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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

竊國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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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竊國記(三)

從船舷上看過去,海平面是一道無垠的藍色的線,線盡頭生出一輪火紅或金黃的太陽,照得萬頃水波粼粼閃爍如遍灑碎金,那些碧藍絲綢般純澈透明的水底,隱約可以看見巨大的鯡魚群飄搖而過,如海神優雅抖開一匹五彩的錦緞,爛漫華美的悠悠一蕩。

“多麼壯麗的景色啊!!!”某人立於船舷邊,披襟當風,氣衝斗牛。

“嘔……”

回答他的是垂死掙扎滴嘔吐聲。

油條兒萬分悲摧的回過頭來,看著自從一上船便元氣大傷狀如死狗全無陸地上生龍活虎上躥下跳之精神威風滴某太子。

“主子,你吐啊吐啊的,還沒吐習慣麼?”

“我對悲慘的事兒永遠不打算習慣。”包子癱在甲板上,對著一攤吐出來的清水奄奄一息,雙胞胎送上雪白絲絹給他抹嘴,內分泌嚴重失調導致心情不佳的包子,一把揮開絲絹,抓住宛兒新上身的淺紫明絲緞裙就抹,可憐的小姑娘不敢怒也不敢言,眼淚汪汪站著不動,等主子將她的新裙子抹了個亂七八糟慘不忍睹。

“主子,您上次不是來過了麼,也沒聽說您暈船啊?”油條兒大惑不解。

包子大腦袋擱在船幫,死去活來的道:“我——不——知——道——”

抬眼哀怨的瞅瞅自己手臂,本來自從乾爹給自己種了那珠子後,自己再也沒怕過水,然而這次上船,手臂肌膚中突然出現藍光,光芒越來越盛,自己吐得也越來越厲害,搞得船上屬下,看自己的眼神越發詭異。

看,看,看毛看?沒見過男人嘔吐啊?

包子憤怒的抬頭望天,試圖揪出自己那個早已昇仙的乾爹——喂,您搞的什麼玩意?是不是珠子過了保質期,失效了?過敏了?

雙胞胎怯怯的過來,端著盥洗的水和午膳,包子一眼瞟過,看見有一尾清蒸白魚,不由皺眉道:“喂,我不喜歡吃魚,怎麼又做了?”

包子確實從小就不愛吃魚,不過也不至於見著便厭,但是自從楚非歡將神珠種入他體內,他一見魚類就反胃,此時正吐得半死不活,眼見居然有魚,不由更是憤怒。

“您不愛吃這個?”宛兒詫異的眨眨大眼,“可是上船第一天,用這種魚做的魚丸湯,您很愛喝,還讚不絕口說下次還要這個,船上廚子記在心裡,惦記著要給您再做,可是這魚難捕,今日才得了一條,不夠做丸子,廚子說清蒸尤其味美,特意蒸給您吃的。”

包子瞪大眼,愕然道,“什麼?第一天喝的那個湯,不是肉丸是魚丸?”

雙胞胎齊齊點頭。

包子瞪著那魚半晌,將筷子重重一擱,悲摧的道,“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魚搞的鬼!”他忙不迭的揮手,“撤,撤,撤!”

雙胞胎立即聽話的撤菜,撤到一半,包子突然道:“慢著。”

兩人回身怔怔看著包子,包子卻似是想到道什麼,只顧自己賊兮兮的笑,笑了半天,一直笑到對面秋紫岑用看神經病的眼光看他,才急忙正容道,“這個,你們倆在這裡,偷偷吃了。”

“奴婢不敢……”

“叫你吃就吃,囉嗦啥?”包子大眼一瞪,雙胞胎乖乖聽令,油條兒向來是個鬼靈精,想了想,轉了轉眼珠子,試探的道:“主子,您不愛吃魚的事,不想給人知道?”

“對滴,”包子笑眯眯,“不過,油條啊,你家主子什麼時候不愛吃魚不能吃魚了?你家主子最愛吃魚了,一看見魚就走不動腿,你忘啦?”

油條兒對著主子撇撇嘴,露出一臉“你又玩奸詐把戲”的神情。

包子卻只是樂顛顛的想,老孃教過,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又教過,任何時候不能顯露你的弱點,如果真的有弱點,也要盡力將之偽裝成優點,這回自己帶來的這一批人,雖說都是當初娘的嫡系,但是林子大了,難免出些變異品種,一顆老鼠屎壞一鍋粥的事咱又不是沒聽過,離鄉背井的在外幹撬人家牆角的事,花招還是得多玩,得大大的玩。

好在自己這艘船是單獨乘坐的,只帶了幾個最信得過的人,自己不能吃海魚,除了眼前幾個人再無別人知道。

奸笑著抹抹嘴抬頭,透過捲起簾子的船艙看向前方海天一色,包子突然蹦一下跳起來,大呼,“鵝滴神啊……”

油條兒慢條斯理的夾起一塊肥美的白魚背鰭,好整以暇幫主子接下一句話:“……終於看見陸地了啊……”

“梆!”

“到了居然也不告訴我!”渴盼陸地的太子爺一腳踢翻凳子,狼一樣奔了出去。

可憐的油條兒公公,舉著半塊魚肉,看著眼前被濺上另半塊魚肉的雙胞胎明珠美玉一般的小臉,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遇主不淑啊……”

前後兩艘船在船塢裡停靠,卻一時不得上岸,因為前面還有很多船在排隊,岸邊的白石階梯上,站滿一列列銀甲藍袍的彪悍侍衛,這些侍衛甲冑鮮明,腰間飛魚刺精光耀眼,在岸邊一字排開,將看熱鬧的和等待上岸的百姓商人攔擋在外,看裝束,正是離國皇宮御衛,最為精悍的“飛鯊衛”。

更遠一點的口岸邊,隱約可見一片開闊廣場,此時也禁衛森嚴,黑壓壓的人群正中,有雄渾的鼓聲傳來,節奏蒼茫雄渾,如大海之上颶風轟鳴,撥飛萬頃的浪花。

包子踮起腳,想將那裡看個清楚,無奈個矮腿短,只看得見人群縫隙裡不時有華麗色彩閃過,好似人群中心有女子走動,包子眼見船隻都緊緊挨在一起,正是最好的天然平臺,當下撒腿就竄過去。

他武功師承素玄秦長歌,天下第一門派的兩位最優秀弟子,自身也是根骨極佳,雖然人懶了點、當初雜事多了點、心思不那麼集中了點,不過如今也算小有所成,尤其輕功,這個他娘最擅長的逃命制勝法寶,更是學得青出於藍,踏著一艘艘船的甲板,自那些仰頭看熱鬧的人腿縫裡鑽過,很多人只覺得身邊小黑影子一閃,根本看不清他身形。

一直到了最靠岸邊的一艘船,包子得意咧嘴一笑,一回身卻看見身後紫影一閃,一張漂亮卻冰冷的臉直直對上他的包子臉。

“哎喲,姐姐你輕功真好。”包子諂媚的一笑。

“沒你快。”秋紫岑瞟一眼包子,覺得他從相貌到氣質到武功,天生適合做一個小賊。

包子笑嘻嘻去扯身邊一個老者的袖子,“老伯,岸上在做啥呢?弄得咱都上不了岸?”

“公主祭海你也不知道?你是外鄉人吧?”老者奇怪的看了包子一眼,自顧自拈鬚長嘆,“綱常顛倒,牝雞司晨,祭海告神這等向來只有男性皇族才可以主持參與的神聖大典,如今居然由公主主祭,也不怕觸怒海神,唉……”

“哦?”包子大眼睛一轉,笑道,“不讓她去就是了嘛,不過一個公主唄。”

“你小小孩子懂得什麼?”老者皺眉,“建熹公主如今可是離國實權人物,親掌飛鯊衛,離國掌握最多兵力的守疆大將君輝亦效忠於她,她說要親自主持祭祀,祈禱一年海上平安,那麼就沒人可以阻止。”

他突然神秘兮兮四望一下,捂嘴悄悄道:“……說不得,說不得喲。”

包子笑嘻嘻的瞅著他,等著他的下半句話——但凡說不得的事,那是一定要說的,說了以後會如何如何了不得,大半也是不致如此的。

果然那老者耐不住,繼續道,“據說當時死諫的老臣,血濺朝堂的就有好幾位,公主看都沒看,就命人拉出去了……嘖嘖……”

老者沉痛搖頭,包子也沉痛搖頭,愁眉不展的一拍老者的肩,“老伯,不管是國事還是家事,沒有女人搞不成事,有了女人卻又多事,實在是件煩心事。”

耳朵很尖的包子,聽見身後骨節格格作響的聲音,估計那個性子不甚好的其實還不能算女人的小女人大抵要有弒主的衝動,趕緊滑前一步,越過對方直線攻擊範圍。

不想甲板上有水,本來就滑膩膩的,這一滑,直直越過甲板,哧的一聲直上了與甲板平齊的碼頭,收勢不及,將背對著海邊守衛的一個侍衛撞得向前一個倒栽。

“豁喇!”

幾乎剎那之間,碼頭上立即耀起一片雪亮的光幕,在還沒完全看清敵人的那一刻,暴風驟雨般罩向“不明來敵”。

而離國獨有的中間穿孔的飛魚刺被大力揚起時牽動風聲尖銳呼嘯,巨浪般向那一點潑過來。

包子下意識的正要躲,忽然在返身撲來的侍衛人群縫中看見一雙略帶驚訝之色的烏黑瞳眸。

眼前五色斑斕光芒一閃,包子不及思索,先將拔劍嗆然欲待殺上的秋紫岑往身後一推,隨即游魚般一鑽一擠。

最先撲向包子的侍衛突然覺得自己身前小小影子一閃,隨即有什麼東西撞入自己懷裡,他下意識的將飛魚刺向下一戳,那小孩子卻將手中一個什麼東西一舉,卡擦一聲,卡住了自己的雙刺。

他立即用力去拔,包子卻嘻嘻一笑突然鬆手,收勢不及的侍衛向後便倒,包子順勢從他身邊穿過。

不過剛一抬頭,便撞上長達數丈的鋼鐵人牆。

那是已經被驚動的廣場上的侍衛,訓練有素的疾行而至,團團圍困住了“刺客”。

一群高八尺膀大腰圓的侍衛瞠目下望,看著高不及自己腰部的“擾亂大典的賊人”。

小小包子立在軍隊中心,含著手指傻傻抬頭,譁的一聲淌出口水,“好高哦……”

一個侍衛猶豫著,伸手來抓包子,剛才碼頭邊外圍一個守衛已經叫道:“小心,這小子會武功——”

他話說到一半便咽了回去,因為包子毫不反抗的便給那侍衛抓到了手,捉小雞般捉在手裡,乖乖任繩子捆了三道。

包子笑眯眯的任人捆,並對離國侍衛精妙熟練的捆人手法用目光表示了由衷讚賞,同時藉著在人身上的高度將廣場迅速掃視一遍,著重在某一點停留一霎。

他的小手指一直翹著,這是早已商量好的暗號,意思是無須輕舉妄動。

連秋紫岑也被隱伏著的凰盟屬下給扯到了一邊。

侍衛首領前去回報“已經擒獲刺客。”隨即前方廣場中心隱隱傳來騷動,有個聲音,清亮堅定的道:“將人帶過來。”

那聲音宛如這三月的海水,帶點涼意,涼意盡處卻蘊著點若有若無的溫軟,然而那軟也彷彿是冰般清亮的,有一種不可靠近褻玩的尊貴。

包子突然想起乾爹,乾爹的聲音和這個聲音自然不會完全相同,但給人的感覺,卻真的很像。

果然不愧是兄妹啊……

侍衛的步子很大,幾步到了廣場,包子被倒拎著,一隻捆紮得妥帖的小豬仔似的在人家手上晃晃悠悠。

由於包子現在是倒裝句式,包子關於人物之類的映象自然也是倒裝的,於是只看見頭頂青玉地面上一隻飛舞的蛟龍,穿行於黑色閃電之中,還有無數雙各式各樣的腿,長長短短,以及,天藍色繡雙鸞珍珠裙的裙襬。

那裙襬曳出長長裙幅,遙遙立於長階之上,一動不動。

裙襬之下的一層臺階上,還有個小小的裙襬,雪白的裙子繡著芙蓉花,花心嫩黃,枝葉翠綠,嬌嫩新鮮得似乎碰一碰便要從裙上掉落。

裙底隱約可以看見小小的精緻玲瓏繡鞋,鞋子上的珍珠大過包子的眼睛——基本上很壯觀了。

包子斜著眼睛,心算了下那珍珠的價值,準備等下一定要滾過去,順手揪下來再說。

那小小繡鞋卻自己動了。

輕輕一挪,隨即又似猶豫的縮了縮,隱約一聲低笑,笑聲嬌甜滑軟,裙襬晃了晃,那花枝曳了三曳,漂亮得令人眼花。

隨即那小小繡鞋輕盈的邁步下階,包子立即在侍衛手上開始前後晃盪做加速運動,準備在她過來時,一口先叼下那珍珠再說。

冷不防眼前光影一暗,花朵突然不見了,地上鋪開雪白的煙羅,隨即一雙大大的眸子突然出現在眼前。

水亮透徹,晶瑩璀璨的眸子,像一對深海之中,最為珍貴的黑珍珠。

那眸子笑得彎彎,眉毛也弧度彎彎,嘴角也是一個弦月,盪出嬌憨的笑意。

包子眨眨眼,那對黑珍珠也眨了眨。

包子眨左眼,那黑珍珠也眨左眼。

包子眨右眼,黑珍珠也眨右眼。

包子對這種惡劣的模仿非常不滿,突然伸長舌頭,作吊死鬼狀。

學,叫你丫學!

那黑珍珠眨了眨,嘻嘻一笑,一把抓住包子伸出來的舌頭。

蕭太子悲摧了。

這什麼人啊。

沒聽過,太子的舌頭摸不得嗎?

你當這是豬口條嗎?

然而更悲摧的事兒還在後面。

那黑珍珠摸了摸包子的舌頭,一把將之塞回包子嘴裡,拍拍包子的臉,憐憫的道:“弟弟,牙都沒長全,還想當刺客?”

死可忍,辱不可忍,大怒的包子惡狠狠道,“丫頭,你牙長全了?露出來給我看看?”

他狀似發癢的蹭了蹭身子,將自己背心的小型暗弩調整了下方位和力道,準備這丫頭張嘴,立即打掉她漂亮雪白的門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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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珍珠卻不上當,嘻嘻一笑,又捏了捏包子的臉,道:“好多肉。”

蕭太子已經快要氣昏了,不過大抵人快要氣昏的時候,往往會更加清醒,尤其蕭包子,非常清楚一旦氣昏,自己永遠也沒法扳回一局,那是死也不能的。

他突然瞄了瞄那黑珍珠的前襟,做了個驚訝的表情。

黑珍珠果然下意識的去看自己的前襟,沒發現什麼,愕然的對包子望了望。

包子繼續神色凝重的看她的前襟,做出焦急的神情。

黑珍珠閃了閃眼,伸手去撫摸自己的前襟。

包子眼光上移。

黑珍珠隨著他眼光所指的方向去……摸胸。

包子肚子裡狂笑,面上卻依舊一本正經,用焦急的眼光指引她,摸完左胸,摸右胸。

“咳咳……”

侍衛開始不自然的咳嗽。

小公主這是怎麼了?這可是在廣場眾目之下,祭海盛典之中啊……

“櫻兒!”

剛才那個清亮而威嚴的女聲,再次傳來。

黑珍珠霍地放下手,吐吐舌頭,退後幾步回到剛才階下,包子盯著她裙襬在微風中拂動的芙蓉折枝花,做了個鄙視滴表情。

你丫摸我舌頭,我叫你自摸!

剛才那女聲頓了頓,再開口時已經帶了煞氣,“刺客?這就是你們說的刺客?”

拎著包子的侍衛急忙將包子往地下一扔,跪下道:“回稟公主,這小賊無故撞入守衛群中,居心難測——”

他的話突然頓住,眼睛突然睜大。

不止他,廣場上數千人,連同外圍所有看熱鬧的人,齊齊瞪大了眼睛。

看見:

那個捆得嚴嚴實實的漂亮孩子,突然一隻球般骨碌碌的向公主滾過去。

一邊滾,一邊拼命搖頭揮淚如雨,無限激動無限深情無限孺慕無限悽然滴放聲大叫:

“姑姑!”

宛如一個雷豁喇喇劈在神魚廣場,劈裂數萬人的神智。

那個雷人的傢伙猶自不肯罷休,居然再次以“滾見”的彪悍方式,繼續開始了他的萬人見證的無恥認親。

他換個方向,極其靈活滴向著那個芙蓉花裙子滾了過去。

以賈寶玉泣別林黛玉的經典式語氣,運足力氣呼喚:

“表妹!”(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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