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治的聖盃·亞法線四十一 教會支柱
大道上的行人變得越來越多，城牆旗幟上的狼頭徽記也開始依稀可辨。貝杜文牽繩停馬，翻鞍下騎，拖著痠痛的雙腿，牽著馬在大道上緩行。堂堂皇族成員，身上僅著蔽體的麻布，蓬頭垢面的，與同道上蠕行的賤民無異。
城門前的一顆大樹下停著一輛馬車。有個頭髮白花的老人撩起車門的帳簾，拾級而下，身後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一位身穿紋絡閃光家徽盔甲的騎士。老人向前走了幾步，朝貝杜文招了招手，“這邊，貝杜文·沃爾岡皇子殿下。”
“你是……”
老人穩穩地鞠了一躬，和顏悅色道：“敝名維德·羅斯裡德，是羅斯裡德駐烏魯貝金庫的執事人，我身後這位是羅斯裡德的守護騎士長，阿恩·羅斯裡德閣下。”
“金庫的執事人……”貝杜文輕笑一聲，“怎麼，你們羅斯裡德人不是長於經營投資生意，精打細算的嗎？怎麼特地來捧一個私生子的臭腳呢？老頭子，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皇子殿下……”
“唉，別喚我皇子，傳到家尊耳中可不好。”貝杜文擺了擺手道：“我只是一個出不得廳堂、擺不上檯面的私生子罷了。”
“貝杜文閣下，你見外了，這裡沒有其他人，我們的話哪都不會傳。”維德的笑容可掬，看著讓人安心：“別站著說話了，閣下一路載風載塵，想必已經相當疲乏，咱們暫且移步，到一處安靜舒適的地方再細談吧。”
說罷，維德彎腰打了一個手勢，邀請他去搭乘樹下的馬車。貝杜文向後招了招手，讓凡德林和路易斯跟上自己。阿恩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馬車側面跟隨著，一起穿過了烏魯貝城的城牆。
城內車水龍馬，人頭躦動，彷彿在舉辦著什麼慶典，與城外寂寥冷清的氣氛截然不同。
那是一隊隆重異常的教會節使團，一襲白衣，盛裝打扮，眾星捧月般地將幾名衣著簡陋的少年護在隊伍中央，循循地向內城的聖拜倫大教堂前進。那幾名神秘少年中，為首的少年音容脫凡，一顰一笑宛若夢中之人，久凝望之，會令人有一個若夢若幻的虛無感。
代表安治教會支柱般的四大神職的人員正在歡迎隊伍首端，分兩邊站開。圍觀的群眾接踵摩肩，組成一堵又一堵的人牆，水洩不通。
維德的眉頭皺得像老樹皮一樣，歉意滿臉道：“真是抱歉，萬萬沒想到今天恰好是「神諭使者」降臨烏魯貝的日子……”
貝杜文道：“沒關係，就等他們散去再說吧。”
“話說回來聖地的使者已有百年沒有降臨了呢，老夫這輩子得幸目睹這一盛典，真是死可瞑目了。”
“唔……”貝杜文也就十多歲的年紀，對維德的激動沒有什麼感觸。前方有一對父子，兒子坐在父親的肩頭上，在人群上方，視野開闊，興奮得手舞足蹈。
“父親！他們就像教堂壁畫上的人兒一樣漂亮！他們都是教堂的修士嗎？”兒子興奮地大聲嚷嚷著。
“不是的，我不是教過你嗎？咋又忘了……”底下的父親耐著性子，一一為之道來：“……教會的傳統大型典禮儀式，會安排教會的四大支柱職階列陣司禮……教堂修士，負責法事，教會常務，運作聖法審判所，刑罰車隊；大學宮學士，專研聖典知識，神學，維護大學宮及其典藏的書籍；聖廷騎士，教會武力，對維和兵器，駐於內城的聖拜倫大教堂內……”
“一共才三個職階啊，還有一職呢？”
“狩魔士，也就是在教會名下老獵人們，對魔兵器，通常我們稱之為教會黑手，原四職之一。”
“原？”兒子不解地問道。
“嗯，「原四職」，教會黑手在百年以前就已經完成它的使命，其組織也日漸式微，機構從內城的聖拜倫大教堂遷出到外城也是幾十年前的事。奧穆尼亞大陸已經不再需要他們那不祥的力量了。”
“那傳道士呢？歷史上那麼多偉大的傳道士，為何他們不在四職之列？”
“全都入土了，其中還有很多人被尊為聖徒，骸骨葬在烏魯貝大教堂內的墓園中。教會在很早以前就不需要傳道士了。”
“為什麼？”兒子追問道。
父親還沒有回答，旁邊一個友人模樣的男人插了一口：“因為世道變了。對現在的教堂來說傳授神的仁慈不再是必要的工作。”
“喂，別誤導小孩子啊你。”父親拍了友人的肩膀一下，道：“傳道變成了不必要的工作？那什麼才是必要的？每逢節假就煞有其事地舉般些繁瑣雜碎又盛大隆重的儀式，日常的吟誦經典，打掃衛生。這能有什麼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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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說的這些工作，對他們來說也只是些次要的工作。現在啊……教會只要去統治就夠了，教義上的內容，也漸漸地從教會的侍奉宗旨、道德規範，變成了類似世俗的法律條例的東西。這樣說，你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兒子在父親的肩頭上大喊道。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父親不悅地訓了兒子一句，回覆友人道：“哼，當然明白，也就是和那一群侍奉皇室官僚差不多的，另一個統治賤民的機構而已。”
“嘛，大體上是這樣了。”
貝杜文正入神地聽著這三人的對話，突然聖歌團齊聲吟誦，將他們的聲音淹沒了：
「凡人皆罪，凡事皆悔；誠納其罪，誠心可恕，終罪一身，終勞贖之，光明在上，恆古照耀。」
僧侶們齊聲吟誦著，嗓音沉穩盪漾，神性溢然。
“他們都有一副了不得的嗓子啊。”貝杜文嘆道。
維德呵呵笑道：“那是自然，從孩童時就開始培養，經過層層遴選而出的聖歌團，只需一副能發出天籟之音的嗓子，就能獲得一世溫飽，神總會眷顧有特殊才能的人。”
貝杜文聽道，若有所思地看著儀仗隊伍。領隊舉著是紋著劍的旗幟，隨風飄蕩著。
那大概是聖廷騎士團罷。他正想著，視線穿過人縫覷到了聖廷騎士的團長。如果沒有搞錯，那人應該是曼裡·沃爾岡，格耳曼的兒子，雖然身形比他父親瘦削，但與尋常騎士相比，卻也更為矯健修長。
曼裡的身影之後，尾隨著兩個身披閃亮盔甲的金髮少女，一左一右的，無論舉止、髮型、步伐，姿態都是一模一樣的，仿似視線失焦時產生的疊影。
“維德閣下，教會什麼時候開始有女騎士了，而且還是兩個一模一樣的？”貝杜文問道。
“她們是安裡安奈，是在大主教欽定的雙胞胎聖女。”維德的臉上永遠都是那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只是聲音壓低了許多，在熙攘的人群中聽得不慎清楚：“她們原是教會收養的孤兒……實不相瞞，有傳言說，她們是諾蘭家族的倖存兒……”
諾蘭家族。貝杜文心底一顫，那原是一個專門為貴族們定製設計名貴服飾的家族，家境富裕而殷實。但是他那性情暴戾的父親，古德曼因為貪戀諾蘭家一名因美貌而聞名的小姐，竟公然強行侵入諾蘭的府邸之內，殺害諾蘭一族幾十口人，引起城內城外一片輿論地震。
“原來如此，諾蘭的後人……”貝杜文喃喃道，“加入教會了啊……”
“貝杜文閣下，你看，那是來自撒克里斯的神諭使者，一位名為喬佘的少年。”維德指著隊伍前方的一名布衣少年說道：“從聖地來到舊聖殿遺址，再徒步來到烏魯貝城，帶來了關於聖盃的神諭。這是上百年來，第一次有神諭使者從聖地撒克里斯出發，穿過漫漫的混沌荒漠泰安斯特，千里迢迢，最後抵達奧穆尼亞，大概不久之後會有什麼大事要發生罷。”
“不是說泰安斯特是一片有去無回、吞噬一切的虛無大漠嗎，他們是怎麼穿過那種噩夢一樣的陸地的？”
“泰蘭斯特，奇蹟之地，死亡之地，透過這片茫茫荒漠，你能抵達任何地方，但一萬個人踏入其中，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人會抵達死亡，剩下一個大概會——”
“變成傳說中的「杜可夫斯不死人」。”貝杜文接過話頭後，強調了一下他的問題：“所以，他們是如何穿過泰安斯特的？”
“他們有「指標」。”維德諱莫如深道：“我從那些僧人口中聽聞，聖父拜伍道爾倫已經開始尋覓遺落凡間的聖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