不起。”

她的手就那樣垂下去,瞪圓了眼睛,彷彿要將瑪斯永遠留在眼裡。

瑪斯放下摩雅,那溫熱的身體對他而言是多麼戀戀不捨。但是他得這樣,因為他沒有勇氣感受那身體在懷裡變冷的折磨。國王哈馬斯騎著馬一陣風一樣帶著衛隊跑過來,向他遙遙揮手:“瑪斯,走了,從這邊殺出去!”

“你們走,我斷後。”瑪斯用空洞的眼睛望著潮水一樣反撲的黑暗軍團,那些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白骨惡魔,毅然拔出了劍。

天地間響徹起撕心裂腑的狂吼……

究竟是白骨殺死了我們還是我們選擇成為白骨?

如今,我們都是白骨了,和那當初終結我們的邪惡一樣,我們也是邪惡麼?

在那回憶面前,髏大無法呼吸。那是一種沉重的負累,至少背負著的感覺是負累,壓得死人也無法呼吸。髏大顫抖了,望著通紅的岩漿,那是劃分世界的溫度所產生的光亮。髏十就在那分界線上,傾向永遠的死亡。髏大拼命地尋找能夠挽回一切的路徑,他的過去,他的摩雅,就在那裡,在那岩漿裡浸泡。

“你等著,我去找根藤來。”髏大巴望著附近能夠使用的一切,也許那樹林的深處會有一根比較長的藤能派上用場?

“不,別走。”髏十哭起來,“陪陪我……”

髏大沉默了,他面對髏十安靜地坐下來,給他微笑。他看到自己的身體因為靈魂的波動在發光,他的手臂上有皇家衛隊精美的袖口,所以他想他必須微笑。髏十也笑了,那是屬於摩雅的笑容,那麼甜,那麼美,似乎一生的幸福都在這忘卻了痛苦的一瞬間。

髏大也笑了,會心地笑了,一個骷髏何嘗想過要努力微笑!原來會像針扎一樣疼麼?髏大的心像便是針扎一樣痛,或者說,幸好他沒心沒肺,否則這樣艱苦的時刻,又有哪個活人能夠再挨第二次不停止呼吸!

這麼重要的回憶,為何都忘卻了?摩雅一定是在第一時刻就已經想起自己,但是自己竟然是最後才想起她。能夠簡單地歸結為男人和女人的不同麼?髏大在靈魂的拷問面前默默地痛恨自己,卻又不敢深入去想。因為一旦痛恨自己至深,就會破壞自己臉上的笑容,那是他唯一能獻給他的愛人,他所擁有的至愛,唯一的補償,遠遠不夠的補償。

※※※

迷失森林的上空,有一個骷髏在乘風飛翔。

“哇啊!”髏五翻滾著,在風中自顧自咒罵:“畜生,我還以為他會放過我呢。”髏大臨走的一腳將他的頭從脖子上直接踢了下來,論威力比得上神話中教皇的驢子。到目前為止,他已經飛了不知道多久,這下子就算不落在岩石上砸成碎片,也會在飢渴中痛苦地死去。

“一定要落在水裡!”髏五現在的願望不是做毀滅中土的不死之王,而是做個漁民,在潮溼的地方學習水母遊弋。落勢已經不可挽回,放眼望去一片蒼翠,不可能有什麼沼澤湖泊。髏五幾乎要閉上眼睛,但是呼呼的風直灌進來,血骷髏並沒有眼皮。最可氣的事情莫過於森林突然出現了一塊空地,像是什麼荒涼的遺蹟,都是堅硬的石板地,而他正對著中央的黑色祭壇砸過去。

髏五嘆了口氣,突然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繼而是狂喜。下面有人,不止一個!一個人正在那裡走動,穿著白色的袍子顯得格外顯眼,而根據他走動的速度——很可能!髏五興奮地活動下頜調整平衡,越來越近,就好像是天賜給他的機會!讚美暗黑之神!誰說地獄中沒有奇蹟!髏五幾乎可以確定自己的大口正朝著對方的脖子,他努力讓自己側過來以便下口。

實在是太正了!

越來越近,越來越大!髏五覺得那目標在用驚人的速度撞向自己的嘴裡,幾乎要笑出聲音來。那人聽到風的呼嘯聲抬起頭,亮出可愛的脖頸,還有愚蠢的驚愕的臉——阿米亥!髏五的目光頓時向眼眶裡縮進去縮進去……

“咚!”

“什麼東西?”阿米亥暗自納悶,淘換者也一陣風從遠處跑過來,望著天空和阿米亥身後訝然道:“穿過去了!”阿米亥的身體被衝擊得搖擺不定,成了一幅被打亂的虛影,好長一陣兒才穩定下來。

淘換者指著地面疑惑地望著阿米亥再次重複:“穿過去了?”

“穿過去就穿過去了!”阿米亥被意外搞得措手不及,有些不自然,回身看看那從天而降的不知道什麼東西——已經在石板上成了粉末。他只能惡狠狠地用鐵鏈子在地上抽打了一番挫骨揚灰。

“好像是從那邊飛來的。”淘換者望著四周一望無際的墳地,心情相當愉快:“迷失森林真是個奇怪的地方,管他的,沒事就好。意想不到的豐收啊,這裡至少有一萬具古代至今的骷髏可以供使用。看看,有的是好骨頭!”

阿米亥驚魂初定,望著那豐收的田野。黑暗牧師們沿著每個墳墓念詠咒文,點燃信香,一具又一具的屍體便從地裡破土而出。還有更多的棺木需要人為破壞開啟,地獄犬也嗅來嗅去,骷髏士兵拿著鏟子和斧頭跟在後面,在每個地獄犬小便的地方挖掘。

確實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從進入迷失森林開始,淘換者就覺得特別順利。事情果然如同預料的一樣,他只是將血骷髏們放進去,宿命之間的相互吸引便使得一切都加速發展,就連難以琢磨的迷失森林也乖乖地敞開了道路。

阿米亥說不出的開心,一貫冷峻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容,死神收穫時的笑容。

※※※

髏大也在微笑,恬靜的溫柔的容光,用最直接的方式盡一切可能性呈現在枯骨的面孔上,不知道就那樣笑了多久。他的眼睛裡沒有悲傷,只有對摩雅的愛,那是他們僅存的世界。

時光於是凝滯了,摩雅恬靜地望著他,用全部的靈魂愛著給他微笑的男子。她的願望其實真的好簡單,只要那時刻能夠陪伴在她的身邊,她就可以不抱怨。她原來是非常靦腆的那一類姑娘,就像是第一次偷偷地望著心儀的人,第一次就望得深情款款。她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加容光煥發,就像是個仙女,散發著銀白的光。

“瑪斯,”她突然說話了,“你要堅強地活著,要很強,非常強!”她似乎將淚水吞進肚裡,耐心地叮嚀。“在這塊陸地上我的存在只是你的累贅,只有力量最重要,每個人都在追求力量,有了力量,你就可以幸福地活下去。”

“我會很強。”一種不祥讓髏大緊張抽噎,他慚愧地望著愛人不斷發誓,“我一定會是最強大的!”

摩雅欣慰地笑了:“你能這樣想就好啦,我想到你身邊去。”

她用非常輕柔的聲音這樣說:“我過去的時候你一定要抱住我。”她突然鬆開了手,於是向下沉去,讓深情款款的目光緩緩地,一絲一毫地淹沒在岩漿的洪流裡。

“不!”髏大瘋狂地吶喊,他不要這樣的結果,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崩潰,但是他發誓不要這樣的結果!

岩漿沸騰了,氣泡不斷翻湧,隱約有黑龍的嘶鳴。一道銀色的光從岩漿裡噴湧而出,是摩雅閃光的靈魂!白色的光漸漸轉黑,變得朦朧,她的靈魂即將消散。那微笑,那無法接受的泡影一般的時光!髏大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直撲向懸崖!

巨大的衝擊波瞬間在火焰之河的兩岸蔓延開來。

※※※

“那是什麼!”依無蓮因為驚訝而後退,水晶球龜裂了,強大的魔力反饋,將風暴引到了她的房間裡。窗簾在她身後猛烈地抽*動,以至於擠碎了窗框。平均分配的規則被打破,髏十所有的靈魂所有的力量一絲不剩地融入了髏大體內,他們合而為一,再也不會分開。那強大黑暗力量甚至衝破了遙遠距離的束縛,那瞬間爆發出來的力如此之大,毫無前兆,以至於依無蓮這樣的魔女也膽戰心驚。

蔻蔻瑪蓮得意的笑聲卻伴隨著那水晶最後的脆響升起來,群鳥驚飛,整個慕尼黑都能聽到那銀鈴一般的笑聲,充滿畏懼。她用纖長的手指輕輕挑動,那水晶的碎屑便隨著紅色指尖上嬌豔的光澤在桌子上跳躍,一塊一塊堆砌成毫無縫隙的一體。它們拼接的時候相互撞擊,發出那樣歡快的聲音,以至於夜鶯都好奇地飛到房間裡面來看。漸漸地,水晶球趨於完美,而髏大的身體,也從岩漿裡脫穎而出,停滯在空中,隨著水晶的碎屑迴歸而緩緩向上倒回去。

依無蓮恐懼地感受著主宰者的魔力,那是能夠截斷時空,追溯原點的偉大力量,她一輩子都不敢去想。

蔻蔻瑪蓮捧著水晶球,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放聲大笑,直到一切飄蕩在城堡上空的迴音都趨於完美。

“我們走吧。”蔻蔻瑪蓮對依無蓮道,“是時候看看成長的力量。”

※※※

對火焰之河的兩岸的人們來說,那一天是一個新歷史的開端。開端,總是很有聲勢地震撼大地。

墨脫菲帝國的邊境發生了劇烈的地震,十幾個哨卡一起見證了災難性的一幕。火焰之河的岩漿被難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推到岸上,引發了大火。天空的雲被吹散,人人都聽到了夾雜在風中的咆哮。

迷失森林中的阿米亥也聽到了。

一股強大的空氣波動逼境而來,將巨大的壓迫感施加在耳膜上,塵埃四起。阿米亥垂在青石板上的鐵鏈因為地震不停跳躍,發出嘈雜的聲音吵得人頭暈腦漲。

“吼——”

那可怕的吼叫聲跟隨在風壓後蔓延開來,每個人都面如土色,魂魄在體內掙扎一般跳動。眩暈尚未平復,另一種共鳴從每一個角落傳來,是骷髏在嘶吼,每一個骷髏兵都在嘶吼。他們搖搖晃晃邁步走向叢林,土壤隆起,到處有骷髏抖動著肢體向外爬,加入那朝拜的隊伍,佈滿山,匯成海。充滿痛苦的乾渴吼叫聲潮頭一般在隊伍的前後滾動,血紅的目光在每個骷髏的眼窩中閃爍,解脫,或者說執迷不悟。

“站住!你們……”黑暗牧師發瘋似的揮舞鞭子,但是沒有人理會。任憑骨頭被打得折斷或是啪啪作響,他們都不肯回頭,眼中只有一個神情,便是全心全意地崇拜著路的盡頭。

“不要管了。”阿米亥喝止了黑暗牧師,默默地望著骷髏們離去。一個強大的力量在和那些枯骨共鳴,在共鳴停止之前,做什麼都是沒有用。

淘換者驚道:“你感到了嗎?到底是什麼?難道?”

“血骷髏。”阿米亥凝視著遠方,緩緩地點了點頭,“血骷髏的蛻變了,你的任務已經完成,蔻蔻瑪蓮大人也該滿意了。”

“真是令人畏懼……”淘換者彷彿身處噩夢當中,“這才是血骷髏的真正力量嗎?只有蔻蔻瑪蓮大人才可能掌握這樣可怕的力量。這樣的力量,不可能是我們的功勞。不,世界變了,那不是我們能夠比擬和控制的,其實我們自己就是那些繭子,誕生血骷髏的溫床。一旦新的力量孵化了,我們就該被吃掉。怎麼辦?髏大的力量在我們之上,而我們先前對他的態度或許會招致大難!”

“我不能接受那樣的事情發生。”阿米亥冷冷望著迷失森林看不透的濃蔭,“他還沒有進化完全,在那之前,我要終結一切。”

淘換者驚道:“你瘋了?這是背叛,蔻蔻瑪蓮大人不會原諒你的!”

“不一定。你知不知道蔻蔻瑪蓮大人為什麼和你說些隱喻的話?”

“為什麼?”

“因為誰是繭子,誰是蠶蛹,都還不一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能夠爬到她面前的,她會承認。所以你的任務完成了,而我的戰鬥剛開始。”

阿米亥言罷深深吸了一口氣。放眼望去,千萬白骨將腳趾踏在大地上,滿山遍野晃動著骨頭白花花的顏色,映著血月,偶爾鍍上一層紅暈。那是他親手建立的骷髏兵團,剛剛有了成效。他突然感到非常自豪,輕輕地,從未如此富有情感地吟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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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神和放牧者的先驅,黑暗中大氣的精靈們哪,不要屈從新生的力量,也不要摒棄你們忠實的阿米亥。因為我會無畏地將你們的力量拋灑在屍體前,見證放牧者的威嚴。”

“難道是——黑魔法最高奧義末日緘言!”淘換者彷彿聽到了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歌謠,無疑倫比的震驚讓他後退到可以旁觀的距離,“沒錯,遠古的神話,山和海化作墳墓與血池,第一位死神和黑暗牧師要遠行時所作的歌!”

隨著阿米亥的聲音,黑暗彷彿簾幕被截開,血月下沉了,紅色的光芒直逼大地。大陸上升起黑色的霧氣,從藹藹的林間湧入墓地,江洋化作涓流一般匯入阿米亥的鐵鏈。阿米亥挽動袍袖,鎖鏈在大氣中攪動,輪迴,最終收攏在阿米亥身上,讓寬鬆的袍袖變成了被鐵索勾勒的勁裝。死神的威嚴化作輝輪,無數的亡靈在他的身後若隱若現。

阿米亥大喝一聲為自己助威,拔足狂奔,流星一般投入密林裡去了。

※※※

從黑暗中顫抖著發問:我是誰?我在哪裡?

無數次驚覺,只為了無法接受而再次暈厥。直到將所有的困惑丟得一乾二淨,就像是再次從骨頭上剔除肉片,髏大醒來了,不再感到痛。暗黑大陸達克尼斯的午夜,血月也西沉了,火焰之河將地底的光和熱呈帶狀拋到地面,墨脫菲在對岸閃爍著金色的光,此外便是黑暗。

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或許是就是因為黑暗,那僅有的光和熱才格外迷人。髏大從未如此陶醉過,呆呆地凝視著,那光和熱既不刺眼也不喧譁,只是說不出的溫柔體貼。漸漸地,煩惱忘記了,自己是誰也不再重要,什麼也不必去想。

直到黑暗如同一線分開,一對黑翼如紗般輕薄地垂下來,從夜幕中悄無聲息地嶄露出蔻蔻瑪蓮潔白的手臂。黑暗就是她的簾幕,在她的身後恭順地合攏。她的動作那樣輕描淡寫,飄浮在髏大的背後,髏大恍然未覺。

“在想什麼?”蔻蔻瑪蓮親暱地微笑著,將胳膊從背後環繞在髏大的胸前,用面龐緊貼著他乾枯的臉側。

“什麼也沒有想……”髏大失神地回答著,因為麻木而來不及感到驚訝。一層黑色的氣霧薄薄地升起來,將他和蔻蔻瑪蓮籠罩在一起,水乳交融。髏大感到熟悉,那味道親切,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並不重要,他並不急於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希望這種感覺持續下去,就是那種背後空蕩蕩的感覺,他從骨子裡都在盼望無依無靠的日子結束的那一天。

“啊呵呵……”蔻蔻瑪蓮嬌媚地笑起來,“來,跟媽媽走吧。”

“我不是你的孩子。”髏大雖然這樣說,卻沒有離開蔻蔻瑪蓮的懷抱。他低頭看了看蔻蔻瑪蓮環抱他的手臂,迷惘地說:“我們長得不像。”

“孩子跟媽媽就一定要像麼?”蔻蔻瑪蓮更加放聲大笑,笑得天地都變了顏色,漆黑和更加漆黑的風相互撞擊著呼嘯盤旋,蔓延開來。

髏大不覺得意外,他覺得自己很瞭解背後的人,他甚至知道她的樣子,他的性情,因為在出生之前他就已經見過,非常熟悉。他們擁有完全一樣的黑暗氣息,還有靈魂的波動,也都完全一致。

“你是我的分身。”蔻蔻瑪蓮笑完了,傲然說道,“是我將自己的靈魂分出一塊傾注在黑龍的子宮裡,好讓那些靈魂在枯骨上滋生,這才誕生了你。我們是異體同心的,如果有一天任何一個遭到不幸,縱使天地毀滅了,都會在彼此的血脈中重生。”

“黑龍?子宮?”髏大好像有些印象,迷惘地喃喃說著,“撕碎的靈魂?新生的?聽起來什麼都有,但是我什麼都不是。有髏大就該有髏二、髏三吧?”

蔻蔻瑪蓮傲然道:“不錯,還有你的兄弟們。為了力量成倍滋生而不是白白損耗,我將那部分靈魂分成十份,隨著你們成長為十倍於以前的力。現在是將它們合而為一的時刻,你的力量還不完整,髏六和髏七還活著,你必須將它們的靈魂收回。”

“想起來了。”髏大緩緩站起來,眼中閃動著殘忍無比的光,“我必須做到最強。”

蔻蔻瑪蓮點頭笑道:“你會的。不過在那之前,要有讓人信服的資格。”

“是考驗麼?”髏大問道,“屬於我的祭品在哪裡?”

“他已經來了。”蔻蔻瑪蓮說著,後退隱入了黑暗之中。

沉重的腳步聲踏在泥土上,宛如有力的巨人來訪。當髏大將視線投入到密林中的來路,那勢必要惡鬥一番的人便闖入了視線中。周身散發著黑暗的光,阿米亥如同飢餓的暴龍一般衝破桎梏,讓阻路的殘枝、落葉隨著氣勢直衝進天空裡,一邊凋零一邊雨般灑落。

“阿米亥?”

“髏大!”

阿米亥出手的一擊,千萬道閃爍著烏光的匹練當頭壓下。髏大卻用不可思議的速度來到近前。重擊的拳帶起凜冽的寒風,卻停留在阿米亥的掌中。

“想不到吧?”阿米亥罵道,“想要得到超過死亡的權利,便要先問過死神!”

他的掌心爆發出雷鳴般的巨響,髏大便被推得後退,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曾經是自己主人的阿米亥。阿米亥疾風一般奔跑,瞬間化作無數幻影撞向髏大。髏大似乎有些無動於衷,等到所有的幻影一起近身,才朝著面前的身影揮出漫不經心的一爪,抓到的只是幻影。無數纏繞著鐵鏈的鐵拳從四面八方落到髏大的身上,發出暴雨落在房簷上那般緊湊的聲響。

黑暗中,一些發光的眼睛凝望著。

從巨大的斑葉蝶翅膀上浮出依無蓮的星眸,悄悄地問著高高在上的人:“只需要您一句話,不阻止他們沒有關係麼?”

“讓他們打。”蔻蔻瑪蓮的聲音如同冰雪般無情,“在一個旗幟下,只能有一個不死之王。”

“嗚嗷!”

突然間飛砂走石,黑焰從暴怒的髏大身上湧出,籠罩了他的身體。強烈的煞氣如同悶雷炸在胸中,激盪的氣焰中升起一對血紅的眼,漸漸有黑龍的影子在氣焰中嘶鳴。幻影消失了,阿米亥倒退出十米外,面無表情地望著黑霧籠罩下那對血紅的眼睛。

“黑龍?原來是這樣,最終目標是十龍之力的骷髏麼?”阿米亥冷冷地說道,“可惜還有另外兩個血骷髏活著,那力量要三個人平分。就算你已經得到力量的大部分,我也還未盡全力。”

他的手中亮起來了,一把巨大的割頭鐮刀出現在那裡。阿米亥一聲大吼,身形暴漲,瞬間如同洪荒巨神般高大。鎖鏈發出收緊的攪動聲,阿米亥渾身的肌肉如同山嶽般隆起。怒喝聲中,他擎起鐮刀,帶起漫天的殺意掃向龍頭。

髏大卻彷彿走神了,在這萬分緊要的關頭,他那對血紅的視線卻突然向側面轉開,落到一個遠遠的黑暗角落,那裡有一隻斑葉蝶。

翅膀上有一對星眸。

髏大深情款款地望著,那目光讓他覺得醒目。天地間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在髏大和依無蓮的世界裡,只有萬籟俱寂的星夜,一對血紅的眼睛凝望著一對星眸。

“搞什麼?”阿米亥驚慄了,鐮刀劈落的瞬間,他突然覺得心裡很不塌實。一道突然湧出的氣牆擋住了他的進攻,黑龍的影子咆哮著,隨著黑色的氣焰不斷膨脹,很快便會和他所幻化的身影一般巨大。

“怎麼會這樣?嘖!”

阿米亥努力讓自己平靜,念出了最強的咒文:“大地,深沉的愧疚化作浪濤洶湧的海,給我黑暗中領導蘇生者的力量!末日緘言!”

隨著他的話語聲,黑色的霧從大地中升起,聽從命令一般湧入他的身軀。鎖鏈上迸發出烏光,鐮刀像風車旋轉,像死亡的漩渦讓人絕望,帶著越來越強烈的壓迫感。“死吧!”他吶喊著,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向髏大發出致命的一擊。

天空中有紅色的閃電滑過,是髏大血紅的目光突然落到他的身上。

阿米亥便如同落入深淵般恐懼了,動彈不得。凌厲的攻勢像是秋天的麥浪帶著喜悅散去,力量重新匯入大地,如同到了約定之日,黑暗的放牧者須將所有的收成毫無表流地獻給他的主人,黑暗之力的統率。

髏大屹立在火焰之河流淌的危崖之上,高高的澗骨彷彿已經不復存在,只因火焰之河為他沸騰,岩漿如巨浪般翻滾。咆哮的黑龍是統率者的寶座,髏大只需一個意願,遠古的力量便聽從他的召喚。他緩緩地伸出一隻手,像是捕捉一隻飛蛾一般虛空收攏,阿米亥便哀嚎著軟倒在地,身軀在抽搐中縮成一團。

髏大發出近乎凝滯的鼻息,森然笑道:“抓住你了!”

阿米亥便如同落到髏大手中,蜷縮的身體便爆出一連串躍動著咒文的烏光,將他團團包裹,繩索一般捆束。他的鐵鏈隨著髏大的指尖合攏,在他的身體上勒出一道道深入的溝痕。他的身體在那可怖的力量下劇烈變形,眼睛突出眼眶,像是隨時等待被捻死的小蟲。

“愚蠢的人!”依無蓮在黑暗中看得心驚膽戰,“魔性血吸蟲的契約在髏大面前如同是連線阿米亥靈魂的一根引路索。阿米亥不能再靠此控制髏大,卻沒有將契約解除,如今反而身被契約反噬,暴露了死神的靈魂本源。”

髏大輕輕地抬起手,阿米亥便如同一塊石頭被高高地拋進空中,慘嚎著跌入岩漿裡。他在裡面掙扎翻滾,就像是髏大的樹葉小舟。髏大要他沉下去,浮上來,岩漿的巨浪灼燒著他的靈魂,讓他痛苦得難以思考。

直到他掙扎著說出值得救命的關鍵話語:“蔻蔻瑪蓮大人!寬恕我!救救慕尼黑忠實的僕人阿米亥!”

火焰之河退卻了,阿米亥的束縛也在瞬間消失。他跌落在被灼燒過的紅硬土地上,發出無力的呻吟。血色的天空裡浮現出蔻蔻瑪蓮巨大的身影:“這場爭鬥到此為止,髏大,我要阿米亥攻打墨脫菲的使命還未完成,所以我要你留他一命。阿米亥,還不立刻拜見你的主人乞求寬恕?”

阿米亥掙扎著爬到髏大的面前,抱住他的腿,吻他白骨嶙峋的腳掌,口中喃喃不停:“我乞求您的寬恕,乞求您的寬恕我的主人,我向您效忠,向您效忠……”

髏大卻木然將血紅的眼光投入黑暗,尋找著那背負著星眸的斑葉蝶。

那對星眸已經消失了。

蔻蔻瑪蓮的聲音從天空中傳來:“做得不錯,現在你該知道,你與生俱來,要改變整個世界。”

“那我為何需要你?”髏大惡狠狠吼道,“你說我和你是異體同心?那麼憑什麼我要聽你的?誰規定你是主宰?”[d]

“因為我能做到的你做不到。”

隨著蔻蔻瑪蓮的話音落地,一群發光的蝴蝶突然從髏大的七竅中,從他的身軀每一個縫隙中飛出來,湧向天際,迎著朦朦血月,在烏雲密佈的天空中織成一片銀河。

髏大驚慄了,隨即變得沉默。似乎心頭的重負都隨著那些熒光閃閃的蝴蝶成群飛去,他惘然若失。

“那些飛走的是什麼?”

“是你的思念。”

“我確實做不到。”

“因為你只懂得毀滅的力量,而我更擁有創造的神力。在我給你更多的機會之前,你就做好你的不死之王吧。”

於是髏大仰天咆哮起來了,烏雲在他的頭頂不斷堆積,黑色的電閃雷鳴代替了雨,大氣被無情地撕裂聚攏,以至於層疊成可怖的樣貌。伴隨著蔻蔻瑪蓮恣意的狂笑,髏大的目光無限制地更加血紅。淘換者帶領無數的骷髏兵從密林中搖晃著走出來,那些骷髏兵拖著殘破的身體一起發出狂熱的嘶吼,就彷彿是獲得了新生的教徒一般向他們的救世主朝拜。

無數的人跪倒在他的腳下,親吻腐爛的土地,但是髏大好像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他高高挺起胸膛,對著天空宣戰一般咆哮,千百萬骷髏便一起跟隨他對著天空咆哮,使他融入那份自豪當中。

死人統治達克尼斯的機會已經來臨,那屬於亡者的聲音讓所有的暗黑生物都躲在巢穴裡瑟瑟發抖,久久迴盪在迷失森林的上空。

※※※

萊特尼斯,光神教廷。

一顆巨大的黑星出現在夜空,伴隨著大暗黑星發出慘淡的黑暗光華,以至於周圍的星光都被那黑暗所吞噬了。高高矗立的光神聖像突然從頂端墜落,砸破天花板,在聖堂的中央跌得粉碎。白玉製成的聖女像流出了血淚,泉水一樣不可抑止地沿著臺階一直淌到地毯上。天使們的惶恐呼喊聲從天上傳來,混亂得只要站在城堡的天窗下就可以聽到。

神官和祭祀們整夜念詠經文,不為了彌補什麼,只為了撫平自己內心的惶恐。直到有水晶燈罩的馬車隨著急促的馬蹄來到高高的臺階下,他們才如釋重負。

一個穿著華貴鎧甲的威猛騎士下了馬車,甩開恭順得擋住了去路的眾人,大踏步走進了聖堂。當他有節奏的步伐聲從臺階上傳來,每個人都是眉頭一展。大神官手持法杖早已等在門口,在第一時間就溜到他的身邊,戰戰兢兢地問道:“神啊,發生了什麼?您要我們怎麼做?”

“你是問我還是問神?”那騎士看了看屋裡邪門的慘狀,抬起腳,發現鋼靴子上沾的都是血,不免有些疑惑。“死人了?”

“光神保佑,幸好沒有。”大神官指著聖女像,已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但是聖騎士大人……”

“噓!”聖騎士望著流淚的聖女像將手伸進衣袋——掏出一塊手帕,像給小姑娘抹鼻涕一樣在聖女像臉上輕輕揩了一把,那血淚居然就幹了。

“太難看了,”聖騎士優雅地隨手將手帕丟掉,再次看了看自己踏滿血的靴子,丟下一句話扭頭離去,“將地毯丟了換新的,難道明天讓擔驚受怕的善良老百姓跪在這血糊糊的地方朝拜嗎?”

“快,將地毯搬到廣場去燒了!”大神官頓時頭腦清晰起來,如同獲救一般指揮著徒眾清理現場,“不能讓信徒產生恐慌,將屋頂修好,垃圾搬走,明早有人來朝拜以前要一切回覆原樣!”

那聖騎士臨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大聲喊道:“喂!”大神官烏煙瘴氣跑過來,沿著手指看去,才發現聖堂的華蓋頂端以前站著聖像的地方空空如也,即使打掃乾淨了也瞞不過去,頓時一腦門子都是汗水。

“把鐘樓上那個先拆下來刷刷,然後儘快給鐘樓換新的。”聖騎士上了馬車,也不用說話,車伕鞭子一甩,四匹高頭大馬奔雷一般絕塵而去。

※※※

與中土的震驚不同,達克尼斯每天都有雷鳴,惡劣的天氣是最常見的天氣,也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天氣。

下雨了,豆大的雨滴從天上砸下來在地面� �成溪流。血被一再稀釋,卻反過來將流淌著的一切都染成了紅色。在血骷髏血紅的眼睛裡,到底天上是在下雨還是在下血?髏大至今也分不清。

“嘿!髏大!”髏六坐在紅眼侏儒部落的屋頂上,滿地都是堆積的屍體。那些喜歡抓狂的小東西此刻老老實實躺在地上,血從他們所有人的心口裡面流出來。髏六很擅長收穫作物,將他們所有的心臟一起堆在一隻筐裡抱著,屋頂下面居然有一隻犀角獸老老實實站著。“來得正好,”他說,“我們正在找你,你趕上午飯。髏七!髏七!是髏大來了!”

髏七就騎著一隻巨大的犀角獸從遠處咚咚地跑出來,揮舞著搶來的帽子:“嘿,髏大!”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髏大從地上撿起一把紅眼侏儒的斧頭,凌空猛劈過去。那斧頭在空中劃出一片光幕,正中髏七的天靈蓋。髏七毫無準備,大叫一聲栽倒下來,立刻就死了。髏六發出一聲尖叫,丟掉手裡的筐,抽出一杆長長的刺槍在地上一撐落到犀角獸背上,悲痛地咒罵:“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這個混蛋!”[段偉4]

他散發出驚人的氣焰,渾身都亮起來,一副鬥氣凝結成的鎧甲披在他的身上,他大聲吶喊,刺槍帶著雷鳴,乘著犀角獸驚天動地對著髏大衝過來。髏大敏捷地一躍躲到旁邊,髏六擦身而過,高聲叫罵中刺槍左右揮舞,聲勢驚人,兩側的樹幹紛紛折斷。

髏七的犀角獸傻傻地衝過來,髏大的腳爪在樹幹上一踏,穩穩地落到犀角獸背上,一探手拔起地上插著的鐵旗杆子當作長槍。他用手在犀角獸脖子上一抓,連皮肉都生生揪起來。犀角獸吃疼叫著向髏大需要的方向掉過頭來,對準了髏六狂奔。

髏六憤怒地喊叫著,胳膊上已經多了一塊骨盾。犀角獸全速奔跑,雷霆萬鈞之力都凝聚在他的槍尖上。

“生天聖雷聖炎三界精靈,賜我熾天神力!”他大聲吶喊,彷彿用無窮的勇氣點燃勝利,長槍所過之處烈焰橫生。髏六夾緊了槍桿,惡狠狠瞪著髏大,槍尖直對準了髏大的脊樑。

髏大眼中紅芒大盛,鐵旗杆擊在髏六的盾牌上,將盾牌紙一樣刺穿。髏六擋開攻擊興奮地大叫,與此同時擊中了髏大,但卻從肋條之間穿體而過。兩頭犀角獸猛烈地撞擊在一起腦漿迸裂,髏六也朝著髏大撞過來。髏大卻仍舊穩穩地坐在犀角獸背上,兩條腿深深陷入了犀角獸的皮肉之內。他在瞬間迎著髏六手臂一揮,髏六甚至來不及驚呼,整個被打得散開來。脊樑在瞬間斷為幾截,肋條飛上高空。

彷彿要剝奪對方感受痛苦的權利,髏大縱身躍起,踏過相撞的兩隻犀角獸的後背疾馳,凌空將髏六的頭顱捏住,猛力砸在地上。他的手指插入髏六的眼窩牢牢捏住,奮力在地上砸了又砸,看也不看,只是砸了又砸。身後傳來犀角獸屍體倒地的聲音,手中一空,髏六已經成了無法辨認的碎屑,再也沒有一絲眼神,一毫聲響。

血淚。

血淚從髏大空洞的眼睛裡緩緩地淌了出來,流成河。髏大抬起頭,想要哀嚎一般仰望著天空。

“不要怪我,兄弟們,這是我們血骷髏所能有的唯一歸宿啊!因為我們都是彼此的十分之一,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才算是完整。我知道你們在我的身體裡,我們已經融為一體。這才是我們的幸福,沒有痛苦,安詳地沉眠。至於那些來自命運的痛楚,就讓我一個人去承擔。”

他的身體爆發出猛烈的氣焰,力量隨著破散的魂魄化作漫天的黑霧隨著他的呼吸流入體內。他揚起頭望著天空,不知不覺有些暈眩。他已經終結了宿命,他是勝利者,所有的力量都歸他所有,但是為何會感到疲乏?如此疲乏,以至於不想出一點兒聲音,不想移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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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然間,力量從脊樑上爆發開來,那麼巨大,髏大甚至沒有思想準備。每一根都在鳴動,每一個細微的孔隙都在怒吼,匯成龍吟浩浩蕩蕩掃平胸壘。黑色的魔炎從他的骨骼裡噴湧而出,將他足下抹平,對著世間的一切耀武揚威。

“吼——”

沉悶而悲憤的可怖吼叫從髏大的胸膛裡迸發出來,十條黑龍的影子匯聚在他頭頂,漸漸變得清晰,嘶吼著,悲憤地向著月亮。

狄蘭,依無蓮,連同黑暗騎士的首領路易德蘭圍繞著水晶球。狄蘭向蔻蔻瑪蓮恭敬地單膝跪倒:“大人,血骷髏的力量完整了,計劃已經成功了。”

“砰”的一聲,依無蓮將水晶球在地上摔得粉碎。

“為什麼?”她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全然不顧那應有的禮節,致命的尊卑貴賤,“為什麼一定要讓他這樣殘忍?讓他像個無法控制的野獸,卻又成長得魔神一般可畏?是要我承受無法逃避的仇恨麼?我有那點兒對不起您?”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突如其來,讓依無蓮重重地跌倒在地面上。她哭了,趴在地上大聲哭了:“我犯了什麼錯,您要這樣對我!您說過有一個願望讓我留待最合適的時候選擇,那就讓我走吧,我不會留在慕尼黑,也沒有資格回到雪山去。讓我去流浪吧,我寧願在森林裡死於睡夢中,也不願意面對這樣的尷尬!”

“看來你已經洞悉了一切!”蔻蔻瑪蓮的餘怒未消,但還是將依無蓮扶了起來,儘量輕柔地安慰她,“這是你和髏大之間的秘密,而且我保證髏大並不知道。每個魔女都可能面對這樣的尷尬。但是如果因此便急於逃走,你將永遠失去成為魔神的資格。”

“依在下愚見,依無蓮殿下大可不必如此動怒。”狄蘭小心地對依無蓮解釋道,“血骷髏之道是至強者的生存法則,超脫尋常的情感觀念。他們一出生便是不完整的十分之一,直到他們選擇出最強的意志,靈魂歸於一體。這不是自相殘殺,是一種尋求完整的幸福。若是沒有資格統馭自由的情感,便不能超越普通靈魂與神魔的界限。”

蔻蔻瑪蓮嘆道:“狄蘭說的對。看看那血淚吧,髏大此刻的心情是一種善良。不要以為我在說什麼不近人情的話,在我們黑暗的世界裡,也只能奢望這樣的善良。”

“我不聽,我不聽!”依無蓮哭喊道,“從小您叫我堅強,叫我冷酷無情,如今我渾身上下都是為您濺上的血,您卻和我說什麼善良!”

她灑淚衝出了門外,路易德蘭“噫”了一聲:“我還以為黑魔女從來不哭的。”

蔻蔻瑪蓮無可奈何地倒進椅子裡:“有些事情你們並不瞭解,這對她確實殘忍了一些。就連我也沒有想到會帶給她如此巨大的波動,大概你們也感到了,因為髏大的關係,她的魔力開始封閉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同在一個命運面前,髏大越強,她就只能越弱。這是命運女神的安排,但是我寧可把它當作是給她考驗。若無法避過命運的死結,她便永遠不能修煉到更高的境界。”

“明白了。”路易德蘭偶爾也會這樣挪揄,“這麼說來,我們都是聖潔的,只是命運女神不好。”

達克尼斯大陸血月曆火龍之年,慕尼黑和墨脫菲的大規模戰爭開始了[d5],墨脫菲不肯臣服,犬首惡魔阿努比斯誓死守衛神殿,蔻蔻瑪蓮派出了包括阿米亥不死兵團在內的下級兵力超過四十萬,並將當月命名為骷髏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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