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成食物以後01
第一章：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一條走到黑的道路
“馬大叔，早啊。”陳子約笑著向路旁的中年人打了個招呼。
中年人停下手中的活計，也擠眉弄眼，挪揄著向陳子約道：“這麼早就上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妹妹了吧。”
“嗯呢。”子約點了點頭。
子約看外表只有十五六歲，是一個標準的少年，身子骨剛剛長成，微瘦，但卻有一種內在的精壯。由於變聲期，嗓音微微有點嘶啞，嘴邊還有淡淡的絨毛。
他上身穿一件黑色帶金邊的制服，不知道什麼材質，但卻顯得身姿挺拔修長，兩隻手戴著白色的手套，哪怕在這樣熱的天氣裡，也不曾拿下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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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極小的聚居地，只有兩三百人，所以很多人都認識，子約就這樣一邊和路上的熟人打招呼，一邊往家裡趕。
這些人裡，老年人尤其少，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活得越久，遇到的危險也就越多，就像金字塔一樣，最後活下來的，只有那麼一小撮人。
所以在這個時代裡，老人是很受尊敬的，他們有經驗，有見識，能看清年輕人看不清楚的一些事。
子約大概跑了半個小時，從鎮子的陽光區跑到黑暗區，才回到了家。
所謂陽光區和黑暗區，是因為這個鎮子有一大半都被山崖的陰影籠罩著，終年不見陽光，只有最前邊一小半才能看到太陽，所以被居民們形象的分為陽光區和黑暗區。
但也正是因為偏僻，這個鎮子才能在群山之中生存下來，一直到現在都沒被巨猩異獸們毀滅。
陽光區很好，能曬到太陽，暖洋洋的，東西也沒有那股潮溼的黴味，但遇到危險時，肯定也是率先被毀的；黑暗區雖然有諸多不好，但它背靠大山，遇到危險時，有陽光區的人在前面抵抗，裡面的人可以有充足的反應時間。
世上從來沒有完美的事物，生存還是享受，任君選擇。
子約走到自家門前，輕輕敲了敲門。
裡面傳來一陣響動，隨後一個稚嫩而又怯怯的聲音在門後響起：“誰啊？”
“是我。”子約沒有說多餘的話，他知道，門後那個人一定能夠憑聲音把他認出來的。
門被開啟，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門後顯露出來。
那是一個小女孩，大約八九歲年紀，白皙到略顯透明的臉龐，一頭淡綠色的長髮被簡單紮成了馬尾辮，兩隻如翡翠一般綠瑩瑩的眼睛驚喜的望著眼前的人兒。
“我回來了。”子約笑著說。
“我……我去做飯！”女孩急急的道，往屋內跑去。
子約邁步進屋，看到在簡陋廚房裡忙來忙去的妹妹，不由笑了笑，在一邊的桌子旁坐了下來。
妹妹啟智早，從小就不愛哭鬧，五六歲就有十歲孩子的心態，如今更像個小大人一樣。子約由於要留在護衛隊，家裡的一切都是由她打理。
方方面面，零零總總，她都照顧得很好，由於經常會種一些植物，家裡也沒有一般黑暗區人家的黴味。只是苦了她的手，才不到十歲就有老繭了。
子約早就把她當作自己的同齡人看待，平等交流，只是心裡還認為她是自己的妹妹罷了。
“等一下，我這裡還有點鼠肉。”子約笑著說，把手上一直提著的肉扔了過去，這是護衛隊的福利。
綠兒接住肉，似乎是嫌子約的力道太大，埋怨的瞥了他一眼，又轉頭做飯去了。
當綠兒把最後一道鼠肉湯端上檯面的時候，子約早已食指大動，妹妹做的飯還是那麼好吃，比護衛隊胖大廚的渣飯菜好多了。
“在家裡就不用戴手套了吧。”綠兒道。
子約嗯了一聲，把兩隻白手套摘了下來。
子約右手無甚特別，與普通人一樣都是肉掌，甚至還遠遠比普通人來得白皙修長，但他左手卻是一隻形態固定的木掌。
子約自肘關節而下，整個左前臂都是由木料和鐵片螺絲組成，只能稍微的抬升移動，形態僵硬，裝飾的價值遠遠大於實用性。
哪怕看到過許多次，但再一次看到，綠兒眼中還是露出不忍之色。
子約倒是大度得很，右手拿筷子如風般在菜餚上方舞動，狼吞虎嚥，可以看出他吃得很愜意。
“這次還是給你放兩天嗎？”綠兒問道。
子約嘴裡塞滿食物，說話有點含糊不清：“嗯，不過我積累了幾天假期，過幾天可以請假回來，嘿嘿。”
吃完飯後，子約到外面安了把椅子，坐在上面，手捧一杯冒著熱氣的水，不時抿一口，暖暖到甚至發燙的感覺從胃裡一直傳遍全身。綠兒也在外面，只是不說話，手託著腦袋，靜靜陪在他旁邊。
遠處是小鎮破舊的城牆，那堵城牆比他從小出生的城鎮的城牆矮小許多，但那個城鎮卻被怪物毀了。
看著那堵城牆，回憶像沸騰的水一般洶湧上來，他想到許多，想到那個月亮特別圓的夜晚，想到他和小女孩在群山中無依無靠的遊蕩，想到他剛來這個小鎮，加入護衛隊的經歷。
…………
“我想加入他們！”那個時候的男孩還沒有裝上假肢，左邊的袖管空蕩蕩的，打了一個結，在他身邊，五六歲有淡綠色長髮的小女孩正擔憂的望著他。
在他對面，是五六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孩子，還有兩個健壯的成年人。
男孩指著那群孩子，眼睛無比認真的盯著那兩個大人，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想加入他們！”
兩個成年人中一個光頭聽到這話感到好笑，出來驅趕男孩：“那是護衛隊，護衛隊你知道嗎，要拼命的，你還是快點回家幫媽媽幹活去。”
“強子！”另一個大人制止了他，這是一個穿著整潔衣服的中年人，有一股自然而然的威嚴，男孩知道，他是這個小鎮的領主，不過他更喜歡別人叫他鎮長。
“你想加入護衛隊？”中年人走到男孩身前，蹲下了身子，眼睛與男孩的眼睛對視。
“嗯。”男孩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話語，但從他眼神中顯露出來的，卻是一股堅定的執著。
“那好，他們加入護衛隊的其中一項考核是做五十個俯臥撐。”中年人回身指了指那五六個孩子，“如果你也能做到，我就讓你加入護衛隊。”
“頭兒。”光頭大漢忍不住道，他不讓男孩加入護衛隊不是因為看不起他殘缺的左手，而是因為不想讓一個已經有缺憾的孩子再去面臨那麼高強度的訓練，那麼危險的境地。
中年人搖了搖頭，示意那五六個孩子中出來一個，在地上快速而準確的做了五十個俯臥撐。
“怎麼樣，很簡單吧。”中年人笑著看向男孩。
男孩一言不發，俯身下去，靠雙腳腳尖和一隻手掌支撐起了整個身子。
他右臂關節開始緩緩彎曲，身子逐漸下沉，但才下沉到一半，他整個身子就忍不住向一側倒去。
哪怕是一個身形完好的人，想做單手俯臥撐也是很困難的事，更不用說男孩失去了左臂，先天平衡就不行。
男孩的臉沾滿地上的塵土，變得灰頭土臉，但他沒有吭一聲，只是重新直起手臂，恢復剛才的姿勢，身體漸漸往下沉。
他又一次倒下了。
之後就不斷重複著這個過程，倒下，起來，再倒下，再起來，男孩的手和臉都越來越骯髒，但他的眼神卻是越來越明亮，亮得好像要發出光來。
中年人搖搖頭，邁步離開了這個地方，五六個孩子也跟著他一起。
那五六個孩子還時不時回過頭來，似乎是驚訝於男孩的毅力。
光頭大漢注視了男孩很長時間，嘆息一聲，最後也離開了。
只有小女孩還依舊陪在男孩身邊，沒有加油，沒有鼓勁，只是看著，一直看著。
時間過去半年，這個小鎮的鎮長方威都忘了他曾經給男孩的一個承諾，在他想來，那個男孩一定幾天就堅持不住了。
但有一天，他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大雪天，雪大得都快把屋子壓塌了。
他出房門，看到一個男孩站在屋外，似乎站了很久，雪都在男孩身上落滿了一層。
男孩看到他，也不說話，只是伏下身子，用唯一的右手標標準準的做了五十個俯臥撐。
就這樣，男孩加入了護衛隊。
嚴格來說，男孩加入的不算護衛隊，只是護衛隊的預備役訓練營，五年為一期，他的身份是護衛隊的學員。
在男孩加入的時候，這期訓練營已經開營半年了，高強度的體能訓練，讓這群孩子的身體素質遠超以往。
男孩在加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煩。
訓練營早上的常規任務就是貼城牆繞小鎮跑三圈，然後回去吃早飯。
但男孩在跑到第二圈的時候，就跟不上了，他漸漸從隊伍的中段掉到後段，然後脫離了隊伍。
粗重的喘息聲，在耳畔拂過的微風，累到只能機械擺動的雙手雙腳，這些都是讓男孩記憶深刻的印象。
而當他跑到時，準備的早飯早就被其他人吃光了，訓練營原本準備的食物就略顯不夠，為的就是讓跑在最後的人吃不上飯。
男孩無法，只能空著肚子和周圍人去參加高強度的訓練。
俯臥撐，蛙跳，仰臥起坐，短距離奔襲跑……
“俯臥撐一百下最後完成的三個吃不了飯！”
“短距離奔襲跑在四分開外的人不能吃飯！”
這是教官強子經常說的話，這個制度是好的，可以鞭策學員們更努力，但放在男孩身上，就無疑悲催了一點。
大多數時候都吃不上飯，有時候運氣好了可以混到一點飯吃，但餓著肚子是常態，肚子越餓也就越沒力氣完成任務，完成不了任務也就吃不了飯，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教官強子並不是沒有留意到這個狀況，他曾經找男孩單獨談過，他說：“既然你進入這個訓練營，那我就會把你和其他人一樣對待，如果受不了，那就趁早回家去吧。”
大概他認為讓男孩回家才是最好的選擇吧。
但男孩沒有接受教官強加的好意，他只是堅持著，倔強的堅持著，無聲的堅持，以孩子的不服輸堅持著，以曾經的仇恨堅持著。
然後突然有一天，似乎一切都好了起來。
一個同期的學員偷偷遞給男孩一塊食物，男孩看著這塊食物，笑了起來。
那學員還無力的解釋：“我只是看你每天……”
男孩笑聲越來越大，從一開始的無聲，到後來的哈哈大笑，也越來越像個孩子的笑，純真的笑。
他笑的原因很簡單，只是知道自己並不是孤獨的堅持，他的堅持，是有意義的。
爸爸曾經跟他說過，永遠不要去勸說那些前路一片黑暗仍執著前進的人，你以為他們真的是瞎子嗎？
他想，自己在旁人看來，可能就是那個瞎子吧，可又有誰能知道瞎子的快樂呢？
從這以後，那學員每天都會偷偷留下一些食物給男孩，量不多，但對男孩的幫助卻是無與倫比的。
男孩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他也逐漸趕上了營裡的訓練進度，甚至在身體的敏捷靈活性方面比大多數營裡的孩子都好。
…………
子約從回憶中醒過神，看著旁邊的妹妹，突然起身抱住了她。
他把頭擱在妹妹的肩膀上，輕柔的道：“現在真是……太好了啊。”
綠兒也反手抱住哥哥，輕聲道：“嗯，現在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