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術使用說明書第十四章：奧術師的吟唱
……在居里修斯早年的日記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有趣的細節，伊蓮娜?埃亨，他的導師，曾將一本早已失傳的古書交給過他……
——摘自《居里修斯傳》
他沒有認錯，那就是伊蓮娜。光線漆黑，難說聖堂裡有多少人，但可以肯定大體是空空蕩蕩的，伊蓮娜話語的迴音空靈脆耳。
紅髮奧術師像是在禱告，禱詞神秘難懂，充斥著意義不明的詞彙和語法。歐林勉強聽懂一些，整體意思隱藏在濃霧中，無可辨析。
最後，伊蓮娜做完了禱告，屋內一陣沉悶寂靜。歐林貼得臉都酸了，胳膊發硬，但萬萬不敢換姿勢以免被發現。好在屋內的確有別人，伊蓮娜很快和他開始談話，給予歐林掩護。
“埃亨，你的成效頗使我驚訝，也讓迖努明了你的決心。你不必自怨自艾，任憑哀傷之火肆虐了。”
“我做的還不夠，靈士。”
“夠與不夠的標準在何方，埃亨？你猶如追逐天空盡頭的鳥，只會筋疲力盡地死在淒冷空曠的雲上世界。那並非你期望的圖景。”
“我知道我靠近了，只需要再加一把勁。”
“你需要放鬆，你需要休息，你需要放空身心。這次護送任務完畢後，你應當回到瓊尼威爾深處去，尋個無人的地方待幾個月。”
“我不會回瓊尼威爾。”
“但那是你的家鄉。”
“靈士，我早已失去了我的家鄉。”
“可你的心還留在那裡，你仍然是凱爾特人，依舊是奧術師，對奧術的同胞故土的愛從未動搖。現在，埃亨，收好你佈滿裂痕的心，完成當下的使命，然後讓松林與嵐風抹平哀傷吧。”
伊蓮娜沉默許久，方才道別離開。當前門開啟時，紅石路燈為她蓋上赤色披風，轉瞬即逝。歐林也因方才談話的深意而久久不能動彈，比之前更加困惑。
他把疑問藏進心裡，慢慢爬下板箱。雨下得比剛才更大了，聖堂後的小路溼漉泥濘，走過去如同穿越沼澤。酒館裡，互灌活動還在繼續。瑪爾斯喝了太多的麥酒，現在如同一枚行走的酒釀雞蛋，撞倒任何靠近的人。歐林方才踏入屋內就被他猛撞，摔在一堆農衣裝束的漢子中。
“呵，歐林小子！”瑪爾斯雄聲而喚：“你，你跑哪去了？”
“也許是去吐了。”山羊鬍弓手打趣道，又是歡快的笑聲。歐林對他們產生厭倦，懶得多糾纏，心裡想的全是伊蓮娜。他說明自己身體的確很難受，也許是感冒在長期的潛伏後終於決定出來鬧鬧，急需休息才能好轉，否則雷電奧術的表演要泡湯。
“泡個澡吧。”有個聲音說。不知何時菲利普出現在他身後，棕色短辮溼答答地垂在肩頭。“我們同盟會的澡堂和若曼帝國圖拉真時期的比都豪不遜色。”
“開始了，開始了，書袋子開始了。”酒館裡的人合聲而唱，碰杯歡飲，給兩人送行。菲利普帶著他繞酒館轉了一個圈，走進小巷後方的一座石頭建築裡。周圍清掃得蠻乾淨，沒有雜草泥巴，兩人多高的石柱三倆包圍入口，臺階明晃晃的，有木門廊擋雨。
拉開塗過漆的橡木大門，氤氳熱氣撲面而來，衝得歐林呼吸困難，接著是肺腔清空的清爽感。他的確需要好好洗個澡，把這麼多天的晦氣洗乾淨。
澡堂前廳不大，在值班的老頭那兒把衣物寄存好後，就可以走進暖霧升騰之所。和歐林模糊概念裡不同的是，這澡堂不分男女入口，而是以一座座塗漆木板隔斷的小房間取代，將性別隱私改進為個人隱私。這樣正好，歐林也覺得和陌生人赤誠相待頗為尷尬，何況菲利普對伊蓮娜的態度也不好。
歐林脫掉靴子，把溼潤的棉襪放入，然後邁進包間。相比前廳，池子倒是足夠大，熱水從獅頭裝飾大張的嘴裡流出灌入青色石池，多餘的洩進外面的小溝，再流回牆壁後方。他出神地盯著迴圈，為格倫鎮配套設施的齊全而驚歎。
“春夏兩季全天熱水供應。”菲利普的聲音從隔壁包間傳來。“我們同盟會對身體清潔很重視，不像忠於約翰三世的草頭釘耙，一生只洗兩次澡。”
歐林褪掉最後一點衣物，先用腳試了試水溫，忽覺很燙。他花了大半時間才勉強適應，但當全身浸入後，那舒適的包圍感差點讓他暈倒。「同盟會的人是會生活的」他想，對菲利普乃至瑪爾斯等人的不滿煙消雲散。
水汽氤氳，催人入眠。歐林抹掉身上積多日的泥垢，讓溢位的水流將黑汙帶走，竟有種成就感。慢慢地，水色漸清，暖溫與暖氣燻得他醉醺醺，想說的話也充盈腦海。
“菲利普啊。”他道：“伊蓮娜在這不受歡迎嗎？”
水流嘩嘩，他以為菲利普沒聽見，打消問個明白的念頭。但對方還是回答了：“的確有很多人不喜歡伊蓮娜。”
“為什麼？”
“因為她做過的一些事。我也是道聽途說，不方便透露。”
“哦。”
沉默。
“兩千奧術師精銳。”
“什麼？”
“她對兩千奧術師精銳的覆滅負有責任，有人說她的傲慢和自以為是摧毀了瓊尼威爾大規模抵抗的火種、也有人懷疑她是波維頓的間諜，和約翰三世有染。當然這些都是無稽之談，不足為信。”
歐林沒想到伊蓮娜有此等黑歷史，驚得不知道說什麼。
“我個人不在乎有關伊蓮娜的謠言，但她傲慢是真的。你或許沒有察覺出來，但相處久了之後，她與生俱來的驕傲會讓你相形見絀。她是個天賦異稟的奧術師，沒人可以否認這一點。然而她的驕傲會矇蔽她的雙眼。”
這番話聽得歐林一愣一愣的。伊蓮娜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是什麼呢？是月下空地奮戰的身影，是帶他飛躍茫茫獸群的臂彎，是樹枝邊搖晃的雙腿。傲氣凌人？她有點高冷，是的，可這影響了什麼呢？
她可冒生命危險救了他好幾次啊。
內心的疑惑愈來愈深，歐林無心再泡，收拾收拾就走了出去，換回衣物踏入波維頓瑟瑟雨中。經過熱水洗禮後，雨水顯得格外冰涼，凍得牙齒打顫。他想趕快回到客棧裡，剛拐過街口，卻看見一抹火紅消失在林子中。
格倫鎮不單是坐落在火山口裡，還與少量樹林唇齒相依。瑪爾斯之前說這些林子是德魯伊所愛去的地方，有金鍊花樹可以供他們和神靈交流。可歐林敢肯定剛才走進去的人不是德魯伊，所有凱爾特人都是紅髮，但他沒有認錯。
歐林踏步而去，翻過低矮潮溼的柵欄，順著落葉被掃開的痕跡往前徐行。林子裡沒路燈，於無星之夜這兒黑得像緊閉的衣櫥，他甚至真的察覺到有織物觸感的東西劃過手背。
“伊蓮娜？”他試探地問。
有東西朝他靠近，但不是織物方向。歐林伸手一抓，才發現織物原來是某種花穗，同時昏黃的光也照了過來。
“那是金鍊花樹。”伊蓮娜的聲音。
歐林手心沾滿了德魯伊們眼中聖樹的花朵碎片，急慌慌地將手藏在背後。“晚，晚上好！”
“你來這裡做什麼？”伊蓮娜問，她的髮型變了，長長的柔色紅發披散肩頭。
“我……我看你過來，所以就想著……聊天吧。”
“聊天。”她重複這個詞。“瑪爾斯和菲利普都很健談，你應該和他們聊。”
歐林決定實話實說，他本來就打算這麼做。“不。他們人不壞，但待你太刻薄，我看不慣。”
伊蓮娜靜靜看著他，目光深邃難測。有那麼一霎那，歐林似乎看見她笑了。
“他們這麼做是有理由的。”她緩緩說道，語調平靜。“不過謝謝你，歐林。”
說罷，她提著燈往林子深處走去。
“你要去哪？”
“你來吧。”
歐林順從地跟在後面，想著早些時候聖堂裡的情景。德魯伊勸她放下同盟會的事，不知伊蓮娜有沒有做決定。說老實話，歐林更願意和伊蓮娜相處，她總給人一種安心感，更別提她邁步的樣子，聆聽其靴子踏葉的聲響讓他耳朵著迷。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他們行至樹林深處，周圍稍微明亮了些，顯示這兒是處空地。鵝黃燈光照亮前方三米處的一株金鍊花木，花穗金燦密麻，似紗簾一般。
“在這裡等我。”她道，隨後步入其中，猶如螢火蟲墜進花海。柔和金光從簾後飄出，空氣溫暖流淌。歐林佇立雨幕下，潮溼花香芬芳撲鼻。
歌聲悄然響起，音色空靈，盪漾雨紋。歐林第一反應是這還有其他人，隨即意識到那就是伊蓮娜在哼歌，旋律攝人心魄，婉轉悠長，驅走無關緊要的煩惱與疑惑，將他包裹在燦爛花色的氛圍中。
「隱匿生靈眼中的迖努女神，
請聆聽吾等呼喚。」
「往昔尊汝名為聖的土地，
現已狼煙瀰漫。」
「驍勇的戰士踏焰赴死，
灰燼遮天昏暗。」
「敵前吾等緊扣箭弦，
難擋惡魔侵犯。」
「天幕墜落烈火焚盡，
何時方能逆轉困局。」
「行於彼世的迖努女神，
懇求汝將力量賜予。」
「奧術之靈長存不息，
瓊尼威爾長久屹立。」
「驅法爾之石，
凍摧敵人筋骨。」
「擎爐笪之劍，
斷滅惡徒心腹。」
「持魯格之矛，
穿刺匪夷喉頸。」
「御怛戈坩堝，
毒化盎撒之兵。」
「迖努女神請聆聽吾等呼喚，
助汝之子民解脫磨難。」
歌聲漸低，餘音長存。歐林沉浸在無可形容的超脫氛圍中，彷彿目睹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軍隊在瓊尼威爾揚起塵埃，戰火連綿不休。他聽見平民的救號，戰鼓將其淹沒。迷霧茫茫的大海上戰艦衝撞，奧術飛彈劃破天際。無數像理查德那樣可怕的敵人橫行伊蓮娜的家園，焚燒田舍，插下波維頓的旗幟。
歐林恍然明白了，為什麼伊蓮娜會心甘情願帶他去同盟會。
燈光閃耀，伊蓮娜從花簾中走出，眼神哀傷而平靜。她從側包裡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封皮斑駁佈滿劃痕，頁角泛黃卷折。
“這是給你的。”
“可……”
“拿著吧。”
歐林將其接過，沉甸甸地壓在手上。他檢視書名，上面以燙金的字型印著——
——《奧術使用說明書》
“你先試著讀一讀，有不懂的地方直接來找我。”伊蓮娜說罷，邁步離開空地，那輕輕搖晃的提燈在樹陰雨霧中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