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匹夫第7章 幕僚
“在下顧絳,字寧人,南直隸蘇州府崑山千燈鎮人。”
開封城都司衙門大堂,濃眉大眼、英挺俊朗的年輕人不卑不亢,微微欠身,向王泰施禮。
“王公子,顧兄是在下好友,為江東望族,才華橫溢,曾與同窗歸莊興趣相投,遂成莫逆之交。二人共入復社,有“歸奇顧怪”之稱。顧兄以“行己有恥”、“博學於文”為旨,故屢試不中。聽聞公子躬耕賑民,便想見公子一面。”
楊先生楊秦的話語,讓顧絳臉上一紅。
他屢試不第,才決定棄絕科舉帖括之學,遍覽歷代史乘、郡縣志書,以及文集、章奏之類,輯錄其中有關農田、水利、礦產、交通等記載,兼以地理沿革的材料,以期經世致用,空談誤國。
這也是他隨好友楊秦北上,想見王泰一面的原因。滿朝空談闊論之士,實務救民者寥寥無幾,人人罔顧民生疾苦,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亡國滅種?
眼前的年輕人讓他驚詫之餘,不由得有廉頗老矣的感慨,心頭的傲氣也收回了幾分。
崑山,顧絳?
楊先生的介紹,讓王泰先是一愣,隨即立即反應了過來。
這位濃眉大眼的年輕人,顧絳,不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顧炎武嗎!只不過,他現在還沒有改名,還是叫顧絳而已。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王泰剽竊並賣弄的這句話,就是出自於眼前的顧絳之口。
“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清學“開山始祖”,抗清志士,入則孝,出則弟,守先王之道,以待後學;誦其詩,讀其書,友天下之士,尚論古人。一代大家,明末三大儒之一……
王泰盯著顧絳,一時間竟然有些出神。
“王公子……”
楊秦看王泰不吭氣,輕聲問道。
“哦,失禮,失禮!”
王泰抱歉地拱拱手,做了一個禮讓的姿勢。
“顧兄,楊兄,請坐。”
楊秦和顧絳二人對望一眼,分別坐下。
“楊先生,這一趟去東南,不遠千里,舟馬勞頓,辛苦你了。”
三千石番薯種子,三千兩銀子,足可種植六七十頃土地。耗時一年,楊秦終於從南地把這番薯帶了回來。
“公子,購買番薯種子,還多虧了顧兄的鼎力相助。這番薯種子在廣州府虎門所購得,路上匪盜出沒,光是這運輸的費用,就是三千多兩銀子,要是沒有顧兄的幫襯,我等恐怕難以平安回來,更不用說帶這麼多的番薯種子回來了!”
想起一路上的艱辛,楊秦也是暗暗心驚。要不是各地流寇相繼被招撫,一路上省去了不少麻煩,否則只是長江以北的地面,南直隸到河南,就絕難通行。
“顧兄,多謝你了!”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向座中的顧絳謝道。
“大人,聽聞你在宮中面聖,曾做?卜算子.詠梅?一首,以喻我大明雖內憂外患,卻會苦盡甘來;又聽聞你曾做“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之句,可有此事?”
顧絳拋開自己的援手之恩不提,卻轉到了王泰的身上。
王泰臉上微微一紅,擺了擺手,尷尬一笑。
“顧兄,作詩賦詞,不過是微末小技,真正的大家,為國為民,救百姓於水火,才不負大家所為。”
“王公子,王大人,在下去了南地,你在北地鬧的驚天動
地,活民無數不說,濟南城血戰東虜,殲敵萬餘,在下聽了也是心驚肉跳、心頭振奮啊!”
楊秦搖搖頭說道,神色間,似乎頗為遺憾。
“王大人,東虜大軍鐵騎縱橫,當者輒破,王大人幾千鄉兵,殲東虜大軍萬餘,恐怕是多有謬誤吧。”
顧絳說完,眼光掃向了王泰,似乎並不怎麼友善。
“顧兄,你胡說些什麼!”
楊秦臉色通紅,立即開口。
“王大人練兵之法,獨步天下,他手下的鄉兵個個剽悍勇猛,擊退韃子,不是什麼謬傳。你難道以為,他們是朝廷的那些官軍嗎?”
楊秦的話,讓顧絳微微一笑,眼光卻是始終看向王泰。
“王大人,難道你以為,你的咸陽鄉兵,真的無敵天下嗎?”
“顧兄,眼見為實,看來,你要和我的鄉兵兄弟們好好處一處了。”
王泰哈哈一笑,自己做過的事情,他自然是成竹在胸了。
“楊先生謬讚,不過我咸陽鄉兵訓練有素,軍紀森嚴,更兼火器之利,將士輕生赴死,和其它各路官軍不一般,這才以挫東虜之銳氣。濟南一戰,我六千鄉兵兄弟,戰死一半,顧兄可以問問我軍中的兄弟,便知此戰是不是謬傳。”
“王大人,在下狂悖了。”
顧絳肅拜一禮,面上的傲意消失遁去,代之的卻是一絲敬意。
“王大人果然胸懷天下,在下佩服。在下之所以會隨楊兄來河南,也正是想一睹王大人尊顏,共同探討救國救民的道理!”
“為國為民,你倒是沒有提君王一句。”
王泰哈哈一笑,這個顧絳,果然和歷史上那個憂國憂民的顧炎武一樣,對天下和國家,見解不同。
“天下之事,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卻截然不同。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顧絳看著王泰,雙眼炯炯有神。
“不知王大人以為,亡國與亡天下,在下的見解,可否明辨?”
王泰微微點了點頭,這個顧炎武,不是愚忠之人,看的挺開,不過歷史上明亡之後,其又以明朝遺民自詡,可見,那個剃髮易服,大興文字獄的黑暗時代,華夏民族的衣冠文化、道德禮儀被破壞殆盡。
“率獸食人,中華文明蕩然無存,自然是亡天下了。”
王泰點點頭道:“《左傳》有云:“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我泱泱中華自古就是“衣冠上國、禮儀之邦”。雖有朝代更替,但中華文明薪火相傳,雖是亡國,百姓卻知禮義廉恥。”
“王大人,你還是直言相告,你是否贊同在下亡國亡天下的道理?”
顧炎武毫不避讓,屢試不第,官場黑暗,讓他對王朝更迭,更是有自己的一分見識。
“顧兄,其實在下所言已經明明白白。中華文明能代代相傳,是漢家天下,便是亡國,也不足懼。若是異族入主中原,想你顧兄,也絕不會認其為中華之主。”
王泰看著眼前的顧絳,愛才之意頓生。
說起來,他身邊一眾屬下,全是赳赳武夫,好不容易有一個文世輔,卻因門戶之見不歡而散,去了遼東。
現在楊秦回來,更來了一個歷史上證明過自己的顧炎武,讓他起了招募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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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公子,你不遠萬里,買回這麼多番薯種子,看來是要在河南大幹一場了。”
幾番交談下來,不可避免說到了目前的正事上。
“番薯只能種六七十頃土
地,目前的正事,還是要在夏忙夏收上。到時候,募民墾荒種田,最少也是幾萬頃,這才是重中之重。”
王泰說完,長長出了口氣。
河南衛都指揮使,屯田募兵,這一番動作下來,勢必從上到下,從皇親國戚到地方縉紳、衛所軍官,恐怕他是要被推上火山口了。
“夏收?”
顧絳不由得一愣,他和楊秦四目相對,都是疑惑不解。
“大人初到河南,又忙的哪門子的夏收?”
顧絳還在狐疑,楊秦久在民間,一下子猜透了其中的蹊蹺。
“大人此舉,是要對衛所的侵佔屯田一事下刀?”
楊秦微微一驚,隨即拱手勸了起來。
“王公子,王大人,如此一來,你可就把河南的鄉宦和衛所軍官得罪完了!”
顧絳也是大驚,想不到王泰年少氣盛,竟然有如此大的勇氣,對衛所百年痼疾下手。
光是這一份勇氣,就讓他望塵莫及,更有相見恨晚之感。
“不止是鄉宦軍官,還有皇親國戚。”
王泰冷冷哼了一聲,斷然說了出來。
他要募兵募民,花費巨大,不能光靠咸陽那邊輸送糧食。河南衛所五萬多頃土地,一大半被這些蛀蟲們侵佔,從他們身上下手,以他們的糧食養兵養民,再也合理合適不過。
“大人,你要對藩王下手?”
楊秦和顧絳都是詫異,王泰這清屯之事做出來,河南全省怕是要鬧翻天了。
“你們以為我是一時興起,三分……天的熱度?”
王泰冷冷一笑,隨即正色說道:
“衛所敗壞,吏治腐敗,鄉宦橫行,藩王興風作浪,我大明積弊甚深,若不頑疾配猛藥,把河南建成一地之模範,我王泰豈不是負了天下人心?”
王泰的話在大堂中迴響,楊秦和顧絳都是默不作聲,大堂上一時寂靜無聲。
以一人對抗整個河南的官紳階級,甚至是皇親國戚,王泰如此作為,比孫傳庭在陝西的大刀闊斧,更加猛烈,牽涉面更廣,也面臨著更大的挑戰,事關蛀蟲們的貼身利益,他們一定是群起而攻之,弄不好王泰就是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楊秦站了起來,面色肅穆,拱手一禮。
“王公子,你為國為民,不惜己身,如此義無反顧,我楊某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就陪你走這一遭!”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王泰也是肅然,他站了起來,同樣拱手一禮。
“有楊先生一路同行,王泰在此謝過了!”
楊秦看了看旁邊的顧絳,遲疑道:
“顧兄,你願意留下來,和愚兄一起,陪著王大人共同進退嗎?”
顧絳深吸了一口氣,也是站了起來,拱手肅拜。
“王大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既然楊兄甘為大人效力,在下左右無事,願和楊兄一樣,追隨大人,願效犬馬之勞。”
“好!”
王泰輕輕拍了一下桌子,神色奮然。
“有二位先生相陪,王泰肩上的擔子就輕多了,再也不會孑然獨行了。”
三人分賓主各自坐下,顧絳忍不住,馬上開口。
“王大人,你這下一步,打算從何處開始?”
楊秦也是目光熱烈,眼光看向了王泰。
王泰看了看二人,輕聲開了口。
“這第一步,當然是從衛所的害群之馬開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