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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后:攬溪傳(全)

大明皇后:攬溪傳上冊_第十七章 眉心一滴恩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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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皇后:攬溪傳(全)大明皇后:攬溪傳上冊_第十七章 眉心一滴恩人血

原來繁綜樓裡還有這樣破敗的地方,剝落的紅漆,斑駁的牆面,四周空空如也,連窗子都掉了一半。

門外響起鎖鏈譁啦啦的聲音,夜風吹進來,蛛絲此起彼伏,帶進一室的溼冷,我木木地站在窗前,直到又一陣冷風撲面,才發現外面下起了雨,春雨細如絲,卻極是細密,風一吹,便從空蕩蕩的視窗飄進來,溼了我半個身子。

這裡面有一張雕花木床和一張歪歪倒倒的瘸腿桌子,床上落滿了塵埃,上面堆著一團黑黃的爛棉絮,簾上也佈滿破洞。我失魂落魄,站不住了便往上面一躺,再不管其他。

似乎過了一天一夜,外邊的鎖鏈響起,一隻手從門縫裡伸進來,將一個糙碗在地磚上狠狠一放,然後門“嘭”一聲,緊緊關上。

飢寒交迫之下,我走到門前一看,只覺一股酸水湧到了喉間,轉身乾嘔了幾下,眼淚都泛了出來。

糙碗裡赫然一隻拳頭般大小的青黑色生魚頭,魚眼圓睜,好不可怖,正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胃裡沒有東西,只能吐出酸水,我竭力止住嘔吐的勢頭,依稀聞見外面隱約的偷笑聲。

我心如死灰,哪裡還在乎這些把戲,只依舊倒在床邊,閉上眼睛。

這場雨似乎沒有停下的意思,冷風一陣緊過一陣。三天了,每頓一隻生魚頭,我以為自己會這樣餓死,可是想到煙繞的仇還沒報,心底便湧起一股求生的慾望。餓了就扒出底下一層腥味濃烈的冷飯吃,渴了接雨水喝。

我終於病倒了,只覺得自己額頭滾燙,口鼻都好像快要噴火了,可身上卻冷得直發顫,我拉過那黑黃色的棉絮,蓋在身上。

就這樣昏昏沉沉地不知道過了多久,恍惚間有一隻手正掰開我的下頜,試圖將什麼東西喂進我嘴裡,我迷濛中微微睜開眼,只見一個蒙面的黑衣人,心中不由得大駭。

想他極有可能是派來殺我的殺手,正欲喂我毒藥。幾乎是本能的,我一把摸下髻上的利簪,趁那人不備,狠狠向他的後背扎去!我用了十分的勁兒,簪子一斜,沒入他肩頭的血肉,極深,僅有一小截露在外面。

那人只是悶哼了一聲,吃痛放開我。我急忙爬起身來,將自己貼上了冰冷的牆壁,已無退路。正當我以為他要撲過來殺我的時候,那黑衣男子竟從一旁拿出一個食盒,開啟來,裡面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梅花糕,香氣清冽,糕體潔白,正中描五瓣梅花,只有我萬荷臺的人才能做得出。

我神色一怔,脫口問他:“你是誰?”

他只是默然不語,注視著我的眸光,陌生又熟悉,外面逐漸嘈雜起來,他似醒過神,起身欲走。他還沒有回答我的話,我欲拉他再問一遍,卻因驟然起身有些暈眩,眼見著要栽下床去。

他下意識地回身攬過我,而我眼疾手快地拉下了他蒙面的黑布——

公孫徵。

他的鼻尖幾乎撞上我的面頰,近在咫尺的正是那張儒雅如玉的面容,他對我沒防備,才讓我得手,眸中流露出些微驚訝,很快便歸於沉靜。

我心中亦震驚,說不出話來。

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近:“抓刺客!抓刺客!”

“把門開啟,錦衣衛奉命搜查!”外面響起兇悍的聲音。

公孫徵奪過我手裡的黑布,奔到窗前向外看了一眼,敏捷地翻身上樑,我將食盒“嗖”的一聲滑入床底,剛剛勉力起身,門已經“譁”一聲被推開。

幾個侍衛衝進來,四周察看。我定睛只見地磚上有一滴血跡,怕是公孫徵剛剛被我刺中的傷口滴落的血。我緩緩移步,踩住血滴,忽地感覺到又一滴溫熱順著我的頭皮氳入髮髻裡,心裡頓時一凜,身體繃得緊緊的,一動也不敢動,任由他們搜尋。

為首的那人見這房中空蕩蕩的,也藏不住人,便喚了手下出去。大門關上,聽見鎖鏈譁啦啦似盤上了好幾圈,我緊縮的心臟才重新恢復了跳動。

抬首只見黑影掠過,又一滴血珠堪堪向我砸來,落在我的眉心。公孫徵輕巧落地,避在窗邊觀察外面的情形,眼神如鷹隼,不同於往日的舒袍廣袖,他這一襲勁裝,倒勾勒得他少了些許文弱,多了英挺的氣質。

他再次黑布蒙面,眼眸轉向我,微微柔和了一瞬,低聲道:“選侍放心,太子正全力營救你。”

我輕輕頷首,欲言又止,想問問他傷得怎麼樣,跟他道聲歉,抑或是道聲謝。

他從衣襟裡摸出個白瓷的小瓶子,遞給我:“這裡面有藥,選侍患了風寒,可拖不得。”

原來,他是想喂我吃治風寒的藥……我刺的那一下,只有我和他知道有多狠。

心裡湧起酸澀難言的愧疚,我接住他遞來的小瓶,他卻不曾鬆手。四目相對之際,風吹起他額邊的一縷髮絲,那雙眼睛溫潤如海,這是我第三次看見,清清楚楚地看見。

不知不覺,他來到我身前,伸手撫上我的額頭,手指輕輕擦過眉心,我從來不知,他看似修長白皙的手指,指腹上竟有粗糲的繭子。

“你的傷……”我的眼睛定在他流血的肩頭。

“無妨,”他一笑,“照顧好自己。”說罷,轉身從窗子翻出去。

三天又三天,陡然聽見門前熟悉的解鎖鏈聲。

“讓開!”朱常洛的聲音,然後緊接著是三下巨大的踹門聲響,門應聲而倒,掀起一陣風將我的亂髮拂起。

“攬溪,攬溪!醒醒!”他奔過來抱起我,拼命搖晃,他一定以為我死了,還拿手來探我的呼吸,我微微睜眼,輕聲道:“我們回去。”

“好。”他一把將我打橫抱起,大步走著,走到門前頓了一頓,然後揚腿一踢,只聽見那些糙碗撞到牆上碎裂的聲音。我雖閉眼埋頭在他胸膛,也能感受到那一瞬間他身上浮動的巨大殺意。

他說過,在這皇宮之中,他是個沒有倚仗的人,就應該謹言慎行,沒有資格任意表露出喜怒哀樂。可這次,他終究是因為我,不管不顧了。

兩個月後,又是一年清明。

外面一定是一片春意盎然了,草長鶯飛,花香蝶舞,有鳥兒一直圍著屋簷歡叫,生機勃勃的。

嚴冬已經過去了,可我一直活在寒冷裡。

那日出來後,我便決心為煙繞抄寫千遍《往生咒》。

佛經似乎真的能帶給人平靜,心口劇痛後的鈍重感絲毫沒有消弭,每當我提筆來寫時,淚水還是不管不顧地往下掉,浸溼了字跡,暈成或濃或淡的墨團,我只能重寫一遍又一遍,不敢停,不能停。

整間屋子,白紙黑字,鋪天蓋地,將我湮沒。

“選侍!”忽地,玉翹進來,面露喜色道,“太子親自在萬荷臺前邊的池子裡種荷花呢,選侍快去看看?”

前些天他便說要為我種下滿池荷花,待夏季來時便會荷葉婷婷,花香馥郁。我只當他想哄我開心些,過些時日差人來種,卻不想,他會親自栽種。

心中動容,立即起身隨玉翹去了池邊,只見一個人影在日光下,摸著齊腰深的水,忙碌著。他衣衫盡溼,兩袖高高挽起,手臂上沾滿了淤泥,如今的日頭已帶了些熱度,他的額上不知是水珠還是汗珠。

一旁的王安見我來了,忙舉了一塊席子與我遮陽:“選侍當心曬著了。”

“快叫太子上岸來,日頭熱,水裡涼,若病著了,可怎麼好?”

“奴才從旁勸過多次了,可太子哪兒能聽奴才的。”

我看了一眼王安手中的席墊,又瞥見一旁殘存的吃喝用的:“太子什麼時候開始種的?”

“太子上午就下了池子,中午也就上岸來吃了些點心,一直忙到現在,太子本不讓奴才多嘴的。”

堂堂太子在我這裡一身泥濘地種池子,他也不怕別人笑話。我盯著他的身影,眼前模糊了又清晰,清晰了又模糊。

待朱常洛爬上岸來,日已西斜,他褲管挽至膝蓋,赤著腳,泡得發白的腿上滿是泥濘。見我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刮擦著腳趾間的泥巴,笑嘻嘻地過來。

“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他想伸手過來替我抹淚,一雙手臂黑乎乎的像兩截木頭樁子,想拉扯衣裳,全身也沒一塊乾淨的了。我見他手足無措的模樣,扯扯嘴角笑了。

他也知自己此時的模樣,見我笑,也跟著傻笑。

泥巴在他手上凝成了殼,粗糙僵硬,我牽起他的手,拖著往屋裡走:“先把衣裳換了。”

除去溼透的泥衣,雲橫已將熱水送進來,我替他將滿是泥巴的兩條腿擦洗乾淨,洗出三四盆黑水。

洗去黑泥,便可見他腳上腿上的皮膚泡得發白髮皺,上面還有許多細小的劃痕,血印交錯著。

我看著又是心痛,又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便擰在朱常洛腰間。還沒使勁兒,他便躲閃著哀叫起來,轉而又伸出長臂攬住我:“我就是想讓你高興一點兒,不用整日整月地沉浸在悲傷裡。”

我只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甕聲道:“你派人來做,我也會很高興的。”

“不行!”他斬釘截鐵道,“除了我,誰都不準在你面前送花獻殷勤,仔細我填了他作肥。”

我抱得他的腰腹更緊,回想起以往:“你我結緣,的確與荷花脫不了干係。”

“是了,我要讓你看見這一池蓮荷,便想起我,想起你我的開始,想起這都是我親手為你種下的。”他笑了笑,溫熱的氣息呵在我的頭頂,“我要你知道,你在我心裡,就如同一朵白荷一般清純高潔,典雅別緻。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一直都是。”

我神色黯了黯:“若我以後變了呢?”

“不會的,”他比我還肯定,“那一定只是你暫時蒙塵,雨過天晴,便會重回玉質。”

漸漸地,我可以平心靜氣地抄寫經文了。經歷從憤怒、否定、悲痛,到平靜,這兩個月的每日每夜、每分每秒都挨得如此艱難。

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還沒進宮,臨行前煙繞纏著我放紙鳶,兩個人直跑得大汗淋漓,多自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想起煙繞,也可以做到不輕易流淚。

“雲橫,煙繞留下的東西呢?我想留下幾件做念想,把她喜歡的東西給她燒去。”

桌上擱著一小碟煙繞做的揚州蜜餞,雖然她做了很多,可我總是想她到不行,才拿出一點兒來。

雲橫答應著,一會兒便拿過來一隻小木匣。

開啟木匣,裡面都是她慣戴的簡單首飾,有我入宮前用舊的,有漢嶽在揚州市面上買給她的,還有剛入宮時我送她的幾對精巧耳墜,整整齊齊壓在最底下,她還沒舍得戴過。

“還有幾件衣裳在房裡呢。”雲橫輕聲道。

我輕輕撫摸那些冰冷的金屬和石頭,妄圖從上面汲取些殘存的溫暖。裡面還有一方錦帕包裹的東西,展開一看,是她未繡完的喜帕和一封信。

“小姐,見字如面。煙繞自幼與小姐一同長大,受小姐關懷頗深,早將小姐視為此生最親之人。小姐因為煙繞咽淚裝歡,煙繞亦只能作含混不知。可煙繞自知此身清白已毀,無顏面對漢嶽之摯情,小姐亦不可為煙繞之卑賤,壞了盧家清風……世間已無煙繞容身之處,來世結草銜環,以報小姐大恩。煙繞絕筆。”

放下那輕飄飄的一張紙,我無力地靠坐在椅子上。傻丫頭,她竟知道我是咽淚裝歡,可我只顧著促她嫁人,以為是為她好,卻忽略了她心裡的毀天滅地!那日她替我承罪之前,竟已是存了死志的。

我捧起那方喜帕端看,每針每線,都繡得細緻精巧,我輕輕撫摸那柔和浮凸的花樣,恍然道:“煙繞雖不願嫁給漢嶽,可我知道,那一直是她心裡最期盼的事情。”

可惜她最美好的夢,被人殘忍戳破。我心裡又想起鄭皇貴妃那句諱莫如深的話:“煙繞,你家小姐為了你真是什麼都肯做,對自己的哥哥也不手軟,你就不肯為她想嗎?”

當日的情景,只要煙繞肯為自己脫罪幾句,也不一定必死。可煙繞什麼也沒辯白,就那樣應了。煙繞也許是聽了她的話,死志又起,也未可知。她為什麼急著除去煙繞?就為了讓我痛不欲生?還是為了朱常洵殺人滅口?

念及朱常洵,這一切的一切,追根溯源,是那個晚上,那個十五卻沒有月亮的漆黑夜晚。

“我讓你去查的事,怎麼樣?”我不由得心中發狠,死死摳住椅子的扶手。

雲橫正待回答,只見朱常洛走進來:“什麼事?”他見我面色陰沉,蹙眉問,“有關煙繞?”

“是。”

他與我隔著小幾坐下,示意雲橫繼續說。

“初六皇上決意立太子之後,鄭皇貴妃便聲稱病了,到事發的這幾日間,眾妃嬪見皇上惱怒,都不曾去探望鄭皇貴妃,除了秦端妃一人。”

“那秦端妃又如何得知,煙繞救了桂子?”兩人之間相隔甚遠,我想不通透。

“恕奴婢斗膽猜測,唯有兩種可能,”雲橫面露寒色,鄭重道,“一是,陳公公那邊有秦端妃安插的人,二則……我們慈慶宮裡有內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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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公身邊都是極為牢靠的人,第一個可能性不大,不過我會再去司禮監察看。”朱常洛沉吟道。

“或許是,煙繞偶然間救了桂子,將人短暫帶回過慈慶宮,被內鬼瞧見了,隨後才走漏了訊息。”

如果真有內鬼,會是誰呢,慈慶宮不比從前的伏元殿,添了許多宮女內侍,那麼多雙眼睛,又怎知是哪一雙閃爍著陰謀?

我有些失神,半晌,只聽朱常洛道:“你怪不怪我?”

我知道他所指,不由得氣息凝重,將目光緩緩地放遠,搖頭輕聲答:“我後悔帶煙繞入宮,卻從未後悔嫁給你。”

眼見著煙繞被拖出去處死,那無能為力的恐懼,跪地求饒的屈辱,一旦想起我便覺得最可恨的人是我自己。那是煙繞啊,我血肉的一部分!同樣的事,這輩子我不要再經歷第二次了。

我轉過身怔怔對上他的眼眸,不知何時已流了滿臉的淚水:“怎麼辦啊,因為恨,夜以繼日的恨,我失去本心了。”

朱常洛眼眸深深,半晌才道:“那就等解了恨,再把本心找回來。”

不久,朱常洛果然在司禮監那邊查出了端倪。問題出在一個端茶遞水的小內監身上,叫冬子,最是不起眼,可卻是最危險。那小內監是最近才入得司禮監這機要部門的,所以只讓他幹些粗活兒,誰承想,他幹活兒一般,聽壁腳卻是最為拿手。

推舉他的人是秦端妃宮裡的吳公公,雖然吳公公老奸巨猾,將兩人之間的干係抹得一乾二淨,可這樣一來,我們心裡幾乎有數了。

“務必讓他開口,全說出來。”我一字一字,冰冷如鐵。

朱常洛頓了頓,問我:“冬子,你想怎麼處置?”

“殺了他。”我一字一字冷然道。

他一定看見了我內心如同深壑的血色傷口,輕聲道:“你說怎樣就怎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想當初,面對將青葉推下泥塘的張英,我只覺奴才們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憐人,不過一年光景,什麼都變了。

他只是看著我,不說話。

“我說過,他們都要為煙繞血債血償。”我銀牙欲碎。冬子、秦端妃、朱常洵、鄭皇貴妃,我會讓他們知道,害死煙繞是他們這輩子做得最錯的事。

我閉門不出有些日子,外面的訊息一概不知,只覺近來丫頭們私下裡談論總有些避著我的意思。一日終讓我不小心聽見,才知道貝淑女竟提劍要殺劉淑女,朱常洛將她二人禁足,皇上又賜婚令娶太子妃的訊息。

我不由得衝出門去,又回來,終是忍不住,還是去找他,見了他的面,卻只問了一句:“什麼時候的事?”

他不由得綻開一個苦笑:“本打算待你身體好些了再說,這件事也瞞不住。你當時尚被囚禁,貝淑女又鬧出事來。父皇以我慈慶宮中無一賢人為由,逼我娶太子正妃。作為交換,他答應細審莊嬪的案子,還你清白……”他定是見我的臉色難看,沒再說下去。

“所以你是因為我答應了?”我的心一寸寸冷下來。

他默默頷首。

我心中憤懣難當,剎那間連手足也冰涼了,陡然爆出一聲竟帶出了哭腔:“我本就清白,你為何要妥協?”

“若沒有父皇的一句話,怎能保證你活著出來?清不清白都沒有用了!”

我一時語塞,無言以對,只能任憑眼淚橫流,直直地瞪視他。

“我不想你再娶新婦。”這句話在心裡盤桓了無數遍,我卻哽在喉嚨說不出口。他此番是為了我才答應的,就算沒這事,他是太子,未來是皇帝,怎麼可能終生只有我這一個女人?除了前面的兩位淑女,未來還會有很多很多美貌的女子來到他身邊。

大明禮教盛行,妻妾之間應當和睦有序,女子最忌悍妒。可兩個人的愛情裡,本就容不下第三人。

良久,我勉力平靜道:“什麼日子,我替你準備。”

他知道我心裡的難過,輕輕覆上我冰冷的手背,眼眸中有憐惜:“你又何必親自做這些?”

“貝淑女不能掌事,劉淑女向來不管的,慈慶宮裡除了我來主事,還能是誰?”

朱常洛一時無言,只將我攬在懷中。慈慶宮三人之中,他一向獨寵我,以至於我常常有妄念,覺得他好像只是我一個人的夫婿。可我的身份分明只是個妾室,如今他終於要娶正妃了,我心裡莫名地恐慌害怕。

如果那是個更美貌、更聰慧、更賢德、更溫柔的女子,他也會像當初對我那般對待她嗎?

五月十六,太子迎娶太子妃郭氏,普天同慶。

我與一眾女眷在正殿裡恭迎皇后,皇后見著我,親熱地拉過我的手,細細打量著笑道:“攬溪成熟了許多,氣度風韻都不一樣了。”

我只能笑著自謙,道:“皇后娘娘才是母儀天下的風度,無人能及。”

寒暄了一會兒,見四下人群散了些,皇后低低與我耳語道:“你這樣已經做得很好了,可擔得起賢德之名。”

我苦笑著搖搖頭。

“只是都一年了,你怎麼還沒動靜,有時候,一個孩子更能維繫感情,你自己也要多留心些。”

我不由得面上紅了紅,道:“妾身謹遵娘娘教誨。”

這時,雲橫湊到我身前輕聲道:“選侍,奴婢似乎看見了盧公子。”

“漢嶽?”我輕輕蹙眉,宴請

的賓客名單之中並沒有他,“幾分相似?”

“七分,”雲橫的語氣沉穩中透著一絲焦灼,“往東廂去了。”

“誰在東廂……”話甫一問出口,我便心下暗驚,東廂接待著幾位重要的賓客,朱常洵亦在其中!

我強壓下慌亂,向皇后告退,又喚了幾位女眷陪著皇后說話。

“選侍要過去?”雲橫問道。

“就算我去,也制止不了他,我們得找人幫忙才行。”我強自穩住心神,轉眼只見朱常洛牽引著鳳冠霞帔的新婦跨過火盆,向正殿裡來。一時禮樂齊鳴,恭賀聲不絕於耳。朱常洛如今已是太子,迎娶太子妃的場面自不是從前的清冷可比。

此時離開,只怕會有不少人笑我沒氣度,可是若此時不走,待會兒更加走不了,如此十萬火急,也顧不得許多,我低聲問雲橫:“公孫先生在哪兒?”

“先生在前廳替太子招待賓客。”

“去找公孫先生。”我轉身回望一眼朱常洛,只見他也正瞧著我。那樣對視了一瞬,我心口的酸楚一躥,如同一條靈活的小蛇。

也好,不然等一下,我真不知道自己該擠出個怎樣的笑顏。

我獨自立在門邊,讓雲橫入前廳去請公孫徵。公孫徵與席間的賓客簡短地說了兩句什麼,便擱下酒杯拱手告辭。幾位年輕的同僚仍在他身後笑嚷著不依,他回身討饒,步履依舊。

心裡焦急,我也不繞彎子:“公孫先生,我有急事相求。”

“咦,是你!”一個清脆的聲音傳來,公孫徵背後閃出一個高挑俏麗的人影,一身桃紅柳綠,小麥色的肌膚,漆黑圓亮的雙眸,眉鼻秀麗高挺,分外眼熟。

不正是到京師第一日,在碼頭邊上落水的女真姑娘嗎,不知她是否找到了那位彈琴的公子,又如何來這兒了。

見公孫徵盯了自己一眼,女真姑娘嬉笑著咋舌,轉了個身只作不見,對我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冷蘇蘇,我以後能常來這兒玩兒嗎?”

被她這樣一攪和,我腦子裡都亂了,鬼使神差地點頭。

“你答應啦!”她高興得手舞足蹈,還要說什麼,卻被公孫徵一隻手拎到一邊的角落,冷蘇蘇立刻老實,埋著頭拿腳尖剷土。

“王選侍有事不妨直說。”

我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一遍。

公孫徵將手中的摺扇開啟又合上:“在下不方便出面,不如……讓蘇蘇去。蘇蘇頗具身手,你可以放心。”

聽見公孫徵提起自己的名字,冷蘇蘇黑眸一亮,一步便蹦過來:“什麼事?我去!”

可公孫徵一句話尚未交代完,便聽見冷蘇蘇嚷嚷:“我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盧漢嶽可要將我一併殺了!”

冷蘇蘇也認識漢嶽?我不由得奇了,只見冷蘇蘇心虛地瞧了我一眼,又正對上公孫徵警告的目光,一時噤聲不語。

“你這就是承認自己打不過他了?”公孫徵索性“譁”開啟扇子,慢條斯理道。

“誰……誰說的?”冷蘇蘇紅著臉倔道,“本姑娘就是不想去,漢嶽肯定會怪我的,誰願意做好事還不落好啊?”

“這樣,你去了,我替溫家公子答應你一個要求,如何?”公孫徵激將不成,又來利誘。

“好呀,”冷蘇蘇兩眼放光,“我要他娶我。”

原來是色誘。

“這個嘛,不行。”

“那親我。就這麼定了,東廂是吧,我先行一步!”冷蘇蘇昂揚起來,“嗖”的一聲就不見了。

“這樣好嗎?”那位被好友出賣的溫公子,那日,他可是泅水走的,連鶴鳴秋月琴都丟棄了。

公孫徵苦笑著搖搖頭:“他不會生氣的。”

待趕到東廂,我們躲在窗子下面,只見朱常洵正坐在中央,兩旁陪坐的賓客不在少數,侍立在一邊的內監為難道:“三皇子,前面來人催幾道了,都等著您幾位呢。”

朱常洵一巴掌將那內監扇倒在地,喝罵:“沒眼力見兒的東西,沒見著爺這裡正忙著嗎!”他舒了舒喉嚨道,“這劍舞得漂亮!看完了爺自會過去,就讓他們等著怎麼了?”

房間中有一人正將長劍舞得白光粼粼,仔細一瞧,不是漢嶽又是誰?

他倒也知道尋常近不得朱常洵的身前,來一招“項莊舞劍”。

“怎麼沒見蘇蘇姑娘?”裡面的情勢間不容髮,我不由得有些著急。

“我在這兒,”驀地後面傳來低低的聲音,喘著氣,“你們真快,容我喘會兒氣先。”她又連喘三大口,拿巾子蒙了臉頰,才轉身提劍入了房間。

漢嶽見了冷蘇蘇,似有一瞬驚訝,很快便識得她的意圖。兩廂長劍交錯,叮噹聲不絕於耳,劍氣如霜,白光如匹練,映得兩個人的臉色均寒涼似水。

冷蘇蘇幾次三番趁著格擋近身的機會與漢嶽低聲說了什麼,漢嶽都木無表情地將她極力掀開,抿著唇,一臉的剛硬決絕。後來,冷蘇蘇見漢嶽軟硬不吃,急了,下手越發狠些,長劍在室中舞得呼呼作響,眼見著有些不對勁兒,賓客略略慌亂起來。

唯有朱常洵站起來叫好:“精彩!美人好劍法!哈哈哈……”

眼瞅著是個好時機,漢嶽腳尖一點,暴喝一聲,長劍嚶嚶作響,直取朱常洵心口!冷蘇蘇纏過去,竭力將長劍帶偏。就這當口兒,朱常洵的貼身侍衛從門前擁進來,擋在朱常洵身前,下面的賓客早已作鳥獸散了。

一旁的內監哭喪著臉求朱常洵快走,可朱常洵只顧著搖頭,一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冷蘇蘇貪看。肥胖的臉上一抹淫蕩的笑,洩露出他內心齷齪的想法。

包圍之中的漢嶽,汗水順著瘦削的臉頰流下來,停在眼角如同一顆淚。那就是淚,男人的淚,他的眸中血絲深重,如同忍無可忍的困獸。我不敢揣度他的內心,那裡是比我更慘烈的一片瘡痍。

念及此,我不由得紅了眼眶。

公孫徵以為我為漢嶽擔心,勸慰道:“漢嶽一意孤行,蘇蘇雖不能憑一人之力將他帶出,可她把水攪渾的功夫無人能及,也能讓漢嶽知難而退,你就放心吧。”

侍衛一擁而上,接著便是一場混戰。漢嶽自小跟著姨父走鏢,雖是一身硬功夫,卻也不能似楚霸王那般以一當百,不久便有些不支了,腰間挨了一刀,鮮血淋漓。

我見著他受傷,不由得身子一顫,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公孫徵輕輕按住了我的肩,此時微微用力,暗示著我鎮定。

蘇蘇護著他,冷不防被不知死活的朱常洵抓住了左手臂,那胖子色眯眯地嗅著冷蘇蘇髮間的香氣:“美人是來救我的嗎?”

“呸!”冷蘇蘇唾他一口,朝他身下便是一腳。朱常洵殺豬般叫喚著歪倒下去了,那些侍衛立時慌了神,通通圍過去保護三皇子。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冷蘇蘇攙過漢嶽,他已是強弩之末,見大勢已去,唯有隨冷蘇蘇破窗而出。

公孫徵接過漢嶽,伸手在他的傷處探了一探,道聲無妨,囑咐在書房見面,便馱著漢岳飛身走了。

隱隱聽見轉角處的腳步刀兵之聲,冷蘇蘇疾行兩步,又回身拽起我:“愣著幹什麼,還不快跑!”

伏元殿裡的書房中尚藏有頗多奧秘,想來慈慶宮中的書房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與冷蘇蘇到時,公孫徵已經為漢嶽將傷口包紮處理了,漢嶽不說話,雙手微微顫抖,怒視著我。

公孫徵左右各看一眼,咳嗽一聲道:“是我,今日之事都是我的主意。”

“公孫先生素來精明,怎的今日說出如此蹩腳的謊話?”漢嶽冷冷一笑,“你若想阻止我,與蘇蘇來便是,何用帶上王選侍?而她要來阻止我,唯有拖上你。”

“盧漢嶽你有沒有良心?你妹妹擔心你丟了小命兒,才急慌慌地來找我們,怎的不識好歹呢!本姑娘真要被你氣死了……”

“是嗎?”漢嶽看著我,“你是擔心我這個哥哥出事,還是擔心拖累了你的良人?”

“我自然是擔心你!我也想為煙繞報仇!可朱常洵,真的不能在慈慶宮裡出事。”我無從辯解。

聽我提及煙繞,他面色一黯,嘴角噙著嘲弄:“果然。你還敢提煙繞?王攬溪,你沒能護得她周全在先,不能為她報仇在後,罔顧煙繞視你為最好的姐妹!你連煙繞都對不起,還能對得起誰?你嫁給那個男人,眼裡便只有他一個人了嗎?”

漢嶽的話,就如同一把把鋼刀,插在我的心裡,將剛剛合攏的傷口撕裂,我強忍著心中痛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樣不計後果地魯莽行事,報仇不成,倒丟了性命,煙繞若知道,也不會歡喜的。”

“你無須拿煙繞來堵我!十年?只怕十年過去,你只顧著富貴榮華,哪裡還記得她?她去得冤枉,若不替她報此仇,我死後無顏見她!”他狠狠皺眉,我才發現,不過幾月的時間,漢嶽竟老了許多,連皺痕都深刻了。

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拂袖背過身去,才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在發抖:“公孫先生,勞煩你送他走。”

“是,這書房裡有密道,選侍可儘管放心。”公孫徵沉聲道。

聽得他這一聲承諾,我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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