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與瞳孔戀戀風塵卷·一五二
夏蕾在石嬌嬌家痛痛快快地呆了一週，要不是為了帶她到處看看，石嬌嬌大概永遠不會知道，這座孕育了她生命的，她卻立志想逃脫的村莊，實際上有這麼大。夏蕾說：“你走遍過這裡麼？”石嬌嬌坐在竹床上，看著外面明晃晃的天，搖搖頭：“沒有，也沒必要吧。這不是我的家鄉，也不是我的未來。”夏蕾站起來，拉了石嬌嬌的手，“我們去走一遍，走一遍就知道了。”
往北連著其他村子的邊界，原本是一片荒地和池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大片方方正正，水淺淺的，周圍著白色薄膜防護欄的蟹池；往南的盡頭是一條奔騰的大河，大河的在村莊這邊的盡頭是從前郊遊的湖泊，“那頭是不是連著鎮子上的護城河呢？”夏蕾問，石嬌嬌看著泠泠波光，自言自語，“湖是源頭還是盡頭啊？”，夏蕾抓著她的肩膀，說：“流入的是盡頭，流出的是源頭。”她笑她是思想家；往西是那條水泥路，路的盡頭是進入鎮子的坡道；村子裡老人眼裡陸地的盡頭，就是最東面的那片大湖。
石嬌嬌發現，原來村莊是外面的世界往這裡吹起的一個泡泡，水泥路就是那根通氣的吸管。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夏蕾，夏蕾緊盯著雞毛菜上胖嘟嘟的毛蟲，回：“這麼一說，都像一個童話了。看，這蟲子的表情居然有點可愛。”
度假山莊的工程結束了，爸爸的臨時工也做到了頭，正好天天帶著兩個女孩摸魚打蝦。“這樣多好！”夏蕾枕著手臂，躺倒在草地上。石嬌嬌揪著地上的鮮草，眯著眼睛看遠處一動不動的爸爸，他坐在淺灘的礁石上，借一棵大柳樹的樹蔭遮陽，專心致志地把著釣竿。堤壩上長著不知名的高大喬木，細密的橢圓樹葉把日光剪碎灑到兩個少女身上。
“你說哪裡好？”石嬌嬌問，夏蕾坐起來，也看向石爸爸說：“都好，你們家好，這裡好。”石嬌嬌低下頭，悶聲說：“並不好。你覺得這麼大太陽有魚可釣麼？沒有。爸爸沒有工作了，在躲媽媽。”夏蕾咂咂嘴，長嘆了一口氣，“生活真不容易啊。”
石嬌嬌歪過頭，笑道：“是呀，其實我從前只知道窮人的不容易。認識你才知道，這世上大概沒有容易的生活。”夏蕾搓搓熱烘烘的臉，“嗯”一聲躺下了去，“就看哪種不容易自己比較好接受罷了。”湖面上，遠遠的有一艘小得如一個黑點的船，石嬌嬌看著那船，淡淡地說：“是不得不接受。”
紅色塑料桶被放在地上時，振動起一朵水花，驚得裡面大小不一的魚驚慌地打轉。“晚上又是一頓好飯咯！”石爸爸擰著毛巾，高興地對女孩們說。夏蕾幾乎沒見過活魚，還是現捉的，真是喜得不可無不可。樂了一陣忽然盯著石嬌嬌問，“你不是說，這天釣不到魚的麼？”石嬌嬌一時語塞，嘟噥道：“正常是釣不著嘛，我爸厲害唄！”
石爸爸提起桶往回走，立刻拆起了女兒的臺，“也不是我厲害，正好發現了你牛叔叔的籠子，他估計昨天沒來倒，正好便宜我們，哈哈！”夏蕾一聽反而更加興奮了，接過石爸爸手裡裝魚餌的瓶子，說：“附近還有麼，我們都給他倒了得了！”石爸爸表示讚賞，頗感遺憾地說：“你牛叔叔湖裡的籠我就知道這一個點！”“我們去找找！”“可以呀，沿著水邊，水草多的地方肯定有！”眼見二人越聊越激動，石嬌嬌忙潑冷水，“你們這叫偷，牛叔叔不被氣死呢！”三人爭辯著，還是回了家。
魚蝦清理之後也有小半盆，石媽媽在田裡採了點老芫荽的根，在屋後割了把野生紫蘇，燉出了一餐極鮮美的味道，忙活了一天的人都吃得心滿意足。
晚餐後，石爸爸去朋友家串門，夏蕾就催著石嬌嬌先去洗澡。給石嬌嬌遞去洗髮水後，她趕緊去了石媽媽的房間，見她正邊看電視邊剝著蠶豆，“蕾蕾來坐，看會兒電視。”石媽媽拍拍身邊的小凳子。
夏蕾走過去沒有坐下，而是乖巧地蹲在石媽媽身邊，拿起一個蠶豆莢，邊剝邊說：“乾媽，我有個東西想給你。”石媽媽一聽，揚揚眉毛問：“又要送我什麼新奇東西？”石嬌嬌衝石媽媽笑笑，拉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將一個小紙卷放進婦人手心，然後歪著頭看著對方乖巧地笑。石媽媽仔細一看，竟是有三四百的紙幣，婦人臉色一沉，表情又驚又怒，張開嘴準備數落女孩。
“您先聽我說！”夏蕾抓住石媽媽的手，按在自己膝蓋上，動情地說：“乾媽，這個乾媽是我自己賴的，那時候仗著不懂事硬擠到你和嬌嬌中間來了。我第一次看見您，跟你們呆在一起，就太羨慕了，太想成為這個家的一部分。”石媽媽抽出手覆在夏蕾的手上，手指卻被女孩緊緊地攥住，“每個假期，每次不高興，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們，包括後回來的叔叔，全都那麼自然地接納我，好像我真的是這個家的女孩一樣。”
夏蕾把額頭抵在石媽媽的手臂上，輕聲說：“那我就真把這裡當我第二個家。我為家裡做點事情有什麼不可以呢？”她把自己的掌心和石媽媽的相對，使那一卷人民幣的觸感更加細膩地在掌中研磨。“別拒絕我，媽媽，別拒絕我。我現在只有這個……”夏蕾喃喃地說。
石媽媽呼出一口氣，拍拍夏蕾的背，把她扶起來。“蕾蕾，從前你叫我乾媽我是不敢認的，小孩子不懂事大人沒理由巴巴捧著。可現在，你叫我，我能踏踏實實地應你了。”夏蕾眨眨眼睛，面露喜色，而石媽媽又拍拍她的手說：“但是這個錢乾媽不能收。”夏蕾急道：“別呀，就當是我白吃白住的生活費呀！”石媽媽微笑著搖搖頭，摸摸女孩柔順的頭髮，“就是跟你親才不能收，我幾時跟石嬌嬌收生活費了？”
夏蕾脖子一梗剛準備反駁，被石媽媽攔下話，“蕾蕾，你是覺得在乾媽這裡吃得差住得陋，想花錢換好日子麼？”夏蕾一驚，“我絕對沒有這個想法，我不知道有多舒服！我……”石媽媽抿嘴笑笑，“那就踏實呆著，我們吃啥你跟嬌嬌吃啥，我們怎麼過你跟嬌嬌怎麼過！這樣才是給我省心呢。”夏蕾欲言又止，無意識地接住了石媽媽放到手心裡的錢。
“你就為了這個事把我支開啊？”石嬌嬌冷不丁地站在門口來了一句，嚇了房間裡的兩人一跳。夏蕾艱難地轉頭看向石嬌嬌，看她還穿著白天的衣服，尷尬地問：“你都聽見啦？”石嬌嬌敲了敲門框，指指夏蕾說，“你等著。”說完轉身去了自己房間，很快就走到她們面前，伸出右手跟夏蕾說：“把手出來。”夏蕾戰戰兢兢地伸出空著的手，竟也是一小卷紙幣掉在她手心裡。
“這……”夏蕾展開紙卷，是三張百元大鈔。石媽媽也驚疑地看著女兒，“你哪來這麼多錢？”石嬌嬌皺緊眉頭，口氣又氣又憐，盯著夏蕾笑道：“這就是你的好乾女兒，過年走之前，把你給她的壓歲錢塞在枕頭裡，也不怕被肥皂水給洗爛了。”石媽媽倒吸一口氣，“蕾蕾你……”夏蕾輕輕縮了下脖子，囁嚅道：“我來也不是為了壓歲錢啊……”石嬌嬌佯怒地戳夏蕾腦門一下，說：“要不是我媽躲懶，一直不拆洗就你枕了一次的枕頭，也輪不到我放假收拾房間的時候‘天降橫財’了！”
夏蕾捂著額頭，邊躲邊賣乖地笑。石媽媽回過味來，疑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啊呀！”石嬌嬌拎一下短褲，回：“媽，你這是懷疑我要私吞呢！”石媽媽忍笑點點頭，石嬌嬌瞪圓眼睛，“我連麗麗奶奶給的二十塊都老實上報，我敢私吞這麼筆鉅款啊？”石媽媽彎著眼睛，站起來說，“行了行了，錢的事情就到這裡，該洗澡洗澡去！”
“真正的鉅款還不是在我手裡？”夏蕾展開七張整整齊齊的一百元，垂頭喪氣地說。
石媽媽收了白天曬在陽臺上的膠鞋，放在石爸爸自己做的木架子上，對夏蕾說：“錢收好。有得是事交代你做呢！明天跟嬌嬌兩個人把福曬一曬，最好把家裡衛生搞一搞，我上班一直沒空弄。”夏蕾立刻打起精神應下，石嬌嬌一聽，叉起腰道：“哇，媽媽你每天只上半天班耶！”石媽媽手一攤，“可我也不放假啊！”“那你什麼時候放假？”“後天。”“等後天你在家指揮。”“石嬌嬌，你非要人打你！”……
臨睡前石嬌嬌又跟媽媽確認了一次，“廠裡後天真的放假。”石嬌嬌爬上床，放下來蚊帳，把小風扇調成搖頭模式，坐到夏蕾腳邊說，“明天把事情做了，後天跟麗麗去鎮上玩吧！”夏蕾拿著本《小王子》倚在檯燈邊，轉轉眼珠，說：“你去過市裡沒有？”石嬌嬌搖搖頭，“小時候回老家路過，沒有停留過。”夏蕾合上書，“那我們後天去市裡玩！”石嬌嬌傻乎乎地問：“真的啊？你認識麼？”眼睛裡分明寫著：說好的要帶我去，不能反悔。夏蕾抿嘴笑笑，又開啟書，“多遠我都認識，我是阿拉蕾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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