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霓裳六十六、 念吾一身（上）
此後數日，李琦都不曾踏入朗風軒半步，反而時常去杜若處探望。紫芝也不曾再去找他，每日只躺在臥房中昏睡，漸漸地連飯都懶得吃了。她原本身子就弱，如今又經受了這幾重打擊，愈發地心灰意冷，短短幾日竟憔悴了許多。阿芊看著心急，幾番想要試著勸解，但紫芝也不理她，始終是閉著眼睛不發一言。
府中諸人雖不知盛王為何驟然發怒，但側妃失寵已是不爭的事實。因紫芝原是宮女出身，又一直深受盛王寵愛，府中有不少侍女對她心存嫉妒，早就盼著哪一日她的“猖狂”性子惹惱了盛王，被丟到一旁再不理睬才好。如今她們心願得償，更是不免暗地裡嘲笑紫芝一番。就連那些原本對紫芝百般討好的人們，如今對待朗風軒的事情也怠慢了許多。
在床上一連躺了幾天，這日紫芝卻似乎突然有了精神，命阿芊替她鋪紙研墨。阿芊只當她是終於想通了，想要給李琦遞封書信過去，心裡倒也十分欣喜，忙扶著她下了床。只見紫芝端坐在書案前，提筆寫下兩行大字：
“隴頭流水，流離山下。
念吾一身，飄然曠野。”
許是因為身體虛弱的緣故，她的字也沒有了往日裡的神韻，行筆間的力度也減了不少，顯得有些軟綿綿的。顯然是對自己的字不甚滿意，紫芝又拿過幾張紙來，反反覆覆地只寫這四句話。沒過多久，她便已是體力不支，竟是連筆都握不住了。終於，她的手一鬆，飽蘸了濃墨的筆落在素白的紙張上，劃出一道格外突兀的墨痕。
紫芝一聲輕嘆，望著那一張張寫壞了的紙，神色甚是悽楚。阿芊看著只覺心中酸澀，又不知這四句話究竟是何意，只得陪笑著勸道：“夫人這幾日都沒怎麼吃飯，自然也就沒有力氣。不如先吃些東西，然後再寫吧。”
紫芝輕輕點頭，並未如之前幾日那樣拒絕。阿芊心中稍寬，忙叫人將飯菜送過來。此時早已過了吃飯的時辰，故而拿來的飯菜也都已經涼了。紫芝本就嫌這些菜太過油膩，嘗了一口發覺竟是涼的，便扔下筷子蹙眉道：“這菜吃下去也只會引得我胃難受，還不如不吃。”
阿芊拿起筷子嘗了一口，眉頭也是一皺，不禁暗歎這人心之冷漠、世態之炎涼。若是從前，誰敢將這樣的菜送到朗風軒來？她暗自搖了搖頭，便命人撤了菜，又微笑著對紫芝道：“夫人想吃些什麼，叫廚房的人現在去做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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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坐了一會兒，紫芝倒是真的有些餓了。她略想了想，便道：“也不用太麻煩，幫我煮一碗燕窩粥便好。”
阿芊略一遲疑：“夫人，我們這裡的燕窩已經沒有了……”見紫芝面露失望之色，阿芊頗為不忍，又笑道：“這也好辦，現在遣人去要一些來便是了。”
說罷，阿芊便遣了個侍女去要些燕窩，再送去廚房做一碗燕窩粥來。誰料，沒過多久那侍女竟空手而返。阿芊心知事情定未辦成，便將那侍女拉到一旁來，低聲詢問道：“怎麼回事？”
那侍女面露不豫之色，抱怨道：“阿芊姐姐，那邊的人也真是太欺負咱們了。不就是一點兒燕窩麼，沒按時送來也就罷了，咱們都親自去取了，他們還是不給。那管事的還說，如今府裡的燕窩都吃完了，還得再等幾日才能有。他們打量著我好騙麼？我剛才明明看見，他們派人給王妃送去好些東西呢。好端端的，倒教我惹來一肚子的氣。”
那侍女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紫芝隱隱約約地聽著，話中的意思還依稀猜得出來。如此，心中便不覺泛起一陣失落。原來，她一直都是仰仗著他的“寵愛”而生存的，除此之外，她真的是一無所有。她站起身來，緩緩向床榻處走去，輕嘆道：“算了，難為你們替我費心。我剛才不過隨便提一句，不吃也罷。”
說罷，紫芝便又面壁躺下，隨手扯來一條被子蓋在身上，再不說一句話。她本就身形纖瘦，這幾日又清減了不少，如今躺在錦被裡，竟似是被種種奪目的繁華淹沒了一般。阿芊看著她，心中只覺得無限悽楚。見紫芝欲要睡去，阿芊便悄悄退了出來，又將房門替她輕輕掩上。
阿芊心裡難過，正想去找季勤幫忙，給紫芝弄些愛吃的東西來。才出朗風軒的大門，卻見李琦遣了名內侍過來，命她現在到書房去。阿芊不敢耽擱，便徑直去了李琦的書房。彼時李琦正在書房中讀書，阿芊向他行了禮，便安靜地侍立在一旁。書房內的沉默氣氛令阿芊微覺尷尬，良久，才聽他開口問了一句：“她還好嗎？”
他的語氣頗為淡漠，幾乎找不到一絲可以稱之為“關心”的情緒，彷彿只是隨口詢問一件不甚相幹的事。甚至，他連手中的書都沒放下。想到紫芝的憂鬱與淒涼，阿芊心裡更是替她難過，脫口便道：“夫人的父母先後亡故，如今又遭殿下冷落，怎麼可能過得好？”
李琦面色陡沉，將手中書卷擲在一旁，冷聲道：“這是你對我說話該有的態度麼？”
方才話一出口，阿芊便覺有些後怕。他這幾日心情不好，人也變得帶了幾分戾氣，不似往日裡那般溫和。若是此時當真惹惱了他，那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不過，見他真的動怒，阿芊倒是將心一橫，毫不畏懼地跪下道：“殿下息怒，奴婢並非有意冒犯，只是看著夫人如今處境淒涼，心裡著急罷了。夫人的身體本來就不好，現在又連一口熱的飯菜都吃不上，眼見著人都瘦了一圈。府裡的下人們都是些勢利的，見殿下冷落夫人，他們便也敢給夫人臉色看。殿下如何懲治奴婢都不要緊，只求殿下能幫一幫夫人，別讓她活得太絕望。”
李琦手中本握著一柄摺疊扇閒自把玩，此時聞言一驚，那幾根竹木扇骨竟都被他生生折斷。他驚怒道：“有這樣的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