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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玉]少林小和尚

30、藥酒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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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世玉]少林小和尚30、藥酒療傷

凌多多從梅花勝地出來,懷揣著滿腔的惆悵跟凌小小打了一個招呼,起身回到了少林寺。

算算時間,他這次離開少林寺去杭州,雖然路程不算太遠,但是因為中間出了方世玉這檔子事兒,耽擱的時間倒是不少,凌多多雖然四年多來一直都是在全國各地奔波,也少有離開少林如此之久的時候。

以往回到少林寺,凌多多都會感受到難得的放鬆和安寧,然則這次回來,他在繞著少林寺走了一遭後,卻更加憂心忡忡了。

高聳的藏經閣是整個少林寺最為高層的建築,裡面的掌事是寺裡資歷最老的僧人,凌多多站在外面,雙手合十鄭重萬分地隔著門對著有可能不在的智惠低頌佛號,念了三聲後,有人輕步走了過來,在他身後不遠處站定。

凌多多恍若未覺,低頭念起了他最先從智惠那裡學來的《入道四行經》,唸完九遍後方才收口,扭頭向身後看了過去。

少林方丈至善站在後方正看著他,凌多多眨了眨眼睛,啞聲道:“方丈師伯,弟子想要去挑戰十八銅人陣。”

至善對於他的想法並沒有評價對與錯,只是站在一個完全中立客觀的角度,出聲道:“以你如今的武功,若是想要打過十八銅人陣,可以說是輕鬆如履平地。”

這麼長時間以來,至善一直都有謹慎觀察著這個少林小和尚的練武成長歷程,他感覺到十分欣慰。

少年英才最忌諱的是傲慢自大、不思進取,不是每一個天資卓群的年輕人都能像凌多多這樣,做到十年如一日的刻苦修行。

一年前他還能夠看得透其武功的深淺,到了如今,至善凝神再看,卻明顯覺察到自己已經失了準頭,他並沒有被晚輩超越的氣惱和丟臉,心中感覺到的唯有欣慰。

凌多多聽完後略有些詫異,禁不住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眼,至善先前可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樣的話。

依照至善的性格,他真正看重的是弟子的本心本性而不喜歡單純地以武學修養來論人的高低,以往就算是凌多多在一年一度的少林弟子比武大賽上連得頭籌,也從來沒有聽到過至善對他說出這樣讚賞意味十足的話。

至善見他詫異得都忘了言語了,微微一笑,道:“門下弟子的所作所為,老衲都看在眼中,老衲口中不說,但是心中有數。”

他說完後,見凌多多還沒有回神,便拉過凌多多的手來,舉在兩人面前,指著上面厚厚的繭子和傷疤道:“常人習武三十年,未嘗有此等厚繭。”

凌多多縮回手來,略有些不自在:“弟子其實有事一直隱瞞著師伯和師傅,日夜心中愧疚難安,卻又因其中另有隱情,無法向方丈師伯言明……”

他很懂得在什麼時候應該說什麼話,凌多多天性中就帶著十足的小心謹慎,他一連四輩子,都是在小心揣摩著長輩的神情言談過活,抓住一小點異樣分析其中的門門道道對於他來說已經成為了一種本能。

至善作為少林方丈,武學眼界極高,世上難有什麼武功路數能夠瞞得過他的眼睛,而凌多多萬分清楚,自己手上的繭子可不僅僅是練少林棍法、掌法、指法能夠磨出來的。

每種兵器在修習人的身上都會留下獨特的痕跡,平心而論,他在劍法上下的功夫要遠超棍掌指三種,手上握劍部位磨出來的繭子也更加厚實。

更何況平日裡的武學路數是瞞不了行家的眼睛的,至善一生都浸淫在少林武功中,少林武功修煉後會給弟子帶來何種效益,可以說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這就是大家和大師的區別,並不是武功高的人就一定具備更為寬闊的眼界,凌多多看得出來,自己的異常確實瞞住了少林寺中武力最為高強的智慧,但是最遲一年前的比武大會就該被至善看出來了。

他其實一直都在耐心等著至善詢問他這件事情,但是無奈至善每次見了他都是一臉和藹地詢問他佛法進境,對於他武功路數的古怪之處卻隻字不提。

凌多多心中存了事兒,一直感覺挺彆扭的,如今見到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正好,便趁機把話說出來了,跟至善糊弄一下,也算了卻一樁心願。

不論在哪朝哪代的江湖武林中,自家弟子偷學其他門派的武功都是大忌,輕則面壁思過,重則廢除武功甚至是逐出師門。

至善聽完後卻不以為忤,反倒是微微一笑,見凌多多一副緊張萬分的模樣似乎格外忐忑不安,反過頭來安撫他道:“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老衲並不是拘泥於武林門道之見的人。”

凌多多連忙小聲道:“師伯,弟子是受到了一位江湖宿老的指點和傳授,並不是偷學其他門派的武功,這位老人同我少林也是大有淵源的……”

他說到這裡故意停頓了一下,皺了皺眉頭,一副吞吞吐吐不知道應當如何繼續說下去的苦惱模樣。

至善原本也並不相信自己看好的門人弟子會下作到偷學旁人武功的地步,更何況他看凌多多所用的武功同如今江湖中現存的任何一種門派都大相徑庭,本來就已經有所猜測,見狀一點頭道:“既然是隱匿於世的江湖宿老,想必是厭倦了江湖的紛爭,是不是叮囑你不能洩露他的行蹤?”

如今的時代背景已經不再是武道蓬勃發展的沃土,真正身懷絕世武功的一流高手都已經紛紛歸隱、不知去向了,至善對此倒是並不感到驚奇,連他和五梅師太的師傅杏隱禪師都在二十多年前白眉等人叛出師門不久後也不知所蹤了。

凌多多做出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來,連連點頭道:“正是這樣的——弟子因為欺瞞師傅和諸位師伯而一直心中難安,那位前輩因此告訴弟子,若是被師門長輩問起,便可說出他同杏隱禪師曾是故交好友的事情來——再多的就不可以了……”

只說是跟少林有淵源卻沒有明確說是何等淵源,況且也並不知道這位高人的名號和隱居地點,想必是這位高人不喜被人打擾。

至善一點頭,道:“你肯信守承諾,並不說出那位高人所在之處,又能夠自己主動向老衲承認錯誤,事情處理得已經頗為不錯了。”

前者說明凌多多信守諾言,後者又說明他老實本分、為人耿直,至善對他的欣賞不禁又平添了三分,適時轉移話題道:“老衲看你這次下山再回來時憂心忡忡的模樣,還特意言明想要打通十八銅人陣,可是在山下遇到了事情?”

他其實已經猜到是因為何事了,聽到凌多多悶聲回答道:“五梅師太已經告訴弟子少林和武當的衝突之事,弟子時隔將近十載,方知父母是被誰所害……”

他說到最後聲音發顫,眼梢一紅就落下淚來。

至善並未勸阻,靜靜等著他失聲痛哭一陣後,方才沉聲道:“此事本來已經懲辦了行兇之人,老衲也未曾料到,時隔多年後武當竟然再次來犯!”

他平日裡慈眉善目的,一旦沉下聲音說話,也自有一番威嚴,凌多多抬頭飛快看了他一眼,抽噎了一聲,道:“先前弟子來時,五梅師太還跟弟子分析,恐怕這次武當是有備而來,少林不知要如何招架……”

“少林自建寺千百年來,雖以普度眾生為己任,並不妄自殺生,卻也不是怕事之輩。”至善嘆息道,“老衲的武功遜色白眉師兄一籌,以你如今的功力若是想勝白眉師兄,恐怕不易。”

他並沒有勸凌多多要放下仇恨,若是尋常鄰里鄉間的矛盾,那自然是應當勸的,但是殺親之仇卻難以言說,死了親人痛不欲生的並不是他,至善從來都覺得自己是沒有資格和立場來隨便勸誡人家“冤冤相報何時了”的。

凌多多對於這一點也是略感詫異,禁不住在心中讚歎一聲至善確實是當代大師,口中同樣不忘感激道:“多謝方丈成全。”

至善只是委婉表示他如今對上白眉勝算不大,勸他暫且不要去尋仇,這和打著勸他“冤家宜解不宜結,放過別人就是放過自己”而不要去尋仇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雖則他能夠理解和體諒,但是出家人不宜多談恩怨,至善又說了幾句,告誡他與其現在就尋去武當,不若更加勤懇練武,五年之後再謀其他。

凌多多應下了,而後恭送他離去,看著至善的背影禁不住搖了一下頭。他確實很感念至善剛剛的行為,如今的少林寺已經被武當拱到了風口浪尖上,對於身為少林方丈的至善來說,值得他去發愁考量的事情有很多,對方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專門抽出時間來寬慰一個門下小弟子,確實是相當難得。

送走至善後,凌多多在再次繞著少林仔仔細細又看了一遍後,回到戒律堂把自己拿來搪塞至善的說辭又給智慧說了一番。

單論武力值,智慧修為在至善之上,但是他的武學眼界修養確實又遜色了至善不止一籌,正如凌多多所猜想的那樣,智慧確確實實沒有看出自己的小弟子武功路數有異來。

智慧初聽他說,還著實很是詫異了一番,而後回過神來後,卻反過頭來安撫自己看起來忐忑不安的小弟子:“無妨,能夠得到江湖前輩的指點,自然是你的福分。”

這年頭所謂的江湖宿老可是比三隻腳的蛤蟆還難找,竟然能夠讓自己的弟子給碰上一個,他的言辭中略帶些豔羨,也真心為凌多多感到高興。

智慧同時還為自己當時看人的眼光感到自豪和光榮,雖然戒律院一共只有三個兵丁,但是備不住在質量上能夠完勝,自己最為得意的弟子能夠被宿老收入門牆,這是對其天資的一種極為權威的肯定。

智慧說完後,又覺得自己表現得有點過於高興了,連忙裝模作樣咳嗽了一聲,做出一貫的嚴肅表情來,趁機訓誡他道:“你日後更應當勤懇練功,萬萬不要浪費了此次機緣。”

凌多多禁不住偷偷一笑,生怕智慧眼睛毒辣看出來,連忙做出連連點頭的模樣遮掩過去了。

幸虧智慧心中另有所思,倒是沒有注意他究竟是什麼反應,擺正面孔叮囑道:“想必你也已經聽聞了,這些時日江湖上並不太平。”

凌多多聽到此,神情又是一黯,應道:“您是說山下又有武當派弟子前來搗亂的事情?”

智慧想到淩氏夫婦的慘死,也是嘆息了半晌後方道:“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你如今尚還年幼,卻也歷經坎坷,日後以此為基石,也當卓爾不凡了。”

他並不像至善那般舉重若輕,說起安慰人的話來彆彆扭扭、磕磕巴巴的,然則卻也很誠摯,甚至還猶豫了一下後,抬手輕輕撫過凌多多的後腦勺,權當是鼓勵了。

凌多多的悲慼其實半數都是裝出來的,他雖然感念淩氏夫婦生下了這個軀殼,但是若說動容到提到就哭的地步,那也未免太矯情做作了一點。

然則他卻被智慧這個突如其來的溫情動作給弄得嚇了一大跳,下意識跳起來往後退了一步,嘴巴微張,明顯差異到了極點。

智慧平生第一次彆扭地安慰人,也是真沒想到他會有這樣大的反應,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瞠目結舌跟凌多多兩個人傻乎乎地大眼瞪小眼。

凌多多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圓場了,見智慧整個人似乎都被打擊得搖搖欲墜了,只能賠笑道:“弟子明白了,多謝師傅勸誡。”

智慧暈乎乎地一點頭,感覺尷尬到了極點,不及細想其他的,連忙邁步離開了。

凌多多面對著自己房間裡面擺放的鋪蓋,無奈地抽動了一下唇角,他有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估摸著以智慧的脾性,最少半個月內都會盡量避免在他面前出現了。

怪誰啊,難道能怪我?凌多多打了一個寒噤,大哥,既然已經決定要走冷高路線就要專業點,一秒鐘變暖男什麼的真心著實讓人接受無能。

凌多多一手捂胸一手捂嘴,花費了好長時間才平復了自己飽受驚嚇的小心肝,打水痛快快洗了一個澡,而後慢吞吞爬上床悶頭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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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回到少林,凌多多本來想要舒舒服服睡了一個大長覺,但是無奈生物鐘這種已經固定了的玩意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天剛矇矇亮的時候就幽幽醒過來且再也沒有一點睡意的凌多多抱著被子唉聲嘆氣了好半天,最終還是認命地翻身下床。

他穿好僧袍,先是去藏經閣跟智惠談談佛經消磨了相當長的一段時光,而後見外面的天終於大亮了,便跟智惠告辭。

凌多多最終的目的地還是梅花勝地,按理說方世玉一行今天就該抵達五梅師太那邊了,他便要去看看情況。

他抵達梅花勝地的時候,發現方世玉等人正好也是剛剛來到梅花勝地,苗翠花走在最前面,探頭探腦地正在環視周遭,一見了他立刻眼睛一亮,迎上來笑道:“小師傅,這麼巧,又跟你見面了?”

凌多多對於她如同見了救星一般的反應有些茫然,便轉頭看向旁邊,方世玉蔫蔫走在隊伍的最末尾,見了他方才蹦蹦跳跳迎了上來。

“怎麼回事兒?”凌多多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方世玉扭頭看了看賠笑的苗翠花,無奈道:“花姐帶著我們在山中繞來繞去轉了好幾圈了,好不容易才摸到了這裡,看到你才覺得總算是找到了地方。”

怪不得見到了自己這群人都如出一轍地兩眼放光,凌多多低頭微微一笑,幫著苗翠花緩解尷尬:“九蓮山確實彎彎繞繞比較多,初次上山的人多容易迷路。”

苗翠花乾笑了一聲,對著齊齊嘆氣的洪熙官和胡惠乾比了一個“所以說不怪我”的口型,因為自覺理虧,連忙轉移話題,對著梅花勝地入口處的那棵桃樹喊道:“五梅師伯,小女子苗翠花,是苗顯的女兒,請師伯賜見啊!”

五梅昨日才得了凌多多的訊息,知道這群人今天一早就會過來,開啟禪房看了看,道:“進來吧。”

方世玉跟在凌多多屁股後面走進了梅園,見屋中已經備好了銀針和一包又一包的藥草,眼珠子略帶些不安地多看了幾眼,才走進房間。

五梅示意他盤腿坐在榻上,摁住他的右手診脈,少頃後睜開眼睛,沉聲道:“你的傷勢不輕,要不是練就一身銅皮鐵骨,早就沒命了。”

方世玉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膻中穴,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師太是不知道啊,當時李小環那一腳踢得有多狠。”

五梅師太對這種說辭表示了贊同:“你傷得最嚴重的地方,確實是被李小環踢的那幾腳,幾乎毀了你一身經脈。”

她說完後見幾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似乎極為擔憂的模樣,緩和了口氣寬慰道:“幸好三禮用我所授藥方及時加以治療,修補了受損的經脈。”

方世玉扭頭看向凌多多的方向,含笑悄悄比了一個大拇指。

這樣的小動作並沒有逃過五梅的眼睛,她難免覺得這種舉動有些不夠端莊,皺了一下眉,卻也並未斥責,轉而道:“三禮,小小一大早被我派下山去向莆田村村民打聽山賊的事情了,今日就暫且麻煩你去準備藥草了。”

藥草都是現成的,他需要做的不過就是定時往桶裡倒熱水,倒是並不麻煩。凌多多對此沒有反感,略一點頭,問道:“還是按照弟子先前所用的手法治療嗎?”

“藥草的效力畢竟有限,能做的也就是這些了,若是想要根治他的傷勢,還是得用少林《洗髓經》。”五梅稍稍一停頓,又道,“我無權傳授你們《洗髓經》要訣,所幸三天後就是少林一年一度的收徒之日,若是世玉有此機緣,得以成為少林弟子,那倒是有可能可以學到《洗髓經》。”

她說完後便起身走人了,五梅師太重新回到禪房繼續冥想。

方世玉對著她的背影作揖行禮道謝,而後一抬頭,看著凌多多笑得略有些不懷好意:“小師傅,師太說一切還都按照我們在杭州時候那樣來就好了。”

“那是因為師太並不知道我在杭州的時候沒有給你加餐戒,”凌多多並不是這樣容易就被繞進去的人,“來到了梅花勝地,就不能再這樣馬虎行事了。”

方世玉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試圖垂死掙扎道:“我想小師傅一定是能夠有事好好商量的慈祥和平人士。”

凌多多抬起頭來,對著他展顏一笑:“小僧不勝惶恐,恐怕要讓施主失望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發現比起平日裡方世玉沒心沒肺地笑,他還是更喜歡看此人如現在一樣的抽搐惆悵表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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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多多面無表情把又一桶熱水照著浴桶倒了下去,立刻聽到方世玉慘呼呼的哀嚎聲:“皮皺了皮皺了,渾身的皮都泡得快要爛了——小師傅,你就不能放我出去歇一歇嗎?”

他本來還以為按照以往在杭州時泡藥酒的程度來就好了,沒想到凌多多這次要嚴格很多,再也不許他隨意從浴桶裡面出來放風了。

凌多多靠著浴桶旁邊擺放著的小臺階上坐下了,一臉愛莫能助地一聳肩膀道:“要是現在出來,剛剛泡了那麼長時間得到的療效可就荒廢了大半。”

方世玉小聲嘟噥了一句“難道連一碗飯的時間都不可以嗎”,見熱水殺手絲毫不為所動,嘆氣道:“那能不能請你下次等水稍微涼一涼之後再倒下來?”

“別亂嚷嚷,要是讓師太聽到了,你今天的中午飯可就不一定還有了。”凌多多拍了一把他的肩膀,感覺到手底下的皮膚確實皺巴巴的,禁不住同情道,“確實,再泡下去就可以吃白斬雞了。”

“你說的如果還是指跟昨天一樣的齋菜的話,那我還不如餓著。”方世玉扒著浴桶不撒手,伸出胳膊來想要扯住他的衣角,“小師傅,你是個大好人,你可千萬不能見死不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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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了第四張好人卡的凌多多抽動了一下嘴角。

方世玉還當他是被自己的話弄得悔過了,連忙趁熱打鐵喊道:“難道你就真的忍心看著我要麼被熱水燙死,要麼活生生餓死?”

“水不熱,你體內的熱毒瘀血就無法被逼出來;不吃素,你體內的毒素如何能夠減輕。”凌多多白了他一眼,“也就只剩下三天了,三天後只要你爭氣成了少林弟子,那就不用留在梅花勝地受苦了。”

“哇!”方世玉終於算是打起來了一點精神,“你說得對說得對,三天後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凌多多目視前方,嘴角含笑,緩緩補了一刀:“只可惜少林寺中同樣不能吃葷,跟你現在的日子比起來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方世玉看了他好半天,不僅沒有再鬼哭狼嚎,反而一下子就笑了:“小師傅,我們剛見面的時候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雙手合十,學著凌多多一貫的樣子,一臉神棍樣長吟道:“戒慎戒躁,阿彌陀佛——”

幼年版的得道高僧驟然變成了喜歡惡作劇的壞蛋,方世玉原本還覺得凌多多成熟得不像是一個比自己小兩歲的少年,然則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卻反倒發現他也有很多可愛之處和小心思。

凌多多掃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你今天泡完了藥草,務必記得提醒一下苗師姐,梅花勝地奉行齋戒,若是你們敢私下裡吃葷,恐怕要被師太不留情面地趕出去。”

方世玉聽得不僅沒有失落,反而眼睛一亮,半是詫異半是好奇問道:“我們還剛來了這裡,什麼都沒做呢,怎麼你就知道我們想要偷偷吃葷?”

剛剛趁著凌多多被五梅師太叫過去吩咐事情的時候,苗翠花生怕自己兒子被折磨得生無可戀,悄悄溜過來告訴了他中午兩個人偷偷預定的食譜。

“你們一路上跟著我來的時候,偷偷地拿石子射天上的麻雀烤來吃,小僧從你們嫻熟的動作中,就已經看出來了。”凌多多說到這裡略有些失笑,搖頭道,“小僧好說話,師太卻不是好糊弄的。”

他說完後見方世玉左顧右盼、眼中熠熠生輝,明白此人壓根就沒有把自己的勸誡聽進去,仔細一想倒也無所謂:“橫豎你吃了一頓葷,多受的三天泡藥酒的罪又不是小僧來生受,想吃就隨你。”

方世玉動了動嘴唇,試探性問道:“是不是明天起就換成你妹妹來幫我泡藥酒了?”寺廟裡偶然遇上的那個小姑娘雖然裝扮如同女鬼,但是貌似還是很好說話的。

凌多多看著他好脾氣地笑了一下,手中卻一點都不溫和地又把一桶熱水倒了下去,在方世玉的慘叫聲中輕聲道:“既然你一共只要再泡三天藥酒,那自然是我來代勞了。”

“……小師傅,方世玉發誓我絕對沒有偷偷嘲笑你的俗家名字,更沒有告訴花姐他們,佛家人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忍心看著我被你折磨致死嗎?”方世玉蠕動了一下唇角,抱住他的胳膊不撒手。

“我妹妹生性溫和柔順,難道你就忍心看著她一個姑娘家來伺候你?”凌多多拿手指了指他裸著的肩膀,“你好意思嗎?”

這倒是實話,雖然江湖兒女不講究這麼多,但是人家哥哥不樂意也是很正常的,方世玉聽到了他的解釋,便也沒有再唧唧歪歪,點頭道:“好吧,那只有三天,三天後這種折磨就算完了?”

“如果你能夠考上少林俗家弟子,那自然就不用再泡藥酒了。”說到這個話題,凌多多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要看得太輕鬆了,每次參加考核的人最後連十之一二也無法留下,你身上還帶著傷,情況不容樂觀。”

不進入少林就得留在梅花勝地,留在梅花勝地就得天天泡藥酒連帶著嘴巴裡淡出鳥味來,方世玉對此果然十分重視,一拉他的手:“小師傅,我覺得在這種事情上你有經驗,從客觀角度來看,我們考上的機率大不大?”

“你雖然受了傷,但是武功底子還在,經過這幾天的藥浴,筋脈差不多也算是痊癒了,若是不遇上突發情況,要考中還是比較有把握的。”凌多多說完後低頭拿起桶來想要再倒一桶。

他之前說情況不容樂觀,後面又說比較有把握,方世玉並不是蠢笨之人,當然不會把這個當成是他的口誤,若有所思地停頓沉吟了一下,試探性問道:“小師傅,你是說熙官和惠乾可能不行嗎?”

“洪熙官武功路數略有些死板不懂得變通,但是他的武學天賦也是很出眾的。”凌多多說到這裡,摸著下巴露出點苦惱猶豫的神情來,“至於胡惠乾……他的基礎功並不紮實,恐怕……”

“那怎麼行呢,我跟熙官、惠乾從杭州一路來到這裡,就是想要進入少林寺習武。”方世玉從浴桶中掙扎了一下,把半個身子露出水面,被凌多多又摁了下去。

“啊,你這人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啊——”他輕聲抱怨了一句,繼續說道,“惠乾他的老爹重病,就指望著他能夠成為光榮的少林弟子,光宗耀祖呢!”

“你跟我說這個也沒有用,負責招生考核的是我的師傅,並不是我。”凌多多看了看他。

方世玉眨了眨眼睛:“也就是說,招生考核恰好是戒律院在管咯?——啊,怪不得花姐跟我說戒律院是少林寺中權力最大的核心部門啊——”

這個馬屁拍得真靈活,凌多多一下子就笑了:“我可是記得某人說戒律院的都是老古董老死板老頑固時的情形啊。”

方世玉“呵呵”傻笑了兩聲,覺察到他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小聲道:“就是因為像我這樣的俗人對戒律院多有誤解,所以才需要小師傅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為戒律院正名啊?”

“少林寺千百年來的規矩就是這樣,我若是放水,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凌多多說完後不忘安慰他道,“胡惠乾也未必是沒有希望,只要你們三個人同心協力,要想一塊進少林,倒是很有可能。”

他自然能夠看出來,以如今胡惠乾的能力,真想要憑藉自己的能力透過少林寺考核,除非是撞大運,不然根本就是一句笑話。

然則根據他對歷史的瞭解,少林十虎中也確實有胡惠乾的位置,這說明最終這三個人應當都是有驚無險地透過考試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主角光環普度眾生,凌多多輕輕一笑,他見慣了這樣的情況,壓根就不感到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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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怎麼小師傅沒有在這邊守著你呢?”苗翠花鬼鬼祟祟從梅樹後面探出頭來,見方世玉縮在一個大浴桶裡面可憐兮兮地也沒人搭理,詫異地走了過去,“惠乾和熙官剛剛跟我說的時候我還很難相信呢,現在怎麼就這樣了?”

方世玉抱著浴桶邊,看著自己親孃禁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剛剛凌姑娘過來了一趟,三禮拉著她說是去交代幾句話去了。”說完後他感動萬分地補充道,“花姐,還是你對我好。”

某個傢伙口口聲聲要連續三天監督他泡藥酒,結果一見了妹妹直接就頭也不回地把他給丟下了,方世玉呼喚無果後,心中悲慼無盡。

“這倒是奇了,小師傅不在正好沒有人死命往你的浴桶裡面倒熱水了,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苗翠花感覺到很驚奇,雙手叉腰歪著腦袋打量他,“再說了,人家是親兄妹,小師傅拉著他妹妹說上幾句話,你怎麼就唧唧歪歪這麼多說嘴呢?難道方世玉什麼時候沒有人陪著就不行了?”

“……”方世玉聽得一愣,張了張嘴巴卻也不知道應該如何說,搖頭道,“我這不是一個人泡藥酒,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著實太無聊了一點嗎?”

這番話說得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苗翠花一臉同情地點頭表示理解,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有別人,小聲道:“我跟你說啊,五梅師太告訴我,小師傅這幾天心情可能會不太好,你平日裡說話口無遮攔、沒輕沒重的,可千萬要多注意點。”

方世玉同樣壓低了聲音:“我知道啊,是不是什麼山下有人劫逕的事情?”他記得聽凌多多三言兩語提起過,當年凌多多的父母就是因為相同原因死掉的。

“是啊……”苗翠花眼角一抽,看到凌多多從遠處獨身一人走過來,連忙止住了話頭,對著方世玉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若無其事地拉開嘴角微笑。

凌多多遠遠看到他們母子兩個湊在一塊說話,本來這也沒什麼,但是這兩個人神情都極為詭異,而且苗翠花一見了他笑得臉頰都僵硬了。

有古怪,這明顯是做賊心虛的節奏,凌多多狐疑地走上前去,靠近苗翠花輕輕一吸鼻子,聞到的只有淡淡的胭脂味而沒有預料中的烤肉味。

看來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凌多多放緩了心情,含笑道:“苗師姐不去跟師太參禪,為何過來了?”

“哦,我是害怕小師傅和世玉兩個人在這裡待得太無聊,便過來看看。”苗翠花看著他懇切道,“我還想要跟小師傅說一聲謝謝呢,這麼長時間以來,我們家世玉真是給你添了大麻煩了。”

“師姐無須客氣,我們同屬少林一脈,同氣連枝,自當應互相幫扶。”凌多多不甚在意,對著她笑道,“方施主和師姐也都是有趣之人,小僧很樂意交你們這個朋友。”

方世玉見他回來,原本低落的情緒登時改善了好多,搶先一步道:“我們都認識這麼久了,叫‘小師傅’則還罷了,我現在都厚著臉皮叫你一聲‘三禮’了,你怎麼反倒還叫我‘施主’呢?”

尤其還不是叫“施主”,而是還連姓氏一塊叫啥啥“方施主”,也未免太客套疏離了一點吧?反正方世玉是怎麼聽怎麼彆扭。

凌多多有意拿話逗他,笑道:“那可不行,小僧可是苗師姐的師弟呢,算來可比你大了一輩,如何能夠同你平輩論交?”

“喂?”方世玉哭笑不得,抬手指著他無奈道,“說這個可就連朋友都做不成了,難道你倒想要讓我叫你師叔不成?”

凌多多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連苗翠花在旁邊看著有趣,也跟著幫腔湊熱鬧道:“世玉,娘也覺得‘師叔’這個稱呼倒是挺不錯的。”

“……喂,花姐,你這個樣子我們母子都沒得做啊?”方世玉咬了咬牙,“你不要來了啊,你不來我們兩個還是平分秋色地打嘴仗,結果你來了之後不幫你兒子竟然幫著外人,你兒子這都讓人給欺負了!”

苗翠花調戲了兒子一把,自覺神清氣爽,哈哈大笑了一陣,並不答話,優哉遊哉轉身離開了。

方世玉泡在浴桶中無奈地翻了個小白眼,抬頭看看凌多多,問道:“叫你一聲‘師叔’,是不是晚上就能吃肉了?”

“我用熱水燙的是你的筋脈,不是你的腦子啊,胡想八想什麼呢?”凌多多伸手摸了摸水桶裡面的水,略微皺了一下眉頭,道,“水都涼透了,我去倒了再換一桶新的。”

方世玉這次沒再哀嚎啥啥水燙要人命的廢話,經過三天的抗爭,他已經充分意識到鬼哭狼嚎的戲碼在這個壞和尚面前是沒有用的。

這一次他的關注點也並不在所謂的熱水上,臉頰搭在浴桶邊緣,頗為神奇地看著他道:“小師傅,不是我的錯覺啊,你貌似在我花姐和熙官、惠乾他們面前都是自稱‘小僧’的,怎麼到了我這裡就你你我我地說了?”

還不是混熟了,本性有點顯露出來了,他畢竟是一個半路出家的和尚,確實不太喜歡“小僧”這種自稱的。凌多多懶得搭理,提著空桶扭身就要走人。

方世玉從浴桶中撲騰著,追著他的背影喊道:“你是不是已經拿我成朋友了,喂,喂——出家人不打誑語,你得說實話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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