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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鏡夢

第十七章 見兔顧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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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鏡夢第十七章 見兔顧犬

和歷嘉永六年八月中旬(西洋歷1853年9月下旬),御目付小慄忠順從蝦夷地回到江戶,在交接完“使番”差事後,他被大目付堀利堅召見。

一見面,堀利堅就對小慄進行逼問,而小慄勤於幕事,回到江戶只到家換了身衣裳就匆匆忙忙來交卸公務,因此對最近發生的大事都不清楚,只知道公方樣去世了,但這事全江戶都知道,因此大目付肯定不是問這個,心虛之下還誤以為自己出使北地有了啥紕漏,當時就被嚇出了一身冷汗——沒辦法,直秀在北蝦夷地幹的“壞事”太多了,被實錘就死定了。

但其實這只是一個誤會。

“多事之秋啊,可恨魯西亞人於此時來長崎通使。”大目付堀利堅看小慄忠順的反應,還以為他也知道了——黑船來訪之後,高層幕臣對西洋諸國出使扶桑的事情很敏感,幕府也放鬆了以往對此的鉗制,因此小慄作為御目付知道了也不奇怪。

小慄一聽跟直秀無關,剛想長出一口氣,但馬上反應過來,這也不是啥好事來的,前門拒虎後門進狼,米人黑船來一次把大家折騰的欲仙欲死,這魯西亞船隻又來,還不得再扒一層皮?

於是,小慄含含糊糊地說瞭解一點,但不知內情。

聽他這麼說,大目付堀利堅就絮絮叨叨地介紹了原委。

米人黑船是和歷六月十二日走的,之後幕府派人通知了長崎奉行水野忠篤,要求他提高戒備。但怕啥來啥,和歷七月十八日魯西亞特使普嘉廷帶領四艘風帆戰艦突然出現在長崎。

簡單交涉後,當值的長崎奉行水野忠篤不敢怠慢,趕緊讓人給江戶送信,而魯人特使就待在長崎等回覆.

讓諸國使者在長崎交涉,這是幕府慣用的套路。

在中華英吉利南海之戰後,幕府取消了《異國船打払令》,代以《燃料淡水供給令》,反正遇到西洋諸國的使者一律打發到長崎來,然後告訴別人從長崎到江戶往返要三個月,你能等就等,不能等可以下次再來。

你還別說,這一招雖然猥瑣了一點但挺管用,糊弄走好幾波使者了。

可估計這次拖不下了,長崎奉行水野忠篤特意提醒在江戶的各位大人,“魯使意志甚堅,且此行攜戰船四艘”。

為啥水野要提“戰船四艘”呢?

這是個老梗:

首席老中阿部侍從掌權後,為了應對外來威脅,他多次提議大興海防,因為投入力度比較大,幕臣和諸侯都不想幹,有這個錢喝點花酒或者發點手當金不香麼,所以幕臣們就迂迴了一下,“這事關重大,我們搞個調查研究好不好?”

因為人多勢眾,阿部也只好捏著鼻子同意了,可這調查的最終結果十分坑爹——根據細緻的總結分析,這異國船同一次來的不超過兩艘,所以不需要大張旗鼓,大家只要多建幾座臺場、平時注意防範就可以了。雖然沒有明說,但言下之意就是阿部大人您小題大做了。

當然阿部可以讓人反問一句,“萬一以後人家多來幾艘大船呢?”,但這不是以八面玲瓏著稱的阿部大人的風格——他不肯和大家硬頂,於是只好發了個通告,這件事就這麼糊弄過去了——其實還真有幾個大名信了,這幾位就是水戶藩、佐賀藩、筑前藩和土佐山內家。

但能當上幕臣之首老中首座的就沒有善茬,阿部強攻沒有得手,於是他採用了釜底抽薪之計,水戶老藩主德川齊昭不是一直宣稱“攘夷乃幕政之要務,務必整頓武備以備不測”麼,因此阿部就準備把齊昭推到前面來替自己衝鋒陷陣,可沒想到,計劃沒有變化快,齊昭才當上海防掛一年這米人就大舉進犯了——起個大早趕個晚集,到哪說理去!

長崎奉行水野忠篤特意提到了“戰船四艘”,不管是有心還是無心,確實在江戶引發了騷動——因為剛走的黑船也是四艘!

但畢竟魯西亞人是按幕府規矩到長崎要求交涉的,而且據反饋這態度還很溫和,沒有像米人那樣語帶威脅,所以幕府還比較鎮定——米人提督佩裡說“馳火輪船則十八晝夜而到扶桑”,你聽聽這是人話麼!

而且,幾個海防掛也表示,這個魯西亞人沒啥可怕的,因為一是來的都是帆船,二是有依仗——長崎的新臺場也修好了。

幕臣們在黑船來訪後惡補了一些西洋資訊,也懂了蒸汽船比帆船的犀利之處,純粹的帆船進攻不利——也就是如果風向和風力不假天時的話,帆船要進攻江戶、長崎這些自帶港灣的地方非常不便,而蒸汽船就沒有這個短板。

至於長崎臺場的建造,算是天道酬勤吧,正好趕上了,這也是幕府今年為數不多的好消息這一。

長崎作為扶桑的唯一對外貿易之地——對馬島不成規模而那霸名義上還是那霸王國的領地,自然是防禦的重點,之前就建了不少臺場,但一是大筒陳舊不堪,二是臺場也老舊急需改造。

過去老中首席阿部讓大家整頓軍備,有幾個諸侯比較重視,這裡面就有長崎御番佐賀藩和福岡藩——這兩家不重視也不行,作為御番,幕府將長崎的防衛任務交給了這兩家,出了事要負責的。

而且以前也不是沒出過事,在文化五年(1808年)英吉利戰艦Phaeton號擄掠長崎,當時的長崎奉行松平康英刨腹謝罪,佐賀鍋島家也鬧了個灰頭土臉。

如果這樣的事情再發生一次,鍋島家減封甚至消藩是板上釘釘的事情。而福岡黑田家也不敢大意,“兩家輪流戍守長崎,誰敢保證倒黴的一直是佐賀?”

所以兩家合力——當然因為長崎周邊的領地是佐賀鍋島家的,因此鍋島家出的力氣更大,從弘化四年(1847年)到嘉永三年(1850年),兩家多次向幕府懇請,終於獲得了開始整修炮臺、更換大筒的許可。

除此之外,佐賀藩還獲得了幕府的特許——可以在原有的臺場之外興建伊王島、神ノ島兩處炮臺。

當然,諸侯給御領長崎修工事,幕府也不能不給好處,主要的好處就是借錢給這兩家,另外佐賀也獲得了代管二萬五千石御領天草郡的權利。

結果趕的早不如趕的巧,整個工程在今年五月(和歷)完工,而且換上了新式大筒,給幕府應對魯西亞人提供了底氣——這裡面說的“新式”,是和以前相比。

而且大筒大部分都是扶桑自產的,如果不懂內情的話,提前來還是一件非常振奮人心的事情——在直秀的遠端指點下,佐賀提前一年在1851年建成了鍊鐵所,而且鑄炮工藝與以往比也得到了一定的提高,火山灰水泥和磚石也讓伊王島、神ノ島兩處炮臺提前一年竣工。

小慄忠順看堀利堅講的津津有味,但他越聽越迷糊,這跟我有啥關係,您作為大目付事情也不少,怎麼有空和我拉扯這些?

恰好堀利堅也基本把來龍去脈講完了,終於回到正題:

“上總介你說說,這聯手魯西亞人抵抗米人到底靠不靠譜?”

原來,北地的白主和松前對抗魯西亞人南下的第一道防線,大目付堀利堅覺得小慄剛從那裡回來,應該比較瞭解魯西亞人,加上小慄曾做過長崎目付,是幕府裡著名的南蠻通,所以他想找小慄分析一下這個方案的可行性。

“孰人進此言?可立斬此人之頭以謝天下!”

小慄一聽就怒了,表示這個法子太離譜了,趕緊把這個罪人殺了吧。

然後他給堀利堅分析了一下利弊。

首先,這就是個餿主意,先不說魯西亞人能不能同意和幕府攜手對抗米人,也不談兩家一起打不打的過,這請神容易送神難,這都沒考慮到?

再說了,這魯西亞人能白做事,還不是要開國開港?這不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麼。就算見兔顧犬、病急亂投醫,那也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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堀利堅訕訕而笑,解釋說,“有人提議(重點是“有人”不是我),我覺得這個主意也比較離奇,但是人家說,米人是脅迫,聯合魯西亞是我幕府主動,所以其中的意義大為不同。”

小慄差點沒氣死,這主動和被動要來有啥用?不過就是個名聲好聽,實際上還不是把祖宗家法打個粉碎,當然,應該打,可也不是這麼個打法吧。

但他轉念一想,說起來這大義或者名聲,幕臣裡還真有不少在意這個的,估計這也是大目付動心的原因——不動心能問是否可行麼。

於是,小慄大起警惕之心,他知道講道理很難分出對錯,人家堀利堅也不是聽他講道理的,人家是問是

否可行,也就是兩家合夥能不能打贏。

於是小慄平心靜氣開始給堀利堅分析,“這魯人啊,其實有三不可”:

首先,魯人就沒啥實力,最起碼在扶桑附近沒啥實力。

之前直秀怕江戶這群人賣隊友——萬一出於恐慌或者啥想不到的原因,幕府直接把北蝦夷地劃給魯西亞,那自己這幫人不就在白主白乾了麼,所以他讓咸亨洋行在風說裡把諸國的形式和魯西亞人的實力說的清清楚楚。

“魯人東北方的鄂霍茨克區艦隊只有運輸船四、小艇二、小帆船五,這您知道吧?”

堀利堅點頭,還從几案下掏出幾本書,正是歷年來的咸亨洋行提交的風說書。

小慄一看,人家是有備而來,挺好,省得自己多費唇舌,他把關於軍械的風說書開啟,指出魯人水軍只有帆船沒有蒸汽艦、只有實心彈沒有開花彈,而且大筒也是落伍的,和書中米人水軍一對比,這實力差距大了。

“你說的挺好,業務挺熟悉的,但長崎魯使不是還有四大艘船麼?據說來自歐羅巴。不管戰力如何,我幕府可是一艘大戰船都沒有的。” 堀利堅表示我也不是吃幹飯的。

“大人英明。”雖然關注的方向不對,但小慄對頂級幕臣現在關注西洋資訊還是比較欣慰的。

“同等數量,魯人肯定是打不過米人的,對吧?”

堀利堅點了點頭,這從態度上就能看出來啊,提督佩裡多囂張啊,闖進江戶灣不說,還開炮威脅,這魯使普嘉廷據說溫言細語的,肯定是因為實力不濟啊。

小慄忠順招手讓人拿一個地球儀來——這玩意咸亨洋行幾乎不要錢白送,所以幕臣只要感興趣的人手一個,倒是不難找。

他指著地球儀跟大目付解釋,這魯人要增援扶桑,首先從歐羅巴到好望角然後一路向東才能到達扶桑,可這米人要來扶桑,沿著太平洋航線就直接能到,所謂遠水不解近渴,就算魯西亞人借我們四條大船,米人繼續增兵不就行了。

雖然有了地球儀,但大目付堀利堅還真沒仔細研究過——這扶桑在球上就這麼一小坨,平時大家自吹自擂說什麼扶桑幅員遼闊,這一對比多鬧心啊,所以很多幕臣都不看地球儀,甚至還有建議銷燬所有地球儀的,所幸老中們還比較理智,死活沒同意。

堀利堅比較了一下兩條航線,確定小慄沒說大話,不過他有個疑問:

“這米人為啥不直航扶桑啊,非要繞個圈子到香江?”

對此,這位大目付其實是很不滿意的,“非要繞個圈子,看不起扶桑麼?”

小慄對此表示淡定,幕府鎖國,這遠洋航行徹底廢了,所以大部分幕臣對季風、洋流啥的都沒有概念,堀利堅這麼問一點都不奇怪。

等解釋完畢,堀利堅表示遺憾,“原來自古相傳的扶桑神風是這麼回事,蒙古人果然是笨蛋!”

“而且,這魯人和米人關係親近,不一起入侵就算天佑了。”這樓都歪到不知哪裡去了,小慄趕緊給拉回來,他解釋了米人建立國度的經歷,表示米人和魯人現在隱隱聯手抵抗英吉利人,所以他們互相打起來的可能性基本沒有——您就別光想美事了。

而且小慄還從風說書裡找到了關於克里米亞戰爭的預測和分析,他告訴堀利堅,魯西亞人很快就會在歐羅巴和英吉利、佛蘭西打起來了,人家有自己家裡的麻煩要解決,沒精力分心幫助幕府。

堀利堅聽了之後既可惜又慶幸,可惜是聯魯抗米是徹底泡湯了,慶幸是如果真這樣的話那魯西亞使者不難打發,但他心底對一件事耿耿於懷,幾乎達到了不問清楚睡不著覺的程度,因此他直接問小慄:

“咸亨洋行不可謂不恭順,急我所急、想我所想,且手段高妙、言無不中,汝為米人,所圖何物啊?”

咸亨洋行與幕府通商是小慄忠順在長崎目付任上一手操辦的——咸亨洋行一直表示除了小慄大人我誰都不信,現在咸亨洋行對幕府越來越重要,可這米國商人憑啥對幕府這麼好?總要給個理由吧。

大目付堀利堅突然這麼一問,一下子把小慄問住了,難道照實說咸亨洋行與直秀關係匪淺,可這交通海外不是自尋死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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