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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不是海棠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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鬢邊不是海棠紅129、129

一二九

程鳳台差點給活埋在留仙洞裡,幸好跑的方向對了,沒有朝古大犁的那一邊跑。山洞外面,古大犁與日本人打到同歸於盡,是另一邊的曹部士兵將程鳳台刨出來的,刨出來的時候還有神志,見到曹貴修,他對自己的治療方案提出許多意見。曹貴修依照程鳳台的意見不許軍醫動手,而是搬運到鎮子裡做手術,主刀醫生是傳教的神父。神父劃拉開一看,皮肉裡的彈片太多了,便在胸前劃了個十字,縫合傷口將程鳳台抬到北平,把他交給上帝保佑。程鳳台就是在回北平的路上感染至昏迷,成了眼下這個德性。

二奶奶一雙小腳,不便於走動。程鳳台長久的躺在醫院,她見不到人不安心,怕丈夫教洋鬼子大夫瞎治給治死了。身邊老媽子進言說程鳳台老也不醒,興許是魂魄丟在外頭了,魂只認回家的道兒,不認識怎麼去醫院。萬一人回來了魂不回來,也算個落壽終正寢。二奶奶深以為然,手術之後兩週,僱了兩名醫生四名護士,就把程鳳台運回家來治,誰勸都不管用。回到家來,程鳳台的情況雖有反覆,倒也沒有明顯的惡化,醫療手段用盡,無非是殘喘續命而已。

為了擺儀器插電線,床的四周帳幔撤去,程鳳台人事不省地躺在那裡,臉色沒有一絲活氣。這時候,屋子裡嚌嚌嘈嘈的人們好像都不存在了,商細蕊感到自己身處一團熱氳氳的迷霧之中,只有程鳳台是清晰的,生動的。他漸漸從這熱氳中走出來,走回一個明晰清涼的世界裡,他跪下把臉頰貼在程鳳台的手背,程鳳台的手背也是涼的,帶走了所有癲狂的熱,商細蕊閉上眼睛。

滿屋子的人都收了聲,程美心滿臉嫌惡,二奶奶變貌變色的,範漣打量二位姐姐的神情,連忙道:“商老闆!使不得這麼大的禮!”就要把商細蕊攙起來。薛千山此時一步上前,擋在程美心與二奶奶面前,道:“曹夫人,程太太,剛才提到用藥上的難處,我已經有對策了。我們不要打擾病人,外間廂細談吧!”

二奶奶忍了忍,拋給範漣一個眼色讓他看緊商細蕊,便與薛千山出去了。範漣畢竟也不敢狠拉商細蕊,勸了勸他起來,他不動,範漣只有束手,回頭望望杜七,杜七瞅著商細蕊發呆呢。這時候,就輪到安貝勒大顯身手了,他很親暱的握住商細蕊肩膀,試圖把他抱起來,嘴裡輕柔地哄著說:“蕊官兒,看過就得了,咱盡了情誼了。你自己身子要緊,可憐見的……”商細蕊果真被他攙起來,但是攙起來以後,一胳膊肘推開他,去瞧程鳳台掛的淺黃的鹽水,問:“這什麼東西?”

無人應答,一旁小護士低聲說:“這是營養液,維他命葡萄糖水。”

商細蕊捏著藥瓶子仔細端詳:“營養?這玩意兒!比尿還淡!”

杜七聽到這句,手裡一拍巴掌,商細蕊醒過來了!再看商細蕊的面孔,果然一改之前的痴昧迷濛,一雙眼珠子清潭一樣深澈靈活,藏著灼灼的日頭,藏著迫切和希望。安貝勒卻是個糊塗人,沒個眼力價,又要湊上來與商細蕊親熱,商細蕊一句話也懶得和他多攏屏爍鯛篝潁諮穸襠返匚市な浚骸叭嗽趺詞莩燒庋耍±弦膊恍眩∧忝塹降諄嶂尾換嶂危俊

看商細蕊的樣子,幾乎就要打人了,小護士嚇得哭出來:“我哪知道,你吼什麼!你去問方大夫呀!”

米斯特方剛剛忙裡偷閒,趁著人多,到外面喘口氣,嘬一瓶桔子汽水。這會兒聽見屋裡男人在吼女人在哭,跑進來順手把空的汽水瓶擱在桌上,推了推眼鏡,打出個氣嗝:“病人要安靜和空氣,請客人們都出去吧!”

其他幾位便順勢出去了,商細蕊當然不走,他不把自己當外人,指著鹽水瓶裡不如尿濃的藥水:“這能救得活命?”

方醫生說:“不能。”商細蕊就要急眼,方醫生接嘴說:“這是維持病人基本體徵的藥物,等於喝米湯。”商細蕊說:“喝米湯不如喝參湯!”方醫生點點頭:“那當然更好了,原則上來說口服吸收比輸液營養全面,可是病人目前無法吞嚥……”商細蕊打斷他的話,幾步跨出門外,問小丫鬟:“你家二奶奶呢?”小丫鬟指給他路,他推開門,在眾人之間盯住二奶奶:“家裡有人參嗎?”

北平的戲迷們還沒機會見著商細蕊行事乖張的樣子。商細蕊到北平的時候,已經全力遮掩了為人的毛病,抱著揚名立萬的心來的,本身是一副什麼材料,對外輕易不露。此時人們都望著他,看不懂。程美心冷笑撇過頭。二奶奶非常尷尬,沒好氣地撩了一眼商細蕊,低頭喝茶。商細蕊哪是被晾著就能知道臊臉的,見二奶奶不搭茬,他竟然隨即又問:“他媳婦!家裡有沒有人參啊!”

這叫什麼口氣!

二奶奶擱下茶杯霍然起立,臉都漲紅了,壓著怒氣道:“你這是和我說話呢?”

商細蕊說:“老掛涼水人還能醒?給他喝參湯!”說完就回程鳳台房裡去了。

喂參湯正是符合二奶奶的觀點,但是她卻信不過商細蕊一個活瘋子,把商細蕊和程鳳台放一屋,想想背脊就冒白毛汗,顧不上客人們要招待,二奶奶急忙忙跟出去。臥房裡,商細蕊已經蹬了鞋,盤腿坐在床裡,坐在程鳳台的身邊。這可是他們夫妻睡的床啊!二奶奶氣得往後退一步,身子一晃,被範漣扶住。二奶奶咬牙道:“你是死人!讓他這麼著!”範漣才冤枉,他瘦胳膊細腿的,哪攔得住商細蕊啊!

二奶奶往地上一指,對商細蕊說:“你給我下來!”

商細蕊裝聾,垂著頭不理。程美心跟過來見到這個情形,立刻就喊衛兵將商細蕊拖下床,杜七一拍桌子攔在跟前:“怎麼了?商老闆怎麼了你們要動粗?多一個陪床的還不樂意!”

程美心冷笑道:“七少爺!我們程家主人傷病垂危,是程家自己流年不利遇著倒黴事了!輪不著外人指手畫腳!”她看著商細蕊:“商老闆嘛!您要是個女老板,和程鳳台不明不白相好一場,現在霸著床,我們只得捏鼻子認了,倘或親戚朋友問起來,也有個說法,好告訴他們這是二爺的外房。”程美心嗓音一拖,無比的諷刺:“可您是個男的呀!商老闆,您唱的戲比我識的字都多,您教教我,這男的和男的怎麼算呀?”

商細蕊預感到程美心來者不善,眼中流露出戒備的目光。程美心不廢話,一抬下巴,衛兵繞到床前,拖住商細蕊往床下拉。商細蕊一手握牢床架子,一手打了衛兵一拳頭,把一隻眼眶打青了。其他幾名衛兵見狀,道一聲得罪,一同擼袖而上。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商細蕊被困在床上施展不開,又得顧著別碰傷程鳳台,只有捱打的份。反正他捱打也不走,就不信這幾個兵蛋子能把他打死在這。

杜七急得大喊大叫,一名士兵抱胳膊抱腿的將他阻攔在外。客人們聽見動靜不對,走進來一看,臉上大驚失色。薛千山推開攔著杜七的士兵,兜頭給了那兵一個嘴巴,罵道:“什麼骯髒東西,敢動他!”程美心佯裝不見,那士兵只得低頭站到一邊。安貝勒怒得也上前去,對著拉扯商細蕊的衛兵揮拳頭:“誰準你們動手!還有王法沒有?”擂了衛兵好幾下,因為客人們在旁目睹,程美心不便再說什麼,由著商細蕊重新盤腿在程鳳台身邊坐穩了。二奶奶早已魂飛魄散,心跳的猛烈,眼見得商細蕊鼻孔裡淌下一條血跡,血跡蜿蜒到嘴唇,他看也不看,大拇指隨意地一抹,好像根本不覺得疼,接著嘴唇一抿舌尖一舔,把唇上遺留的血跡舔掉了。二奶奶胸口裡不禁泛上一陣噁心,頭暈目眩倒在範漣懷裡,要出去透氣。

範漣對方醫生一使眼色,方醫生馬上過來遞臺階,假模假樣看了看程鳳台身上安插的呼吸機,嚴厲地說:“好了好了!請大家都出去!病人已經呼吸急促了!出問題我擔當不起!”

程美心狠狠盯一眼商細蕊,與客人們走出房門。他們沒有再談話的心情,客人們見到這番奇景,引以為異,不好意思再待下去看人家隱私,另外,他們也急著要將這番見聞告知親友。商老闆趁著程二爺病危,在這與人太太奪夫呢!多大的樂子!梨園與商界的人們聽了都要咂舌了!程美心與他們抱怨商細蕊的無禮,客人們嘴裡應付著,急匆匆地告辭了。只有安貝勒與杜七說什麼也不走,看到今天這個情形,就知道商細蕊身上的傷是怎麼來的。程美心是什麼人,軍閥頭子的家主婆,莫說打人了,殺人她也敢,他們要待在這裡護著商細蕊。杜七不走,薛千山也不走,程美心進來冷嘲熱諷了一頓,無非是說商細蕊不要臉,跟商細蕊一塊兒幫腔的人也不要臉。杜七平時嘴這麼壞,此時陰沉著,極盡忍耐。安貝勒臊得臉都紅了,又不好和娘們兒吵嘴,背轉身看牆上的畫。薛千山抄著胳膊看杜七吃癟,耳朵裡聽見什麼他都笑眯眯的。

到了晚晌飯點,無人照管這屋裡幾位的客人的餐飲,連個添茶的丫頭也沒有,可見多麼不受主人待見。輪班的護士與方醫生酒足飯飽,來給程鳳台測心率換藥水,見著三人站的站坐的坐,都澆了蠟似的凝固著,好心問一句:“三位,還沒用飯呢?”

薛千山伸了個懶腰,他老婆孩子無數,家裡還有個老孃,吃飯必等他,跟這兒耗不起,笑問杜七:“少爺,一起走吧?不然先去吃個飯?”

杜七一揮手:“滾滾滾!”

薛千山就滾了,他不愛見程家的女人,讓僕人叫來範漣與他道別,並說:“你們就擠兌商細蕊,也別太過了,那還有一個貝勒一個公子兩位爺,弄得大家臉上難看,何必結仇呢?”範漣那邊照顧他姐姐忙得陀螺似的,一拍腦門,才想起時過飯點,親自送晚飯過去,陪著一起用了些。杜七在程美心嘴上吃裡虧,對範漣,不必客氣,但他不管夾槍帶棒說什麼,範漣只有苦笑:“是呀,蕊哥兒在這也不礙事,我也願意讓他守著姐夫。可是我說了不算啊!”他又向商細蕊痛心疾首地說:“蕊哥兒,別怪我不給你撐腰。實在是……你和我姐夫,你們恩深義重,在外頭一千天一萬天的好,那都沒什麼!可是進了這門,世情道理橫擺著,你越不過去啊!我姐姐,程鳳台的正經老婆,她不樂意你,你讓我怎麼辦?”

商細蕊平時就不聽這種屁話,現在更不要聽,與範漣眼瞪眼的問:“熬的參湯呢?熬得了沒有?”

範漣嗨呀一嘆氣,走了。

二奶奶氣得肋骨疼,哭過一場罵過一場,晚飯只喝了一碗山藥粥,坐床上問範漣:“那幾個瘟神走了沒有?”

趁著程美心不在跟前,範漣鼓起勇氣,笑著說:“姐,要不讓商老闆待著得了,他沒那麼大毛病,還省你一份勞力。”

二奶奶聽了,哆嗦手指戳範漣的臉:“這是人話嗎!他哪兒像個正常人?把你姐夫交給他?”說話,趿上鞋子就要起來。範漣與盛子晴、四姨太太連忙上前攙她。二奶奶頭還暈著:“他沒毛病就是我有毛病!不行……我得去看著點兒。”

那一頭,安貝勒與杜七也在勸商細蕊走,因為他們理智上同樣覺得,商細蕊強行留在程家確實不大像話,捱打捱罵就不說了,看程鳳台這模樣,一時半刻醒不來,一時半刻也死不了,在這待到幾時算完呢?不過白費吐沫。商細蕊現在就連吃飯,也要看著程鳳台往下嚥。這時候要他走,就是要他的命。

二奶奶進屋來,白天的妝容已卸,此時顯得蒼白憔悴。她沒有程美心的盛氣凌人,看著是個講理的人,同客人點頭問好之後,在床前繡墩上一坐,與商細蕊床裡床外守著程鳳台。二奶奶這一陣子身心俱疲,而且深閨婦人,在家裡罵丈夫打孩子調教姨太太自有一套本領,面對外客,總是靦腆。二奶奶不言語,安貝勒與杜七反倒不自在,搭訕著與二奶奶說話。程鳳台的現狀,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慘字,一想起來,二奶奶就要擦眼淚,弄得他們也不敢再說了。

方醫生過來換今天最後一瓶藥水,這一瓶是消炎用的,像水龍頭裡擰出來的那樣透明。商細蕊仰脖子望著,憂心忡忡說:“參湯還不來?”

二奶奶飛快看他一眼,不忿地說:“沒有參湯。”

商細蕊落寞道:“你們要餓死他了。”

二奶奶胸口急劇起伏,按著怒氣瞪著他,想說什麼,又不屑於說。方醫生察言觀色,給商細蕊解釋:“程先生這個狀態不能喝湯,如果嗆到氣管,會引起肺炎。”

商細蕊不與他爭辯,撈過床頭一隻茶杯含一口,緊接著嘴對嘴哺給程鳳台,一手在程鳳台頸後一託,另一手一捋他喉嚨,眼見得喉頭輕微一動,真就咽下去了!

二奶奶看得一呆,隨即放出喜色,連忙招呼廚房開火,親自去燉人參紅棗湯。方醫生雖然贊同病人進流質的益處,但是對家屬視參湯為救命良藥的觀點很不理解,還有這一位先生——方醫生入京以後才來的曹家,不認識商細蕊的真人,見他年紀輕輕,長衫馬褂,說話老氣橫秋的,盤腿坐在病人床上,像一尊哀傷的佛。

參湯燉好,二奶奶吹涼了擱在床頭,商細蕊再從床頭端過來,照剛才的法子這麼一口一口地喂,過程殊為不易,程鳳台不是每次都往下嚥,一碗裡商細蕊自己下肚得有半碗,完了又添。二奶奶陪嫁的上百年的老參,專門急救強心用的,藥力極大,一頓喂過之後,商細蕊面孔醺紅,醉了一樣,鼻孔又出血了,他往回猛力地吸,安貝勒趕緊遞手絹:“擤出來!擤出來舒坦!”這個症候喝些綠豆水便可立止,但是二奶奶討厭他,不肯理睬他,問方醫生說:“既然能喝湯了,以後是不是不吊水了?每天這麼弄,手都腫了……”

方醫生道:“可以先減少兩瓶營養液觀察一下。”時間已過了十二點,方醫生留下一名值班護士,便回去歇著了。杜七熬了兩天兩夜,乏得很,思忖著現在程家用得著商細蕊喂湯喂藥,大概不會再有衝突,何況他和安貝勒倆大老爺們在別人家後院裡伴著女眷,算哪宗呢?範漣覺出杜七的猶豫,主動說:“七少爺和貝勒爺回去歇著吧,家裡兵荒馬亂的,怕照顧不周,不敢留二位,我替姐夫謝過了!”

杜七很有禮貌地欠腰向二奶奶的背影說:“程太太,現在當務之急是程二爺的傷病,其他一切,都等程二爺醒了再論吧!之前有失禮的地方,您多擔待!我們也是情急!改日再來探望!”

二奶奶身子不動不言聲,似是默許。杜七望向商細蕊,商細蕊不關心誰來誰去,只盯著程鳳台。杜七心裡默默一嘆,感慨情之一字,百般磨人,懷揣憂愁心腸,拖著安貝勒走了。範漣送完客,也與妻子辭別。

屋裡一下靜下來,二奶奶守著長夜與孤燈,枯坐半晌。她望一陣程鳳台,抹一陣眼淚,丈夫還沒嚥氣,她已提前進入了寡婦的心境,想想膝下的幾個孩子,往後日子真是無望啊!

商細蕊彷彿通了人性,垂著眼睛悶悶地說:“你別難過,他要活不成,我先替他報了仇,再來照顧你們孃兒幾個。”

商細蕊目下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男青年的形貌,這話教他嘴裡一說,簡直有乘人之危的嫌疑!屋裡沒有外人,二奶奶用不著端架子,壓低聲音說:“別以為暫且留著你,你就能上臉了!”

商細蕊不反駁。二奶奶白他一眼,喚來秋芳打水給程鳳台擦洗。秋芳像個乖巧的小丫頭,輕手輕腳端來一盆熱水,十指纖纖卷袖子,絞溼毛巾。打從他一進門,商細蕊眼皮子都不用抬,鼻子就已嗅出他的底細。可不是嗎,商細蕊見過的各色戲子數以千計,別管中途輟藝的還是改籍換行的,戲子們身上獨有著一股勁頭,但凡被粉墨描畫過,終身褪不去顏色。

秋芳卻沒有這份道行,看見一名青年男子坐在床裡,偷瞧兩眼,不敢多嘴問,依舊過來給程鳳台擦臉。商細蕊哪容得他的爪子摩挲程鳳台,奪過毛巾蓋在程鳳台臉上,粗手粗腳這麼一抹。二奶奶看不慣他,又從他手裡扯過毛巾,親自給程鳳台細細的擦了臉。接著要用尿壺了,這件事,二奶奶是絕不會沾的。秋芳提著尿壺,預感到商細蕊會來搶。商細蕊果然來搶,搶過尿壺,揭開被子一角探進去搗鼓半天,摸不準地方,伸頭下去一看,很快又抬起來盯著人,竟然是在堤防別人偷看!費了許多時候,終於解手完畢。秋芳接過尿壺倒了,重新洗手過來,立在床邊說:“得給二爺按摩,怕生褥瘡。”

秋芳挺和氣的話,招來商細蕊冷冷一句:“你再敢碰他,我就打死你。”

這不是欺軟怕硬嗎?秋芳哪裡就招他厭了?二奶奶虎著臉,一屁股坐下,對秋芳說:“你去吧。如今這裡有人替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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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裡,二奶奶與商細蕊都沒有說話,等天亮,範漣又來了,她才回去歇著,走出門不放心地囑咐範漣:“看著點他!”指的是商細蕊。商細蕊還是盤腿正坐的姿勢,不留神都以為他老僧坐化了。範漣招呼他吃早飯,他胃口倒好,不吃稀粥,要吃饃饃,富人家的食物小巧,一頓吃了十幾個才打住。吃完,範漣怕他積食,讓他下床走兩步舒展舒展,商細蕊搖頭,他真怕一下床就有埋伏的衛兵把他抓走,在程家動不動就捱打,都被打出疑心病了。

程美心一直睡到十一點起床,起床看見二奶奶容得商細蕊留下,抹頭就去向二奶奶進讒言,說:“弟妹糊塗,這不是引狼入室這是什麼?他耳朵聾了,將來唱不了戲,就想憑著現在這點看護的功勞傍二弟一輩子!等二弟醒了,還怎麼甩脫他啊!”二奶奶不是不擔心,但是在程鳳台的安危面前,她又固執己見,相信程鳳台只要能喝藥,就離活過來不遠了:“真那樣,也是命!當是程家欠他了!”程美心恨道:“你啊!你要每天看見他不嫌噁心,我倒是沒話說!”

到下午,範金泠與丈夫杜九來探病,一進門就被程美心拉過去嘀嘀咕咕一陣子,聽得範金泠橫眉立目,滿腹火氣:“太欺負人了!他怎麼敢進門!”就要往臥房跑。蔣夢萍大著肚子攔住她:“你別去刺激他!他有舊病,經不起刺激!”範金泠甩開蔣夢萍的手:“你們怕他發神經病,我可不怕!”蔣夢萍只好推一把杜九,讓他攔著點範金泠。

範金泠進了房間,看見商細蕊果然盤踞要地,頗為自得,氣得立刻抓起桌上一隻空茶杯扔過去。商細蕊一偏頭躲開,眼皮子都不夾她一下。

範金泠道:“你下來!快給我下來!”杜九拉拉範金泠,被範金泠推開兩步,指著商細蕊罵:“你怎麼這麼不知羞恥!闖到別人家裡來!你無恥!可惡!”她說不出更難聽的詞彙了,只會說“無恥”和“可惡”。商細蕊開始不理她,後來嫌她聒噪,抓一把早上吃剩的油炸花生米攥手裡,拇指一彎,朝範金泠腦門一彈,“噠”的一聲脆響。這個動作又滑稽又氣人,帶著作弄的不懷好意。範金泠捂著腦門都要氣瘋了!還沒罵出詞,腦門又噠地挨了一記,緊接著又是一記。範金泠就是在外唸書的時候,也沒遇到過這麼混賬討厭的男同學,又窘又臊,一跺腳,不爭氣的哭出來。杜九連忙上來護住範金泠,對商細蕊道一聲失禮,把她帶走了。

窗外有蔣夢萍站侯許久,自從商細蕊來了,她一天不知道要打聽多少趟,等範金泠出來,忙上前用手絹給她擦眼淚:“惹他做什麼呢?他那麼淘氣!”範金泠怒得甩開手絹:“他不是淘氣!他是壞!”那邊奶孃帶著孩子們例行探望父親,三少爺處在不知事的調皮年紀,見商細蕊這招隔空打物,實在有趣得緊,掙脫奶孃的手,搖搖擺擺蹲到地上撿花生,他不會彈,只會朝哥哥丟,一邊咯咯大笑,滿地又去找花生。二奶奶過來,正看見範金泠哭哭啼啼的,小兒子不知怎麼,滿地在撿垃圾,心裡真是煩得要命,她天天擔驚受怕,還淨添亂!

大少爺疑心自己見了鬼,問他娘:“爸爸床上是不是有個人?那人是誰?”

二奶奶默了半天,說:“請來伺候你爸爸的。”

大少爺直覺不簡單,商細蕊面南而坐,紋絲不動,不是個伺候人的樣兒,見母親臉色不悅,不敢多問。

商細蕊就這樣,在程家扎下營了。

他一整天沒有一句話,半垂著臉望著程鳳台,好比在參禪。沒人見他睡過覺,二奶奶聽說瘋子是不睡覺的,閤眼的時候,就是使完瘋勁蹬腿的時候,頗為心驚。暗自觀察商細蕊,他雖然不睡覺,吃得倒不少,端來多少都盤幹碗淨的。二奶奶北方富戶的習氣,看的菜要比吃的菜多,懷疑商細蕊存心使壞糟蹋,當面看來,竟真是他一口一口吃光的。然而這份飯量也讓人看不起,吃這麼多糧,不是個上等的人。小來過程府遞送商細蕊的日用,順便報告水雲樓的近況。商細蕊不在,後臺變本加厲,天天吵嘴,爭錢爭戲份,爭得風起雲湧。商細蕊聽後,開口發出指示:“讓他們打,打散了算完,不必回我。”

這樣下去,時日再多一些,進了深秋,範漣也不是每天都來了。程美心帶孩子們回到豐臺,繼續與奸細們做戲周旋。四姨太太要顧著幾個少爺小姐和待產的蔣夢萍,每天從早到晚也沒工夫陪伴二奶奶。不怪親人們走開,程鳳台實在躺的久了,親人們各有家累,陪她熬過這麼多天,仁至義盡。所以到最後,陪在二奶奶身邊的竟是商細蕊。程鳳台口服補湯頗有效力,營養水明顯用得少了。二奶奶每天必要做的是將補藥湯碗擱在床頭,商細蕊從床頭端過來餵給程鳳台,告訴二奶奶程鳳台這次咽下去幾口,再將空碗擱回去,由二奶奶取走新增。整個過程中,二人從不親手交割。二奶奶無數次目睹商細蕊與程鳳台口唇相接,奇怪的是心裡一點彆扭的感覺都沒有,大概因為程鳳台從來也沒有親過她的嘴,大概商細蕊太是一個男人的樣子了。二奶奶理智上曉得商細蕊屬倡優姘頭一流的下作角色,可是看他說話辦事的模樣,和心裡盤桓了好多年的那一個商細蕊橫豎對不上茬。

商細蕊在程家這段日子,的確剋制,沒有作怪過,也沒有給家屬添亂。二奶奶晚上熬不住,留商細蕊與護士們陪夜,幾次平安無事,也就漸漸放心了。尤其在那一天,北平下了一場秋雨,伴著雷聲滾滾,節氣不好,引得程鳳台狀態也不好。半夜三點半,眾人正在酣夢,護士也坐那打盹,商細蕊忽然瘋狂叫喊起來,原來程鳳台教一口痰卡了喉嚨,險些窒息。二奶奶聞信趕來,程鳳台已經安穩,她摸著程鳳台的臉,嘩嘩掉眼淚。方醫生怕護士受責罰,忙說:“不要緊不要緊,發現得早,一點事情也沒有。”二奶奶哪還敢走開,坐到床頭淚水長流。天有點矇矇亮的時候,二奶奶累得衝盹,頭往下一點,商細蕊說:“去歇著吧,有我盯著他,你踏踏實實的。”二奶奶睜開眼,愣了會兒神,望著商細蕊頭頂的發旋子,突然就明白了。這些天以來的日日夜夜,商細蕊參禪似的目不轉睛地看著程鳳台,原來是在監控程鳳台的呼吸啊!

二奶奶心裡吊著一口的氣緩緩呼出,她是真覺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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