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水師195、榮枯(4)
第三十二章榮枯(4)
“沒那麼複雜。”醜門海淡淡一笑, 拍掉指上的灰塵。她招手示意努努再靠近一些:“來, 我講給你聽。”她手中的瞳指劍在灰燼中慢慢划動,隨著醜門海手腕扭轉指向不同的方位。
“詞中所說的苦難是指傷門,也就是正東方, ”劍鋒一轉“繁華則是是指開門,在西北方。”
醜門海揮動劍尖, 側身緩步,把兩個方向在山川中交匯, 再反向拖出一條射線:“兩者相交所得到的位置是東北偏北, 也就是永壽宮入口所在的山脈基線。”
隨著醜門海的解釋,她用手中瞳指劍點在更加精確的位置。“錦繡斑斕,那是誰織就的苦難和繁華就是這樣理解的。”
“那麼這個位置是……”努努看著醜門海劍尖落處, 仍有些困惑。
“東北偏北, 是……”醜門海輕輕咬了咬嘴唇,黯然道:
“……是醜門。”
話甫一出口, 眾人腳下的灰燼忽然全部變黑, 滲入泥土中。
情況再變!轟然一聲巨響,地面又開始了劇烈的顫動。這次大地的顫動遠遠要比前一次猛烈,如果說前一次只不過是千萬鐵骨骸進犯的震顫,那麼這一次就像是由地幔塌陷所形成的連鎖反應,一道道青灰色的罡風形成如風暴般的強烈氣流, 把空氣壓縮得讓人窒息,這天塌地陷的態勢,甚至讓人懷疑此處是否會就此崩滅。
在劇烈的晃動下, 整個大地紛紛龜裂開來。站不穩的人都蹲身扶住地面,否則完全有可能被劇烈的震顫晃倒。
瞳雪仰頭,看到一把青色的巨劍劈開了地面!
腳下的山體猶如錐形拱起,而錐尖像是被人攔腰斬斷,露出了一條寬闊幽深的巨大裂谷,不規則的裂痕向南北兩側延伸至十餘里開外,狹窄處寬度也不下數百米,就如同在崎嶇的地表上,張開了一個黑洞洞的大嘴,彷彿通往地獄的大門就在眼前。
在裂谷中央,一道黑沉的階梯如同墓葬的甬道,通向不可見的深處。
“我們下去吧。”醜門海道。
廖千秋頷首。青罡之風在上層劇烈撕扯著空氣,而這條甬道變成了最好的去處。
事實上,就算沒有金皇力量的威脅,廖千秋還是會選擇走下去,因為入口處的巖壁上刻著“永壽宮”三個字。
方才甬道出現時,一面蒼白的石板也同時從泥土中破出,立在階梯右手側,上面以遒勁有力的草書寫了四個大字:
“天道殉葬”。
看著石碑上的字,狄磊的眼中閃過一絲激動,而他很快斂去了這種神采,繼續垂頭跟在隊伍最後。
“等等。”瞳雪忽然出聲。
他不悅道:“那條河還一直跟著我們。”
醜門海一愣之間,一陣黑色的水波從泥土中滲出湧下臺階,盪漾到她腳邊,積成小小的一汪。水流至此本應已經力盡,卻忽然彷彿有邪惡生命般,猛地從地面上直立起來!
一堆融化的汙泥從幾乎乾涸的微小水量裡抽身而出,隨著直立變成人形。
原本陰鷙秀麗的男人仍留著幾分過去的容貌,然而身上的皮膚已經被褐色黑色的泥塊取代,腿骨而臂骨直接裸_露在空氣中,一層液態的黑泥在其中汩汩流淌,就像人類的血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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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月,你還不罷休嗎!”努努皺眉。
水皇怎能善罷甘休,嘶聲道:“可惡的木皇,拿我的力量滋生屍樹,可惜難逃被焚燒的命運!”
他怨毒地說:“若不是我抽身隱在土壤之下,我也……哼,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殺了你們!”嘶嘶聲在通道裡迴盪。
話音一落,地面上絲絲縷縷的黑色汙泥從四面八方緩緩聚攏而來,冒著泥沼一樣的墨色氣泡,整個甬道都在這一瞬之間灰冷了幾分。
黑水之中,十幾頭黑乎乎的詭異生物在水波推動下驟然現身,猛地從黑水中彈跳而起。
醜門海持劍防備,那些怪物卻在半空改變形態,頭尾交換,發出狼嚎般的咆哮,朝瞳雪的喉嚨出狠戾地纏咬過去!
瞳雪拂袖,把攻上來的泥怪拍死在地上。
“改天吧,”面對水皇圓睜雙目的模樣他淡淡道:“我們也挺忙的。”
“敷衍的意味太重了……說誠懇點。”醜門海拉扯瞳雪的袖子,小聲叮囑。
“一定是……一定是木皇拿走了我大多數的力量!”逆月顫抖著自語,怨毒道:“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上你們同歸於盡!”
他目露兇光,緊緊地掃過每一個人,森然重複道:“同歸於盡!”
他拼盡力量,召集最後殘留的水分,眾人走下來的階梯寸寸碎裂,劇烈地沙化,眾人所踩的地面也開始微微下陷。
“逆月,你已經不屬於夜終南了,你被想起來了。”醜門海說。
瞳雪站在她身邊,背對眾人,只面向逆月,沒有波瀾的眼眸卻似一方容納一切的天地。呼吸間,眾人的來路被封凍成沒有時間維度的世界。
他自內向外,徹底封死了永壽宮的入口。
逆月已經顧不得那些了:“不可能!沒有什麼存在還知道我是誰!就連我自己也……!”
他似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煞白,驚恐地尖叫:“不,她不可能還在!”
“……總有那嘴饞的。”醜門海不知也回憶到什麼,不禁莞爾。
還沒等她的笑容消失,水皇已經被強制送出了夜終南的空間。
在同一時刻,在某個城市商業區的一家迴轉壽司店裡。
傅秋肅、高長恭、大花、宋東祁、蕭晨、孫大壯、大大花、地藏、弗裡厄、章桓……幾乎所有的人都到齊了,因為今晚劉翠翠請客。
單座不方便說話,大家就在流水線旁邊拼了一大張桌子,熱熱鬧鬧的圍在一起。
各色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聚集在一起,餐館幾乎不用開燈了。
劉翠翠作為其中唯一的女性,被各種或美麗或英俊或溫和或儒雅的男子環繞,頓時成了周圍眾多女客羨慕的焦點。
但毫無疑問,她也是很出眾的。劉翠翠不施粉黛,穿著典雅的服裝,用手指輕點溫軟嘴唇,柔聲對諸位朋友說:
“我明日就要和王爺成親了。為了慶祝,大家使勁吃吧!”
“上次不是剛為了要和總裁結婚請過客嗎?”大花訥訥。
劉翠翠嗔他一眼:“胡說,那次算不得準。”
回憶起自己的未婚夫,她的目光迷離起來:“雖然他有過很多女人,為人暴戾乖張,但慕容軒轅沉蛟是真心喜歡我,只對我一個人溫柔繾綣,還會露出孩子一般的笑容。所以我會在明日勸他放棄權利榮華,與我共同經營平凡幸福的日子。”
“喔,竟然是雙王血統。他是帝王和帝王生的嗎?”孫大壯好奇。
劉翠翠嗔他一眼:“胡說,他_媽_的姓是軒轅。”
“有話好好說,別說粗口。”大大花用手指敲擊著桌面。
劉翠翠嗔他一眼:“胡說,我是個可愛溫婉富麗優雅淡泊清幽踏實俏皮動人的姑娘,也是只平凡的狐狸精,怎麼會說那些(譁)的詞語。”
“mb都別鬧了,吃飯。”清癯文雅的傅秋肅輕咳了一聲,淡淡說道。
雖然不是很強的命令,大家還是齊刷刷閉嘴了,只有劉翠翠勉強嘀咕幾句。
過了幾分鐘,高長恭艱難問:“你那王爺他知道你是平凡的狐狸精嗎?”
劉翠翠驕傲道:“當然,他不僅不介意我的身份,還要求我給他表演號令萬妖、撒豆成兵的能力,他說他從未見過。”
“那你演了?”宋東祁目光閃動。
“我也想啊,但我不會。”翠翠答得乾脆:“不過我在他們後院找到了這個,便收服了作為我的屬下,然後糊弄他說這是個龍蛋,能孵出真龍。”
劉翠翠說著,從懷裡拿出一顆松花蛋。
“對不起小姐,我們這裡不能自帶食物。”一個服務員眼尖,看到了這顆松花。
劉翠翠撅著嘴把松花收起來了。
“……這好像是一顆松花蛋。”蕭晨默然。
“對啊,”劉翠翠道:“這顆松花不知道是誰埋在院子裡忘吃了,已經成精了,我給他起名叫魏拾。”也就是未食的諧音。
地藏聽罷欲言又止,最後只得執起筷子說:“祝你們幸福吧。”
“吃吧吃吧!”大花歡呼。
雖然劉翠翠請客的理由古怪,眾人吃起來卻不含糊。
所有新制的壽司剛放到傳送帶上就被吃光了,一點兒也沒有外流,儘管壽司師傅加緊趕工,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和某些家傳絕技,其他客人還是只能巴巴地看著。
“服務員,我要一份這種定食。”一個客人吞了吞口水,改成點餐了。
尤其是劉翠翠,運筷如風,把一陣陣清涼帶給因為暖風過熱而略顯悶窒的壽司店。
“你挺喜歡吃魚的啊。”大花也使勁往自己嘴裡塞。
“說到魚,”劉翠翠一邊吃一邊流暢開口:“過去這個世界上有過一種巨獸,腹中承載著千萬頃水,連同水中的島一起移動。他既是數萬個澤國的載體,又是這些澤國的王。他……他……”
“嗯”大壯比較好奇那些罕有的物種,便催問:“他怎麼樣?”
“渾身溼漉漉的,很滑溜”劉翠翠用指尖點著臉頰回憶道:“但是體內有點沙子,吃的時候有點牙磣。”
大壯尷尬地咳了一聲。
“對了,它的名字是……”劉翠翠說了一串奇怪的發音。
“翠翠總是善解人意,幫了我很多忙。”醜門海看著被封閉起的來路,不動聲色繼續帶頭向深處走去。
水皇消失之後,甬道變得暫時安全起來。
眾人一步步走下階梯,甬道雖然封閉,卻有一排排火把幽幽躍動,讓幽深的臺階變得可見。
一個災禍腳下忽然一閃,骨碌碌滾下臺階。
“小心!”醜門海下意識呼喝。
“這麼不小心!”廖千秋不會在這種小事上花心思,用手杖敲敲地面:“還賴著幹什麼?快起來!”
對方消無聲息,忽然顯得通道死寂起來。
慶絕的臉色驀然一變,搶下幾步去查探。
“他死了!”慶絕道:“是翟疫!”
一時間誰也不做聲了。翟姓的四十九禍竟然因為跌倒橫死了。
翟姓的災禍雖然不是最強的,在四十九禍裡能力也算上游,居然在臺階上活活摔死了。
看似可笑,實則恐怖。
這意味著,他們的力量被削弱到極致,甚至比普通人還脆弱。
廖千秋默然不語,繼續下行,別人也只得跟著,那具屍體很快就被遠遠拋在後面。
他的麾下力量大失,有如常人。
可是為什麼……
通天犀的堅硬手杖被他捏出了裂紋。
我複姓醜門,醜門醜向逢陰逆飛,萬里冰封,也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醜在八卦中屬東北偏北,如果把先天八卦和後天八卦重合,那麼我再巽與離之間,也在乾與坤之間。佇立在天地之間,容風納火,正是青山。既然如此,我就隨你研習風水吧。
太好了,小海!那我下次就教給你如何辨別東西南北!
小海,你學得真快,以後揚名立萬了,可別忘了師傅……
小海,為了慶祝你讀完所有的風水易理教材,師傅送給你一首歌,這是師傅連夜寫的!
北斗的星,是誰溫柔的眼睛……
來,跟師傅唱啊!
沒事,唱吧唱吧……跑調怎麼了?
小海,哈哈,你好跑調……你居然還有這麼不擅長的事情……哈哈哈,對不起,師傅就是想笑……噗哈哈哈……
廖千秋眼中閃過一絲黯沉。他在思考,同時也在隨著陌生的思維感觸漂流。下臺階的工作彷彿只是一件機械而熟悉的事情。
無數次,他曾無數次一級級攀上這一道階梯,在入口處靜靜等待,等那個身影出現……
廖千秋的意識就像一艘在靜謐河流中順水漂浮的小舟,不知不覺已經進入了無垠的寬闊水面,再也回不到出發點。
我把徒弟弄丟了。
那麼,你想找到她嗎?
他無力再言,只有毫無生命跡象的眼底露出深切的渴望。
“那就墮落吧。”記憶裡,那黑影這樣說。
黑影愈發逼近,誘惑道:“用最卑劣的方式佔有她,囚禁她,永遠禁錮她。那個人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就像他無法反抗腦海中一直響起的聲音這一次,他的抵抗再次失敗了。
面對世界之外的世界,天道又算是什麼呢?
他苦笑。
然後淒涼而放肆地大笑。
在白麒麟生命燃盡的時刻,一頭漆黑的麒麟在屍骸裡站起,把自己新生的黑色麒麟角如約交給墮神,轉身離開,走入一片虛渺的山谷中。
麒麟的蹄每踏一步,山谷都更加清晰,草木生命,都以他的意願組成形態。
無數被遺忘的存在,都被天道與混沌的力量吸引,漩渦般捲入這個嶄新的灰暗世界裡。
直到最後,我才知道自己永遠不能勝過那個人。
我只是他一滴悔恨的淚,融了她的血淚,變成現在的軀體。
我曾以為自己的愛意感天動地,也正因為這樣,我會悄悄地為自己的情深感到驕傲;也正因為這樣,我在付出和犧牲的同時,何嘗沒有過一廂情願奢望和慾念?
只是,我沒想到,自己僅僅是那麼微小的一部分相對於整個情意,我的這點愛憐什麼也不是。
而她……她以為我獲得徹底重生。她以為我的軀體全部進入混沌天外更廣闊的世界。她以為我已經重新開始一切,遭遇新的幸福。
是的,我是,她所認識的傅瑾都已獲得了新生。但她所不熟悉的惡欲和不甘並沒有離開這個世界,而是混雜著墮神燃盡的半片遺骸,按照我送給她的那首歌構築山川,變成獨立的天地。
一個被徹底遺忘,卻又不甘被遺忘的地方。
憐她,愛她,卻又因為求不得而深深恨她的天地。
(第四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