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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其庶

406.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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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計其庶406.汪汪汪

趙總兵心下大慰,又覺得有些悵然。如此氣魄,卻是要與一個不成熟的帝王虛與委蛇。心中暗歎,世事從來難兩全。

庭芳道:“只怕許多人不信,我是真不願打仗的。”戰爭比一切都殘忍,不獨是戰場上的廝殺,戰後的安頓一樣硝煙彌漫。士兵不可能統一思想,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理應獲得巨大的回報。然而一塊土地上的總量有限,如何在士兵與農民間取得平衡,又是新一輪的問題。流血、殘疾、戰後應激障礙,滿目都是創傷。如有可能,她是真的惟願永無戰爭!

趙總兵道:“我知道。想要權勢滔天或是無奈自保,才須得養寇自重。若盼著平安康泰,再不願打的。”

庭芳一笑:“小舅舅也不想打了麼?”

“我都是國公兼國舅了,還想什麼權勢?”再想,便只有篡位了。趙總兵覺得自己真是年紀大了,尤其此次傳旨,異常疲憊。眺望了一下北方,道,“你接旨的訊息,使驛站八百裡加急傳回。詔獄不是人呆的地方,早傳回你師兄早回家。”

庭芳沒說話。

趙總兵又道:“我們也須得儘快趕回,遲則易生變。秦王妃幾年來勞累過度,一直不見好。陛下……不是很能招架文臣。”

庭芳問道:“什麼時候走?”

趙總兵心中有些不安,昭寧帝能被他輕易說服,亦容易被旁人左右。他親帶了聖旨而來,庭芳才能信任。換個人,未必就有如此順利。可他既替昭寧帝做了背書,便不能讓庭芳吃虧。庭芳的妥協,為的是蒼生黎民,若朝廷反悔,將失信於天下。到時候他們一切的付出皆是白費,徐景昌與庭芳更可能命喪黃泉。作為幾個孩子的長輩,他萬不願見此情形。便道:“此刻走,可以麼?”

太傅確實匪夷所思,八百裡加急只需四日即可到京都,萬一朝中文臣見她同意,又生么蛾子,許多事就不好辦了。必須得在眾人沒反應過來之際,新年開衙之時,正式在定國公府開中門擺香案接旨,方才算昭告天下、一錘定音。庭芳嗯了一聲,又道:“我去安頓一下徐清,小舅舅連日奔波,身體可撐的住?”

趙總兵道:“昨日天未黑就歇了,無妨。我瞧你的氣色也不大好,跟我快馬加鞭的回去,可行否?”

庭芳笑道:“美人就是大補湯,我想著能見師兄,再沒什麼撐不住的。”

二人即刻分頭行動,趙總兵去整肅隊伍,庭芳則是尋到了錢良功與君子墨:“我立刻回京,你們壓後,倘或我有不測,你們可利用徐清為父母報仇的名義反擊。”

錢良功道:“郡主懷疑京中有詐?”

“不知道,總之我不能帶徐清走,我得給你們留下個出兵的理由。”庭芳鄭重向錢良功行了一禮,“先生,你看著我長大,自來把我當自家子侄一般,我便厚顏相求,徐清就託付與你了。”

錢良功忙避開,又回禮道:“定不辱命!”

庭芳又對君子墨道:“娘子軍才辦不到幾日,切莫鬆懈。我想法子讓你效秦良玉之例。朝中只有我一人,勢單力薄。太傅乃虛職,叫著好聽,手裡無權。陛下若看重我,自是天子近臣;陛下誠心同我慪氣,在京城的身份還不如郡主二字好使。我們不反,但我們得有力量。陛下沒傻到家的話,必然要調開周毅,王虎等人亦會被分散的七零八落。唯有你,一個女眷無官無職,不可能動到。南昌城內的知事,就交與你負責。湖北湖南匪禍不斷,是你出頭的好機會。不管是誰來了南昌,江西的實力都要抓死在手中。兵權絕不放手,我們才可說宦海沉浮,否則不過替人做嫁衣,明白”

君子墨點頭:“知道了。”南昌的精銳定然調開,天下要打仗的地方多了,放他們出去打亦是應有之義。如此,南昌便空虛。朝廷敗壞到今日,再派來的兵丁只怕同安徽駐軍一般廢柴。守護南昌還真不如靠她新建的娘子軍,至少訓練嚴格,沒那麼怕死。南昌或有危機,亦是機會。庭芳已為太傅,她自是也想撈個官職噹噹。再說,南昌是他們一點一滴建設,更不容許有人覬覦。

說話間,房知德等人趕了來。此回就沒有顏飛白的事兒了。庭芳道:“顏參政心裡有氣,你們儘量安撫。我想法子把他調入京城。”

任邵英道:“不怕反咬我們?”

庭芳道:“他那等人,看的只有利益。無利可圖時,自是咱們一夥;有利可圖時,橫豎也不只他來撕咬。咱們也都別裝了,除了子墨、周毅,便是年輕的我與房二哥哥,誰不是中樞裡滾出來的。那點子規矩,還不知道嗎?”

任邵英笑出聲來:“可不是!”

理論上,官職調動都要入京到戶部辦理手續。然國土遼闊,並不很能做到。官階小的就不走那一遭程式。只錢良功與楊志初本就是京畿人,得了官職就□□歸故里,請上幾日的席面,方才全了禮數。到時正好把徐清帶回京城。

壓著接旨的信件,庭芳快速收拾東西,換上輕甲,抱起徐清親了親:“清哥兒,媽媽要回京,你在家乖乖聽話,下個月便隨著錢爺爺來尋媽媽和爹爹可好?”

徐清不大聽的懂,茫然的看著庭芳。

庭芳耐心的再說了一次:“媽媽要出門,晚上找不到媽媽別哭。”

徐清這回聽懂了,癟著嘴,眼淚吧嗒吧嗒的掉。庭芳掏出帕子替兒子擦著眼淚:“再等等,你就能見到爹爹了,想不想爹爹?”

徐清都快忘記徐景昌了,只摟著庭芳的脖子,不肯撒手。庭芳輕輕拍著徐清的背,心中極不舍。在醫療落後的古代,母子別離,心中有太多的牽掛與惦念。君子墨牽了馬來,庭芳知道要走了。狠心把徐清從身上扒下,扔到韓巧兒懷中。

徐清似感受到了什麼,哇哇大哭。冬日的寒風孩子不能輕易出門,似上回去江蘇那般送到港口都不能。庭芳在院中頓了頓,終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君子墨將庭芳送出門外,見到了來傳旨的趙總兵,二人皆是一怔。趙總兵頭痛的看著庭芳,合著昨日膽敢調戲男人的女子是你的人……

君子墨卻是一陣輕笑,趴在庭芳耳邊,用南昌本地方言道:“葉太傅,我曾曰過,要尋個比儀賓生的好的男人……”

庭芳牙酸的用不達標準的南昌話回道:“你眼光……真好……”

君子墨道:“你有小舅母麼?”

庭芳道:“世子同我一般大,家中只有一個姨娘。”

君子墨擠眉弄眼:“行,我知道了。且請太傅成全。”

庭芳道:“千里迢迢的……”

君子墨咯咯笑道:“我一介民女,不敢肖想國公之尊。且待來日!”

庭芳:“……”

趙總兵只覺得陰風陣陣,索性催促道:“走了。”

庭芳一個漂亮的翻身上馬,趙總兵眉毛一挑:“功夫沒落下。”

庭芳但笑不語,帶上南昌特產的藤製帶玻璃的頭盔,一夾馬腹,併入趙總兵的隊伍,往京城絕塵而去。而她接旨的資訊,亦同步發出。

朝廷送信有兩種,一種是換馬不換人,一種是換馬亦換人。如今朝廷最要緊的事便是招安庭芳,為了保障資訊傳遞的速度,選的便是第二種。而趙總兵一行畢竟是活人,再是強悍,也會勞累。一樣驛站換馬,卻是每日都擇機休息,速度自是比信件慢了些許。

先接到訊息的昭寧帝並朝臣皆松了口氣,至少明年的賦稅有了保障。庭芳願回京,就算昭寧帝與太上皇的博弈勝利,徐景昌第一時間被放回家中。然得隴望蜀,人之常情。庭芳不鬆口,朝臣在昭寧帝的威壓恐嚇下,不得不接受封一個女人做太傅的事。可一旦庭芳接受,朝臣心中的疙瘩又浮出水面。昭寧帝身邊說怪話的人又開始增多,眾人都是一個目的,封賞不好即刻收回,至少種下不滿的種子,到時候再把破壞規矩的人攆出朝堂。只要不形成延續性的制度,女太傅又算得了什麼?讓她踩進來沒關係,狠狠的抽回去,一樣可正朝綱!武后不也只是絕響麼?

令朝臣們沒想到的是,他們的黑話還在醞釀,猛的就接到了趙總兵與庭芳入京的訊息,皆驚呆了!趙總兵十幾日六千裡來回,其中艱辛勞累一眼難盡。昭寧帝心中有愧,他一時猶疑,致使趙總兵疲於奔命,若因此傷了身體,可怎麼是好?

臣子回京,先入驛站修整,而後排隊等待陛見。京城的驛站常駐顯貴,比別處都富麗奢華。庭芳得了一個套間,在裡間洗漱出來,就撞見了等在外頭的徐景昌。

庭芳綻出一個笑容,急步走到跟前:“師兄!”

徐景昌卻退開一步,揮開庭芳試圖抓他衣襟的手,神色漠然。

庭芳定定的看著略顯蒼白的徐景昌,半晌,說了句:“對不起。”

徐景昌冰冷的看著庭芳:“此來問太傅一句。自問我徐景昌從未有對不起太傅之處,不知太傅又將徐景昌致於何地?”

庭芳與徐景昌相識近十年,能感受到此刻徐景昌極力壓抑的怒火。從南昌回京,她最不能面對的就是徐景昌。如若立場調換,她此刻恐怕殺徐景昌的心都有。然而徐景昌不過一句帶著怒意的質問,讓庭芳更為內疚。終究是用刀狠狠插在了愛人的心間,她要如何補救,才可使之原諒?

徐景昌注視著庭芳。

庭芳抬起頭來,一字一句的回答:“除了尊嚴,就是你。是我的錯,任憑處置,絕無怨言。”

徐景昌只覺的火氣上湧,伸手扣住庭芳的肩,重重壓在牆上,身高與體型形成絕對壓制:“行,從今往後,你回家相夫教子,沒有我的允許,絕不能踏出家門一步!如何?”

庭芳爽快的道:“好。”

徐景昌一窒,庭芳此生最不願做的事,便是相夫教子。她縱橫南北、奮發蹈厲,為了就是掙脫內宅的束縛,展翅翱翔。如此決絕的背叛,已無修補裂痕的空間。徐景昌苛刻的要求,為的就是決絕。

庭芳被徐景昌制住,動彈不得。伸手撫上徐景昌的肩,垂眸一笑:“我說了,任憑處置,絕無怨言。”

徐景昌被一口氣堵的不上不下,手不自覺的鬆開,庭芳順勢摟住他的脖子,在臉頰邊親了一記。

徐景昌不為所動,冷硬的道:“陛下宣你即刻覲見,昨日就有機靈的商戶送了太傅的官服來,你換上進宮吧。”

庭芳沒話找話的道:“他們各式尺寸都做了一套?”

徐景昌沒接話,庭芳笑笑,她已看到了擱在一旁的官服,走過去拿出來預備換,就見徐景昌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庭芳輕輕嘆口氣,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哄的回來。眼下正事要緊,利索的換上官服,跟隨趙總兵進宮。

面聖不過是過場,昭寧帝對著庭芳,完全不知說什麼好,也沒提及即刻頒旨的事兒。混中樞的甭管皇帝還是朝臣,底下掐的你死我活,面上都要擺出花團錦簇的模樣。庭芳得封太傅,昭寧帝總要賞點東西與她,再裝模作樣的頒個旨,叫定國公府放幾掛鞭炮,方算齊活。然而昭寧帝分明還在慪氣,半句不提。只官員排程的朝廷邸報發了出去,算昭告天下。嚴鴻信見此情形,心中大石落地。這是得了名譽晾到死的態度,心中不由好笑,葉太傅著實年輕氣盛了些。笑完又嘆,女子與皇帝本也無交集,能拿到太傅的體面,亦不枉此生了。

趙總兵連續奔忙,昭寧帝怕他勞累,趕忙打發他去休息。走出宮門,趙總兵問道:“徐景昌惱了?”

庭芳笑笑:“換我,我也惱。”

趙總兵道:“此事是你的不是,你軟和些,撒個嬌就完了。”

庭芳道,“小舅舅不用擔憂,師兄是個心軟的人,至多三五個月也就可迴轉。”庭芳沒太大的把握,但也無需跟趙總兵訴苦。

趙總兵道:“陛下不大高興,你那一系的人都要受壓制排擠,我不大好替文官說話,你便是要退,也得安排好後路。”

“著實顧不上了,他們幾個人都老辣的狠,暫時蟄伏吧。我且家去整理一下算學,朝廷無錢,海運必然重啟;安徽打的稀爛,想要恢復生產,必得引回流民。船舶炮火、農田水利,哪樣用不到算學?”庭芳笑了笑,有些無奈的道,“師兄正氣頭上,不許我出家門呢。幸而不是純玩官場的,不然在家關上一年直接廢了。”

趙總兵道:“你這是一技在手,終生無憂。陛下同徐景昌兩個都是算學瘋子,你靠著這個就能拿捏他們一輩子。”

庭芳道:“我卻是想要師兄別惱我的。”

趙總兵拍拍庭芳的肩:“越性兒好的人惱起來越厲害,你自求多福。”

庭芳撇嘴:“偏心眼的小舅舅!”

趙總兵懶的摻和小兩口的慪氣,直接上馬走人。只派了四個親兵護送庭芳。庭芳也騎著馬往定國公府去,餘光掃過街景,與記憶中的大不相同,四處都透著衰敗。國公府比原來的葉府離皇宮近,庭芳就沒有順路去瞧瞧,徑直去了定國公府。

門房看到五人騎馬而來,為首一人是個女子,又穿著太傅的官服,不用猜都知是女主人回來了。趕緊迎上前來拜見。庭芳卻問:“國公呢?”

門房恭敬的道:“回郡主的話,奴才看著大門,不知裡頭情況。請郡主垂詢裡頭的姐姐們,更為明白。”

庭芳點頭,把韁繩交給門房,打發了趙總兵的親兵,自往裡頭去。華夏講究禮儀,什麼等級用什麼屋子,自幼生在權貴人家的庭芳不消打問,就尋到了正房。幾個小丫頭低眉順眼的站在門口,見了庭芳,紛紛拜見。庭芳點了點頭,進到屋內,一股冷清的氣息迎面撲來。庭芳歪頭問丫頭:“可知國公在何處?”

那丫頭答道:“似在外書房。”

庭芳又往外走,尋到外書房,卻被親兵攔了門。親兵乃徐景昌從南昌帶來,識得庭芳,極為難的道:“郡主,儀賓不讓人進去……”

庭芳垂了垂眼,對親兵溫和一笑,親兵覺得腿肚子一抖,庭芳卻是掉頭就走。回到正房中,庭芳在炕上依著窗子發呆,這是要跟她分居麼?想想令人膽寒的詔獄,庭芳覺得事情有些棘手。若非昭寧帝與徐景昌感情深厚,進了詔獄,便是不死,至少落下終生殘疾。徐景昌能囫圇出來,確實該感謝昭寧帝極力維護的。畢竟昭寧帝那慫包靠的不是自己上位,對朝廷的控制力趨近於無。也不知為了徐景昌,付出了多少代價。

差一點點,就與徐景昌天人兩隔。庭芳想到此處,脊背竄出了一陣寒意。那時候,她從青樓逃離,徐景昌沒有半分猶豫。坦然的面對世人的嘲諷,全力維護她的尊嚴。相識數載,時時小意,處處溫柔。可她卻是……

萬般藉口,也僅僅是藉口……是她放棄了徐景昌。

夫妻總不能一直僵著,沒有見面沒有交流,再好的感情都會淡化,何況徐景昌心中憤懣。招手喚來丫頭,叫上了筆墨。

亂世中混口飯吃真心不容易,故聞得南昌高薪聘請匠人,各地自覺手藝不錯的都爭相湧來。穆大工的團隊日益擴大,便分了好些部門。這些都是要問管家婆庭芳討研發經費的,所研究的方向自是要寫出來與庭芳看過。庭芳稍微回憶了一下船舶相關的研究,就開始設計相關的數學題。

心裡惦記著徐景昌,儘管很累,還是堅持寫到了晚上。整理謄抄一份,圖文並茂,看著十分順眼。再次叫來丫頭道:“送去外書房與國公看。”

庭芳害的徐景昌先被軟禁後下詔獄,定國公府的下人都不知怎麼面對女主人。只是夫妻之事,也輪不到下人說話。丫頭乖乖的應了聲,拿出個托盤,拖著一疊紙送去了外書房。庭芳才叫來剩下的幾個丫頭,伺候她梳洗。

去送數學題的丫頭回來,庭芳問:“國公收了麼?”

丫頭道:“國公不讓人進外書房,奴婢交與了親兵,看著親兵送進屋的。”

一套數學題,是庭芳的道歉,亦是討好。徐景昌收到數學題,發現事關船舶,仔細看了一回,夾到了同類的資料中,沒有回話。庭芳在屋中等到半夜,不見徐景昌的動靜,終是嘆口氣,獨自睡了。

幔帳放下,庭芳半分睡意也無。身體很疲倦,精神卻很焦慮。她在腦海中模擬著,如果設身處地,她要怎樣才會原諒徐景昌?想了許久,都想不出法子來。似她這般睚眥必報小肚雞腸之人,不下殺手恐怕都是看在數年情誼的份上了。按說到了這一步,二人再沒什麼好說。可庭芳不捨得。她愛徐景昌,她不願放手。因為再沒有一個人似徐景昌那般愛她愛的純粹。原想著哪怕奴顏婢膝,只消引得徐景昌發出心中火氣,總能慢慢的磨著他回心轉意。沒想到徐景昌見都不願見她。

心中酸楚難當,兩個月的殫精竭慮,身心俱疲。庭芳瘋狂的想念著徐景昌,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的徐景昌。自鳴鐘敲了三下,庭芳累極而睡,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幾滴淚水順著眼角滑下,沒入了柔軟的枕巾,又消失不見。

次日清晨,庭芳醒來時,徐景昌已入宮廷。昭寧帝才登基,只覺得處處受制於人,迫切希望徹底掌管錦衣衛。一封聖旨,徐景昌的職位從江西都指揮使變成了中軍都督府的左都督。帝王的安全依託於此,非心腹不得擔任。太上皇氣的半死,他才調錦衣衛對付了徐景昌,轉臉昭寧帝就讓徐景昌率領錦衣衛,實在是半點面子都不留。然而昭寧帝才懶的跟他鬥法,他的身家性命豈敢交付於旁人?武將裡,除了趙總兵和徐景昌,他誰都不敢信!故,要麼徐景昌做左都督統管錦衣衛、禁軍,留在京中保護他;要麼趙總兵留京,徐景昌去大同。這是帝王的死線,朝臣吵了半日,終是不敢過多涉及昭寧帝安危,硬是讓有造反嫌疑的徐景昌,掌管了令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

然而,空降的徐景昌沒有威儀。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錦衣衛設立最初,是皇帝的儀仗,次後才被朱元璋搞成了特務機構。燕朝絕大多數制度承襲明朝,又覺得明朝的錦衣衛過了點兒,便成了個半成品。錦衣衛平級的還有禁軍與鑾儀衛。鑾儀衛乃天子顏面,自是要挑長相,便有許多文臣之子也可入內。同在五軍都督府系統,崗位內部調動變遷實屬尋常,久而久之,府內變的錯綜複雜、派系林立,非沉浸期間多年,基本抓瞎。徐景昌想徹底控制錦衣衛,道阻且長。自是忙的腳打後腦勺。

庭芳從江西歸來,按理該去孃家瞧瞧。庭瑤還在生病,三房的弟妹們也得去看上一眼。可她才答應了徐景昌,只得呆在家裡繼續寫數學題。擱尋常人家,女主人如此不招男主人待見,底下的丫頭婆子不定生出多少么蛾子。但在定國公府,庭芳威名遠揚,倒是無人敢怠慢。華燈初上,丫頭們乖乖來報:“國公回來了。”

庭芳把整理好的數學題遞給丫頭,叫她繼續送去。而後又是漫長的等待,與失望。

至第四日,徐景昌沒有收到庭芳的手稿,而是見到了焦急跑進來傳話的親兵:“郡主好像有些不好,丫頭來報,請國公下帖子請太醫。”

徐景昌頓了一下,先飛快寫了帖子,使人往太醫府上送去,才問親兵:“丫頭怎麼說?”

親兵道:“郡主似腸胃不適,吃的晚飯盡數吐了,臉色也不大好看,您要去瞧瞧麼?”

徐景昌沒說話。親兵就不敢再多提。

庭芳頭痛欲裂的躺在床上,意識有些模糊。一個多月以來,種種煩擾,致使她無法安眠。即便睡著,也時時驚醒。回到京中,又添焦慮,心裡還惦記著遠在南昌的徐清。饒是身體絕佳,也是熬到了極限。今日的數學題寫完,不及謄抄,就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勉強吃了飯,更強烈的難受襲來。再之後,就陷入了半昏迷的狀態。丫頭們嚇的尖叫,飛奔跑去找徐景昌。

新出爐的太傅不招陛下待見,然她夫婿卻是天子心腹怠慢不得。接到徐景昌的帖子,太醫急速趕來,隔著幔帳探了回脈,臉色一僵,再探了一回,神色更是有些慌亂。丫頭的心砰砰直跳,忙問:“郡主怎麼了?”

太醫道:“再尋國公,且寫帖子與左院判王太醫,下官不擅帶下科,恐誤了郡主病情。”

丫頭又急急去找徐景昌,此番請來的是正八品的御醫,權貴人家常請的便是他們。院正與院判尋常不到要緊關頭都不敢去請。那是正經給皇家看病的。庭芳有個郡主封號,徐景昌不知那太醫有心推卸,還是當真情況不好。冷靜的寫了帖子,往正房內去。

太醫還守在正房,徐景昌掀開幔帳,映入眼簾的是庭芳消瘦的面龐。愛了九年的人,一招背叛,痛不欲生。可此刻庭芳的憔悴,又讓他心中不忍。從南昌回京僅用七日,個中勞累自不必說。連續四日絞盡腦汁的編寫題目,亦不輕鬆。徐景昌實不想再做夫妻,省的彼此折磨,故才不願相見。卻是沒想到身體一貫好的她,竟憔悴至此。

庭芳依舊睡的不安穩,感覺有人靠近,艱難的睜開眼,待看清床邊的人,又是一呆:“師兄……”

徐景昌起身,放下幔帳,庭芳眼疾手快的拽住他的衣角:“師兄……”眼淚蓄滿眼眶,沿著臉頰滑下,“別不理我,求你……”

徐景昌道:“師兄想求你之時,你連隻言片語都無。”

委屈如排上倒海般襲來,庭芳忍住了眼淚,道:“在你心中,我就始終比不得福王!”

徐景昌道:“陛下不曾有你這般決絕。”

“就因如此,你才不肯撤離京城麼?”庭芳忽生出十二分的倦意,“你既在陛下與我之間,選擇了陛下;我亦在天下與你之間選擇了天下,確實沒有什麼好談的了。”

徐景昌冷笑:“我有得選嗎?”

庭芳卻是閉上了眼,不肯再答言。每一個細胞的力氣都流盡,她累的連耳朵都不願再工作,模糊的聲音在逐漸消失。穿越十八年,沒有幾日清閒的時光。生而喪母,討好著嫡母以求生;不願妥協,拼搏奮鬥到今日。她是真的累了,若說葉閣老在世時,她考慮的是榮華權勢;待到東湖,想的便是國運蒼生。到頭來好似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被猜忌、被架空、被驅離朝堂。她又回到了內宅,無趣到死的內宅。等待著徐景昌的原諒,而他不肯原諒。她至始至終為的都不是個人榮華,至始至終盼的是回到強國的時代。庭芳胃中翻滾,難受的蜷縮成一團。一個念頭慢慢爬上了心頭:為什麼要想著改變世界?回到自己的世界不就好了麼?富國強兵前人已做,她只消一半的心力,就可風光的做經理做總監,住大宅開好車。

其實,尋找回家的路更容易……不是麼?

身心俱疲的庭芳徹底陷入了昏迷,左院判王太醫趕到,莫名奇妙的看了同事一眼,不理解同事為何特請他來。然而在指尖搭上庭芳的脈時,臉色劇變!

徐景昌心裡咯噔一下。

王太醫顧不得那麼許多,掀開幔帳,伸手往庭芳的脖頸後探去。三部九侯,是古早的手段,醫學發展到今日,早已獨取寸口。只有一種情況,那便是急救。

徐景昌踉蹌了一下,聲音有些顫抖的問:“她怎樣……?”

王太醫專擅帶下科,常給婦人看病,故隨時帶著醫女,以便扎針。疾步退出房外,隔著門窗指揮著醫女扎著穴位。徐景昌的冷汗層層,不敢出聲。良久,醫女施針畢,替庭芳穿上衣裳,王太醫才又進來探脈。

再次放下幔帳,王太醫起身對徐景昌行了一禮,正欲說話,又卡了殼。昭寧帝不待見庭芳,故不好稱太傅;定國公夫妻反目,便不好稱郡主;封爵太高,亦不能叫夫人。憋了半日,選擇了最保險的稱呼:“郡主之症,乃憂勞過度,致使肝脾不和,不欲飲食;脾胃不調,食入即止;脾氣不行,胎元不固。可見腹痛、流血……”

徐景昌打斷王太醫的話:“要緊麼?”

王太醫沉默。

徐景昌眼前一黑,強行定住心神,問:“她懷孕了?”

王太醫點頭。

徐景昌又問:“孩子保的住麼?”

王太醫道:“下官儘量。”

良久,徐景昌艱難的問:“大人呢?”

王太醫道:“儘量。”

徐景昌臉色發白,坐回了床沿,怔怔的看著庭芳。她方才還在說話,還拉著他的衣角……眼角的餘光,看見醫女的查驗,血跡印在褥子上,觸目驚心。他想起了他的母親,先兆流產,保胎、早產……死亡……徐景昌被自己嚇的一個激靈,用力抓住庭芳手,沒有以往的溫暖,而是虛弱的冰涼。徐景昌幾乎崩潰,他明明知道庭芳的一切難處,卻是跟無知幼童一般的使性子!他無情的揮開了庭芳的手,就在剛才……

血漸漸止住了,但庭芳一直沒有醒。次日中午,夏波光趕來探望,見到了坐在床邊不肯離開的徐景昌。

“姑爺……”夏波光輕聲喚道。

徐景昌回過神,衝夏波光點點頭。

夏波光看著床上蒼白憔悴的庭芳,又想起同樣蒼白憔悴的庭瑤,險些掉下淚來。半晌,才道:“大姑娘使我來瞧瞧四姑娘……”

很少有人再叫庭芳四姑娘,徐景昌不由的想起他們初遇時的景象。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掛在樹上,摘一朵紅梅別在髮間,笑問兄長是否好看。徐景昌撥過庭芳額前的碎髮,好久不曾見她盛裝。愛美的小姑娘,好似跟他成親後,就極少有過單純為了高興而打扮。在葉閣老的羽翼下,那麼的活潑自在;在他面前,還得分神照顧他的心情。可真是……美色誤人!

徐景昌痛苦的哽咽著:四妹妹,對不起……

庭芳病重的訊息一日間傳遍京城。趙總兵暗道一聲不好!庭芳單槍匹馬隨他回京,既是對他的信任,亦是對朝廷的不信任!她沒帶一個人,她把徐清留在了江西!若有不測,江西怎會信她病逝?能彪悍的同他一起騎馬入京不掉隊,暴病而亡,當敢跟著庭芳造反的將兵是傻子麼?

本欲離京回大同的趙總兵心生疑惑,莫不是昭寧帝當真下了手?還是旁的什麼臣子設下了陰謀?疾步趕入宮廷,見到了昭寧帝。欲言又止的道:“陛下……東湖郡主的病……”

昭寧帝正急的抓狂:“你也聽說了?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呢?我都不敢叫秦王妃知道,她先前就惱我!要是那丫頭有個三長兩短,秦王妃恨死我不說,徐景昌也得丟了半條命去!我統共就這麼幾個得用的人!一個個的病過去,我這皇帝還要不要做了!”

趙總兵快被外甥氣死,沉聲道:“先封鎖郡主重病訊息。陛下趕緊下旨,看能否調動安徽、江蘇、浙江三省的武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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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寧帝一驚:“怎麼說?”

趙總兵道:“徐清在南昌!”

昭寧帝還不明白,一拍大腿道:“對!他兒子還在南昌呢!趕緊接入京來,萬一……徐景昌看著兒子,只怕好些。”

趙總兵:“……”深吸一口氣,道,“要徐景昌寫,只說東湖郡主風寒著涼,想兒子了,速進京來。”

昭寧帝卻又道:“方才小舅舅說要調動武將,為何?”

還沒蠢到家!趙總兵順了點氣,道:“陛下之前委屈了郡主,恐天下人誤會陛下不喜,誅殺於她!江南四省兵力若替徐清出頭,必要大亂!雖有徐景昌,但臣擔心徐景昌制不住狼子野心。”

昭寧帝臉色一變,戴適逃回江西,固然有庭芳切斷補給,卻更有可能是戴適更信任庭芳。徐景昌說是領著左都督之職,且不論他暫未收服,即便令行禁止,這幫京中的少爺兵也對付不得南昌精銳!不就是怕庭芳造反,才咬牙扔出個太傅麼?要造反的從來不是一個人,就如他之前,後頭不知跟了多少。庭芳在還好,不在了,現成的政治遺產,誰不要誰傻!想明白其中關竅,昭寧帝有些驚恐的道:“若庭芳離開南昌之前就有安排……”

“沒有哪個主將離開地盤不留後手,”趙總兵道出了殘酷的事實,“否則,她何必留下徐清。”

昭寧帝的心砰砰直跳,過了半晌,方才問道:“小舅舅,徹底瓦解江西的實力,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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