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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1

第八章 真假古董的密碼(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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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局中局1第八章 真假古董的密碼(2)

我微微一笑。姬雲浮的東西,絕不是隨便擺的,他有自己的一套檢索方法。不知道的話,看到的只是混亂;知道的話,就會認為井然有序。可惜他身死道消,沒人能讓這座巨大的資料庫重新活過來。

幾天之前,姬雲浮還在這裡眉飛色舞地給我講解著佛頭案,如今卻已陰陽相隔。一想到這裡,便讓我心中痛惜。

他的書桌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上面雜亂無章。她一指:“當時他就是這麼趴在書桌上去世,被人發現。”桌面正中鋪著一張雪白宣紙,上頭用草書龍飛鳳舞地寫了幾行字,毛筆仍斜斜擱在一旁。我湊近一看,看到那上面寫的正是陸游的《示兒》。更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它的第一句赫然寫成了“死去原知萬事空”,在“原”字旁邊,作者似乎不小心滴了一滴墨水,形成一個圓圓的墨點。

若在平常人眼裡,這不過是一幅普通的毛筆字帖而已。可在我眼裡,意義卻大不一樣。我和姬雲浮的初次相識,正是在宋代古碑的拍賣會上,在那裡他指出了“元”字與“原”字的區別,將我擊敗。他在臨死前寫下這麼一首詩,還故意寫錯一字,顯然是一個只有我才會注意到的暗記。

看來,姬雲浮生前,恐怕還和那位兇手周旋了一段時間。他知道自己無法倖免,即使留下遺書或者提示,也會被兇手毀滅。所以他抓緊最後的時間,打造了一把專用鑰匙,只有在我眼裡才能發揮作用。

可是,這把專用鑰匙,到底是用來開啟什麼的呢?

我再度掃視桌案,上頭擺著一盞荷葉筆洗、一方歙州硯、一尊青銅鏤花小香爐、一塊銀牌、一個鳥紋祖母綠玉扳指、幾本經味書院的線裝書,還有一個小犀角杯和一把金梳背。這些東西有十幾件之多,種類繁雜,而且擺放次序很怪異,一字排開。

看起來,姬雲浮在寫詩前後,曾經玩賞過這些東西。姬雲浮在岐山是收藏界的大人物,手裡有幾件鎮宅之物並不奇怪。但奇怪的是,我上次來的時候,姬雲浮說過,這書房裡全是書與資料,其他東西都擱到別處去了。他忽然把這些東西拿到書房來玩賞,一定有用意。

我轉頭問姬雲芳:“我能拿起來看看嗎?”

“您記得自己說過的話就成,不要食言而肥。”她譏諷地撇了撇嘴,以為我是找理由想窺視她堂哥的收藏。我沒理睬她的鄙夷視線,先拿起那把金梳背,細細端詳。我想,姬雲浮會不會把一些訊息留在這些小玩意兒上面。

這梳背大概是桌子上最值錢的了,從造型來看是唐代的金器。梳背上是團花紋飾,全以極細的金絲勾勒而成,而花蕊部分則鑲嵌著一粒粒細小金珠,十分華貴。我翻過來掉過去,沒發現任何文字,倒無意中看出,這東西居然是件贗品。

說來諷刺,我對金銀器不是很熟,之所以能看出其中的問題,還是姬雲浮前不久聊天的時候教我的。

姬雲浮告訴我,唐代金器上的金珠,製作工藝被稱為“碾珠”,先是把金絲切成等長的線段,然後加熱燒熔,金汁滴落在受器裡,自然形成圓形,再用兩塊平板來回碾成滾圓的珠子。焊綴的時候,用混著汞的金泥把珠子粘在器物上,加熱後汞一蒸發,就焊上去了。

這種工藝很麻煩,所以後世都是改用“炸珠”的辦法,把燒熔的金汁直接點在冷水裡,利用溫度差異,結成金珠。炸珠比碾珠省掉了一道程式,但比後者要粗糙,金珠尺寸不能控制,且形狀不夠圓。

這個金梳背就有這個問題:花蕊中的珠子圓度不夠,且大小不一,擠在一起顯得笨拙凌亂。

我猜姬雲浮也看出這是贗品,只是出於好玩而收藏。在他堂妹的注視下,我把金梳背放下,再去看其他的東西,結果發現裡面真假參半:犀角杯、玉扳指和筆洗還有另外幾件是假的,其他都是真品。

可是無論在哪一件器物上,我都沒發現任何刻痕與標記。

我失望地轉身離去,也許是我想多了,這一切只是巧合。姬雲芳看我沒提出任何要求,明顯松了一口氣。她把我送到門口,態度緩和了不少。我問她姬雲浮的遺體告別儀式是什麼時候,我想去弔唁。她告訴我時間還沒定,但一定會通知我。

我走到腳踏車前,失望與悲傷讓我的腳步變得沉重。我扶住車把,回過頭去,想再看一眼這棟已變成姬雲浮故居的房子。我從青牆掃到簷角,從滴瓦掃到脊獸,劃過屋頂高高聳立的天線……

等等,天線?

我似乎抓到了什麼,心中一跳。姬雲浮是寶雞無線電愛好者協會的會員,家裡有臺無線電臺,沒事就透過這個跟外界交流。

他會不會利用這臺裝置留下什麼訊息呢?

我扔下腳踏車,又跑了回去砰砰敲門。姬雲芳見我去而復返,顯得非常意外。我顧不得許多,懇求她讓我再看一眼。姬雲芳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精神病人,不過她沒阻攔。

我衝進書屋,走到無線電臺前,去找開關,卻怎麼也打不開。我檢查了一下,發現那根外接天線不知何時被折斷了。姬雲芳無奈地告訴我,就算天線是完好的也沒用。這個電臺在一星期前就壞了,裡頭有個線圈燒壞了,新元件要從外地廠子*,現在還沒到貨。

一個星期前,那還在我認識姬雲浮之前,看來這也不是他真正的暗示。我頹喪地垂下頭,那種感覺,就好像看到一張考卷的答案近在咫尺,你卻抓耳撓腮答不出問題。

姬雲芳看我這一副模樣,大概起了同情心。她輕輕喟嘆一聲:“我這個堂哥,從小就喜歡稀奇古怪的東西。他除了看書,整天就抱著這個電臺,嘀嘀嘀地玩個不停。你如果對這個有興趣,儘管拿走就是,反正我們家裡沒人搞得明白。物有所託,我想堂哥在九泉下也不會介意。”

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對無線電沒什麼認識,總以為和戰爭電影裡那些電報機差不多,只會嘀嘀嘀地叫。

嘀嘀嘀?

嘀嘀嘀!

姬雲浮為什麼會把一臺已經壞掉的無線電臺的天線折斷?

“對啊!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猛然跳起來,把姬雲芳嚇了一跳,急忙後退幾步,隨手抄起桌案上的硯臺想自衛。我沒理她,轉而用狂熱的眼神重新去審視桌子上的那些小器物。

謎底解開了!

我剛才看了一圈,發現桌上的東西裡有真品,也有贗品。我本以為只是個巧合,現在卻想通了,這是刻意為之,真假器物的擺放次序至關重要!

從左到右,最左邊是清代青銅鏤花小香爐,這個是真的,記為點;它的右邊,是那把唐團花金花梳背,這個是贗品,記為劃。以此類推,透過書桌上擺放的真假次序,真點假劃,最後得到的,是一串點劃相間的摩斯電碼。

把這串點劃轉換成數字,用電報碼譯成文字,就是他要傳達給我的訊息。這與木戶筆記和《素鼎錄》的加密方式,如出一轍。

大部分人只會注意單個器物,卻不會想到只有將這些古玩排列在一起,真偽才被賦予了深遠的意義。能夠解開這個暗示的人,必須能鑑別古董真偽,還要熟知摩斯密碼與電報碼之間的轉換規律——而這個人,只能是我。我手裡的《素鼎錄》就是用電報碼加密的,我需要經常閱讀它,因此對電報碼滾瓜爛熟。

《示兒》詩用來提示;天線折斷暗示與電碼有關;真偽古玩則暗藏著訊息。這三個佈置簡單而巧妙,環環相扣,營造出了一扇只有我能開啟的大門,一步步被引導著接近他藏匿的資訊。姬雲浮臨終前的這些部署,真是一個天才般的構想。

我為求完全,又把桌上的古玩一一檢驗了一遍,比以往哪一次都細心。一次真偽辨認錯誤,就有可能導致整條資訊都解讀不出來。很快,我把他的這個訊息換算了出來。

資訊非常簡短:二櫃二排。

藏匿一片葉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在樹林裡。姬雲浮這間書屋,實在是隱藏檔案最好的地方,隨便扔在哪裡,都很難找到。兇手大概是覺得姬雲浮一死,他找不到,別人也不可能找到,這才放心離去。

我環顧整個屋子,發現那些木質書架實際上是分成了六個大架子,頂天立地。每個架子上都寫著一個字,分別是:禮、樂、射、御、書、數,這是儒家的六藝。那麼二櫃應該是樂字櫃。

我走到樂字櫃前,仰頭看到二排已靠近天花板,就找來一把椅子站上去。姬雲芳看我這麼放肆,瞠目結舌,一時間居然都忘了阻止。樂字櫃的第二排有兩米多長,一字排開高高低低幾十本書,中間還夾雜著各類剪報、檔案、照片與票據,看上去雜亂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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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假古董的編碼容量有限,姬雲浮塞不進更多細節,於是我只得一本一本地檢查。姬雲芳在下面仰起頭說道:“你再不下來,我可要不客氣了。”

我情急之下,從兜裡掏出身份證、錢包扔下去:“我叫許願,我絕對不是壞人,這是我身份證,錢也全在裡頭。”她撿起我的身份證,看了一眼,我連忙又補充道:“姬老師生前有一份檔案,是給我的,我必須找到它。”

姬雲芳冷冷道:“空口無憑,我憑什麼要相信一個認識我堂哥還不到一個星期的人?”

“交情不能以長短而論,我和姬老師雖然見面不長,但一見如故。”

我一邊拼命拖延著時間,一邊飛快地翻動書架,希望能多爭取點時間。姬雲芳在下面聽得將信將疑,讓我先下來說清楚。我知道她現在對我已經起了疑心,下去未必能再上得來,只得繼續翻找。

就在她的怒氣差不多到極限之時,我手中一頓,終於在一本書的中間翻出了一疊稿紙。這稿紙的質感我很熟悉,和老戚頭家裡用的稿紙差不多。我剛要展開看,姬雲芳忽然飛起一腳,把椅子踹倒在地,我也咣噹一聲摔到地板上。

姬雲芳走到我身旁,俯身撿起稿紙:“滾出去。”她臉色陰沉,顯然對我的肆意妄為十分不滿。我急得滿頭是汗,伸手去抓,姬雲芳冷笑著後退一步,拿起一隻打火機,做勢要燒:“我堂哥的遺物,誰也別想霸佔。”

這是唯一的線索,如果被她燒燬,姬雲浮和老戚頭可就算是白死了。我懇求道:“我不是要霸佔……我只看一眼,看完就放回原處。這個事關你堂哥的死亡真相,不能燒啊。”

“我堂哥是自然死亡,有什麼可疑的?”她根本不為所動。

一時間我沒法解釋那麼多,只得喊道:“你堂哥的死,與這卷稿紙有著直接關係。”聽我這麼一說,姬雲芳一臉狐疑,緩緩把稿紙展開來看,只看了一眼,表情霎時變得很古怪。

“你剛才說你叫許願?”

“身份證都給你看了。”

她的下一個動作出乎意料,將稿紙扔給我:“好吧,東西你拿走。”

姬雲芳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讓我反而有點不知所措。她淡淡道:“你剛才說的那些鬼話,我根本不信。我放你走,只是因為我堂哥的遺言而已。”

我愣在了那裡:“什麼遺言?”

她指了指那疊稿紙,我展開一看,看到裡面密密麻麻都是漢字,在抬頭部分,有一行用鉛筆寫的字:“給許願,是稿當與《景德傳燈錄》同參之。”

從姬雲浮家出來,天色已經黑了。我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擱在懷裡的稿紙,騎上腳踏車飛快地朝縣裡去。

鄉下一向保持著日落而息的傳統,這條沒有路燈的縣級公路又地處偏僻,所以天黑以後,路上幾乎沒有人,只剩我一輛腳踏車。我一想到木戶筆記的真容即將揭曉,心中就不住狂跳,恨不得一腳踩回縣城,車子蹬得風馳電掣。

我騎了大約有十幾分鍾,天色愈加黑起來,兩側都是連綿的丘陵莊稼地。這時候,我聽到身後隱隱傳來低沉的聲音,回頭一看,遠處有兩束白光在慢慢接近,看大小應該是輛轎車,具體型號看不太清。我車頭擺了一下,朝著路邊靠去。夜晚開車很危險,司機有時候注意不到前方行人,我這輛腳踏車的後面沒貼紅燈,萬一被追尾就麻煩了。

轎車的車速很快,一會兒工夫就追上了我,囂張的大燈把我前頭的道路照的雪亮。我眯起眼睛,降低速度,從它的輪廓判斷這是一輛帕薩特B2。這可不是一般幹部能開的車,估計是什麼大領導出來辦事吧。我心裡想著,又往旁邊靠了靠。

我猛然警覺,我都已經快下路面了,那兩道光柱卻依然籠罩著我,這說明帕薩特B2的車頭,始終正對著我,它是衝我來的。我剛反應過來,就聽身後的汽車發出轟鳴聲,司機在猛踩油門,直直朝著我撞了過來。車燈霎時將我籠罩在一片白光中。

我情急之下,從腳踏車上朝旁邊跳去。起跳的一瞬間,車頭重重撞在了腳踏車上,我頓覺眼睛一黑,整個人在半空翻滾了幾圈,然後重重地落到了路肩莊稼地裡。我四肢劇痛,腦子昏昏沉沉的,只能勉強感應到周圍的動靜。迷迷糊糊中,我感覺到有人把我的身體翻過來,探了探鼻息,又在懷裡翻找一陣,把懷裡的那疊稿紙拿了出去。我心中一驚,奮力去抓,一下子抓住了那人的胳膊,指甲都掐了進去。那人情急之下,又給了我狠狠的一拳,把我打暈在地……

等到我恢復清醒時,周圍已經恢復了一片寂靜,只剩下我和一輛扭曲到不成樣子的腳踏車。我掙扎著起身,踉踉蹌蹌走到公路旁,等了一個多小時,幸運地等到一輛進城的拖拉機,把我捎回了縣城。等到我返回賓館時,已經接近午夜了。

我敲了敲木戶加奈的門,眼前出現了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是木戶加奈,還有一個是姬雲芳。她們看到我這副慘狀,都很驚訝。木戶加奈急忙從洗手間拿來毛巾,給我擦拭臉上的汙痕。姬雲芳雙手抱臂,皺著眉頭問:“你還真受傷了?”

“嘿嘿,不出我的意料。”我咧嘴笑了笑,把遭遇汽車襲擊的事說了一遍,又問道:“東西你帶來了?”姬雲芳點點頭,她把捲成一卷的稿紙拿給我,神色卻變得非常陰沉。

我一開始就猜到,幕後黑手一定會跟蹤我。所以從姬府出來時,我玩了一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請姬雲芳親自把稿紙送給木戶加奈,而我則揣著另外一疊數學證明草稿,騎腳踏車大搖大擺地走在路上。果然和我預料的一樣,黑手再一次出手,把草稿劫走了,希望他們最終能證明哥德巴赫猜想。

“你這也太冒險了,萬一他們要殺死你可怎麼辦?”木戶加奈一邊給我擦臉,一邊責怪道。

“如果他們要殺死我,早在北京我就性命不保了。”我冷哼一聲。如果他們一直躲在幕後還好,現在他們連著好幾次出手,固然傷我不輕,但也把自己慢慢暴露出來。

送走了姬雲芳,屋子裡只剩下我和木戶加奈。我把窗戶和門都關嚴實,坐回到沙發上。木戶加奈早已等待在那裡,兩個人四隻眼睛注視著茶几上的那疊稿紙,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木戶有三隱藏了幾十年的秘密,就擺在我們的面前,已經有三個人因此而喪命了。我看看木戶,這是她祖父的筆記,應該讓她來開啟。木戶加奈沒有推辭,她習慣性地把頭髮撩到耳後,拿起稿紙,緩緩掀開第一頁。

稿紙上全是漢字,筆畫很潦草,大部分漢字上頭還標著四位數字,我估計這是老戚頭破譯時的原稿,那些數字就是加密的電報碼。

在我們的預期裡,這應該是木戶有三的中國探險日記,裡面應該記錄了1931年那幾個月的經歷。可是,事實卻和我們想象的大不相同。

我們看到的,是一段一段四駢六麗的古文。不是一篇,而是十幾篇,每一篇的文風都不統一,有的很雅,有的卻很大白話,看起來不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有的段落連完整的都沒有,只剩殘缺不全的幾句話。除了這些以外,還有散見其中的一系列批註,有的批註很短,只有一句話,有的卻寫了滿滿一頁紙。

“怎麼會這樣?”我和木戶加奈交換了一個迷惑的眼神。這種格式,與其說是日記,倒不如說是一篇充斥著大量引文的學術論文。

每一段古文的左上角,都有一個用紅墨水筆標出的數字,筆跡跟漢字不太一樣,應該是出自姬雲浮的手筆。他在拿到譯稿以後,肯定做了初步的整理。也幸虧有他這位資料處理大師,不然我們光看這些明文,不比看密碼容易多少。

“中文古文你能閱讀嗎?”我問木戶加奈。木戶加奈笑了起來:“在日本史學界和考古學界,大部分人都不懂現代漢語,但古漢語閱讀卻是一項基本技能,否則與大陸密切相關的日本上古史便沒法研究。”

“很好……”我悻悻地縮了縮脖子。她的意思,她的古文閱讀比我還要好。我們肩並肩互相依靠著,開始按照姬雲浮整理的順序正式開始閱讀。

這篇“論文”相當複雜,作者旁引博證,從故紙堆裡刨出無數碎片,把它們巧妙地拼湊成一幅完整的影象,還加入了自己的分析與點評。而隨著作者的考據推展,一個塵封已久的秘辛緩緩浮上水面,這秘辛是古老的,卻與現在的我們息息相關,彷彿一面大幕緩緩拉開。我們慢慢翻看了筆記,像兩個忠誠的觀眾,完全沉浸到那個世界裡。

鑑於原文太過艱澀繁複,我無法引用,只能試著用現代白話將整個故事還原,中間還加入了自己對“論文”的理解。

故事的開端,是在武周垂拱四年。

那一年,武則天決意稱帝,開始大造輿論,為登基做準備。她宣稱自己是彌勒佛主轉世,降於世間拯救萬民,所以大肆崇佛,命令薛懷義以乾元殿為基礎,建起了明堂與天堂,並在裡面供奉佛像。這些佛像中,有兩尊佛像至為珍貴。一尊是夾紵彌勒大佛像,身量極高,供奉於天堂之內,代表的是武則天的本身。

除了彌勒大佛以外,明堂裡還供奉著另外一尊毗盧遮那佛。這一尊佛的質料來自於西域進貢的極品美玉,依照武則天容貌雕成,是一件稀世珍品。武則天非常喜歡這尊玉佛,將它擺在了明堂隱龕中,用來與龍門石窟的盧舍那大佛對供。

毗盧遮那佛不過兩尺多高,武則天一直擔心會被人盜走,遂從神策軍中選拔精壯士兵,擔任明堂的守衛工作。可是明堂總有奇怪的事情發生,不是磚瓦無故跌落,就是夜聞女狐哭聲。正巧北禪宗的六祖神秀大師在洛陽,武則天向他請教,神秀大師說您的護衛都是身經百戰的勇士,血腥與殺孽太重,與佛堂祥和氣氛不合。武則天問有什麼解決辦法。神秀大師仰天一笑,說陛下您問的正是時候,這件事的因果,在數年前便已經註定了。

原來幾年前神秀在玉泉山傳法,曾挖出一座廢棄祠堂。工人原想把祠堂拆走,不料平地忽起大風,無法施工。到了晚上,一位丹眼長髯的紅臉武將出現在神秀夢中,說我乃漢將關羽,魂魄一直棲息玉泉山中,那祠堂是容身之處,倘若拆毀便成了孤魂野鬼。神秀說你不如皈依我佛,做個護教珈藍,豈不更好?關羽大喜。到了第二天,神秀便為關羽重塑金身,再造祠廟,供入玉泉寺內,受信徒香火。

神秀講完這故事,對武則天說關羽乃是天下無雙的猛將,威壓如今又已皈依我佛,請他為明堂護法,再合適不過了。武則天聽說以後,大喜過望,立刻下詔造起一尊關公珈藍銅像,供入明堂。神秀上師還為守衛明堂的士兵一一剃度,受具足戒,號曰“佛軍”。

佛軍最高統帥當然是關羽,但他畢竟只是護法珈藍,能防鬼祟防不了盜賊。所以在大元帥之下,還有正副兩名統領。正統領是一個正八品上的宣節校尉,叫連衡;他的副手是正八品下的宣節副尉,叫魚朝奉。兩人都是貴族子弟出身,英勇果毅,忠心不二。他們兩個人都起誓,願以性命護衛明堂,永遠有一個人親自守護在玉佛身旁,日夜不輟。

當時在洛陽,還活躍著一位日本遣唐使,叫河內坂良那。他是在總章二年跟隨第六批遣唐使來到大唐的,還是正使河內鯨的侄子。河內坂良那是一個狂熱的大唐文化愛好者,對一切事物都非常痴迷。結果等到河內鯨回國之時,河內坂良那沒有一同返回,而是留在了洛陽。到明堂落成之時,這位日本人已經在大唐生活了十九年。

明堂落成之後,對洛陽官員開放數日。河內坂良那憑著自己遣唐使的關係,也跑去參觀。當他看到那尊玉佛時,立刻深深地愛上了它,不可自拔。他試圖近前去摸那玉佛的臉,正巧那日連衡當值,見這人行為不軌,拔刀差點將其砍殺。

河內坂良那離開以後,得了深深的相思症,一心希望能夠再次一睹玉佛風姿。可惜明堂平時很少對外開放,何況還有佛軍護衛,基本不可能接近。河內坂良那一睹玉佛的心願,卻始終沒能實現。

八年之後,正是武周證聖元年。河內坂良那對玉佛的仰慕非但沒有減退,反而與日俱增,已經到了茶飯不思夜不成寐的地步。他整個人已經近乎瘋狂,居然浮現出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把玉佛據為己有。為此,他設法與武則天的男寵薛懷義搭上了關係。

當時武則天已經有了新寵沈南璆,薛懷義唯恐地位不保,正冥思苦想如何討好女皇。河內坂良那獻上兩計,一計是將佛像埋在地下,用鐵鏈慢慢牽引上浮,製造祥瑞之象;還有一計是用百牛之血,繪出兩百尺之高的浮屠。薛懷義聞之大喜,依言而行,不料武則天反應冷淡,讓他大失所望。

薛懷義心中鬱悶,河內坂良那借這個機會,將其灌醉,然後一把火將明堂點起了大火。這一場火勢極大,史書記載“火照城中如晝,比明皆盡,暴風裂血像為數百段”。到了次日清晨大火熄滅,明堂與天堂均被燒成了白地,夾紵彌勒大佛像被燒成了灰燼,玉佛卻不知所蹤,佛軍統領連衡也消失了。

薛懷義酒醒以後,以為這場大火是自己引起的,自縛請罪。武則天念在舊情,赦免了他,但對失蹤的玉佛卻耿耿於懷。根據副統領魚朝奉的說法,連衡是監守自盜,趁亂竊走玉佛。於是全國都發下海捕文書,捉拿連衡。

而實際情況,卻是河內坂良那趁大火盜走玉佛,一路朝著東方跑去。連衡不及通知同僚,隻身追蹤而去。最後連衡在揚州附近追及河內坂良那,兩人鬥智鬥勇,都奈何不了對方。在爭搶中,玉佛被一摔為二,佛頭被河內坂良那奪走,返回日本,佛身卻落到了連衡手中。

連衡返回洛陽,驚愕地發現自己竟已成罪人,連同連氏家族也被波及。他手中只有無頭玉佛,不敢交還朝廷,又不敢留在身邊,只得將其埋在岐山群山之中,在其上面建起一座關帝廟,以紀念佛軍守護。而他則改姓為許,隱居在岐山附近,默默地守護著。

對於河內坂良那,許衡一直耿耿於懷,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尋回佛頭,奉還朝廷,恢復家族名譽。為此,他拼命鑽研金石玉石的鑑別之道,逐漸在當地有了名氣,娶妻生子,把根扎在了岐山。兒子成年之後,許衡把家業與鑑古手藝傳承給他,留下一篇《自敘》給家人,毅然離開岐山。

在《自敘》裡,許衡先是把玉佛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然後表示自己的時日無多,希望能在臨死前去日本,毫無顧忌地放手一搏,才算對得起自己當年的誓言。許衡還表示,如果他沒有回到中土,說明佛頭的任務失敗了,那麼這個使命,將由許家子孫一代代傳下去,直到玉佛身首歸為一為止。

據說後來他化裝成僧人,混入鑑真大師的隊伍,從此再無任何訊息。究竟他是在海難中身亡,還是在日本被殺,就沒人知道了。

但許家沒有遺忘家族祖先的遺訓,將祖先交託的使命一代一代傳了下去。筆記裡列了一個很詳細的家譜清單,上面的記錄顯示,許家從沒有忘記過這個遺訓,一直把佛身保護得很好,再窘迫的時候,也沒人會提出賣掉它。

幾百年下來,許家的金石鑑定之術已成為權威,更逐漸吸引了一批志同道合者,形成了五脈鑑古的雛形。而先祖許衡的囑託,歷代許家子孫也未敢遺忘,每一代總有人會前往岐山,守護玉佛身。筆記關於這一部分的記錄,零散而瑣碎,都是在記敘哪一代什麼人做的關於玉佛的什麼事。

到了明代萬曆年間,才重新出現了大段記錄。當時許家有一名子弟叫許信,參加了大明援朝抗倭戰爭。許信在前線殺敵之時,無意中發現一個姓木戶明雄的倭寇頭目,居然想喬裝潛入內陸,形跡可疑。他得到上級首肯後,隻身追蹤而去。幾番交手,許信才知道,木戶這個姓,原來就是當年的河內家分支傳下來的,他們繼承了河內坂良那的遺志,一直對留在大陸的玉佛身垂涎三尺。最後兩人在岐山附近同歸於盡。

許家這才意識到,原來幾百年過去,河內坂良那的子孫竟然也一直沒放棄奪取玉佛的心思。在族長的主持下,許信被安葬在離玉佛不遠的地方,以表彰其精神。而從這時候起,許氏族長下令對玉佛之事三緘其口,除了長房嫡子嫡孫以外,不得外傳。

這個命令初衷是為了防止有心人覬覦寶藏,但時間一長,對玉佛的存在知道的人逐漸變少,再加上亂世波折,傳承幾度中斷,五脈尚在,但玉佛之事卻慢慢地被許氏子孫淡忘。到了清代,許家已無人記得,就連《自敘》一文也不知流去何方。

在論文的結尾處,作者不無憂鬱地寫道:“自從唐代連衡祖先東渡以來,列祖列宗無不秉承‘信義’,把守護玉佛視為比性命還重要的事,這是多麼令人欽佩的事情呀。連衡先祖開創白字門金石之法,本意是讓許氏有朝一日尋得玉佛,可以明辨其真偽。可如今本末倒置,玉佛無人記得,這鑑古之法倒成了主業。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許氏已遺忘了祖先的囑託,偏離了本道,把心思都用錯了地方。

“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蒐集、考證了無數古籍與古董,試著將許衡祖先的事蹟復原,其目的在於有朝一日,可以喚醒許氏血脈,再度肩負起這個使命,不讓我們的祖先蒙受無信的羞辱。明堂已經化為灰燼,武則天在乾陵裡沉睡,對朝廷的恩義,我們可以不管,但讓玉佛身首歸一,是我們華夏子孫的責任。尤其是當下倭寇欲侵我國土,欲亡我民族之魂,欲滅我民族之精神,玉佛之事,可正為六萬萬同胞振奮之圖騰也!”

落款是三個字:許一城。時間是民國十九年十月,也就是公元1930年10月。

我和木戶加奈看完以後,各自捏著稿紙的一端,因震驚而久久不能開口。這篇筆記和我們預期的不一樣,但卻更有衝擊。它不僅講述了玉佛頭的真正來歷,而且還揭開了許家和木戶家之間糾葛千年的宿命和恩怨。我從來不曾想過,許家和木戶家竟然有如此之深的淵源,不是從現代,也不是從民國,而是從唐代綿延到了今日。

我和木戶加奈同時望向對方,我們從彼此的眼裡,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千年之前的兩個人,努力把這尊玉佛一分為二;而千年之後,他們的兩位後人,卻在努力把玉佛合二為一,這其中恩恩怨怨的奇妙之處,難以盡言。

可以說,我們之間的牽絆,從河內坂良那投向玉佛那一瞬間的凝視開始,就已經註定了。

“加奈……”我輕輕地翕動嘴唇。木戶加奈眼神閃了一下,嘴唇的弧度勾起一絲嫵媚:“知道嗎?這是您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們兩個人的臉又靠近了一些,她的頭向左微偏,我的頭向右微偏,似乎都在尋求某種契合的角度。

屋子裡的溫度開始上升,曖昧的氣味越發濃郁。這份筆記的衝擊力太大了,許多東西要慢慢消化,許多細節需要慢慢推敲。可在這個時刻,我的大腦根本無法思考,原始的慾望霸佔了整個身體,推動著我繼續靠近,靠近,近到可以聽到她的呼吸,聞到她噴薄而出的香氣。

就在我的理性即將崩潰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一聲緊似一聲,有著絲毫不掩飾的急切與粗暴。我和木戶加奈猝然驚醒,像受驚的兔子一樣分開。木戶加奈面色通紅,胸部微微起伏,身體軟軟癱坐在沙發上起不來,只好由我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面色陰沉的警察,還有秦二爺。秦二爺一看到我,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叫道:“就是他!沒錯!”一個身材高大的警察走近前來,一晃證件:“許願嗎?你被捕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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