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頌歌第七十一章 你是星辰 你是魔法
辰星懷著惶恐不安的緘默，召喚的聲音在渴望裡沉寂，或許有一天，我會忘了，你已不再記起我。
———《卡斯諾爾的詩人》
維蘭.卡斯諾爾出生的那個夜晚，年幼的琉卡.塞拉莫正悄悄摸進父親的臥房，準備偷拿他那柄沒有休眠狀態的長劍。正當聰明狡猾的小琉卡快要得逞時，隔壁突然傳來一聲清脆的啼哭，他可愛的耳朵便被從夢中醒來的父親一把揪住，隨即，他也發出一聲清脆的，哀嚎。
塞拉莫家族向來子孫繁茂，琉卡卻懶得和自己的兄弟姐妹玩鬧，而是把目光對準這個壞了他好事的臭小子——所以，維蘭是在和琉卡的鬥爭中成長起來的。
雖然琉卡總能以一副大哥哥的架勢教育維蘭，但他知道，沒有人能真正駕馭這個天賦異稟的問題少年。
年幼時，琉卡曾問父親，為什麼只有卡斯諾爾家族的人才能繼承聖月，父親敷衍地回答“因為他們是榮耀的卡斯諾爾家族啊！”。於是，琉卡開始羨慕維蘭，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像維蘭一樣，出生在榮耀的卡斯諾爾家族。
而維蘭，或許是剛從孃胎裡出來不久就看到了與自己有著同樣顏色眼眸的琉卡，生性高傲，又有些孤僻冷漠的暗夜王子對這個紅發少年的印象並不壞，儘管飽受欺壓，卻依舊樂此不疲，兩個人通常是頂著一副五彩斑斕的臉，形影不離地在穿行在寧靜祥和的卡斯諾爾大陸。
如果沒有那場浩劫，快樂的時光，會持續下去吧……
維蘭回憶著過往歲月，眼眶不由地有些潮熱。
琉卡.塞拉莫，那個在成年儀式上發誓永遠效忠於卡斯諾爾家族的不屈勇士、那個在戰場上用身體為他抵擋攻擊的好兄弟、那個與他形影不離的夥伴,方才站在他面前，用前所未見的冰冷目光，在他的心上狠狠扎了一刀。
維蘭沒有辯解，只是安靜地與琉卡擦肩而過，安靜地離開城堡，從卡斯諾爾懸山飄然而下。他的指尖燃起幽藍光芒，仿若無邊黑暗中的耀眼星辰。
維蘭漫無目標地穿行在黑暗中，直到眼前亮起淡金色光暈。他立於封印邊緣，在他周圍，是許多相互依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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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蘭指尖的光芒逐漸消失，一些精靈看到腳步輕盈的暗夜王子，謙遜地點頭問好，之後，目光又被無奈與疲憊籠罩。而另一部分精靈，似乎並未發現他的到來，依然安靜佇立，遙望封印外朦朧的世界。
“回去。”他冷冷地命令道。
沒有人挪動腳步，彷彿世間萬物都突然靜止。維蘭皺起眉，手指也隨之繃緊，他提高聲音，語氣也更加堅硬：“都站在這裡，光之結界的感應訊號會難以傳進封印，以後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準靠近封印邊緣。”
人群開始緩慢鬆散，大家一言不發地依次離開。維蘭目不斜視，可他眼角的餘光依然捕捉到眾人各異的神情，憂怨、冷漠、無奈、不屑……
維蘭閉上眼睛，儘量忽視這些層疊的面容，但琉卡清冷的眸子卻又不停歇地在他垂眸的黑暗中跳動。他嘆了口氣，抬起手，指尖伸向封印的光暈。
幾隻修長的手指穿過光暈，維蘭的手懸在半空，驚訝地望著一隻潔白的手就這樣，輕鬆、肆無忌憚地進入他堅固的“聖月”封印。
他一把抓住這隻手，用力鉗住它纖細的骨骼。
維蘭的表情從嚴肅轉為驚訝，這種溫熱與柔軟是他所熟悉的觸感，他狠狠地把它拽向自己的胸膛，但對方似乎並不示弱，奮力掙脫他逐漸滲出汗珠的掌心。
維蘭搖著頭嘆了口氣，抬起另一只手放在光暈上，自手心散發出的幽藍光芒迅速在封印上開啟一扇門，他邁開步，徑直走出封印。
兩人凝眸對望，沉默片刻後，同時發出一聲輕嘆，緊密粘連的兩隻手緩慢分離。
由於日夜沉浸在黑暗中，維蘭的臉色在陽光下顯得格外蒼白。
“你看起來有些疲憊。”緹雅的語氣裡充滿關切。
“你的手……”維蘭的臉上寫滿疑惑。
“或許是，天賦。”她頗為平靜地回答。
“真的抵擋不住麼……你們這些高等級的惡魔。”他說著，仰望久違的藍天白雲，又嘆了口氣。
緹雅有些心酸，她第一次看到維蘭如此憂愁的樣子。每當精靈有所計劃和行動，薩麥爾就會在接下來的一段時期內銷聲匿跡，這種神出鬼沒的行為方式的確讓人頭疼，估計封印裡的精靈居民也被無邊暗夜磨的失去了耐性，一定給維蘭施加了不少壓力。
緹雅感到內疚，畢竟，他是受她“整合”思想的啟發，才決定啟用聖月。
“遇到麻煩了？”她的聲音格外溫柔，連自己聽到都禁不住渾身發麻。
“琉卡……他對我說，他從未原諒過我。”維蘭嘆息著，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
緹雅感到一絲驚訝。維蘭晶瑩的眸子裡交織著哀傷與幽怨，她不曾想過，原來，他是如此在意琉卡……不，並非如此……
緹雅牽動嘴角，唇邊現出一抹苦澀的微笑。維蘭他從不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那火熱的、充沛的、脆弱的情感始終在他奔騰的血液中湧動……
“很難想象，彼時，你經歷了怎樣痛苦的掙扎才做出那個殘酷抉擇——”
“不是我的決定。”維蘭打斷緹雅的聲音，痛苦的目光落進她水藍的雙眸中。
“封印荒原，不是我的決定。”他再一次艱難發聲，雙眉緊蹙。
緹雅纖長的睫毛在他的注視下微微顫動，她想抬起手撫平他的眉心，卻終是靜立著，聽自己的輕嘆消散在空氣中。
“所以，你用自己‘一時衝動的決定’掩蓋了事實的真相——為什麼？凱文森是否明確告訴你，他的理由？”她的聲音泛起漣漪。
“他說……雷加.塞拉莫必須死。”他說完，狠狠地咬了一下嘴唇。
“雷加.塞拉莫？”她皺起眉頭。
“琉卡的父親。”他回答，深深凝望她的雙眸。
她困惑地望著他，欲言又止，等待他繼續講述。
“凱文森說，雷加已經為爭奪‘聖月’做好準備，只等擊退惡魔，他就會帶領塞拉莫家族將戰爭的矛頭指向卡斯諾爾家族。
在此之前，他已正式向凱文森宣戰。由於擔心影響士氣，雷加並未事先將自己的決定告訴子女們，依然全力以赴對抗外敵，所以——”維蘭嘴角微顫，沒能繼續說下去。
“可是，琉卡回來了。”緹雅輕語，眉頭漸漸舒展。
“這就是那晚我看到你和他一起出現時，為什麼沒能熱情歡迎他的原因。如果雷加在臨死前將未能完成的心願託付給他……”維蘭搖搖頭，垂下眼簾又緩慢抬起：“後來，凱文森與琉卡促膝長談，得知雷加並未來得及述說遺言就被惡魔撕碎。”
“所以，在你承認封印荒原是自己一時衝動的‘決定’之後，琉卡也終於找到一個可以承載他憤怒的物件。”緹雅的聲音裡充滿苦澀。
“也許……現在的結果是最好的，如果琉卡知道事實真相，恐怕就不止是憤怒和怨恨這麼簡單了。”維蘭遙望夜空，幽幽地說道。
“凱文森是否和你提起，雷加為什麼要爭奪‘聖月’？”她輕聲道出疑問。
“自然是對掌控權，以及對‘聖月’強大力量的渴望。在暗夜族的九位祖先當中，進入‘聖月’最後爭奪戰的，是卡斯諾爾和塞拉莫家族的祖先。相傳他們的爭鬥持續了很久，最終以卡斯諾爾家族的勝利宣告結束。凱文森說，雷加是塞拉莫家族有史以來個性最強的成員，天資聰穎，勤奮努力。
他是個忠心耿耿的戰士，卻一直瞧不起卡斯諾爾家族，而隨後又出現‘芝露’事件，讓他憤然下定決心，掀起新一輪的‘聖月’爭奪戰，如此一來，精靈大陸必將發生內亂，若惡魔再次乘虛而入，後果不堪設想，所以——”維蘭痛苦地閉上眼睛，陷入沉默。
“於是，你相信了……”緹雅聽似輕微的聲音裡充滿疑惑與不解。
“你這是什麼意思？凱文森不可能欺騙我。”看著緹雅半信不疑的表情，維蘭不由地板起臉，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別誤會。我只是在想，雷加為什麼要事先讓凱文森知道自己想要爭奪‘聖月’的打算，暗中實施計劃，成功的機率不是更大麼？”緹雅說著，目光從他的臉上緩緩移開。
維蘭高傲地發出一聲冷笑，抬起手，把她的臉扳正到自己眼前，低聲卻又不乏威嚴地說：“我們是崇尚光明的種族，愛憎分明，不屑於卑鄙的陰謀。宣戰，就要正大光明的宣戰。”
“但是，卡斯諾爾家族沒能正大光明的接受。”緹雅知道維蘭心裡並不好受，卻依然蹦出句不合時宜的話，似乎存心和他過不去。
“你——”維蘭果然氣結難語，雙手滑落，用力掐住她脖頸。
緹雅看到他眼中的無奈與掙扎，艱難吸著氣說：“為什麼告訴我？你不擔心我會讓琉卡知道真相麼？”
維蘭緩緩鬆開手，凝望她晶瑩的雙眸，柔聲輕語：“因為我相信，你可以理解這一切。緹雅，事實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他抿起薄涼的嘴唇，眼中積聚著點點星光。
此時，緹雅印象中，暗夜王子那冷漠堅硬的形象徹底分崩離析；此刻，映在緹雅雙眸中的，只是一個脆弱的、痛苦的，摘下面具的孤獨者。
這是她在過往歲月中不曾看到，不曾想象的畫面，像是星辰，又似魔法，讓她嘴角上揚，眼底溼潤。
緹雅隱約感覺到，不久之後，星辰會遠去，溫柔的魔法也不再綻放，她會努力推遲這份預感變為現實的時期，或者祈禱，它最好不要到來。
可惜，這不由她決定。***（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