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返回

大唐風月系列(全4本)

大唐風月續:徐賢妃_第九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上章 目錄 下章

大唐風月系列(全4本)大唐風月續:徐賢妃_第九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第九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次日,依舊黑夜,長宇帶了人為徐惠診治,把了脈,似有微微驚懼,隨而惶急地與長宇退出門去,徐惠不免心上猶疑,是何病症,何以令他如此慌張?難道……竟是何大病不成?

那倒好了,好過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過著活死人一般的生活!

冷冷嘲笑自己,想想此時,他,該是在誰的宮中呢?或是召幸了誰?

楊夫人?韋貴妃?抑或是其他夢想著得見他一面的女子?

想著,竟沉沉睡去,這許多日來,似第一次睡得這般深沉。

夢中,是母親溫潤的笑容,父親的諄諄教誨,遠處,是最愛的木芙蓉花大片大片綻放如雲,飄飛的花雨下,一男子背影孤寂、憂鬱、深緬哀慼。

他望著自己,面目不甚清晰,她奔過去,擁住他,欲將他面容看清,雲霧漸漸散去,露出一張清俊儒美的臉,滄桑只在他眼角刻下一絲深沉,只在他鬢髮間留下一抹落寞。

“無憂……”他的聲音,有如雪山頂悠悠遠遠的天雲,仿似隔斷了塵世。

她驚慟在地,他的臉,愈發清晰,而她的心,卻如被一雙大手狠狠撕開。

心口劇痛,猛然驚醒。

徐惠坐直身體,不覺已冷汗涔涔。

許久,方安穩下心緒,舉眸再望,卻依舊是黑暗的屋室,伸手不見五指。

悲傷不禁湧上眼底,微微酸脹的疼,彷彿欲將眼眶撐裂,淚水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突地,門聲似有些微響動,徐惠拉緊被襟,幾天未曾出門走動,全身皆是乏力的。

門外洩進冷冷月光,想起他今日尚未前來,該是他吧?

門閉剎那,那人腳步輕緩,似比平時更加輕柔,一步步走近床邊來,徐惠舉眸而望,只覺一陣淡淡桂子花香撲進鼻息,幽幽香郁。

並不是平時熟悉的蘭草香味?

這種香……

徐惠凝眉而思,倒像是女子常用的味道。

“徐婕妤。”果然,那聲音輕柔細婉,若潺潺細水,飄進耳鼓,恬淡安然。

徐惠一怔,疑道:“你是……”

“你莫問我是誰。”女子聲音依舊平淡,緩緩挨近一些:“你感覺可還好?”

徐惠不解,只微微點頭:“還好,不知姑娘……”

“我是來救你出去的。”女子聲音雖清淡,卻有如晴空驚雷乍響腦中,多日來的驚嚇與黯然,令她幾乎不可置信此刻所聽到的:“什麼?”

那女子複道:“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徐惠回過心神,多日來的萎頓與心驚,俱化為此刻的躍然:“真的?”

黑暗中,那女子似有微微嘆息,連忙扶著徐惠下床,遞過一件錦綢絲披帛,徐惠穿了,心中暗贊她的周到與細心。

屋室內,仍是黑若濃墨,看不清那女子容顏,卻一定是極秀麗姣好的。

那女子引著她向屋外走去,屋門處,夜風拂進,撩得綢裙蕩蕩清涼,不禁有些微冷意。

多日來,第一次嗅到這夜的清新,月影薄淡,此夜星稀,翠樹高風,陣陣吹蕩起葉影簌簌。

徐惠環望四周,枝葉繁茂的院子,卻似是寥落的景色,並不似有人打理,那樹雖高,卻枯敗,那草雖綠,卻繁雜。

走不過一忽,徐惠不禁問道:“姑娘可知此是何處?”

那女子背影幽幽,步履微微一滯:“徐婕妤不必多問,只記得出了前面的門閣,一直往東去,想你便該認得路了。”

認得?徐惠更感疑惑,可聽她口吻卻似不願多說,思想間,但見遠處有人影匆匆而來,那女子一驚,慌忙滯住了腳步,回身剎那,眼色驚惶:“快,婕妤快些躲藏一下,記住,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來,否則非但前功盡棄,亦會陷我於不堪。”

說著,目光突而懇切:“還有,還望徐婕妤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與陛下說起他來,我亦會勸解於他,在此,先行謝過徐婕妤。”

她說得甚是匆忙,月色淡然,一泊水月光芒映得女子面容如水,果然是極秀美的女子。

雖不甚分明,卻可看得依稀。

徐惠點頭,連忙躲入身旁一叢茂密灌木中,樹叢深密繁茂、枝葉疊覆,足可將她嬌小的身軀遮掩。

葉片漏隙,依稀可見女子整衣捋發,那兩人走近到女子身前,頓時停住腳步。

月色雖不清朗,卻可想見那男子面上的神情,男子似已然得知般,望著眼前女子,許久,皆是不語。

徐惠轉念一想,那女子該是可以與她一起躲進樹叢中的,可她卻沒有,為什麼?

不及多想,便聽那男子聲音幽幽響起,不再是刻意假裝的深沉,而是疏朗柔潤的。

徐惠不禁凝眉,那聲音……似曾相識。

“為什麼?給本王一個理由!”男子話帶質問,音色沉沉。

但見女子撲通跪下身去,一襲淡綠色輕綢微微飄展,發上珠釵叮零作響,她微微垂首,只輕聲道:“只為你多積些福德,以免日後……”

“啪”的一聲,清脆響在耳際,女子一驚,面上劇痛襲來,整個右臉,頓時火辣非常。

男子顯然用了極大的力道,那女子斜斜倒在地上,捂住臉頰,緩緩抬眸望去。

徐惠望著,驚訝地咬緊了嘴唇,卻不知此時,她的臉上是否有淚?

月色突如一張慘白臉孔,猙獰地俯望著世間一切。

那女子似有隱隱抽泣,隨而竟是一聲冷笑:“放了她吧,她又何辜?”

男子低身,緊緊鉗住女子下頜,凝眸望著她:“何辜?哼,我與她無冤無仇,可你該知道,抓她前來是誰的授意,況且……每當我看到她幸福承享著父皇給予的一切時,我便恨不得她……死!”

一句,令徐惠大驚失色,幾乎失聲叫出來,她連忙用手捂緊嘴唇,不令發出半點聲響。

父皇、死!

一字字如同支支冷箭插入心頭,那麼他……

只聽女子聲音已然哽咽:“恪,放手吧,你不該有如此多的仇恨在心裡,若你對簫姈尚有一分情意,便聽簫姈一句勸告。”

抽泣一聲,淚若雨下:“莫要再整日流連在‘仙淑閣’,莫要……再沉浸在往事中不能自拔,你不該是這樣……不該是這樣的!”

身子再被狠狠推倒,男子猛地站起身來,甩袖道:“你懂什麼?你一介女子,懂什麼?”

“對,我是不懂,可是……”簫姈定然道:“可是我卻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卻知道如今天下安和、四海昇平,卻唯有你,心裡全是冷漠,全是陰暗!你派個什麼稱心的在太子身邊,你……”

“住口!你懂什麼!”男子厲聲吼斷簫姈的話,緩緩轉身,身子向後微微退去:“你可知,母妃死得多麼淒涼?你可知……母妃死後,我的日子又是如何捱過的?他……對我不聞不問,想起我時才召我回宮,他……只會把那個女人生的孩子留在身邊,怎麼在意過我?我又何辜?”

簫姈抓住他的衣角,泣道:“恪,不要這樣。你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什麼,她卻說不清。

簫姈顯得語無倫次,卻真情流露,然而男子依舊冷漠地仰望夜空,似那涼星皆不及他眼中的寒意:“自小,母妃便告訴我,無論我心中有怎樣的抱負,都不可說出來,只能記在心裡,可是……”

思及母親,聲音已然哽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簫姈只是緊緊地抱住他,悽聲道:“恪,放手吧,陛下既已召你回宮,便是心愛你的,為了些早已過去的事,你……這又是何必?”

男子用力甩開抱緊他雙腿的女子,厲聲道:“哼,你以為你可以恃寵而驕嗎?你以為……你偷了鑰匙去,我便不知是你?未免太過天真了!”

簫姈只覺身上疼痛,卻不及心中半分,伏在地上,淚已乾澀:“恃寵而驕,恪,你對簫姈的寵,卻只怕亦是有限吧?”

惘然舉眸,望著男子冷漠面容:“楊思煙……自進府後,你又來過我這兒幾回?”

“所以你便報復我嗎?”男子怒意濃濃,早已不復平日的優雅:“說,她去哪了?走了幾時?”

簫姈冷冷一笑:“已有多時,你追不上了。”

男子低身扭過她的身子,卻冷哼一聲:“多時?那你如何還在這裡?怎麼不走?”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簫姈目色無光,彷彿已用盡了全身氣力:“我知道你會來,我……不想騙你!”

男子再將她推倒在地,恨道:“說的好聽!不想騙我,卻能背叛我!”

說著,轉頭向長宇吩咐:“去,速去將她追回,想她如今身子虛弱,該走不了多遠。”

長宇應命,正要去,簫姈卻再度拉緊他的衣角:“恪,不要……不要再錯下去!她……”

緊緊咬唇,望向長宇:“她已經懷孕了!”

一聲,猶若悶雷轟響在兩個人心中!

男子怔然望向長宇,他亦知道,今日確是為她診過脈,今日繁忙,卻尚不及詢問。

長宇垂首,卻是預設的神色。

徐惠隱在樹叢中,亦不覺僵住了身子,懷孕!玉手緩緩撫向小腹,驚得幾乎滯住了呼吸。

許久,唯有夜風冷冷吹拂,拂得月影斑駁、拂得高樹簌簌。

見男子怔住,簫姈趁機道:“恪,你何辜?那麼……她腹中的孩子又何辜?”

男子身子微微震動,緩緩低頭,望向伏在地上的秀弱女子,那靜美面容,淚水漣漣,早已模糊了視線。

“恪……”簫姈咬唇望他,他的眼中終有一絲柔和沁入眸心。

終於,男子緩緩低身,輕輕扶起地上跪著的女子。

簫姈深深吸一口氣,撲倒在男子懷中,似要將滿腹委屈盡皆傾瀉。

長宇問道:“殿下,不追了嗎?”

男子閉目,搖首道:“就……叫她去吧。姈說得對,她腹中的孩子,又何辜?”

脈脈風涼,一雙人影相擁而立,適才的風狂雨暴,似於一夕平靜。

許久,方緩步離開,月色已淡,星亦無光,樹影紛亂中,那一雙背影漸漸隱沒在夜風裡……

徐惠怔然不能回神,望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心速早已不再!

簫姈口口聲聲說:恪,她如此悲傷難抑,可這個字,卻叫得分分明明!

父皇、殿下、恪——

似已無需再想,她萬萬沒有想到,此人,竟會是三殿下吳王恪!

可是為什麼他要如此做?為什麼他會說,抓她來是受人指使,又為什麼見她得幸亦恨不得她死?又是誰……指使了他呢?

徐惠頓感滿心淒涼,入宮以來,她什麼都未曾做過,謹小慎微、行事謹慎,可為什麼,卻有如此多的是非始終纏繞著自己?

難道,便因這眉、這眼、這座皇宮!

望望夜色已沉,微露淡灰色的薄光,徐惠安穩下驚慟凌亂的思緒,連忙起身,循著簫姈當時所指的方向小心而去。

一直往東,景緻越發美好。

樹蔭鬱郁,蔥簇成蔽。徐惠一路而行,心思卻如蔽日的綠蔭,被嚴密遮覆。

然而此刻的心思卻已不在李恪,虛弱的身子,綿軟無力,小腹似隱隱傳來陣陣痛感。

懷孕!簫姈所言可是真嗎?還只是為敷衍過李恪去?

倘若是真,那麼……

突而駐足,望前路茫茫,晨日輕寒薄風揚起青絲翩飛,那一縷縷、一絲絲,纏繞在黛眉眸心處,裙衣揚卷,流蕩如雲。

懷孕了,可是……這孩子的父親卻說,永遠……不要再見她!

纖手緊緊撫住隱痛的小腹,那腹中感覺越發強烈,徐惠咬唇,卻覺已然步履艱難。

倚住身邊高樹,疏風陣陣,如同席捲而來的疼痛,眼看前路,可前路……又在何方?

眼前忽的昏黑,腳下一軟,意識尚且清晰之時,身子卻已然支持不住。

冰涼觸感侵入肌膚,滲進骨骼,漸漸沒了知覺……

周身的痠軟,令原本羸虛的身子愈發無力,頭腦昏沉,意識迷亂間,一股淡淡龍涎香味兒侵入鼻息,疏淡的味道,越發令人昏昏欲睡。

“何時會醒?”男子聲音柔韌而低沉,猶如山風迴旋心中。

徐惠怵然一驚,隨而是蔓延周身的顫抖,那聲音如此熟悉,卻是她不可承受之重。

另一個聲音有些微惶恐,恭敬道:“該是醒了,許是婕妤身子虛弱。”

曼曼輕紗,煙緋色一簾幽幽,隔絕著那個孤冷高俊的背影,那背影朦朧迷幻,令人目眩神暈。

微睜的眼目餘光一束,卻只映見他深紫色絕冷的背影。

那背影微微一晃,徐惠連忙緊閉眼目,僵冷的手指,輕輕搭在小腹上,憶起他那夜的決絕與生硬,心內便湧起傷悲無數。

床幔低垂,燭火熒熒躍動,隱隱瀰漫濃重藥味。

徐惠只覺一場噩夢才醒,又置身於茫然無際的海底,窒息般壓抑。

垂簾外,人影隱隱晃動,幽沉的男子聲音低低傳來:“你當真還是怪朕的。”

煙羅輕紗,扶風而動,徐惠眯眼看他只見身形,但見他負手而立,冷峻側臉被熒燭勾勒作斧削堅毅。

他微微側首,徐惠心中陡然一跳,卻見他修長手指慢慢撫上煙羅紗帳,卻並未掀起。

徐惠屏住氣息,靜靜聽他說下去,他語聲沉緩,幽聲道:“惠,朕知你已醒來。”

一句,驚起心浪千重,徐惠靜靜聽著,心內卻已風雲暗湧,暗自壓抑著。

但聽他聲色悵然,喟然而嘆:“惠,你縱是怪朕,亦是應當的。那日確是朕言過了,若你不肯原諒,朕亦可理解,待你傷好,依舊居含露殿,一切如常,但你要知,那畫卷之於朕……乃若性命之重。”

言及此,字字緊切,緩緩回眸間,煙紗隔斷了他深深凝望。

徐惠心上顫動,原諒……巍巍天子、赫赫帝王,竟與自己說……原諒?

他立於床前,負手沉默,再未回望。

一室寂靜,光焰如芒,只有沉香馥郁低迴。

徐惠只覺眼簾微溼,迷濛隔著煙紗緋簾,將他背影看得不甚清明,但那決絕強硬的背影,卻早已在心上牢刻。

她是該氣他,氣他的絕、氣他的騙、氣他的言語不顧。

可是……

徐惠纖指微動,不曾驚起半分煙繚,那背影,孤獨依舊,哀慼更濃,而這……不正是當時令她情陷深處的因由嗎?

他的絕,是他至深情感宣洩,他的騙,是他對愛妻剜心徹骨的思念,他的言語不顧,是他牽動了舊日傷口的疼痛!

她怎能怪他?她又如何有理由怪他!

怪他的情深,怪他的愛極,怪他的形影孤鬱嗎?

他佇立良久,再未曾言語。

徐惠望著他幽幽背影,憶起這暗無天日的幾個晝夜,萬千慨嘆,卻終只是一滴淚,千行愁苦。

他緩緩轉身,回望間,那犀利目光似穿透了漫漫煙羅紗,終是一聲嘆息,斷然轉身而去。

徐惠身子一動,欲要出言喚住他,卻突覺周身氣力全無,竟連這一聲言語的力氣,都是奢侈。

陛下……她唯有在心中吶喊,可綿軟的身體,終究不聽使喚。

眼睜睜看著那冷鬱背影漸漸消失在屏風處,那一道薄薄紗簾,卻似隔開了千山萬水、百道重林,將他們生生分開,直到再看不見他。

纖手羸弱地撫著小腹,陛下,若你知我已有身孕,可會若疼愛晉陽公主般疼愛他嗎?

原本的焦慮與不安,於頃刻消散,那一個眼神、幾句勸慰,竟可叫她淪陷得如此徹底!

身心已是倦極,望殿內香菸嫋嫋,眼睫漸漸沉重,沉沉睡去。

混沌之中,幾番醒轉,又幾番昏睡,便不知過了多久。

似是好久,卻又似就是昨天。

是夜,風輕若雲煙,淡淡拂進微敞的窗縫兒,拂得滿殿龍涎香淡到極致,竟是極舒心的凝鬱。

躺了許久,卻感覺身上愈發沉重,勉力撐著坐起,便有侍女連奔到床前,那侍女一身鵝黃色素簡宮裝,容色憔悴緊張。

想來,定是多日照看自己的侍女,她正欲起身通報,卻被徐惠輕輕拉住:“莫要通報,我想靜一會兒。”

那侍女似有微微詫異,徐惠道:“韻兒呢?”

她想,縱此處並非含露殿,也該是韻兒服侍身旁的,那侍女忙道:“回徐婕妤,韻兒才去睡了,她已三天未曾閤眼,奴婢巧蘭伺候婕妤。”

原來已有三天之久,自己時有醒轉,卻不曾記得時日。

想著,望向那屏風轉角處,心內不免隱隱哀傷。

這三日來,他……又在何處?

和衣下床,一身月白色錦繡抽絲裙落得柔滑細軟,玉足尚不及沾著繡鞋,巧蘭便忙道:“婕妤不可,婕妤身子才見些好,這夜寒的,可莫要再著了涼。”

徐惠擺一擺手,幽聲道:“不礙的,這麼些日子,躺得乏了,若不下床走動,可真就走不動了。”

巧蘭伸手扶過,又忙向床邊拿來件純白羽緞綢披風,為徐惠系好,徐惠緩緩坐於梳妝檯前

,鏡中女子,容色蒼白,卻眼目如星,依稀可見曾秀致絕麗的清美容顏。

墨髮斜斜順於一側,自取了木梳緩緩梳動,巧蘭欲幫手,卻被徐惠阻止了。

徐惠邊是梳理一頭長髮,邊是道:“這幾日,陛下何在?”

巧蘭回道:“回徐婕妤,陛下只在書房中。”

書房……

梳動墨髮的手微微停滯,再緩緩重來,難道,他的傷心,仍不可驅盡嗎?

是啊,想陛下與先皇后,青梅竹馬、伉儷情深,那份情,又豈是尋常?

倏然起身,將木梳放於桌上,緩步向外走去,巧蘭忙道:“徐婕妤,夜深了,這是要去哪兒?”

徐惠認得,此處乃立正殿,李世民寢殿,她並不答巧蘭,只道:“莫要跟來。”

巧蘭稍一滯足,忙又快步跟上,徐婕妤之禮遇,是她這幾日親眼所見,若是遭逢什麼意外,她如何能夠擔待?

徐惠一嘆,自知她的心思,她到底不若韻兒知理,亦不若她般瞭解自己心思。

幾番迴轉,便於書房前微微駐足,書房殿外內侍連忙上前見禮,徐惠揮手免去,低眸道:“陛下可在?”

內侍道:“在。”

說著便欲通傳,徐惠攔道:“不必通傳。”

內侍稍一遲疑:“婕妤,這……恐怕……”

前次,私放徐婕妤獨自進入書房,李世民已大發脾氣,這一次,他實在不敢,徐惠看他一忽,卻懂得了,輕輕嘆氣,閉目道:“去通傳吧。”

侍人如釋重負,忙不迭地跑進去。

徐惠靜靜立在門外,夜風輕寒,病體未愈的她,略感涼意,微微瑟縮。

須臾,那侍人便跑了出來:“徐婕妤請。”

徐惠點頭,那侍人閃在一邊,巧蘭不知該跟不該,望向侍人,侍人示意她留在此處,巧蘭便停了腳步,亦退在了一旁。

進得殿來,依舊高燭明光,焰火似月,悠悠明光,令那執筆案前的男子更如皓月凌空,高俊威嚴。

徐惠緩緩低身:“妾,參見陛下。”

案前男子這才輕輕落筆,似勾畫了一處極是滿意,唇角有意味不明的淡淡笑紋:“你過來。”

徐惠一怔,那夜情形再不覺湧上眼底,稍一遲疑,微微垂首:“妾不敢。”

不知是否賭氣,只是那瞬間,確是心中所想。

李世民擱下筆,緩緩舉眸,高燭清燦,帝王如夜深眸光影交疊,映出她蒼白容顏。

純白羽緞似在這高燭亮光中尤為突兀,愈發顯得女子面容憔悴。

李世民微微凝眉,嘆息道:“還在怪朕嗎?”

隨而竟有自嘲的一笑:“可真是個倔強的女子。”

徐惠一驚,忙道:“妾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是嗎?”帝王眼光愈發明銳犀利,直視著她,直令她心速不再,那迫視的目光,強霸中有溫柔一抹,便不是令人心慌的冷。

徐惠不語,許久,李世民方道:“若不怪朕,便過來一看。”

帝王目光幽幽,凝落在龍案之上,徐惠緩步走至桌案前,明光灑落下,一展素帛鋪就龍案,素帛不若雪帛的白與柔和,卻獨有一份蒼涼質感,徐惠微微一驚,但見一女子淡笑嫣然,儀態萬方,黛眉間,翠凝千愁,卻是貞靜安和的笑靨。

那一紙風華,雍容再現,女子神韻間似更見昔日高貴氣韻。

徐惠舉眸,帝王眼中,卻滑過絲不易見的哀傷,然那清俊薄唇,卻勾起一抹淡笑:“她走了,朕以為……那畫,便是一切,可是朕錯了。”

李世民提筆,在那如袂飄飄的錦裙間再勾一筆飄逸:“其實,她早已刻在了朕的心中,任是什麼也燒不盡、毀不掉的。”

莫名所以的痛,在心間扯開。

這一次並非為著自己,而是他那雙冷冷深眸,終究有不可遮掩的濃濃感傷,悽然在心。

“陛下……”聲音不禁哽咽,一滴淚已滑落唇角。

李世民側眸而望,淡淡悽傷的笑,安撫她的容動。

許久,皆是沉默,唯有焰火嗤嗤跳躍。

李世民提筆,向素帛邊側而去。

力道分明的筆觸,描寫出字字苦墨,一筆一慟。

徐惠低眸而望,心下卻已瞭然。

他才寫出四字,她便緩緩吟道:“上苑桃花朝日明,蘭閨豔妾動春情。井上新桃偷面色,簷邊嫩柳學身輕。花中來去看舞蝶,樹上長短聽啼鶯。林下何須遠借問,出眾風流舊有名……”

李世民似有微微一怔,停筆望向她,徐惠斂眸,微笑道:“妾在兕子那兒看過了這首詩,兕子說,是母后的詩,父皇親手提在了雪絹之上。”

說著,細細看來,那幅畫似比雪帛上那一幅更為完全。

她記得,那雪帛上的女子手中並無絲絹,可這一幅,那纖纖玉手卻溫柔捏了一絹絲帕。

徐惠輕聲道:“這……便是那雪絹吧?”

李世民點頭,幽幽一嘆,落筆而書:“是,那日遊園散心,她即興做來。”

徐惠聽著他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卻知此時,他心中定是翻倒江海一般的苦楚。

淚水不知覺地零落,徐惠緊緊咬唇,倏然跪下身去:“陛下,妾知罪。”

一雙溫柔有力的手,落在肩際:“何罪之有?是朕……話說得重了,更早該便與你說明。”

順著他的力道起身,目光落入一雙如夜深眸,便是這雙眸,凝盡了世間萬千,看透了人心一切。

“陛下……”

不及言語,李世民便打斷她,凝眉問道:“往後,還望你心中莫要存有芥蒂才好。”

說著,望向那帛新畫。

眼中一泊柔情,似那畫中女子便立在他的眼前。

不!徐惠亦望過去,如此這般的眼神,便如他所說,那畫中人,早已在他的心裡!

此刻,是真的釋然了。

微微一笑:“只願陛下勿要記著妾的任性才好。”

李世民溫潤望向她,脈脈的笑卻有微微一滯,隨而道:“對了,這些日,你是去了哪裡?”

目光一轉,溫潤中便有探究:“可是遭人挾持?”

不愧是天可汗!那雙眼,總似能洞悉這世間一切。

徐惠一驚,腦中驀然想起簫姈的話來,求她……不要將此事告訴陛下!她……會勸他!

不禁一陣惘然,竟又是一段痴念的情,想來,自己又豈能食言?

更何況,此事牽連皇子,只怕所涉重大!

見她遲疑,李世民追問一句:“可是有難言之隱?”

徐惠忙舉眸,卻又緩緩落下,不敢直視他探究的眼神:“不,只是……只是妾任性妄為,不知深淺,於這宮中……閒走了幾日,走得迷了路了。”

迷路?這由頭說得過去,卻難免牽強。

李世民目光一黯,隨即漸漸消去,望徐惠略顯侷促的神情,心中已多少有數,怕她是不願說,可是,這卻更增添了心內焦慮,她不願說,只有一個原因——事關重大!

李世民深深嘆一口氣,將微微顫抖的女子擁在肩頭:“好,既是你不願說,便叫它過去吧,待你身子好了,擇個好日子,朕便帶你好好遊遍這皇宮,別再是走丟了,叫朕心急。”

徐惠臉上微微一紅,嬌聲道:“陛下取笑妾。”

李世民輕輕閉目,明明是煩亂的心,卻無奈,只得苦笑而已。

一切似是平靜地過去了,眼見身子一天天好轉,兕子時常陪伴在床前,望著兕子可愛純潔的面容,心緒似也澄澈了不少,那些紛擾亦似於一瞬消逝。

纖指輕撫小腹,這腹中之子,是否也能若兕子一般聰敏伶俐?

那夜,她刻意避去了身孕一事,可她卻知道,李世民是知道的,自己暈倒,御醫診治,不可能診不出喜脈來,可他不曾說,她亦不好出口,也許……簫姈真是信口說來的吧?

可是……

徐惠凝眉,自己的胃口不好,時常感覺胃內翻滾如潮,倒真真像是有孕了。

日子便在這一絲絲愁慮中過去,李世民見她好轉,便下令擇日遊園,皇子公主、各宮妃妾盡可前來。

徐惠聞聽,鬱結的心,終有一絲慰然,便好好玩上一次,這皇宮,自己似真未曾好好看過。

然,本是尋常的一次遊園令,卻不想會引來眾皇子一陣心慌,交相議論間,便可見分毫,一句句亦有傳到徐惠耳中的,徐惠只是淡淡一笑,這皇宮之中,果然沒有單純的遊樂。

本是歡愉的心,突有陰霾淡淡遮覆。

上章 目錄 下章
本站推薦
我真不是魔神宇宙級寵愛從嚮往開始制霸娛樂圈女配她天生好命食物鏈頂端的猛獸都市國術女神諸天新時代劍仙三千萬我有一座天地當鋪特種兵之戰狼崛起
相關推薦
九劫長生記在湘北的日子穿書:我是反派九千歲的頭號狗腿子無敵從反派狗腿子開始重生之神龍傳人女配修仙,從擺攤賺他十個億做起造物之主無限造物主系統我成了造物主史上最強造物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