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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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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日月興酒樓最旺的旺季還是每年的臘月。年底了,兩京一十三省給嚴府送年敬的人都要提前好些日子到這裡來訂包間,一邊在這裡喝著酒一邊等候嚴府門房按順序傳喚。因此這一月間這座酒樓無論酒菜還是包間都比平時翻了一倍的價錢。大門外飄著紛紛揚揚的白雪,櫃檯內流進大錠小錠的白銀。白天不見了日,夜晚不見了月,日月興卻“興”得不行。老北京傳道,大明朝這個“明”字都被這家酒樓給吃了。

一位披著大氅、依然罩著斗篷、只露出兩眼的人被“日月興”一個小二在前面引著,兩個便服隨從在後面跟著,穿過紛紛攘攘的酒客,擠到一間包間門前站住了。那包間門方上赫然貼著一張紅色招貼,上面寫著“兵部”二字。

那小二:“稟這位大人,因兵部招呼打晚了些,這間包間還是費了好些口舌從貴州巡撫衙門早訂的人那裡調出來的,稍小了些,請大人見諒。”

“不打緊。你走吧。”披斗篷大氅那人開口了,聽聲音竟是張居正。

那小二當然不認識他,依然不走,半邊身子躬擋在包間門口,滿臉堆著笑:“這位大人,您老約的人早到了,我替您老先進去稟報一聲。”手一伸抓住了包間的門環卻不推開。

張居正知道他這是討小費了,眼中掠過一絲厭惡,向身後的隨從望去。

一個隨從從袖中掏出一顆碎銀,也已是滿臉的不悅:“記著,你這回拿的可是兵部的銀子。”

那小二居然毫不怯場,滿臉滑笑伸手便接過了那塊碎銀:“小人祝兵部各位老爺年年打勝仗,次次凱歌還。”這才推開了包間的一扇門。

居然還有一套一套的應對,張居正見他身子還擋在包間門口,來了怒氣:“你盼著兵部年年打仗嗎?”

那小二的笑容慢慢斂了,仍然不是太害怕:“小人伺候老爺升座。”伸手又去抓住另一扇門的門環作欲推不推狀,顯然兩扇門要兩次小費。

“叫他滾!”張居正一掌推開了那小二抓住的另一扇門,已然走了進去。

那小二被推得差點跌倒,兀自站在門口,一副不解的樣子。

“還不滾,等著我們把你扔下去嗎!”兩個隨從早就忍他不得了,有了堂官這句話,一個隨從終於露出了兇相,伸手便去抓那小二的衣領。

其實許多人都知道,這座酒樓有羅龍文的份子,也有鄢懋卿的份子,因此連小二們都十分蠻橫。那小二平時吃外省的官員慣了,就連京師五府六部各司官員等閒也不放在眼裡,幾曾被人這般嚇過,這時也露出了橫相,舉手便也去抓那個隨從的手腕,突然看見那個隨從抬起的便服袖子裡露出了四品將官的繡花扣腕,這才猛然感到進去的人來頭大了,那只手便不敢再伸過去,往後一退,躬腰轉身急忙要走,肩頭卻被那隨從的大手抓住了,動步不得。

這時又有好些客人在包間外陸續進出,那小二被那個隨從的大手硬生生掰了轉來。緊接著那隨從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後頸,把他的頭也掰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惡語道:“爺們知道你這座酒樓有羅龍文鄢懋卿的份子。你這就可以立刻去稟告羅龍文和鄢懋卿,要撈銀子兵部還有些軍餉在那裡呢,乾脆把大明朝的軍餉都搬走如何?”

那小二這才怕了,又被他前揪著衣領,後掐著脖子,從嗓子裡擠出的話已十分不利索了:“小、小人怎敢……”

那隨從依然揪掐著他:“爺們還愁你不敢呢。離開這裡你最好去嚼舌頭,就說兵部的人砸招牌來了。這好不好?”

那小二:“當然不……好,小人知錯了……絕不敢多說半個字……”

“滾吧。”那隨從這才使暗勁將那小二一推,那小二差點撞了另外幾個客人,慌忙側著身子讓其他客人走過,一邊歪著被掐硬了的脖子向樓梯口走去。

一個便服隨從緊接著扯下了貼在門邊那張寫著“兵部”二字的紅字招貼,二人便一邊一個站定在包間的門外。

張居正在包間裡約見的人竟是高翰文。此刻,高翰文將暖壺裡的酒給張居正斟了,一邊輕聲說道:“沒想到大人會在這裡約見卑職。”

張居正望著他:“你沒想到,他們便也想不到。坐吧,有話趕緊說了,此處畢竟不可久留。”

高翰文在他對面坐下了,壓低了聲音:“嚴家已經派人盯著卑職的家宅了。昨日羅龍文還派了人來打招呼,公然恐嚇卑職,要將芸娘和齊大柱的妻子立刻遣走,不然他們立刻叫御史上奏疏,參卑職‘納妓為妻,暗通倭犯’。真正豈有此理!”說到這裡高翰文已然有些激憤,平息了一下情緒,才接著說道,“卑職今日是先去的翰林院,然後從翰林院直接到的這裡。”

張居正望著他:“你怎麼想?”

高翰文往椅背上一靠:“無非第二次進詔獄罷了。”

“能這樣想便什麼也不怕。”張居正端起了酒杯。

高翰文也端起了酒杯,二人飲了。

張居正:“我奉命向你傳一句話,是原話,你聽清楚了,‘高翰文是個有良知的人,皇上放了他,我們便要保他。’想知道這話是誰說的嗎?”

高翰文已經有些激動了,只望著張居正。

張居正:“告訴你,這是裕王爺親口講的話。我,還有高大人、徐閣老和裕王爺都不會讓你第二次進詔獄。”

高翰文慢慢站了起來,再去拿那只酒壺時,手已經有些微微顫抖,便又加上了一隻手,雙手把著酒壺給張居正杯中又斟了酒,給自己也斟了酒,雙手捧起:“有裕王爺這句話,高某死而無憾。”說著一口將酒喝了。

張居正端起酒杯這次卻只抿了一小口:“沒人能置你死地。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二了,我們現在擔心的是那個齊大柱,鎮撫司會在臘月二十三殺人。這人要是被殺了,今後便是一樁說不清的案子。”

高翰文這才似乎想起了什麼,立刻從座旁彎腰提起了一隻包袱,那包袱四角稜稜,顯然裝著一隻盒子。

高翰文將那只包袱雙手鄭重地放在桌子的一角:“我今日請見張大人本不是想說剛才那些話,而是有一樣至關重要的東西要交給張大人。”

張居正望了一眼那個包袱,神情依然平靜地問道:“什麼東西?”

高翰文:“是一件能扭轉乾坤的東西!”

張居正的目光帶著狐疑有些亮了,神情跟著也肅穆起來,直盯著那個包袱。

高翰文便去解包袱上的結,露出了一個銅鏽斑斑的盒子,接著鄭重地揭開了那個盒蓋。

張居正低聲問道:“不忙拿出來,先告訴我,是什麼?”

高翰文低聲回道:“血經!”

張居正:“什麼血經?誰的血經?”

高翰文已經十分激動地去拿盒子裡一本發黃的紙上寫著紅字的抄本,聲音壓得更低了:“張三丰張真人的血經!”

張居正倏地站起,撥開了高翰文的手,將盒蓋猛地蓋了!

張居正兩眼直閃著光:“是真是假?哪裡得到的?”

高翰文:“是芸娘和齊大柱的妻子從江南帶來的。來此之前卑職已經找了些張真人留下的手跡仔細比對,這確是張真人一百二十歲時寫的那兩部血經!”

張居正一把端過那個盒子緊緊地摟在懷裡:“我先走了!稍後你再離開這裡。”說完他一把取下衣架上的大氅也不披在身上而是緊緊地裹住那個盒子疾步向包間外走去。

大雪紛紛,到處白茫茫一片,北鎮撫司詔獄那兩扇黑漆大門便襯得更黑了。

嘉靖四十年北京的冬季真是個大雪年,從陰曆十一月初那場早雪後,又接連下了幾場雪。這天是臘月二十二,明天就是小年,也就是民間送灶神的日子。鎮撫司詔獄的規矩不同,奉恩旨,好些囚犯都讓在臘月二十三吃了小年飯處決,為不讓灶神爺看見,因此每年都提前一天,在臘月二十二送灶神爺上天。

右邊那扇大門上的小門開啟了,出來兩個錦衣衛,各人手裡拿著一掛好長的鞭炮,走到門邊點著了,噼噼啪啪火光四射炸響了起來。

突然兩個錦衣衛都睜大了眼,怔在那裡。

原來有一掛鞭炮被一個錦衣衛點著後,隨手扔在大門廊簷下一個雪堆上,鞭炮炸了一半,顯出了那個雪堆原來是一個人跪在那裡!

鞭炮在繼續炸響著,那個“雪人”仍然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鞭炮燃完了,兩個錦衣衛都走了過去。

這才看清,是一個女人,懷裡抱著一個食籃,由於是蹲在廊簷下,身上只蒙著一層薄薄的飄雪,因此沒有被凍僵,兩眼還睜著,望著二人。

“是齊大柱的女人。”一個錦衣衛認出了她,“晌午就來了,還在這裡。”

“沒見過這樣的媳婦。”另一個錦衣衛靠近了她,站在她面前,“都跟你說了,這是詔獄不許送東西。你就是跪到明年東西也送不進去。聽話,回去吧。”

“我要見七爺。”齊大柱的女人開口了,說話已經不太利索。

一個錦衣衛:“七爺都被你們家那口子的事害慘了,在萬歲爺那裡差點砍了頭,你還找七爺?”

齊大柱的女人眼中露出了深深的失望,只好撐著地站了起來,從懷裡掏出一壺酒:“別的我都不送了,煩請二位軍爺把這壺酒帶給我丈夫。”

兩個錦衣衛沉默在那裡。

齊大柱的女人:“我丈夫也是為朝廷打過仗立過功的人,明天他就要走了,二位軍爺替我送這壺酒去,他也知道我在陪著他。”

兩個錦衣衛對望了一眼,一個錦衣衛飛快地從她手裡接過了那壺酒:“回去吧。”說著,二人走進了那條小門,小門關上了。

齊大柱的女人站在那裡,望著那兩扇黑漆漆的大門,沒有走,抱著那個食籃又在大門前蹲下了,望著黃昏時滿天漸漸轉黑的雪花。

臘月的雪天轉眼就黑了,只有黑漆大門上方那兩盞映著“北鎮撫司”的燈籠亮在那裡,昏昏地照著雪花從黑空飄了下來,飄向坐在那裡的齊大柱女人。

這時竟傳來了馬蹄聲和車輪壓雪聲。一盞燈在大雪中發出昏黃的光向這邊飄過來了。

是一輛馬車,在詔獄門前停下了,趕車的撣了撣身上的雪,插了馬鞭,從轎廂前跳了下來,搬下他坐的那條矮凳放在車把邊,撩開了厚厚的車轎簾:“到了,夫人。”

一個女子從轎廂出現了,那車伕攙著她踏著矮凳走下了馬車。儘管馬車上那盞燈不甚明亮,那女子也穿著斗篷大氅,依然能看出,她是芸娘!

芸娘一眼就看見了蹲坐在門前的齊大柱女人,疾步走了過去:“沒見到七爺?”

齊大柱女人抬頭望著她,只點了點頭。

芸娘也蹲下了:“見不到七爺就回家吧,我們另想辦法。”

齊大柱女人搖了搖頭:“夫人,你回去吧。”

芸娘:“你蹲在這裡也救不了他,也見不著他。”

齊大柱女人:“雖見不著,我坐在這裡他就知道,我在陪他一起過最後這個小年。”

芸娘眼中閃出了淚花,握住了柱嫂的手:“只要還沒行刑,我們就總有辦法。”

柱嫂眼中閃過一道光:“夫人,誰能救他?”

芸娘:“回去,回去就知道,高大人正在想法子。”

“冷。”柱嫂又失望了,將手從芸娘的掌握中慢慢抽了出來,“夫人,你回家吧。”

芸娘有些生氣了:“要怎樣說你才肯跟我回家。”

柱嫂:“夫人,我知道你和高大人都是好人。高大人的職位救不了他。他是出不來了。我們人既不能見,變了鬼,我的魂總能見著他了。”

芸娘本就是性情中人,見這個柱嫂比自己還死心,這時既震驚又感動,貼到她的耳邊低聲地說道:“他一定能出來。這裡不好說話,回家,你就會知道,我們另有辦法。”

柱嫂眼睛又亮了一下,接著又暗了:“夫人的心我知道,沒有辦法的。”

芸娘:“我要是騙你,你再坐到這裡來。好不好?先跟我回家。”說著便費力拉起柱嫂。

柱嫂將信將疑地站起了。

“走吧。”芸娘拉著柱嫂的手走向馬車。

芸娘先上了車,拉住柱嫂的手,柱嫂依然在車下站著,兩眼望著那道黑門。

芸娘急了,對那車伕吩咐道:“把她抱上來。”

那車伕也顧不了許多了,從背後抱起柱嫂送上了車,芸娘將她一拉,拉進了轎廂。

車伕將車簾放好了,又將那條矮凳放了上去,抽出鞭杆,舉起來剛要甩,立刻又停在空中,望了一眼詔獄的大門,將鞭杆在馬臀上輕輕一拍,低聲喝道:“駕!”

那馬拉著車在雪地上慢慢走去。

燈火照耀下,高翰文交給張居正的那個盒子這時已擺在裕王的書案上!

裕王疑惑地望向身邊的張居正:“什麼東西?”

張居正:“天物!王爺開啟來看就知道了。”

裕王更疑惑了,手伸到盒子蓋突然有些怕了,停了下來:“什麼天物,裝神弄鬼的,告訴我。”

張居正微笑裡帶著肅穆:“這樣東西當初成祖爺就曾經派好多人找過,一直沒有找著。老天有眼,今天讓我們得到了。明天讓王妃和世子帶進宮去獻給皇上,皇上一定龍顏大喜。”

裕王漸漸興奮了,在那裡想著,突然向寢宮那邊喊道:“李妃!”

李妃顯然早在裡面等著了,這時正裝走了出來:“張大人來了?”

張居正深深一揖:“參見王妃。”

裕王:“張師傅帶來個罕見的東西,說是能讓你明天呈給父皇的,一起來看看。”

“是。”李妃走了過去,靠在裕王身邊。

裕王對張居正說道:“開啟吧。”

張居正先揭開了盒子上的銅扣,兩手掀開了盒蓋。

裕王和李妃的目光同時望了過去,盒子裡竟是兩本已經發黃的抄本!

裕王目光疑惑了,李妃目光也疑惑了,同時望向張居正。

張居正輕輕地拿起上面那本薄的抄本,又小心地掀開了第一頁。

——抄頁上第一行標題“老子太上道君道德真經”幾個大字赫然醒目,那字不是墨寫的,呈暗紅色。底下便是一行行《道德經》的正文!

裕王和李妃仍然不解,在等著張居正解答。

張居正:“一百多年前那個張三丰張真人,王爺和王妃應該知道。”

裕王立刻悟了:“這是張真人的手跡!”

張居正:“豈止手跡,這本《道德經》,還有那本《南華經》都是張真人在一百二十歲的時候發大願心用手指的血寫出來的。”

裕王的眼睛亮了,李妃的眼睛也亮了。

張居正:“當時成祖爺知道了有這兩本神物,便派了許多人去找張真人,想得到它!可幾路人找了二十多年,張真人也不知道哪裡去了,這兩本神物自然沒了蹤跡。”

“張師傅怎麼得到的?”李妃連忙問道。

張居正嚴肅了:“上天佑我大明!是兩個女人送來的。”

一聽到女人,李妃更好奇了:“什麼女人?”

張居正:“兩個貞烈的奇女子,她們的丈夫王爺王妃都知道,她們的事也都牽著我們的事,牽著我大明的事。”

裕王急得有些不耐煩了:“不要起題承題了,快直說了吧。”

“是。”張居正立刻簡要地說了起來,“這兩個女人一個是高翰文的妻子,一個是明天鎮撫司可能要殺的那個齊大柱的妻子。”

裕王和李妃立刻對視了一眼。

張居正:“王爺王妃都知道,嚴氏父子抓齊大柱,為的是打海瑞,打海瑞就是想打王爺。皇上現在雖不再追究下去,可殺了這個人,往後我們追究嚴世蕃便少了一個天大的罪證。”

裕王和李妃都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張居正:“浙江那個倭首井上十四郎明顯是鄭泌昌何茂才買通了對付高翰文和海瑞的,為了他們賤買淳安建德的土地。現在殺了齊大柱便變成了我們的人通倭;不殺齊大柱,這個賬將來總要算到嚴世蕃頭上。齊大柱的女人住在高翰文家,高翰文的妻子是江南的書香世家,這兩本神物就是她獻出來的。她們想拜求王爺王妃,在王妃明天帶世子朝拜皇上的時候將神物獻上去,向皇上求情,留下齊大柱的命。”

裕王一聽到這裡眉頭便鎖起了,猶豫了一陣子,搖著頭:“這件事父皇已經給我傳了口諭了,我們不能再去說。”

“王爺。”李妃望著裕王,“讓我先見見這兩個女人。”

裕王:“見她們幹什麼?”

李妃:“張師傅已經說得很透徹了。殺了這個齊大柱,這件事總是落在王爺頭上。留下這個齊大柱,將來或許是倒嚴的鐵證。我見見她們,把事情問明白了,明日見父皇的時候,有了張真人這個神物,還有臣妾給父皇繡的道袍,父皇高興了,我就將這件事婉轉提醒父皇。要是不能說,我就不說,絕不會讓父皇不高興。”

裕王有些動心了,望向張居正:“茲事體大,是不是請徐師傅和高師傅來商量一下。”

張居正:“回王爺,這件事要麼不做,要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再說徐閣老自上回受了皇上的訓斥,這一向都是閉門不出。還是不要叫他們的好。不管明天說不說這事,今晚都不妨讓王妃見見那兩個女子。”

裕王又想了想,好像下了好大的決心:“那就見吧。注意分寸,不要弄些犯忌諱的話傳出去。”

李妃:“臣妾知道。”

裕王對張居正說道:“我們去書房吧。”

李妃連忙去開門:“取王爺和張師傅披風。”

兩個婢女進來了,取下裕王和張居正的斗篷披風,替他們穿上。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外面在紛紛揚揚飄著大雪,立刻有太監提著兩盞燈籠從院子那頭奔過來了,照著裕王和張居正走了出去。

臘月二十三雪突然停了,而且晴空萬里,太陽白得耀眼,西苑禁城滿殿脊滿牆脊和滿地厚厚的雪把太陽光又反射過來,這天氣竟亮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玉熙宮大殿的臺階前到大殿對方那條進宮院的門,中間這條陛道上的雪早被鏟掃得乾乾淨淨,陛道兩邊三步一個,站滿了太監宮女,有些舉著長條形的幡旗,有些舉著串在一起的宮燈,鴉雀無聲。

“我的世子爺,總算來了!”呂芳在殿門外笑著走下石階。

陛道那端,一乘四人抬的暖轎立刻向這邊加快了步伐。

暖轎在殿門外石階下停了,兩個宮女掀開了轎簾,李妃抱著世子出來了。

呂芳跪下了:“奴才叩見王妃,叩見世子爺!”

李妃慌忙笑道:“呂公公快請起。”

呂芳還是磕了個頭,這才笑著站起,望向世子:“世子爺真是龍種,一歲倒像三歲的人。帶得這麼好,王妃娘娘您有功啊!”

李妃笑對世子道:“記得這個公公嗎,滿月的時候陪皇爺爺來看過你。他就是馮大伴的爹。”

世子本被日光雪光映得眼睛有些睜不開,聽了這話睜大了眼,望向呂芳,見呂芳那一臉笑容,便也笑了。

李妃:“世子乖,讓馮大伴的爹抱著,母妃要拿進獻給皇爺爺的禮物。”

呂芳兩手輕輕一拍,伸了過來,世子猶豫了一下竟然讓他抱過去了。

李妃:“將貢物請出來。”

兩個宮女連忙從轎子裡捧出那個銅鏽斑斑的盒子,還有一個紅木盒子,呈給李妃。

李妃捧著兩個盒子,呂芳抱著世子在一側引著,登上了石階,走進了殿門。

大殿裡破例用檀香木燒了四大盆明火,精舍裡也添了兩個香鼎,裡面也用檀香燒著明火,而且窗戶都關了。滿殿飄香,溫暖如春。呂芳在皇上身邊這麼多年了,從沒見有人享受過嘉靖的這種恩遇。

隔著精舍和大殿的條門開了兩扇,兩個宮女一左一右攙著李妃,呂芳抱著世子走了進去。

嘉靖今日在絲綢長衫外套了一件明黃色的袍子,坐在蒲團上,臉上少有的微笑。

李妃進門後就跪下了,呂芳放下了世子,在家裡不知讓馮保教了多少遍,世子這時緊挨著李妃也跪下了。

李妃將手裡那兩個盒子放在身邊,磕下頭去:“裕王側妃臣妾李氏率世子朱翊鈞叩見皇爺爺,敬祝皇爺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世子兩隻小手撐著地居然也磕下頭去跟著說道:“皇爺爺萬歲!”

嘉靖笑了:“平身吧。”

“是。”李妃答著卻沒有去扶世子,而是捧著那兩隻木盒站起了。

嘉靖臉上立刻陰了一下,呂芳連忙跪下一條腿扶起世子。

“你母親不管你,到皇爺爺這裡來。”嘉靖望著世子,一個這樣的細節他便立刻發出了警示。

世子還是有些心怯,得虧馮保無數次的教練,這時還是一步步走向了嘉靖,嘉靖伸出手就把他抱到了膝上。

李妃何等聰明的人,這樣做其實就是為了引起嘉靖的關注,這時離近了,並沒有在嘉靖身側的繡墩上坐下,而是又跪了下來,舉起那兩隻木盒:“裕王臣妾受裕王敬託,有貢物進獻父皇。”

嘉靖的語氣沒有剛才溫和了,冷冷地問道:“什麼貢物,居然比朕的孫子還要緊?”

“父皇恕罪。”李妃十分肅穆,“有一件貢物是兒臣妾繡給父皇的道袍,上面有太上道君的五千言真經。”

嘉靖一聽,臉色立刻緩和了不少,向呂芳望了一眼。

呂芳會意,便去接那盒子,李妃連忙說道:“是下面那只。”

呂芳便捧著下面那只大些的盒子,李妃騰出了手依然抱著上面那只小些的盒子,呂芳抽出大木盒走到御案前開啟了,然後提起那件道袍,走到嘉靖面前,拎著兩肩,展給他看。

嘉靖注目望去。

《道德經》在他已是倒背如流,無論從中間哪一句都能看出前後,這時見那件道袍上用金線一線一線繡出的工楷的字,不禁心中溫暖:“都是你繡的?”

李妃:“回父皇,字是裕王寫的,兒臣妾的針線活。”

嘉靖:“你們有這個心倒是難得。呂芳,收好了,朕敬天的時候穿。”

“是呢。”呂芳捧著那件道袍走到了一個衣架前,將道袍套在已經掛著一件長衫的那個衣架上。

嘉靖不禁又向衣架上的道袍望去,掛好後看得更清楚了,字字行行從領口到衣袖再到前襟橫斜皆是一線,可見花了大工夫。

“那只盒子裡又是什麼寶物?”嘉靖這時已然溫笑了。

李妃高舉著那只銅盒:“兒臣妾有言,先要請父皇恕罪。”

嘉靖:“有什麼都說,沒有罪。”

李妃:“這只銅盒中裝的是天物,要請父皇親自下座來接。”

嘉靖一聽臉上露出了少有的驚訝,疑惑地盯向那只盒子。

呂芳也有些緊張了,望了一眼那只盒子,又望向嘉靖。

嘉靖猶豫了片刻,有了下座的意思,呂芳連忙趨過去,雙手抱過了世子。

嘉靖走下蒲團,走到盒子面前,並沒有立刻去接:“什麼天物?”

李妃低著頭答道:“回父皇,是張三丰張真人血寫的兩部真經!”

嘉靖的眼睛睜大了:“是成祖文皇帝當年派人去找的那兩部真經?”

李妃:“回父皇,正是。”

嘉靖倏地捧過那只銅盒疾步走到御案前將木盒放下,又倏地揭開了盒蓋,眼睛立刻直了!

上面發黃的抄本封面上赫然寫著暗紅色的兩行字:“太上道君道德真經”!

嘉靖的手有些抖了,雙手伸進去捧起那個抄本,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血寫的真經正文撲面而來!

嘉靖懾在那裡。

呂芳手扶著世子立刻跪了下去,大聲祝道:“天降神經,佑我大明,佑我皇上!奴才給皇上恭賀天喜!”

嘉靖這才緩過神來,那笑好像是從天靈蓋裡面傳出來的,笑得人頭皮發麻!

“怎麼得到的!”嘉靖眼睛還盯在抄本上。

李妃移動著跪姿,面向嘉靖:“回父皇,兒臣妾不敢說。”

嘉靖的目光慢慢移望向了她。

呂芳立刻警惕了,向伺候在兩邊的宮女和門外的太監:“你們都出去!”

“是。”宮女和太監都輕輕退了出去。

嘉靖也覺出了這件事來路極大,便將抄本放回盒內,走回到蒲團上坐下:“只管說,不管怎麼得到的,都是天大的功勞。”

李妃鼓起了勇氣:“父皇,這函神經是齊大柱的媳婦送到府裡來的。”

“什麼,誰的媳婦?”嘉靖一時沒有聽清。

李妃:“回父皇,就是關在鎮撫司詔獄浙江那個齊大柱的媳婦昨晚送到府裡來的。”

這下聽明白了,嘉靖的神情好奇怪,臉一下子變得陰晴不定了。

世子害怕了,往後一縮,呂芳連忙蹲下去摟住了他。

嘉靖覺到自己失態了,盡力緩和著語氣:“說下去。”

李妃:“是。昨晚戌時,門差來報裕王,說是有個女人有天降的神物要呈現父皇。裕王和兒臣妾便見了她。她呈上了這函神經。”

“她怎麼有這個東西……這函神經?”嘉靖急問之下把神經說成了東西,自己連忙改了。

李妃:“回父皇,裕王和兒臣妾都問了。這個女子是個貞烈的人,自從她丈夫關進詔獄,一個月來便天天守在詔獄門口,大風大雪從未間斷,說是丈夫在裡面受難,她也要在外面陪著。昨天天黑時,她還守在那裡,只等她丈夫受了刑,便在詔獄外殉節。這時候她說突然來了一個道人……”

“什麼道人?什麼樣子?”嘉靖打斷了她,急問道。

李妃:“她說天黑看不太清楚,只能看見這道人的頭髮鬍子比雪還白,身上穿的道袍也十分的髒,望著她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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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真人!”嘉靖脫口輕呼。

李妃停下了。

“說,說下去。”嘉靖催道。

李妃:“是。那女人說,那道人對她言道,明君在位,上應天命,上天便派了好些人來輔佐明君,她丈夫也是其中一個,不會死。說著就送給了她這只銅盒,叫她連夜到府裡來,說第二日兒臣妾和世子會進宮,呈給皇上,皇上什麼就都明白了。”

幾十年修道,不說走火入魔,嘉靖在骨子裡都是信的,這時聽到李妃這番敘述,不禁心血如潮,坐在那裡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精舍裡好安靜,連世子都屏住了呼吸。

“呂芳。”嘉靖兩眼茫然望著遠方,這一聲也像是從遠方傳出來的。

呂芳本就蹲在世子身邊,順勢跪下:“萬歲爺,奴才在這裡。”

嘉靖:“張真人降世了,多派些人去找。”

呂芳也聽得有些毛骨悚然了,顫聲答道:“是。”

“現在幾時了?”嘉靖又問道,聲音從法身回到了肉身。

呂芳:“回主子,快午時了。”

嘉靖的目光倏地收了回來:“立刻去詔獄,刀下留人!”

李妃表面上一片平靜,一直提在嗓子眼上的那顆心終於慢慢放回了腔子裡——齊大柱的一條命總算是留下來了。

按朝廷禮儀,每年正月初一,在京群臣都應該到太和殿外朝拜天子。但自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宮中發生了宮女集體謀弒皇帝的事件,嘉靖便搬出了紫禁城,住進了西苑。此後初一在太和殿朝拜天子的禮儀也廢了。這一天反倒成了嘉靖在西苑設壇拜醮的日子。

嘉靖四十一年的正月初一,拜醮的儀式更加隆重。平時偶爾用作內閣和司禮監合議國是的玉熙宮大殿,今天改作了道場。朝天觀職位在四品以上的大道士奉“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元真君”、“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圓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元徵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元都境萬壽帝君”嘉靖皇帝詔命,帶著鐘鼓法器在卯時便來到了這裡,位列兩班,要做一場慶賀張真人降世,嘉靖帝喜得真人血經的羅天大醮!

神壇上方赫然掛著明黃錦緞鑲玄色綢邊的橫幅,上面繡著“九天感應通微顯化真人降世顯身贈萬世太平真經羅天大醮”一行大字;神壇前方偌大的宣德紫銅香爐香菸氤氳;只是北牆的神壇上現在還空著,既無牌位也無真像。

兩班道士肅穆盤腿坐在大殿兩側的法器前,敬候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嘉靖皇帝登壇主持拜醮。

大殿的大門開著,幡羅旗蓋從殿門分作兩行沿著蹕道一直排到遠方的宮門。

嘉靖頭梳道髻,又戴上了香草冠,身穿李妃敬獻的那件繡著老子五千言經的道袍,正在偌大的御案前揮毫敬繪張真人真像。

御案的左邊站著呂芳,這時頭上也戴著香草冠,手捧一個好大的缽盂,缽盂裡還剩下半盂香墨。

御案的右邊站著朝天觀觀主藍道行,臂抱拂塵,手拈法指,微閉雙目在那裡唸唸有詞。

嘉靖那支筆完成了最後一勾!

御案那張偌大的宣紙上,一個頭戴破笠,身穿破衲,背披蓑衣的人像栩栩如生,呼之欲出!

這就是從宋朝經歷元朝一直流傳到明朝被明英宗封為“通微顯化真人”,被民間稱為張邋遢,嘉靖想象中一衲一蓑肉身成仙的張真人張三丰!

“真人降世了!”呂芳捧著缽盂就跪了下去。

藍道行也停止了唸咒,注目望去:“恭迎真人降世!”也跪了下去。

嘉靖擱下了筆,雙手一合豎起法指,站在那裡低下頭去。

“請神牌!朕要給張真人敬上封號!”嘉靖兩眼炯炯閃光!

藍道行向嘉靖長揖,踱到精舍的神壇前,雙手捧過一塊神主牌,又走到嘉靖面前,跪了下來,高擎牌位。

呂芳連忙放下缽盂,在銀盆的清水裡淨了手,從神壇上捧起另一盂硃砂,走到嘉靖面前也跪了下來。

嘉靖從戴著香草冠的道髻上抽出了一根金簪,伸出左手中指,用金簪在中指上一刺——鮮血滲了出來,指尖的鮮血滴入到硃砂盂中。

嘉靖插上金簪,猛地拿起了御案上的硃砂筆,蘸飽了硃砂,在藍道行手中的神主牌上寫了起來。

——神主牌上逐個顯出“清虛元妙真君”幾個鮮紅的楷書大字。張三丰又多了一個封號!

藍道行手捧牌號站了起來,大聲呼道:“奏仙樂!恭迎清虛元妙真君!”

大殿那邊鐘鼓齊鳴,仙樂縹緲!

藍道行捧著牌號走在前頭,呂芳雙手提起那幅半乾未幹的真人畫像緊隨其後,向外面大殿踱去。

嘉靖獨自走到了精舍的神壇前 ,向著供在香火前的張三丰那函真經又拜了下去。三拜畢,雙手捧起了經盒,站了起來,向大殿外走去。

這邊早就準備妥貼,兩個道士幫著呂芳已經將那幅張三丰的畫像貼在了大殿橫幅之下紫檀神壇之上的正牆壁上。

藍道行三跪拜,也已將牌號供在了張真人畫像腳下的神壇上。

這個時候,嘉靖捧著經盒出來了,藍道行、呂芳在神壇兩側跪下了。

嘉靖走到了神壇的拜墊前,供上了經盒,也跪拜下去。

鐘鼓聲,誦咒聲大作!

嘉靖拜畢,站起來,轉身在神壇下方的蒲團上盤腿坐下了。

鐘鼓聲誦咒聲戛然而止。

嘉靖微閉雙目,從丹田中提起那縷真氣,從腦門中發出聲來,誦唸張三丰的《道情歌》:“未煉還丹先煉性,未修大藥且修心。心修自然丹信至,性情自然藥材生!”

鐘鼓聲誦咒聲又大作!

呂芳爬了起來,走到殿門外大聲傳旨:“上群臣賀表!”

遠遠的蹕道那頭一行太監手捧托盤,上面都擺著群臣的賀表,魚貫向玉熙宮大殿走來。

《明史》載:嘉靖帝朱厚熜晚年“求長生益急,遍訪方士方書”。嘉靖四十年臘月二十三裕王妃突然獻上了謊稱張真人降世親贈的血經,使嘉靖深信真人降世了,赦免了嚴黨用以打擊政敵的齊大柱,並令群臣上表祝賀。這一與國事看來毫無關聯的舉動,微妙地加速了清流與嚴黨的最後決戰!

鐘鼓聲誦咒聲中,兩個太監將一條紫檀矮幾跪擺到嘉靖的蒲團前。呂芳將一份份賀表轉呈到嘉靖眼前。賀表太多,嘉靖只看每份賀表的姓名,看一份往矮几上放一份。

矮幾上的賀表越堆越高,呂芳轉呈的賀表只剩下了最後一份。

嘉靖沒有再接,厲聲問道:“誰的?”

藍道行在一旁察言觀色,拂塵一擺,兩班道士立刻停止了奏樂誦咒。大殿裡一片沉寂。

呂芳奏道:“啟奏飛元真君忠孝帝君萬壽帝君主子陛下。最後一道賀表是都察院御史鄒應龍的。”

嘉靖的臉立刻露出了怪異的神色:“嚴嵩嚴世蕃父子,還有一半的官員都沒有賀表?”

呂芳低眉應道:“回主子,賀表都在這裡了。”

嘉靖的目光向洞開的殿門外上空射去,像是確有天人感應,剛才還在雲層中的太陽這時脫雲而出,一片光線恰從殿門正中也向嘉靖的臉上射來。太陽光照著嘉靖的兩眼,反射出兩點精光!

從嚴嵩掌樞內閣擔任首輔那一年起,由於群臣無須到太和殿去朝拜,每年大年初一的清晨,嚴黨在京的一批核心大臣便都到這裡來給嚴嵩拜年。二十年煙雲過目,早年能得此榮寵者有些外放了封疆,或是去了南京六部九卿任職,有些則因眷寵已衰被排擠出了核心,每年來此的人都有變換。年年初一年年拜,你方拜罷我登場。今年有資格能到這裡來拜年的應該還有十來位,但好些人今天都被嚴世蕃婉辭了,只帶來了通政使司的通政使羅龍文、總理天下鹽政兼刑部侍郎鄢懋卿,刑部侍郎葉鏜、大理寺卿萬寀。這幾個人的職位都掌著生殺之權。

吉日良辰,這一天嚴嵩身穿大紅吉服,沒有坐平時常坐的那把躺椅,而是坐在一把真正的太師圈椅上,適逢太陽光這時也正從書房前大院的上空透過戶牅照在身上,使他比平時顯得精神許多。仔細看去,他今天的精神裡還透著一股平時從未顯露的威煞之氣,讓人立刻聯想到這時在玉熙宮正被陽光照射的嘉靖!

來拜年的也不像拜年,嚴世蕃在前,羅龍文鄢懋卿葉鏜萬寀在後,五人十分肅穆地在嚴嵩的坐椅前拜了三拜,又十分肅穆地站了起來。

嚴世蕃坐到了嚴嵩身側的椅子上,那四個人分坐在左邊的兩把椅子上和右邊的兩把椅子上。

“今天正月初一,老夫八十二了。你們可正在壯年。”嚴嵩一開口便露出了風蕭水寒之氣,“為什麼也不向皇上進獻賀表?”

“上賀表是死,不上賀表或可一生!”嚴世蕃哪裡還顧得上今天初一,出口便是死生!

“小閣老說得對。”羅龍文接言了,“他們弄出張真人降世的鬼話,要是皇上真信了,我們一個個便死無葬身之地。閣老放心,在京四品以上的官員,凡是我們的人都打了招呼,都沒有上賀表。”

嚴嵩這時精神格外矍爍,眼睛也不昏花了,有神地一一望了一遍身前的這五個人,說道:“世間事有可以忍者,有萬不能忍者。老夫臨淵履薄凡二十餘年,刀槍劍戟都替皇上擋了。這一次皇上如果真要棄老臣如敝履,之後只怕就沒有人替皇上遮風擋雨了。悠悠我心,皇天可鑑!他徐階高拱張居正想奪這個位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真要殺了我,殺了你們。我們都沒了,他們能替皇上遮風擋雨嗎?”

嚴世蕃倏地站了起來:“還不準誰殺誰呢!景修葉鏜萬寀。”

鄢懋卿葉鏜和萬寀同時站了起來:“閣老,小閣老,卑職們在。”

嚴世蕃:“稟告閣老,張三丰那函真經的來歷都查清了嗎?”

鄢懋卿望向葉鏜:“你回話。”

葉鏜:“回閣老,這幾天卑職們派了好些人在查,那函真經的來歷已經查出眉目了。”

嚴嵩:“什麼眉目?”

葉鏜:“那函真經壓根就不是什麼張真人送給齊大柱老婆的,而是來自高翰文娶的那個*之手。”

嚴嵩:“那個*是何來歷,她怎麼會有這函真經?”

萬寀答道:“閣老,杭州死了的那個織造商沈一石閣老還記得嗎?”

“那*與沈一石有關?”嚴嵩一震。

萬寀:“正是。那*本是沈一石買下來送給楊金水的,其實就是沈一石的側室小妾。”

“好!”嚴嵩拍了一下圈椅的扶手,“不上賀表就對了!你們立刻徹查。還有,嚴密看守高翰文和那個*,不要讓他們走了或是死了。”

嚴世蕃:“放心吧,早看好了。高翰文那座宅子裡一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嚴嵩望向了嚴世蕃:“陳洪陳公公那裡你見面了嗎?”

嚴世蕃:“還沒有。”

嚴嵩:“就在這幾天一定要見著陳公公。這半個月皇上閉關清修,只有他和呂芳能見著皇上。這件事要讓他想法子把風聲透給皇上。告訴他,查出了那個*就查出了沈一石,事關沈一石就牽出了楊金水。徹查下去,呂芳那個位子就是他的。”

“老爹這步棋高!”嚴世蕃誇了父親一句,“呂芳這個老狐狸早就靠不住了。聽宮裡的眼線說,裕王府那個馮保就經常找他,他是把寶都押到後兩代人了。年前我見過陳公公,陳公公在楊金水那件事上已經得罪了他,正擔心呂芳整他呢。這件事呂芳一定有牽連,捅出來司禮監掌印太監這個位子就是陳公公的。衝著這一點,這一回他也一定會跟我們聯手。今天我就去找他。”

“叫他不要太早把底細露了。”嚴嵩交底了,“正月十五以前,債主不討債,衙門不拿人。這半個月皇上閉關清修,我算了一下,正好陳公公是逢單日伺候皇上。你告訴他,最好在正月十五皇上出關的時候把真經的來歷透露給皇上。正月十六的子時自然會見分曉。”

嚴世蕃:“知道了。”

嚴嵩:“好些人還提著心在那裡不安呢。你們也不要在這裡守著我了,去轉告那些沒有上賀表的諸位,不要怕,也不要說什麼,過好這個年。”

嚴世蕃和那四個人都站了起來。

這裡正月初一的拜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裕王是儲君,徐階高拱張居正必先行君臣跪拜大禮。可徐高張同時又是裕王的師傅,在他們行了君臣之禮後,裕王也向他們行了半禮。一行坐下,卻並無節慶該有的喜興,個個都神情肅穆。

徐階高拱張居正互望了一眼,默契之下,讓徐階進言。

徐階:“今日分宜父子還有在京一半的官員都沒有給皇上進獻賀表。裕王知道否?”

“我也是剛從宮裡聽到的訊息。”裕王說這話時顯然是已經經歷了一番緊張,可這時依然顯著緊張。

徐階:“二十多年了,凡皇上敬天拜醮,嚴分宜和嚴世蕃他們沒有一次不是爭上賀表工撰青詞。這一次他們是向皇上攤牌了。”

高拱:“有訊息,從去年臘月二十三一直到年三十,嚴黨的人便在四處偵查張真人真經的來歷。看樣子他們手裡有了牌才敢這樣。”

“他們知道了真經的來歷!”裕王緊張得站了起來。

“是。”張居正接言了,“菸袋斜街高翰文的宅邸外這幾天就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好些人換了便服在輪班看守。”

“要是讓父皇知道了真經的來歷,我和李妃就只好去請罪了。”裕王臉色灰敗,說話時也顯得氣促了。

“當然不能讓他們知道真經的來歷!”張居正大聲接言,“我已經設法告訴了高翰文,死也不能露這個底。”

“讓他們死?”裕王失神地望著張居正,接著搖了搖頭,“不能夠這樣子做。有悖天理,也有悖人情,況且更有殺人滅口之嫌。”

“臣等絕無讓高翰文他們死的意思。”張居正連忙解釋,“只是說叫他們有所防範,萬一落入他們手中,先要扛住。”

“這是下策。”高拱接言了,“高翰文和他那個女人萬萬不能落到嚴世蕃他們手裡。”

“有什麼法子?”裕王急問。

高拱:“他們派人,我們也派人。第一在正月十五散節前不能讓他們把人暗地抓走。第二要搶在十五散節後各部衙門開堂理事之前,把高翰文他們送出京去。”

裕王:“什麼理由?怎麼送?”

高拱和徐階張居正又交換了一下眼神。

高拱:“只有讓高翰文委屈了。我們商議了一下,讓御史上一道參高翰文的奏疏,罪名是‘納妓為妻,干犯《大明會典》條例’。犯此條例,在職官員應該立刻罷為庶民,永不敘用。這樣就能夠用我們的人把他遣送回原籍。”

裕王沉默了少頃,望向徐階:“徐師傅,你老意下如何?”

徐階沒有立刻回答,想了想,十分嚴肅地說道:“這一步棋當然該走。先由御史上疏參劾,我可以擬票,但還得呂公公批紅。現在,最要緊的是呂公公!”

大家又都沉默了。

裕王似乎下了最後的決心:“呂公公那裡我寫信,叫馮保送去。他是幫我,還是幫嚴氏父子,聽天由命吧。”

轉眼又是一個正月十五了。嘉靖自搬到西苑以來,每年正月的初一到十五都要閉關清修。嘉靖四十年打死了欽天監的監正周雲逸以後,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他閉關清修了半個月,祈來了那場大雪。今年除了初一設了那一罈羅天大醮,從初二才開始閉關。今天申時該是他出關的時候了。

正如嚴嵩所料,往年逢單日是呂芳在精舍裡伺候他,逢雙日是陳洪在精舍裡伺候他。今年由於除掉了初一那天拜醮,初二是呂芳當值,初三是陳洪當值,輪下來到了初十五又是陳洪當值了。這一天也就是最要緊的一天。出關後嘉靖的第一道旨意便成了決定無數人命運的關鍵。

陳洪守在精舍的那一副條門外,便顯得格外的緊張也透著十分的興奮。他面前一個紫銅鼎內檀香木在燃著明火,火上坐著一把偌大的紫銅水壺。只待裡面銅磬聲響,他便要提著熱水,去給萬歲爺溫開手腳,熨熱顏面。

“當”的一聲,銅磬響了!

陳洪激靈了一下,連忙提起了那把紫銅壺,感覺到自己有些慌亂,又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吐了出來,這才高聲祝道:“奴才恭祝主子萬歲爺出關!”祝罷,輕推開那扇門,拎著銅壺走了進去。

紫銅壺裡的熱水倒進了架上的金盆裡,陳洪比呂芳年壯些,幹這些活就顯得更為麻利。只見他拿起一塊純白的淞江棉布面巾攤開浸到熱水中,提起輕輕一擰,拎到面巾裡的水恰好不滴下的程度,雙手握著疾步趨到蒲團上的嘉靖面前,展開面巾包住了嘉靖那雙乾柴般的手,半松半緊地握著,這名之曰溫手。如是這般,陳洪往來奔走,一共用了七塊面巾將嘉靖拈了十四天法指的手終於溫得鬆軟了。

他又提起了銅壺裡的水倒進了另外一個金盆,拿起另外一塊更大的純白淞江棉布面巾浸到水中,輕輕一擰,走到嘉靖面前雙手奉了過去。

嘉靖接過面巾,自己攤開了,蒙上了面部。此名之曰開面。

少頃,嘉靖將面巾遞給了他。陳洪接了,放回金盆中。把紫銅壺裡剩下的熱水倒入一個銀盆,端到嘉靖蒲團前的地上,接著替他脫了襪,捧起他的腳放入熱水裡。

“正月初一,那麼多人不給朕上賀表的事有說法了嗎?”嘉靖雙腳泡在熱水裡,金口開了。

“是。”陳洪從袖中掏出一折約二指寬的條陳,奉了上去。

“誰的條陳?”嘉靖手裡拿著條陳,先問陳洪。

陳洪低下了頭:“回主子萬歲爺,嚴閣老嚴嵩的奏陳。”

嘉靖又深望了他一眼,急忙開啟了折著的條陳看了起來。

陳洪站在那裡,渾身的骨架都開始收緊了。

果然,嘉靖將那個條陳狠狠地摔在地上:“好哇!欺天了!”

陳洪撲地跪倒:“主子萬歲爺千萬不要動了真氣,傷了仙體。”

嘉靖緊盯著他:“現在幾時?”

陳洪:“回主子萬歲爺,現在申時末酉時不到。”

嘉靖:“那離正月十六的子時也就三個時辰了。去,調集提刑司鎮撫司的人,分作三路,過了正月十五散節,立刻拿人!”

“是!”陳洪這一聲答得有些顫抖,緊接著他又試探地問道,“啟奏主子萬歲爺,都拿哪些人?”

嘉靖目光一閃:“子時再說。”

陳洪:“是。奴才再啟奏主子萬歲爺,這件事奴才是否應該稟告呂公公。”

嘉靖沉默少頃,眯著眼望向陳洪:“這件事還要讓呂芳知道嗎?”

“是!”陳洪這一聲答得好是洪亮。接著他磕了個響頭,退到門邊,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嘉靖望著他精力彌散的背影,眼中的光慢慢收了。

京諺雲:“正月十五雪打燈,八月十五雲遮月。”

因嘉靖四十年臘月的雪下過了頭,嘉靖四十一年除了初七初八下了兩場小雪,此後一直到正月十五都罕見地沒有下雪。天上的雲也薄了,時或還能看見月亮。這就使得京城多處的燈市比哪一年都紅火。菸袋斜街是北京城少有的斜街之一,不遠處什剎海便是京城最繁華的燈市,這裡雖被拐彎處擋著,見不著燈火,但抬頭便能看見被燈火照得通明的天空,和飛上天空五顏六色散落的焰花。

戌牌時分,多數人都觀燈去了,斜街的街面上只有少數婦人老人帶著孩童在處處掛著大紅燈籠的門前燃鞭炮、放“起火”、點“二踢腳”。地上點燃的“起火”在冒著焰花,不遠處天空也在繽紛地落下焰花,間雜著砰的一聲“二踢腳”呼嘯著竄到街面的空中再響一聲,怎一個樂字了得!大人小孩都明白,瘋了這一晚,明日就要“收放心”了。

突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街面上放焰火爆竹的大人小孩還沒緩過神來,便看見從街的兩頭拐彎處同時出現的兩隊官兵。

“進去!都進屋去!”

“官府有公幹!所有人都迴避了!”

畢竟沒有散節,兩頭領兵的隊官還算客氣,只是大聲吆喝。

那些婦人老人嚇得連忙抱的抱拉的拉把自己的孩子帶進門去,一條條門都關上了。

兩隊官兵幾步一個,把條菸袋斜街封鎖了起來。接著一個隊官帶著一群兵奔向門口掛著“高宅”燈籠的宅門口站定了。

接著,一群官兵護著一頂八抬大轎從東面奔來了。

那頂轎在高府宅門口停住了,轎杆一傾,走出來的竟然是嚴世蕃!

半個時辰前他接到了陳洪的訊息,知道子時要抓人,為防萬一,他親自出馬帶著刑部的官兵來捉拿高翰文和芸娘了!

把門的隊官立刻猛叩著門環:“開門!開門!”

芸娘這時正端著一碗元宵剛走到前廳的門邊,突然被震天亂響的門環聲怔在那裡。

前廳的書桌邊坐著高翰文,聽到了院門的敲擊聲慢慢放下了手裡的書,向門外望去。經浙江那一番挫跌,在詔獄裡又坐了幾個月的天牢,這時的高翰文已不復當時的少年風采,頜下已經長出了好些鬍鬚,眼裡多了幾分深沉,更多了幾分淡然。

外面傳來了呵斥聲:“刑部和大理寺的!有欽案問你們高老爺,快開門!”接著門環又猛敲起來。

“來了!”芸娘竭力想控制內心的驚懼,端著碗走到書桌邊,放下時,還是濺出了一些湯水。

“柴和油都備好了嗎?”高翰文慢慢站起了,深望著芸娘。

芸娘點了點頭。

高翰文:“我去見他們,你到後院屋裡等我。”

芸娘抓住了他的手:“墨卿,我當初真不該跟你來,我是個不祥之人……”

“你說什麼!”高翰文的目光有些瘮人。

芸娘低下了頭,眼中盈出了淚水。

高翰文移開了目光:“吾之大患,因有吾身。去等著我,我來之前不許點火。”

“我等你。”芸娘擦了淚深望了望高翰文,轉身走出了前廳後門。

就在這時,前院的大門被砰的一聲撞開了!

一個隊官領著一群兵蜂擁進來了,立刻散開站到了院子各處。

嚴世蕃走了進來,在院內站住了,他看見高翰文並沒有迎出來,而是站在前廳的屋子中間,遠遠地望著他。

嚴世蕃:“都出去,把好門。”

“是!”那隊官一揮手,把那群兵又都帶了出去,從外面拉上了院門。

嚴世蕃這才慢慢走進前廳,站在高翰文的面前,兩隻腳像鑄鐵般釘在磚地上一動不動,只是盯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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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翰文也靜靜地看著他。

“高老爺,‘以怨報德’幾個字怎麼解?”嚴世蕃突然問道。

“君子有德,小人無德。”高翰文的回答十分簡短。

“你就是小人!”嚴世蕃咆哮了,“一個翰林院七品檢點,我保舉你出任杭州知府,你卻夥同旁人壞我的方略,以致朝廷改稻為桑國策功敗垂成。年前居然還串通那些人暗中搗弄一本什麼真經欺瞞皇上!端老子的碗砸老子的鍋!你還有臉跟老子說君子小人!”

高翰文:“嚴大人,我高翰文是兩榜進士,出任杭州知府,供職翰林院,吃的都是朝廷的俸祿,不是你嚴家的飯食。”

嚴世蕃萬沒想到這個高翰文居然如此強悍,氣得渾身都抖了:“狗屁兩榜進士!一個商人玩剩下的藝妓都當個寶貝娶到家裡,你高家十八代祖宗的臉都讓你丟盡了!你說,沈一石那個藝妓現在哪裡!”

嚴世蕃這幾句話就像在高翰文的心窩猛地搗了一拳!

高翰文慢慢閉上了眼,眼前便倏地幻出了一片熊熊火光,似是沈一石琴房正在燃燒的熊熊大火!

高翰文立刻睜開了眼,那火光隨之消失。可此時的高翰文臉色已然有些白了。

嚴世蕃以為自己這一招刺中了他心中的要害,緩和了語氣:“知道錯了,回頭有岸。我今天親自來,就是念在當初是我舉薦的你,皇上也是看我的面子把你從詔獄裡放了出來。你說,張真人的那函真經是不是沈一石給那個藝妓的?你只要說了實話,我不保你也得保你。”

高翰文壓下心中的一口氣,淡淡地道:“我這裡沒有什麼藝妓,只有高某的妻子。至於嚴大人說的什麼真經,高某不知道,更與我妻子無關。張真人降世,將真經轉託王妃進獻皇上,群臣都上了賀表。嚴大人要另說一套,可以去問裕王,去問王妃。”

“不要跟我說裕王!”嚴世蕃又咆哮了,“我告訴你,裕王和王妃也是受了你們的騙,欺君之罪查不到王爺和王妃身上去。你和你背後的那些人要打量著抬出裕王和王妃我們便不敢查,那就錯了。司禮監那邊提刑司鎮撫司的人都等好了,一到子時徐階高拱張居正那些人一個也跑不了!”

高翰文仍然是不緊不慢地道:“嚴大人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正月十五不抓人?”嚴世蕃又緊緊地盯向高翰文,“正月初一老子還殺過人呢。來人!”

一個隊官跑了進來。

嚴世蕃:“搜!把那個女人給我搜出來!”

“慢。”那隊官還沒應聲,高翰文立刻喊住了他。

嚴世蕃緊跟著手一舉,止住那隊官,望著高翰文:“想明白了就好,把那個女人叫出來,說清楚了,我可以網開一面。”

“我的妻子現在就在後院正屋裡,可已經叫不出來了。”高翰文平靜地說道,“因那間屋子裡都堆滿了柴,也澆滿了油。嚴大人,你的人一去,立刻便是一把大火。無須半個時辰,便是一堆灰燼。她死了,我跟你去都察院,也可以跟你去見皇上。”

這下輪到嚴世蕃的臉白了,好久他的牙咬得格格地響:“好,你狠!”

那隊官也怔在那裡,可又不得不問:“小閣老,後院還去不去?”

嚴世蕃一腳踹了過去:“去放火嗎!去統領衙門,立刻調幾部水車來!”

“是!”那隊官慌忙跑了出去。

前院傳來了傳令聲,幾個官兵立刻向前院門外奔去。

高翰文在椅子上平靜地坐下了。

嚴世蕃那張臉滿是恨毒,在上首火盆前的椅子上墩地坐下了,從袖子裡倏地抽出了一把摺扇,朝著火盆猛扇了幾扇,火盆裡的火苗還是不旺,嚴世蕃乾脆將那把摺扇往火盆裡一扔,扇子燃了起來,他伸出了手,竟烤起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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