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箏與瞳孔風箏與瞳卷·三九二

再次睜開眼時，天已經黑透了，天氣不怎麼好，護城河上的風來勢洶洶，一次次撞擊在陽臺玻璃上，發出陣陣響動。空調不知何時停了，唐建宇是被凍醒的，起身時一手按在看了一半的《黎曼曲面的概念》上，他立刻鬆開手摸黑將書頁小心撫平，這是遠在法國的導師作為禮物送給他的，珍貴的德文原版。

這位在巴黎高師給予唐建宇這個中國青年許多額外關照的恩師，是黎曼的狂熱追隨者，唐建宇隨時都能想起那個瘦小的瑞士中年人，無論何時何地，面對著什麼樣的課題都能引申到黎曼猜想上，他時常宣稱：如果我們證明了黎曼所說過的所有斷言，那麼我們無限接近數學的邊界。自從上次被打斷的通話之後，唐建宇已經很久沒跟老師聯絡了，只聽說他接了個資金龐大的人工智慧專案，投資人還是個中國商人。

唐建宇把書放在茶几上，摸到旁邊的遙控器，舉起來對著機器按了幾下，竟然沒有一點反應。“壞了嗎？”他嘀咕著走到最近的電燈開關旁，來回試了幾下，再走到陽臺上伸出頭去探了探，才發現這一片停電了。唐建宇揉了揉昏沉的腦袋，想起樓下貼的紅紙告示，可能就是通知這件事的，當時他並沒有注意。

他重新回到客廳，俯身在沙發上到處摸爬，尋找“一聲不吭”的手機。如果還沒有石嬌嬌的訊息，他決定馬上趕去村子裡。對立擺放的兩個沙發，中間的茶几，茶几下面的地板，每一個地方唐建宇都找過了，就是沒有手機的影子，他明明記得自己從書房帶了出來，還是懷著疑惑去了書房，從桌子搜到書架再到櫃子，“放在哪兒了？”

熟悉的音樂聲在黑暗裡，由一點發散開，響聲悶悶的，所幸清晰地傳入了房間裡。唐建宇循著聲音衝回客廳，發著白光的螢幕在沙發底下一閃一閃的。唐建宇上身全部趴在地上，掏出手機一看，卻是個陌生號碼。他吐出一口氣，肩膀完全鬆懈下來，眼睜睜看著跳動的數字變成一個未接電話的圖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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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等他站起來，同一串號碼又緊跟著亮了起來，近在眼前的手機，在安靜的房間裡鈴聲顯得更吵，嚇得男人手微微一抖。他按下了通話鍵，遲疑地說了一個字，“喂？”“小唐嗎？”沒想到居然是石爸爸的聲音，唐建宇頓時心提到了嗓子眼，說：“是我，怎麼了，石爸爸？”風聲很大，中年漢子的聲音特別焦急。結束通話電話之後，唐建宇如箭一般衝出了公寓。

“沒什麼大事，讓她睡一會兒，輸完這袋液就會醒了。”女醫生和顏悅色，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石嬌嬌說。病床前坐著的石媽媽從頭到尾沒有放開過女兒的手，一臉驚慌盯著女醫生的臉，生怕對方說出什麼不願聽到的話來。石媽媽身後站著表情同樣緊張的石爸爸和唐建宇，聽見醫生的話後，不約而同看了病人一樣，松了一口氣。“你們不用這麼多人在這兒，也影響其他病人。”女醫生離開前看了眼唐建宇，提示道：“家屬陪著，家長可以回去了。”

三人一陣詞窮，見那醫生走到門口迎進另一個白大褂的男醫生，兩人簡單交流了幾句各自走開。男醫生兩手抄在大褂口袋裡，朝石嬌嬌病床走過來，招呼道：“叔叔阿姨好。”石家夫婦轉頭一看，這醫生不是別人，是正好在急診外科值班的蘇望。“小蘇，那醫生跟你怎麼說，我總覺得她瞞著我什麼呢！”石媽媽又愧又心痛地問，蘇望趕緊勸慰，“別瞎想，真沒事。就是免疫力下降導致的。”

“哎……那麼冷的天在屋外凍了大半夜，帶著病也不說，又在店裡死扛了三天，是我我也病倒了！”石爸爸嘆了一口氣，“她一個人在外本來就照顧不好自己，回來沒人理她，心裡再著急，合該要躺在這裡！”“你到底要說什麼！”石媽媽越聽越來氣，厲聲質問丈夫，石爸爸冷哼一聲把頭扭到朝著唐建宇的一面。蘇望聽出話裡有話，揚了揚眉毛，沒有接話。

石媽媽重新拉住石嬌嬌纖細的手，冷眼看了唐建宇一眼，道：“你還給他抱不平？誰給你女兒抱不平？嘴上說得好聽，這還沒怎麼樣呢，都為他躺在醫院了！你倒好，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石爸爸粗眉倒豎，奇道：“呀，這也能賴到人家頭上！大雪天把親閨女鎖在屋子外的人，可是你，你這個親媽！”“我還不是……”唐建宇咧咧嘴角，心疼地看著石嬌嬌的睡顏。

眼見就要吵起來了，蘇望知道唐建宇不便開口，趕緊挺身而出攔住這對夫婦，“快別吵了，嬌嬌還睡著呢！”夫婦一聽，果然撂下彼此，但嘴裡都嘀嘀咕咕不服氣對方。蘇望上前拿起床頭的住院卡翻了翻，說：“我估計她醒過來馬上就要吃東西，連續高燒和昏厥，對體力消耗非常大！但扁桃體周圍炎對吞嚥有影響，你們最好準備點清淡的流質食物。”

石媽媽立刻被轉移了注意力，急道：“那不就是粥，哎呀，這麼大晚上，離家又遠，我去哪裡想辦法熬粥……”婦人急得直搓大腿，下意識地看著唐建宇。唐建宇拉了下石爸爸的胳膊，說：“石爸爸，你跟石媽媽在這裡守著，我去準備吃的。”說完按了按口袋，確認了好車鑰匙在裡面就要出門，卻不想被石媽媽大聲叫住，“你站著！”

唐建宇聞言立刻停下腳步，驚疑地回看婦人。石爸爸以為妻子在這時候還要出言刁難，五官都皺到了一起，著急地說：“有什麼事等女兒好了，我們回家再說，行不行？”婦人拍拍大腿，“你看看他穿的是什麼？”眾人一看，唐建宇出門太急，只穿了細羊毛的黑色半高領毛衣，一條垂順的棉質休閒褲，腳下竟然趿著家居棉拖鞋！

見所有人都一臉迷茫，石媽媽狠推了身邊的丈夫一把，嗔道：“你把棉襖脫給他啊，這樣的天，出去跑一趟，想他回來也躺著啊！”石爸爸先是一愣，回過神來，連聲“哦哦哦”，脫下黑色的棉大衣遞給衣著單薄的唐建宇，說：“快去快回。”唐建宇木訥地接過大衣，踟躕地看著石媽媽，一時不敢離去。石媽媽看著他抓著衣服通紅的手，別過臉沒有說話。

“那我去了。”唐建宇後退一步說，石爸爸揮了揮手。唐建宇斜著身體看向蘇望，道：“這裡麻煩你照看點。”蘇望嘴角含著笑意，把住院卡掛回床頭，“這還用照看什麼，爸爸媽媽都在。你快去給她找點吃的，這個點可不好辦呢！”唐建宇抿抿嘴，“我有辦法。”蘇望另有他指，揹著石家夫婦，衝唐建宇愉快地眨了眨眼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