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霓裳六十、 探病（下）
阿昭忙收斂了心神，向外迎了出去。蒼茫暮色中，那男子清逸俊美的身影為這冷落的庭院平添了幾分亮色。阿昭本惱恨他一直冷待杜若，但此時也不知怎麼，竟似也折服於他的卓然風采，心中的怨尤悄然間淡去了許多。
李琦甚少來杜若這裡，故而阿昭見到他的機會也不多。寥寥可數的幾次碰面，阿昭的目光也都只是聚集在杜若的身上，從未仔細看過這位皇室中著名的美男子。今日杜若臥病在床，阿昭第一次鼓起勇氣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男子，不禁也有些痴了。
這是一個怎樣完美的人啊！所謂“天之驕子”，便是如他這般吧？俊美的外表，優雅的氣質，脫俗的風度，豐富的學識……這一切優點都與他帝子的身份相映成輝。他雖只是身著普通式樣的常服，可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雍容與清貴，依然叫人不敢直視。只是一瞬間，阿昭就恍然明白，為何杜若一直對他傾心不已，哪怕他給予她的始終只有冷待。
似是察覺到阿昭灼熱的目光，李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並不凌厲，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不怒自威。阿昭心知是自己僭越了，也不敢再看，忙低頭向他施禮。他示意她起身，問道：“王妃現在怎樣了，是在臥房裡歇息麼？”
阿昭恭謹道：“王妃剛剛服了藥，怕是要小睡片刻。殿下進去看看吧，王妃若是知道您來看她，不知該有多高興呢。”
李琦看了看屏風後昏暗的內室，淡淡道：“既然她睡下了，那我就不進去打擾了。”
阿昭只當是他要走，急道：“殿下，你現在不能走，小姐她很想見你……”
李琦在一旁坐了下來，道：“我先在這裡等著，等王妃醒了我再進去。”
阿昭這才放心，含笑道：“多謝殿下體諒。”
“沒什麼。”李琦在書案上取了本書隨手翻看著，見阿昭仍侍立在一旁，便道：“你去服侍王妃吧，我自己在這裡就好。”
阿昭依言退下，臨走時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只見燈影下的男子手執書卷，姿態閒適優雅，眉宇間雖無笑意，卻有一種寧靜的溫柔，讓人看了便覺無比安心。因怕打擾到他，阿昭命其他侍女也都退了出去，只留兩人在門外候著，隨時聽他的吩咐。
等了一個多時辰，杜若才從睡夢中醒來。聽侍女稟報後，李琦便走進了杜若的臥房。此時阿昭正在給杜若擦拭著額頭上的細汗，見李琦走近，忙對杜若笑道：“小姐你看，誰來看你了？”
臥榻上的女子猶帶病容，肌膚蒼白得近乎透明，一雙顧盼生輝的美目也顯得黯淡了。不過，一見是他，杜若黯淡的眸子中瞬時有了光彩，唇角也揚起了一抹驚喜的笑意。阿昭起身退到一邊，帶著房裡的幾名侍女出去了。李琦坐在杜若的床榻邊，關切道：“感覺好些了麼？”
杜若輕輕點頭，凝望著面前的男子，眉目間似有無限眷戀：“只是風寒而已，吃藥發了些汗，就覺得好多了。原沒有什麼大事的，還勞煩殿下在外面等了那麼久……真是很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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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這樣說，李琦心裡更是歉疚，於是溫然道：“我來看你本就是應該的，你不用這樣客氣。”
杜若自嘲般地笑了笑：“是我太沒用了，一點點病痛都承受不了，就讓阿昭去找你。”眉目間有種複雜的神情閃過，似是欣喜，又似是悲涼，她又道：“不過，殿下能來看我，我是真的非常高興。”
病榻上的女子虛弱而憔悴，顯然病痛已經讓她身心俱疲。不過，她笑容中流露出的愉悅與滿足，卻讓此時的她顯得格外美麗。心裡陡然泛起一股憐惜，李琦微笑道：“人生病時都會變得脆弱的。不過這樣也好，如果總是那麼堅強，會很累的。”
杜若一怔，隨即釋然地笑了。嫁入王府快一年了，他卻是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也是第一次用這樣推心置腹的語氣與她說話。因為他的冷落，她也曾怨過他，也曾對他感到失望。不過，與這一點點怨恨和失望相比，她心中更多的卻是對他的愛慕與渴望。
現在，那僅存的一點點怨恨和失望也都煙消雲散了。在她最脆弱無助、最需要人關懷的時候，他還是會來到她身邊的。這樣看來，他還是關心她的。哪怕他心中摯愛的一直都是另一個女子，他還是有那麼一點點關心她的。這樣，也就足夠了。
心裡有一種久違的暖意流過，杜若忽然開口道：“殿下，我能請求你一件事麼？”
李琦問：“何事？”
杜若微笑道：“我很想聽你叫我的名字……你能這樣叫我一次麼？”
他實是不忍在此時拂她的意，遂柔聲喚道：“阿若。”
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喚她的名字，聲音還微微有些生澀。他自幼便身居高位，一直都是一個十分自信的人。這種生澀的感覺他從未有過，自己都微覺詫異。杜若雙目輕闔，似是回味著他言語中流露的那一絲暖意，十分滿足地笑道：“謝謝。”
見她連這都要道謝，李琦也不禁一笑。他就坐在榻前陪了她許久，心中並無一絲不耐。二人的話雖都不多，但燈火搖曳中，這樣的閒談還是很溫馨、很愉悅的。不知不覺中，彼此間便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默契，彷彿他們是一對惺惺相惜的摯友，已經相識多年。
他們談論詩文書畫、日常瑣事、前朝的歷史掌故，以及當代的高人名士。她甚至還對他說起小時候做過的白日夢，卻絕口不提他們之間這段並不美妙的婚姻。這是她的聰明之處。也正是如此，他對她也沒有了新婚時的不滿與排斥，反而覺得面前的女子聰慧可愛，而且在志趣方面與他多有相似。
與他這樣隨心所欲地閒聊，杜若自然是十分開心，精神也好了很多。不過，她畢竟是有病在身，說得久了還是會感到疲憊。見天色已晚，而她也是漸漸面露倦色，李琦便起身告辭：“時候不早了，你也一定困了吧？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杜若含笑點頭，目送著他轉身離去。看著他清俊瀟灑的背影，她第一次覺得是如此溫柔、如此親切。心頭泛起一絲軟弱的留戀，杜若有些遲疑，卻還是輕聲喚他：“殿下……”
李琦剛剛開啟房門，一陣驟起的晚風微微吹動了他的袍角。他停下腳步，微笑著回頭問道：“怎麼了？”
隔著一段不算近的距離，他沒有看到，杜若白皙的雙頰上閃過一絲緋紅。只聽她猶豫著問道：“若是殿下明天有空……能再來看看我麼？”
她的聲音很低，近乎於喃喃自語，但他卻聽得分明。映著門外溫柔而明朗的月色，他頷首笑道：“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