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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長跑

【5】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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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長跑【5】狗

“跑跑跑……看你背影子不小了的呢!已經快老了的呢!看你背影子已經像個老年人樣了的呢……”

孫宏平在門口公路上做跑步前的熱身運動時,他父親又看不慣了。

孫宏平沒有理他,開啟手機上的“悅跑圈”軟體開始跑步了,一開始就是上坡路,經過他二爺爺院壩裡,他二爸屋門口公路上,他二爸家裡的那條大黑狗孫宏平懷疑它有“老年痴呆症”……不對,狗年紀也不大,去年還是小狗兒呢,那就是有“少年痴呆症”吧……孫宏平正想著,它從包穀田裡竄出來又追著他一陣狂咴,拃把遠的人一天不知要見多少次面它就是不認識樣,或者是裝著不認識?要不就是它也討厭跑步的?以為他是瘋子、神經病?

“汪汪汪、汪汪汪……”

他二嬸在田裡扯豬草,拾起一個石頭朝它擲去,沒打中,吵它:“……你瞎啦!你使力打它幾棒嘛!”後一句話是對孫宏平說的,孫宏平笑笑而過。孫宏平手裡拿的有一根棒,但從未打它,常言道打狗還要看主人,真打了、打壞了主人還是心痛的,狗是為人服務的。還是他二爸前年喂的那條狗兒好,雪白的,隔多遠一看到孫宏平就擺尾巴,還經常去他們家裡玩,可惜被別人偷走了。

到墳沿坪,孫宏平又忍不住望了望弟弟墳面前,什麼也沒有。

白巖坪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白巖坪了,下邊煤廠一垮,白巖坪那麼多屋十之八九都垮了,是挖掘機推垮的,復了耕,了無餘痕,看不出那裡原來有屋住過人……土公路邊只有一戶人家,其餘人都把屋起到大公路邊“啃”水泥路去了,水泥路就像啃了又會長、啃了又會長、永遠也啃不完的長長的麵包樣,唯一的那戶人家只住一位老人,她兒女也只過年過節回來陪陪她。她家裡也喂了一條狗,也老了,眼花耳聾,每次孫宏平從老人家門口過身,它連看都不看一眼、哼都不哼一聲……老人每次都會跟他打打招呼,每次都是同一句話:

“又在散步啊!”

孫宏平糾正過無數次:“在跑步!”

糾正過無數次,她一看見他還是說:“又在散步啊!”

每次跑到老人家門口,孫宏平就加快速度,幾乎到達他的極限,風兒把她的招呼聲送到耳邊還是沒有變。他就懶得說了,只是點一點頭或者招一招手。

老人不在家,大門緊鎖,老狗趴在大門口又在打瞌睡。孫宏平“嗚嗚嗚……”地喚了幾聲狗,毫無反應,孫宏平想那家夥睡著了要不就是……裝睡著了也許在想:

“打自己的瞌睡,讓別人去喚吧!”

“裝睡的狗是喚不醒的……”孫宏平心裡面對自己說。

再進去就到了枚家灣,枚家灣裡幾戶人家一戶都沒有搬,商量好了似的,都不姓枚,都姓馬,偉大革命導師馬克思的馬,四弟兄,公路下邊兩戶公路上邊兩戶,他們沒有丟馬克思的臉,都是本分厚道之人。公路下邊兩戶都喂了狗,老大老二,都把狗用鐵鏈子拴在院壩坎邊的樹樁上,它們隔多遠都會聽到孫宏平的腳步聲,自然是好一陣狂咴,前世裡跟他有仇似的,孫宏平真擔心鐵鏈子會被扯斷,那架勢一扯斷只要一步就能飛到公路上來似的……第一戶是老大,第二戶是老二,到老二家屋後頭,孫宏平才拾起放路邊草叢中的“金箍棒”即打狗棒,是為了對付老么家裡的狗,老么家裡的狗有時拴著有時沒有拴,它叫得不狠喜歡偷襲,不能不防,有時拴的鐵鏈子還會掙脫,一掙脫,就會有如離弦之箭樣向孫宏平“射”來,膽子小了的嚇都嚇壞了。

“汪汪汪……”

“汪汪汪……”

到底是什麼意思?孫宏平想,它們肯定有它們的意思,要是我懂狗語就好了,肯定是在警告我什麼,誤會我是壞人……其實我是標準的老實人。不懂狗語也好,它們說的肯定不堪入耳,聽懂了氣都氣死了。它們都是虛張聲勢,會咬人的狗不會叫、會叫的狗不會咬人,人畜一般嘛。

到馬老么他們院壩坎下,他們家裡的“小不點兒”抱住了狗,狗在她的安撫下沒有衝向孫宏平。“小不點兒”或者說“小人兒”是馬老么的么姑娘,馬老么的老婆是她們三妯娌中最年輕漂亮的,兩個姑娘都遺傳了她的顏值,青出於藍還勝於藍,大姑娘在讀初中,小姑娘還沒上幼兒園。她媽在用洗衣機洗衣服,望望孫宏平嫣然一笑,是那種不會讓人心生邪念之笑,端莊秀麗,孫宏平也笑笑一晃而過。他們屋周圍養了十幾桶蜜蜂,她老公馬老么怕蜂子蜇,割糖都是她割的,有賣豆腐的美女叫“豆腐西施”,她養蜜蜂就叫她“蜜蜂西施”吧。

馬老三也是單身漢,他的屋隔馬老么的屋只有幾丈遠,兩家共一塊電錶。馬老三個子小力氣大,經常在外面做點工。他要是在屋裡,一看到孫宏平跑步就會扯起嗓子喊:

“加油!加油!加油……”

或者:“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

公路到了癩子灣,就拐彎過溝到了枚家灣西南方大山的陰半邊,路兩旁有好幾棟人去樓空的煤廠的房子,下頭溝邊有好幾個被封的煤炭洞子,幾處煤壩還是漆黑幾片。癩子灣,為啥叫癩子灣,孫宏平不知道,也問過別人,別人也是擺腦殼的多,有人笑道顧名思義原來住在那裡的人都喜歡長癩子吧……如今沒人敢住在那裡了。

從大山陰半邊過去不到一公里,再一轉就到了梭子坪,有人說應該叫梳子坪,叫梭子坪的說那裡地形像一把梭子,說梳子坪的又說其地形像一把梳子,孫宏平曾爬上其南方大山的山頂仔細觀察過,他覺得那裡地形既不像梭子也不像梳子,其地形倒像一條睡著的狗……叫狗坪或者狗兒坪又不順口。

梭子坪或者說梳子坪裡有十幾戶人家,年輕的幾乎都去外面打工了,大都是老人和小孩在家。

“呵呵呵……你那樣天天跑到底累不累嗎?”提一簍子豬草的老人對孫宏平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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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啊,我沒天天跑兩天跑一次,跑得也不快。”孫宏平說完已超過她兩三丈遠。

“你天天跑腿杆子也不疼?”又聽到她在後頭問。

“不疼……您家在扯豬草啊!”已去五六丈遠。

老人是出了名的媒婆,有人說她活的能說死、死的能說活,孫宏平懷疑她耳朵有點背。她的屋在公路三岔路口,跟么兒子住一起,么兒子因車禍成殘疾,走路拄著柺棍才能勉強走幾步,一家之重擔是么兒媳婦在挑……她么兒媳婦姓向,叫向運蘭,不是孫宏平的親老表,一見面孫宏平就叫她蘭姐,叫得跟親的一樣。他蘭姐老公還是坐在門口老地方,看到孫宏平揮手一笑,孫宏平也揮揮手沒有笑,冷不防從公路下邊包穀田裡衝出來一條狗,他一躲閃一溜差點摔了一跤。孫宏平撿了一個石頭,狗又轉身逃進包穀田裡去了:

“汪汪汪……”

它給上邊山根處那戶人家,拴豬圈屋旁邊的狗報了信,它也:

“汪汪汪……”

豬圈屋周圍也有十幾桶蜜蜂,中華蜂,公路邊木架上還裝了攝像頭。狗脖子上的鐵鏈子很長,孫宏平儘量挨離狗遠些、公路的另一邊跑,狗一衝,衝到鐵鏈子的長度,鐵鏈子像有彈性,一衝又把它拽回去了,狗又衝又被拉回去,週而復始,滑稽可笑。

“汪汪汪……”

一段很陡的上坡路,以前孫宏平跑上去途中還要停一停走幾步,現在可以一口氣跑上頂了,一邊跑還可以一路哼歌……他又哼唱起來,歌名他忘了:

“……午夜的收音機,輕輕傳來一首歌,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

他哼到第三遍到“那是你我早已熟悉的旋律”時到上頭的平地方了,回回頭,視野開闊,白巖坪、白巖坪西北方向的大山、白巖堖、白巖洞……東北方向群山逶迤到天邊,被群山環抱的篤坪,篤坪街上密集如林的房子……轉身往回跑時,孫宏平在想:

“麼時候去篤坪,篤坪又叫兔兒坪,有人說在其北邊山上看篤坪坪裡地形像一隻兔子,也到篤坪北邊山上看看是否屬實……”

他自言自語道:“……看看是不是地形真像一隻兔子才叫兔兒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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