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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復仇傳

第三十五章:逆龍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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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復仇傳第三十五章:逆龍梟「下」

經過一番整修打掃,密室大致又迴歸了之前的整潔度,不過這次,齊飛麟學聰明了點,至少他又叫了幾個手下作陪,起碼人多一些他不用怕曦亭再次暴起傷人。他的手下兵分兩路,都是標準的一字排開,雙手背後與肩同寬的站姿,一排在齊飛麟沙發座位的後面,另一排,則是在曦亭的身後。

手帶枷鎖的異類身姿筆挺的站著,他的眉頭緊鎖,儘管有一萬個不情願,但眼下的時局,他都不能再和先前一樣,肆無忌憚的讓自己的眼眸重新變為赤色。

見他沒任何反抗或是排斥的舉動,齊飛麟一個挑眉從沙發上彈起,他的脖子被潔白的紗布包紮過,但還是能看到一點零零星星的血跡。

“早這樣聽話一點不就好了?我說了,只是給你刺個青,又不會吃了你,你怕什麼啊?”

齊飛麟抬頭看了看曦亭的表情,一臉滿意的瞧見他厭惡的眯起眼睛,然後順著他的肩頭一路摸到了他的手臂。

“你看著挺瘦的,其實身體結實著呢!瞧瞧這胳膊吧,隨便一摸都這麼有質感。”

齊飛麟又說,完全已經沒了任何忌諱,在十幾雙眼睛,眾目睽睽之下,輕浮的蹭了一下異類的下巴頦,轉身一個華爾茲一樣的步伐,悄然躲開。

“給小爺我好好等著~我做一下準備,馬上回來伺候你。”

說完這人就恬不知恥的去開之前那個大的離譜的手提箱,完全沒聽見身後那種咀嚼骨頭一樣狠惡的咬牙聲。

齊飛麟開啟那個箱子,小心翼翼的把收納刺青針棒的布包捧了出來,再然後就是混雜著植物汁液,白酒,和其他墨色染料的刺青用具一一拿了出來,自然還有給器具和皮膚消毒的蠟燭和碘酒棉芯,大批的清洗器皿,一個炭燒火爐,潔淨似雪的白毛巾,紗布,以及剪刀。

他事先就吩咐人燒好了熱水,現在只要往那盆裡一倒便可。那人平日裡不管幹什麼都是有些瘋魔和不可預測,但一跑到這刺青的準備工作時,他又專注仔細的像一個正常人,冷靜異常的空氣裡是各種工具小聲碰撞的聲音,銀針細微的摩擦聲,碘酒的開蓋聲,毛巾浸完水後的擰乾聲,剪刀的咔嚓聲……

“呵,大功告成了~我這裡都好了,你還不乖乖坐下嗎?”

齊飛麟一手捏著幾根浸完染料的銀針,一手用鑷子夾著一塊沾了碘酒的棉芯,見曦亭不為所動,他使了個眼色,立即就上來幾個手下,他們齊刷刷按著曦亭的肩膀,硬是使了好大的力氣才把他按到了椅子上,迫使他坐下。

曦亭從開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過,他的拳頭同樣是自始至終都沒鬆開過,黑水一樣的兩灣眼眸裡早已沒了任何的曙光,雖然面色平靜的宛如一張面具,臉色也慘白的沒辦法直視,但他原本就好看的五官並不會因為他的狀態而掉分,這種心有不甘卻不得不為的樣子最能激起齊飛麟這種人對強大事物的征服慾望。

見曦亭面如死灰,同時也不為所動,齊飛麟不滿的哼了一聲,又對手下人講:

“哎呀,瞧我這記性……這手銬給你銬的有點早啊,應該等你衣裳脫了再裝上的。”

他說完,就放下了手裡的鑷子,轉而換成那把鋒利的醫用剪刀。

“來,把上衣剪了,讓我看看,給你紋在哪裡合適~”

正當那把剪刀躍躍欲試,眼前就是一片衣物碎屑紛飛的場景,流光一樣的幾片羽毛狠狠的插進地面上的石磚裡,原先那死水一樣的眼睛還是燃起了熊熊幽火,竟是他自己把上身的衣服切了個粉碎,那精幹欣長的半個軀體一覽無餘。

“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見這困獸猶鬥的場面齊飛麟心情大好,看著上身一絲不掛的異類他心裡樂開了花,心道這身段也是他見過最養眼最美觀的,他的每一寸肌理都鍛鍊的恰到好處,勻稱而鮮明有致,身上的肌肉含量既不誇張,也不欠缺。

“那就紋在你胸口吧,就直接弄好了,我覺得你也不需要麻藥,這麼白淨的皮膚不弄點東西上去真是可惜了。”

下一秒,冰涼溼潤的觸感便在曦亭的左胸膛蔓延開,那同樣是他心臟的位置,在被觸碰的第一秒,那種被盯緊弱點的不適感就傳遍了他每一根神經。

齊飛麟仔細地將褐色的液體抹勻在他胸前緊實的皮膚上後,特意對他留意了一句。

“記得解除你那種刀槍不入的皮膚硬化,要是一會兒針扎不進去,那東西你就別想要了。”

木桌上赫然留下曦亭五道指甲的抓痕,刺耳尖銳的聲音沒有讓齊飛麟皺一下眉頭,在曦亭那種幾乎已經能吃人目光的注視下,他對著他的胸口,扎進了第一根銀針。

為了保證顏色充分殘留在皮肉裡,每次扎進去之後,他還要特意轉動幾下。

接著就是第二根。

第三根。

第四根。

第一百根……

直到多的沒辦法細數為止。

以羽龍的疼痛忍耐力,刺青真的不像普通人類感受的那樣痛,且曦亭自幼年起,就不是一個輕易對疼痛屈服的人,他受過最嚴重的傷也就莫過於雷劫時遭受的斷筋裂骨之痛以及雷火灼燒烤幹血肉的痛感,相比之下,區區刺青的程度,於他而言,本來和撓癢癢是沒有區別的。真正讓他痛苦到想要嘶喊的,其實一直不是肉體上的東西,而是被動屈辱的接受這份侮辱時,來自精神和靈魂上最惡毒的鞭撻,那才是讓他倍感疼痛的原罪。

曦亭緊閉雙眼,身體僵硬的坐直,他沒辦法直視自己胸前一大片已經成形的黑色刺青,繼而選擇靜默,讓自己儘可能看起來就是一尊沒有生命的石頭人,而此刻,始作俑者正摟著他的腰側,一邊調整動作撫弄他的後背,一邊貼在他的胸膛前方,又是極其手狠的刺進一根銀針。

“你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安靜的一個。也是嘴最嚴的一個。”

齊飛麟陰森的笑著,又把針用力推進他皮肉裡幾分。同時那只閒著的手也不忘留戀他腰部柔韌十足的肌理組織。

“再硬的漢子也熬不住我這一針,你竟然連汗都沒流一滴,更不用說呼痛了。因為這對你來說,根本沒什麼,對麼?”

齊飛麟抬頭看去,碰巧就是曦亭因吞嚥動作滑動的喉結,頓時心裡一笑,溫柔的用溼熱的毛巾擦去順著他腹部肌肉和身體曲線而淌下來的殷紅龍血。

他故意把自己組織的那個窮奇模樣的紋身紋大了幾號,目的就是想知道,如果這樣能使他逐漸積攢疼痛或者失血過多,那麼他臉上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僕人又端出去一盆通紅的血水,可事實就是,這點程度,對曦亭來說連擦傷都不算。也不可能讓他感覺到疼。

大概是過了四個小時,最後幾針完成窮奇眼睛的部分齊飛麟可說是用上了最惡毒刁鑽的力氣完成的,可直到最後完成,曦亭還是無動於衷,連眼皮都不抖一下。

即便是羽龍的恢復能力,在剛經歷過皮膚針扎的過程後,還是會本能的泛紅腫起,在他偏白乾淨的皮膚上也甚是明顯,赫然呈現的一隻腳踩惡獸身披錯落流雲的窮奇仰頭長嘯,圓睜的獸眼炯炯有神兇相畢露,大片如墨一樣的漆黑鱗片佔據了他大半個左胸膛,若只看胸前的皮膚,定覺得這頭兇獸會立即呼之欲出活過來,然後把他觸目所及的事物全都碾碎在他腳下。

“好了~過程枯燥了點,但是真的太好看了,我從來沒有對自己的作品這麼認真這麼滿意過……”

齊飛麟從曦亭身上爬開,似乎是很滿意他的傑作,一時間都忘了自己手上還沾著新鮮的龍血,居然摸著自己的下巴打量起來。

不過明顯曦亭跟他完全相反,那對他來說就像個毒瘤惡瘡一樣,光是伸手附在那磨砂毛刺的皮膚上,他心裡就生出無數的疙瘩,更不用說,低頭看了。

“好啦,懲罰時間也結束,幫我心愛的王牌開啟手銬吧~”

話音剛落,就有人上去替他開啟了鐐銬,咔噠一下,那雙手再一次迴歸了自由。曦亭站起身搖晃了一下手腕,之前那股死水一樣的氣息便消失了,即刻他又恢復成那個目空一切的人。

“我帶了鏡子,你不照照?你現在可是漂亮的很,再名貴的古畫都不及你。”

齊飛麟正好端起一面鏡子,就被曦亭一個羽刃擊的粉碎。

“不了,謝謝。”

很難聽出來他的語氣究竟是什麼心態,與被刺青之前的牴觸和不從相比,竟有幾分雲淡風輕,毫不在乎,感覺那東西不是紋在他身上的一樣。

“唉~你就這麼討厭它嗎?看都不看?”

“沒必要看,我不需要!”

“那好吧~反正這東西今後就跟著你了,你也不可能把它弄去,我就權當是你耍小脾氣了~”

“我只在乎我的東西,明天如果我見不到那翡翠,你們這個組織,就等著被肅清吧!”

曦亭說完,對著齊飛麟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眼睛再也壓不住心頭怒火,赤色還是變了回來。

“好啊~我等著唄!翡翠明早就給你送過去,寶貝你就安心回去養養這窮奇吧,可千萬別把它弄壞了~”

“最好是這樣!!但你後半句話,我原封不動還給你!!”

說罷曦亭狠狠的刀了他一眼,赤裸著上身轉頭正欲離去,胸前一大片火辣辣的針刺感弄的他煩躁不堪,雖說不疼但著實惹得他心煩意亂,或許正因為是這樣,再加上曦亭本以為這件事會就此為止,不會再出什麼么蛾子了,也就放鬆了警惕性,全然不理會身後的齊飛麟在他轉身以後的任何動作。

當真就是他才走出去三步,就被人背後襲擊了一下,那東西死死的咬合在自己左後肩的皮膚上,發出“呲呲”的恐怖聲響。

他真的沒來得及思考,哪怕是任何一個細節,燒紅的鐵頭帶給他的只有劇烈到不能用言語形容的痛,空氣裡迅速傳出一股肉類被烤熟的氣味,正是因為他的毫無防備,皮下組織被高溫破壞迅速壞死,燙熟失活的灼痛竟讓他沒忍住這股突如其來的神經傳遞,他的口中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吟,顫抖的瞳孔一沉,以他最快的反應立即向前傾倒一步,脫離了那塊折磨他的烙鐵。

曦亭踉蹌了兩步撞在密室的一面牆壁上,從背後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微弓著腰,身體小幅度的隨著呼吸起伏,一手附牆,一手緊緊扣住自己左邊肩膀的皮膚。昏黃的燈光能組織旁人看清他的神情,卻阻止不了那燙的深紅的傷口流出淡黃色的組織液體。

即便他的受損皮膚已經開始了癒合機制,細胞修復也正常運轉起來,但這被燒紅烙鐵狠狠按上一下的劇烈痛感短時間內不可能消失。曦亭面對著牆體倒抽著冷氣,靠著神經傳遞給他的感覺,很快便知道了,他背後究竟被烙上了一個什麼形狀的東西。

那是一個漢字,是一個小篆體的“齊”字。整整有十幾公分那麼長。

曦亭已經徹底從疼痛中清醒過來,讓他渾身發抖的已經不是疼痛,而成了憤怒,他真的感覺,自己要氣死了,馬上就能七竅生煙了。

“姓齊的,你他媽的什麼意思!??想死我成全你!!”

他依然死死抓著自己的肩膀,只是扭頭用快發瘋似的怨毒眼神瞪著給他這個烙印的人,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撲上去活撕了他。

“沒什麼意思,這個,是額外對你的懲罰,誰叫你之前對我那麼粗魯?我給你烙上我的姓氏而不是一塊什麼都不是的醜陋刻印,你應該謝謝我才是啊?寶貝。”

齊飛麟無所謂的扔掉那根尖端燒紅的烙鐵棍子,“咣噹”一聲重物落地,男人的皮鞋敲擊著地面靠近,對曦亭鼓起了掌。

“不過懲罰歸懲罰,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曦亭。肉都被燙熟了你還是一點聲兒都沒有啊,雖然還是沒如願以償聽聽你的慘叫,不過你現在這表情我喜歡的緊,你真應該好好看看,這種脆弱的表情有多適合你。呵呵,這樣一來,你就更是我的人了……”

話音剛落,曦亭徒手就捏碎了小半面牆體,他竟然被一個人渣敗類,一個螻蟻給偷襲了,被他用一塊烙鐵像是對待動物一樣留下了烙印,這種淪為奴隸一樣被打上記號的恥辱瞬間將他的恨意點燃,一天之內,被接二連三的羞辱和玩弄,於他而言已經是莫大的煎熬和折磨了。

“去你大爺!!!”

照理說齊飛麟早已攢越界限了,非但如此,他還一直把曦亭的底線一次又一次拉至新低。

但為了那塊翡翠,為了他故鄉的遺物,他什麼都可以忍。即便尊嚴不復。

他的理智告誡他,絕對,絕對不能現在下手。

“噢,我可沒有大爺~你罵他也沒用,今天的事就先這樣吧,全神貫注紋了四個多小時,爺爺我也是累的不行,必須回去好好睡一覺。至於寶貝你嘛,也先回去休息,烙印傷處理不好可是會感染的,東西我自然信守承諾,你呢,就回去該忙什麼忙什麼,昂,現在你可是真真正正我組織裡的人了,別給爺爺我出去丟臉。”

曦亭與他隔著幾米的距離,暗沉的眼眸裡反射著淡淡一抹詭譎的光,聽他把這些話說完後,用在場所有人聽完之後都覺得背脊發涼的聲音沉沉的呢喃了幾個字。

“你會後悔的。”

語畢他頭也不回的拽起先前掛著的大衣走出了房間,令人驚訝的是,他背後的烙鐵傷顏色居然已經淺了大半,就連組織液也止住了,凝固在他傷口的四周,看起來格外的觸目驚心。

“喂!先回來上個藥也行啊?……”

齊飛麟對著他離開的方向大聲問了一句,不過顯然曦亭早就走遠,聽不到了。

五分鐘後,曦亭從府邸的大門出來時是與正常行人沒任何不同的,包括他的衣著,他的動作,他的走路姿勢,以及,他臉上的表情都與旁人無異。就算有一段路他穿過了人比較多的市區,有行人不小心撞到了他的後肩也是如此。

男人的表情就沒有變過,冷冰又淡漠,那是將殺意和戾氣深埋於水面下的精妙偽裝。

他一雙長腿大步流星,慢慢淡出了人多的地方,最終,不引人注目的進入了一個偏遠的小巷子裡,確認這狹窄的地方不會有人進來之後,他脫掉了大衣解開了自己胸前的釦子。

其實曦亭背上的傷口已經開始早期的癒合,那上面已經結了一層痂,他實屬異類體質特殊也不用擔心所謂的感染,最多兩天,這個烙鐵傷就能消失的乾乾淨淨,完全不會留下一點疤痕,雖說這東西的存在對曦亭而言就是一莫大的恥辱,但跟馬上就能消失的東西計較也沒什麼必要,最對得起自己的做法,就是別去管它。

所以他現在要面對的,其實是自己胸前這一頭惹眼的窮奇,摸上去已經沒了那種紅腫感,但那毛刺刺的手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這東西完完全全佔據了自己一部分身體,他自然清楚,刺青這東西,就算擱一輩子也不可能自然消退,被刺上就是一輩子的事,洗也不會洗的多麼乾淨,更何況這種民間的古法刺青,想藉助常規的手段去除這屈辱的東西,根本不可能。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理應愛惜,他怎不記得,可這幾千年來,他又做了多少這種傷害自己身體的事,也就好在自己仗著這軀體極強的恢復能力和再生能力,他才好這麼肆無忌憚的做那麼多危險的事情。

畢竟“只要不死,還留一口氣,還爬的起來”,就是他對自己好的標準。

這就是為什麼,之後他如此雲淡風輕的原因,因為在他被刺下第一針時,就做好了覺悟,既然已經被標記成了別人的物品,那麼也就不再屬於他,不再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所以,他也沒必要為不屬於自己的東西而傷神。

因為他一開始想的,就不是藉助常規的方式去除這塊圖案。

他再次褪去了所有上身的衣物,一個人棲身在有些冰冷的小巷子裡,在衣服著地的同時,手裡幻化出一片鋒利如刀的龍羽。

曦亭眼裡不帶一點畏懼與猶豫,想也沒想決心早已下達,他低頭死盯著自己的胸前,手握刀子一樣的龍羽在窮奇的頭頂上劃出第一道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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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呲啾……咕嘟……”

安靜的空氣裡,血肉被割開剝離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刺耳。

花了十分鐘才到第二刀時,曦亭手裡的動作明顯滯緩,幾滴冷汗順著他冷峻的側臉滴落,不過很快他就調整好了接下來的呼吸,一咬牙便下狠手切下了第三刀。

“呲啦……”

鮮紅的血淌了他一手,也包括那枚埋入他皮肉裡面的龍羽,自然除了他的胸前,他的腹部,和往下的褲子,都被鮮紅的液體漫染,刺目的一大片全是反著光的血紅,青色的地磚路迅速滴落了大片血跡。

又過了一刻鍾左右已經是第三刀後半部分,那一片帶有窮奇的皮膚有一大半已經吊蕩在他胸口處,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皮下組織。曦亭的手已經抖的很明顯了,因為他不僅要給自己切四刀,最重要的剝離其實還要他自己用自己的手將這塊他憎惡的組織親手撕下來。

他覺得自己受得住,但是身體的疼痛反應已經給他的大腦做出了警告,再這樣下去,他一定不可能堅持到最後。

最後一刀,每一秒都無比漫長,羽刃掉在了地上,曦亭疼得臉上沒了血色,可誰料那眼睛裡突然出現一股狩獵者一樣的兇光,竟是猛吸了一口氣攢足了勁,一次性連皮帶肉將那刺青從自己身上扯下。

“唔!……呼,呼……”

什麼麻醉藥物也沒依靠,他就這樣給自己做了個粗暴到極點的外科手術,靠著自己這些年支撐他的恨意和自己向人類復仇的決心,他做到了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做不到的事。

他一甩胳膊扔掉了那張曾經屬於自己的皮,腳底一輕不受控制的往後倒去,狠狠的靠在身後的牆壁上,仰著頭雜亂無章的喘著氣。無數割裂撕扯的劇痛直奔他腦部的神經感受器,讓這個人覺得無比的無力,其實現在他很想發洩一下,但又因為這種疼痛,惹得他不得不依靠咬緊牙關適應它,因此也成了泡影。

可疼歸疼,那不可能成為他落淚或者脆弱的理由。曦亭用戰慄的手抹去額頭一片的冷汗,同時在他透露戾氣的臉上留下一片他自己的血。最後他還是頂著胸口鮮血淋漓的傷口直立起身體,極度嫌惡的看著地上已經慘白失血半個小臂長短的死皮,對著它吐了一口方才咬破口腔的血汙,遂直接點了把火,想用自己的龍焰燒成灰燼。

“不過螻蟻……想讓我成為你們這種生物的傀儡,做夢!……”

看著自己身體的一部分被慢慢燒成一片焦糊,那種滋味,沒人能理解。

直到最後一點火焰都熄滅,曦亭才準備離開,但無奈那暴露在外的傷口哪怕是再輕微的氣流拂過都能讓他再次滴下冷汗,迫於身體的自然反應,曦亭不得不給自包紮幾下,用的還是自己裡面那件衣服撕成的條。據他對自己身體素質的瞭解程度,他胸前這塊地方從止血到完全長出一模一樣的新肉新皮最多不會超過七天,而且會更快,而且完全不用擔心會留下傷疤和後遺症狀,他的身體可能就是他敢如此亂來的本錢。

儘管這將近一個小時之後,他重新披上大衣的走姿沒什麼變化,但他還在滴血,每走一步,地上就是一道血痕。雖然他也想快點離開,但他現在的情況真的很難保持空中飛行。

“……過了這條路,叫輛黃包車,得趕快抹點藥才行,絕不能讓浮月知道……”

曦亭自己喃喃,腳下步子慢慢調整成正常速度,而他剛探頭走出巷子,就和一個熟悉的人四目相對。不過曦亭見到他後冷淡的如同一座冰雕,也沒任何驚異的反應,反倒是對方被他這渾身血腥氣息的模樣嚇了一跳,大堆大堆成文的檔案掉在了地上。

他害怕和驚恐是應該的,因為按照人類的標準看曦亭現在的模樣和衣服上的失血量,他跟一個死人真的不差多少了。

“……你,你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那人雙手捂嘴,眼睛已經觸景生情的泛紅發酸。

曦亭只覺得好笑,他沒興趣知道,這個名叫白茵的侍者為何會出現在這偏僻的角落,他現在只想一個人離開。

“跟你沒關係。我雖然受了點傷但這不耽誤我擰斷你的脖子。”

曦亭朝他靠近,白茵頓時聞到一股鋪天蓋地的刺鼻血腥味。即便他現在渾身是血也看不出絲毫的脆弱和倦怠,依舊那麼的充滿威懾力。

“識相的,就給我讓開。趁著我還不想殺你。”

可奇怪的是白茵沒有因為他的靠近而害怕或者後退,相應的他的視線一直都在曦亭胸口那完成浸沒的紅色碎布上,再一抬頭,能看出他眼裡有幾滴淚花。

“我不……!”

白茵抬頭盯著他,眼中淨是不服輸的倔強和堅決。

“你必須跟我回去處理傷口曦亭先生……不然我不會走的,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這麼走了的!”

“先顧好你自己的安危吧人類,我可不像你們那麼弱不禁風,我給你三秒鐘,再攔著我直接叫你死無全屍!”

“我不!!請您跟我回去!您這傷耽誤不了的!”

“一!”

“您為什麼這麼對自己!?我求求您跟我回去,算我求您了!!我從沒見過有誰對自己這麼殘忍的!!求您了!”

“二!”

“您殺了我也好!我還是那句話,求求你跟我回去治療吧!!”

“三!!——”

曦亭話音剛落,白茵只覺得自己的額頭直撲過來一股凜冽鋒利的氣流,他知道那東西一定可以像切西瓜一樣切開他的腦袋,不過他堅定自己的觀念,直到疼痛傳遞過來,他也依舊怒睜著一雙星月一樣的眼睛。

曦亭也看到了,自始至終,這個人類的少年都沒有畏縮過,一股鮮血順著他的鼻樑流下,滴在了地上,曦亭只是刺破了他額頭的一點皮膚,完全沒想過要殺他。

曦亭把手指收回身側,冷冷的問人類少年。

“你不怕死嗎?”

比他矮一個頭的少年看著他的眼睛,已經沒有先前密室裡那種猶豫和畏懼。

“我怕,但我更怕死的毫無價值。”

曦亭皺眉,又問。

“勸人無果就是死的有價值?”

“至少,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了……這就夠了!……”

“自作聰明!”

曦亭給了他一個不怎麼好看的臉色,惡狠狠甩下一句話。

“為了無關緊要的人搭上性命,你這就是偽善,就是愚蠢!!”

白茵看著他那雙冒著怒火的純黑色瞳仁,慢慢對他講。

“就算那樣,我也不能袖手旁觀!而且曦亭先生您又不是無關緊要的人!我做不到放著有傷的你不管!我必須救你!”

“你?救我?荒唐!我是祖龍後裔天生就能上天入海還要你一個人類救?!”

曦亭竟被他逗得笑了幾聲,不過語氣裡大多是嘲諷。

“我不管您怎麼看我……總之,我還是那句話,我請求您跟我回家療傷,我那裡有上好的金瘡藥和新鮮藥草,興許能幫到您。”

“你到底哪來的自信?”

“我沒有自信,我只是請求您,也沒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我一直覺得你不聰明,現在看還真是那麼回事。”

“隨您怎麼說好了……”

曦亭收去了所有的表情,與那雙不諳世事的眼睛對視良久,末了說道:

“我現在沒力氣跟你扯皮,走老子是走不動了,能叫到車我可以跟你離開。”

白茵一聽他答應了,那緊張的面容立即得以舒展。

“可以!沒問題!我這就叫車來,曦亭先生您請等我一下!”

說完白茵便一抹血漬,一扭頭往遠處跑去,看樣子真是去叫車去了。曦亭瞥過視線去看他,更覺得這個年輕人類不怎麼聰明,居然那麼相信自己會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不甩下他,等過會他把車叫來一看沒人那才叫厲害呢。

可是他真的有點疲倦了,不過也就是單純的因為連綿不斷的劇痛不想再動彈了,也就倚著一面石牆根慢慢坐在路邊,想用手去捂自己的傷又生生給逼退了回來。

也罷,就這一次。

曦亭想,說服自己別計較,緊繃的神經在此刻真真正正得到舒展的機會,他也終於不用再憋著自己,發出一聲因疼痛產生的長嘆。

五分鐘後,白茵叫了一輛專車,而且很貼心的,是那種四輪老爺車,比黃包車要穩當很多,因此曦亭也不會因為路程顛簸而增加額外的痛楚。

自然曦亭上車之前已經調整完狀態站了起來,但開車的司機還是被他那滿身是血的慘狀嚇了一跳,最後還是白茵好言相勸才說動司機繼續載他們到目的地,價錢可以給他加。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怎麼說話,也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曦亭漫無目的的望著車窗外,一條胳膊散散的搭在車窗邊上,而白茵只是低頭看著那從他小腿順著滴落到車墊毛毯上的血,隻字不談。

最後白茵謝過那個司機,非常客氣的給了他四個銀閃閃的大洋,帶著曦亭回了自己的家。

曦亭打眼一看,門庭樸素,落落大方,雖然這宅子的價格不會便宜但也同樣貴不到哪裡去。沒想到跟那個瘋子關係不錯的小侍者私下居所如此簡單樸實,倒跟他剛才排出四個大洋的架勢一比還真沒想到。

白茵看了看他,本來想過來拉他的手讓他跟自己進去,但又對上了曦亭的目光後,他又有點不敢冒犯似的收回了動作。

“曦亭,先生……那個……”

“我不想廢話,趕緊進去,這是你家,你領路。”

像是指令一樣的發言,白茵立刻有了底氣,帶著曦亭到了他家的客廳,並招待他坐下,自己則是去拿醫藥箱和藥貼藥草。

白茵拿著醫用剪刀,小心翼翼的穿過曦亭胸前纏繞用作包紮的衣服碎條,一寸一寸的將有些黏在皮肉上的布片剪開,慢慢挑離,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那碎布底下觸目驚心的傷口也漸漸暴露在他的視野中。

即便這個初步過程曦亭自己是一點反應也沒有的,而且似乎還能擱旁邊拿起書來看,但白茵還是沒忍住被他胸前的景象擾得心驚肉跳,從心底裡感到寒意。

那處傷口四周切割平整,但明顯不是一鼓作氣拿下,從那斷斷續續的切面就能看出,這個過程並不順利。最讓白茵接受不了便是那小半本書大小的肌理暴露處,皮與肉之間呈現出糜爛外翻的跡象,而且這裡始終沒有完全止血,即便他可以看到這位非人類的皮下組織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進行小範圍慢速的再生修復,但那裡始終都在不停的往外滲血,不管他怎麼用棉籤擦拭都沒有用。

白茵一時間頓感無從下手,這可是活生生少了一大張皮,不可能按照常規的縫合解決的,按照他以往學到的知識,不植皮或者提供乾淨無菌的環境,這種傷口很大機率會致人死亡,何況這個動亂的年代,普通人能看得起醫生都是奢望。

“直接在刀口四周敷金瘡藥就行,別管那些皮下組織,滲血是正常現象,只有保證傷口處的血液持續更替才有重新長出的可能。你要是給我強行大面積止血,那我這裡估計半個月也好不齊。”

曦亭冷靜淡漠的陳述,兀自拿起他面前桌子上的茶杯仰頭喝了一口苦茶。

白茵被他嚇了一跳,但很快便真定下來按照曦亭所說的去做,而且做的同時也暗自驚歎,或許在他們普通人看來,他傷口一直流血就是不容樂觀,但實際的情況就是,這其實是他身體本能的保護機制,而且以他真身的出血量相比,流這點血還不夠玩笑呢。

“是,我明白了!”

“我要保證接下來七天不讓這個創口癒合,給原生細胞修復生長的時間,這期間多少都會流點血和組織液,你就不用大驚小怪了。”

曦亭看著白茵給他抹完藥後貼好了巨型創面貼,很配合的讓他給自己繞肩纏上雪白的繃帶。

“呵,倘若只是劃上一道口子早就好了,還用得著這樣?”

他說完便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烙印已經淡化癒合到只像胎記的程度了。

“曦亭先生,您,您就不痛嗎?感覺受傷的完全不是你,連話都說得這麼輕鬆……”

曦亭沒理他,但還是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什麼感想,就跟他說了。

“已經沒感覺了,這樣都嫌疼那就不用做想做的事了,老老實實待著比什麼都強。”

後來曦亭也是一點也不客氣,問了白茵要了一壺燒酒喝了起來,甚至還說,酒這東西對自己這個種族而言是有一定幫助恢復的療效的,所以不管什麼酒他都會喝。

雖說如此,但其實有一點曦亭一直沒說,治療人類的藥物對他的傷口癒合是沒啥用處的。

後來白茵問他為什麼要自己割掉自己的皮,曦亭沒有立即回覆他,反而先問他一個問題。

“你怎知是我自己割去的皮肉,當時你並不在場。”

白茵篤定的說:

“因為我清楚,除了您自己以外沒人能傷得了您,這樣嚴重的傷出現在您身上,那只有可能是您自己弄的。”

“哼,那你可知道我為何要棄了陪伴自己千年的體膚?”

“晚輩不知……”

白茵誠實的搖頭,因為之後的事情他早先離開一概不知,更不用說目睹齊飛麟做的那些壯舉了,想他也想不到。

“當然全拜你那上司所賜!!”

見他一改先前和顏悅色,語氣瞬間變得凜冽冰寒,也就是白茵不停的追問發生了什麼,曦亭才隻言片語拼湊了一遍之前的全部過程,不然他是不會輕易說的。

曦亭上身纏著紗布自顧自的飲酒,而白茵則一個人接受著齊飛麟所做的一切。

曦亭觀察他臉上的表情,不是很好看,但也許白茵對這些事是有一定預見度的。

“果然是他做的嗎,但是一點也不奇怪,齊少現在已經是那樣的人了。”

曦亭沒興趣聽那個瘋子的八卦,但,出於他對白茵的印象還算不錯,況且這小東西也算幫了他,就是為了給他一個面子才勉強自己聽一點。

據白茵描述,他與齊飛麟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齊飛麟的家境比他好上不少,但從來沒有因為這個嫌棄過自己,當年他們白家家道中落虧得齊飛麟父親資助,他也順勢報答進了他家門下做了應侍,說是應侍� �說白了也就是齊老爺子的乾兒子,他過來之後,也沒有人欺負他,老爺和夫人對他也一直視如己出,疼愛有加,他也就和自己家少爺相安無事無憂無慮一起過了六年時光。齊飛麟從小到大都對他關照有加,甚至到現在還在資助他的學業,讓他掌握了不少超前大部分人的知識。

不過所有人沒想到的事,齊家在某次集體穿過崇山峻嶺探親時遭遇了土匪,十一歲的齊飛麟看著他的老爹被人亂刀砍死,又看著他的媽媽被人輪番玷汙然後殘忍殺害,就連自己也差點被人掐死,要不是趕著突然爆發山洪一統大水衝散了所有人,他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就是那個時候的刺激讓齊飛麟成長成現在這個樣子,杜管家是曾經齊老爺子的心腹,也就義不容辭擔起撫養照顧他上司遺孤的義務,而白茵也正是因為那次齊飛麟和他吵架了沒有帶上他,他才得以逃過一劫。所以這些年,他也一直自責著,當年沒陪在少爺身邊,讓他獨自經歷了那麼多。

曦亭默默聽完故事的全過程,站在窗前凝視漸入夜色的天。

“你去了也沒用,只會白白送命。”

“嗯,也許吧,但我就是想陪著他,即使是死我也不想這樣留下遺憾活著。”

“無聊!”

曦亭用力開啟白茵家的窗戶,低沉的罵了他一句頭也不回一下就展翅飛了出去,即刻不見了。

之後的幾天裡,白茵再也沒看見過曦亭,雖說白茵認為,曦亭應該不討厭自己,但他同時覺得,對方也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待見他。

而另一邊的曦亭,這件事之後第二天如願以償拿到了自己羽山的遺物——菁眠葫蘆,並將這塊翡翠納入他最寶貴最安全的地下寶庫深處。在旅行他殺手契約義務的同時,他的心底裡也策劃著同樣不能見光的東西。

曦亭那次之後都只在齊飛麟面前穿長袖高領的衣服,但不變的依舊是那配色,他身上永遠都是午夜一樣的黑。

“怎麼忽然穿這麼多?弄的小爺我都想你那身體了,掀起來讓我看看你那頭窮奇如何啊?”

齊飛麟的手被曦亭一掌拍開。

“呵,滾。”

齊飛麟不懂那個時候,曦亭嘴角上那種意味不明的得意的笑影從何而來,那感覺就是在明面說他要報復他,但又讓他摸不清,他究竟報復什麼了,明明契約書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直到他齊飛麟八十歲之前他羽山曦亭都是隸屬於他的私人物品,不得傷害其主人,而且,如果他活不到八十歲,那麼曦亭將歸自己的子女所控制,並且接著重複同樣的過程,他要的其實就是讓這件活兵器永遠為他的後代而賣命。

但任憑他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怎麼也不會料到,這個異類會利用合同的條款漏洞算計他,他用了些手段,利用這些不起眼的紕漏提前讓剩下六十年的時間刑滿到期,那天晚上,他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面,痛痛快快的撕毀了那一紙空文,以修羅惡鬼之姿迴歸自由。

既然這些人類不仁,就別怪他曦亭無義。

“合作愉快,我的前僱主……”

曦亭臉上綻出猙獰而亢奮的笑容,在無數的尖叫聲中,發出惡鬼低語一樣的淺吟,寬大漆黑的巨翼在他的身後展開,水墨丹青爬滿他大半張面孔,尖銳的豎瞳略見舒緩,依舊是那妖邪鬼孽一樣的血色。

他只是雙手一抬,偌大的舞廳內部騰起數以百萬計的金光龍羽,頓時一場他渴望已久的血雨如同銀河倒瀉一樣將他漆黑的雙翅浸透,猩紅的雨,加上他暗紅色的妖氣,赤紅色的眼,共同譜寫下他復仇的讚歌。而他站在雨中,在自己的翼下縱情賞玩,貪婪的聞嗅血液的腥味。

“啊……還有你,你才是最該死的那個。”

血紅的眸子一轉,曦亭語氣收攏回平常的音色,給在場的所有事物點了一把火,他故意放跑了他的前主人,顯然他必須壓制住這股亢奮,畢竟給了他那麼大屈辱的人,不能這麼便宜他讓他直接死了。

定要讓他千百倍的償還!!

“啊!!!——”

曦亭在頂樓單手隔空捏著齊飛麟的脖子,一手丟掉用自己龍焰燒紅的鐵棍,看著他給齊飛麟胸前烙上的焦印,心中無比快然。

“啊啊——啊啊啊!!”

曦亭又對著他的身體刺進去好幾根極細的羽針,它們前赴後繼,一根又一根扎進了齊飛麟破破爛爛的身體裡。

“啊啊啊,痛!痛死了!!殺了我!!快殺了我啊!!”

見齊飛麟被自己吊在半空中因疼痛而扭曲身體大喊大叫的狼狽模樣,曦亭冷不丁嗤笑一聲,隨即控制他將他拉近到自己眼前,眉目緊鎖,語氣狠惡地對他講。

“殺了你?你想的真美。”

曦亭胳膊一掄用全身力氣扇了他兩巴掌,打得他口吐鮮血眼冒金星。

“雜碎!孬種!……敢那樣折辱我!想那麼便宜的去死,你做夢!”

“啊啊啊——你,你不過就是我的一件東西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跟你的主人叫板?!別忘了,你身上可是有一輩子都抹不掉的東西!那是我給你的!你是我的東西!是我的奴隸!……嗚啊啊啊……”

齊飛麟失聲哭喊,尖叫,那殺豬一般的聲音極其難聽,卻也影響不了曦亭分毫。

“對啊,你不說老子都忘了。”

說罷曦亭便拉低了自己的衣領,直到露出他大半邊的左胸口,映入眼簾的是一片乾淨而緊實的胸部肌理,白皙的肌膚上連顆痣都不存在,更別提,那大片大片黑色的窮奇紋身了。

齊飛麟失聲,絕望而驚愕的瞪著曦亭沒一點痕跡的胸口,完全不相信他看到的東西。

“那塊被你糟蹋的皮我早就割下來燒成灰了,現在你給老子看好了,老子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更不可能是你這畜生的!!”

曦亭把手從衣領處拿開,暴虐狠厲之色由心而生。

“哈哈……哈哈哈……曦亭,你果然他媽的是個瘋子!因為一個印記你就能割去自己一塊皮我真他奶奶的佩服你啊!……”

齊飛麟亦如往常,性情又突轉變換,上一秒還被嚇得哭嚎不止,下一秒又成了現在這副視死如歸也要罵上兩句解恨的模樣。

齊飛麟直到剛才才明白,眼前這個異類是不可能被任何一個人馴服的,他的野性和烈性已經強到能隨時放棄自己軀體的一部分,與獨自舔舐傷口的困獸不同,他是那種會拖著流血的身體血拼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的窮極惡獸,只要他還有一口氣,還能爬的起來,就永遠不會停止他的戰鬥。

“哈……早知道我就再使喚你幾年好了,呵,你這長著扁毛的爬蟲,還叫人是畜生……也不瞧瞧你自己是個……”

他話音未落,對方手中滿是鮮血,硬生生從嘴角撕開了他半邊臉的臉頰。

不成人形的齊飛麟喉嚨裡發出怪異的吼叫,曦亭冷眼旁觀,眼裡滿滿都是厭惡。

“你們人類永遠不願意承認自己有多愚蠢。”

曦亭沒有過多言語,只是分散出他全部的龍羽,讓那一把把只有羽毛厚度的利刃整齊的排列在他腳下這棟樓面前的上空,也就是在被他吊起的齊飛麟的腳下,鱗次櫛比,在火焰紛擾的宅子裡顯得不那麼耀眼。

“我說過,你會後悔的。”

“哈哈哈哈哈嘎……是啊,我後悔啊!……早知道那天就拿你開葷好了,真是遺憾……”

齊飛麟趁著曦亭還沒把他丟下去,眼神變得極為嚇人,然後死死的握住曦亭掐他脖子的手。

“你殺我無所謂,但你不能殺白茵,讓他活著,讓他活下去!……他的命比我乾淨!他必須在這亂世中活下去!!”

“你已經沒資格和我談條件了。”

曦亭向前走了兩步,站在天台的邊緣。

“但他的命我不感興趣,他的命……也確實比你有價值的多。”

此話一出,齊飛麟猙獰的面孔上露出一個釋然滿足的笑,他鬆開手,伴隨著曦亭一併鬆開他的脖子,迅速向下方墜落,投入萬千利刃的懷抱。

萬事塵埃落定,被大火吞噬的宅邸煙塵四起,悠長的警笛從遠方而來。

「半月後」

清一色肅穆冷寂的墓園中,隨處可見綻放的野雛菊和喪葬物品,身著黑色西裝的清瘦年輕人在炭火盆裡燒了一些紙錢和元寶,有條不紊的打掃著墓碑周圍的環境,最後不忘給靈位前方擺上一碟貢品和一捧素雅的鮮花。

他才剛把這些做完,矮身去擦拭那石碑上的灰塵時,老天很眷顧的下起了細雨,淋溼了石頭,也淋溼了他的髮絲。

直到他的頭頂上空默默出現了一把烏黑的雨傘,才讓他身上其他地方沒被繼續淋溼。

“這天可真是奇妙,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現在就下起雨了。”

白茵抬頭望了望遙遠的天空,雖然灰濛濛,但是隱約能看到雲層裡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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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是吧,曦亭先生?”

白茵扭頭,不出所料給他撐傘的人就是曦亭,只見他也是穿了一件黑色繡紋的過膝袍子,古樸,但也利落。

曦亭眉宇寧靜深邃,五官端正俊逸,什麼話也沒講。他的視線一直都在白茵胸前那朵白色的小花上,讓他記起在這三十年代的亂世裡,這朵白花究竟有多難能可貴。

曦亭看著白茵依舊不諳世事淨如赤子一樣的眼眸,第一次覺得在人類面前無所適從,白茵是來給齊飛麟掃墓的,倘若讓這個小東西知道,他的主子就是自己殺的,那他又要作何感想。

“你要走了。”

曦亭淡淡的問他,聽不出來他的情感。

“對,我是來跟齊少爺告別的。”

白茵在他面前站起身,月亮星辰一樣的明眸注視著他。

“當今外敵來犯,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如今我已經參軍,上級看中了我掌握的知識和技能,已經給我安排好了線人,我會打入日軍內部做密諜,今天的火車,我馬上就要走了。”

曦亭沒有說話。

“家父早已去世,而家母已經被安置到安全的地方,我之前攢下的積蓄足夠她安穩的度過餘生,畢竟臥底這個職業,只要戰爭不結束,就沒有回頭路了。”

“你母親答應了嗎?”

“她哭了,也答應了。”

曦亭對他的選擇是絲毫沒有意外的。

現在戰爭已經打響了,就在他們站著掃墓聊天的時候已經有無數的戰士犧牲在了前線。

也就是最近幾年,曦亭見過太多的戰役和那些英勇事蹟,也是時隔數百年,再次見到人類社會槍林彈雨的時代。

“曦亭先生,就當是我口拙嘴笨,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曦亭把傘向前推了推。

“你問。”

“我知道您不是人類,而且有著人類永遠都不可企及的非凡力量,如果您能對這場戰爭出手相助,是不是我們就可以不用死那麼多人了?……”

白茵眼眶泛紅,他質問曦亭,因為他的無數同胞正在遭受殘忍的屠殺。

“我的祖訓訓誡過,不能插手人類的歷史,因為這個世界的歷史始終是你們人類寫下的,如果我這樣的存在插手,那麼這股超越你們人類力量的助力就會打破世界自然歷史演變的平衡,那樣你們人類的歷史會崩壞坍塌,導致漸漸走向滅亡。即便我有這個能力,我也必須遵循我的祖訓以及這個世界的規則活著,同樣也對我的一言一行負責。”

曦亭不帶一絲慍色,他陳述的很慢,很清晰,足以讓白茵聽懂他的意思。

“抱歉,即便是我腳下這片大地淪陷,我也不能出手干涉你們人類世界的任何事。”

其實曦亭還有一點故意沒告訴白茵,如若他作為一個異端生物強行干涉人類的發展歷史,那麼就會遭到天誅一樣的報應,那是比雷劫還要殘酷的天劫。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曦亭先生,是晚輩過於淺薄了……”

白茵眼中的怒色消退殆盡,他對曦亭鞠了一躬,表達歉意。

“無事。你能理解我角度的視野,作為人類,已經很不容易了。”

“那,曦亭先生為什麼特意過來送我呢?您不是討厭人類嗎?我也是人類不是嗎?”

白茵把手背在身後,臉上帶著一點自然而然的淺笑。

“你,我從來沒討厭過。我雖然恨你們人類,但這不代表,我會仇視那些崇高的英魂。”

曦亭坦白自己心底的聲音,他的這個民族,這個國家,這片養育他休養生息的大陸,越是面臨侵略和欺壓,就越是眾志成城,萬眾一心。那些戰場上前赴後繼慷慨赴死的烈士,他已經目睹了太多,從他們背上槍支穿上軍裝的那一刻起,曦亭就對這些戰士拋開了他對人類一切的偏見敵視,並發自心底由衷的欽佩、尊敬他們,並且深深感謝他們,能替他為自己的祖國流血,犧牲。

“呵呵,是這樣啊!原來我從來沒被討厭過啊?聽著真讓人開心~”

白茵露出一個清澈的笑容,他就是這朵亂世之中的白花。

“有一件事我在意很久了曦亭先生,您能破例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你講。”

“是這樣的,我啊,其實第一次見到您時,就覺得您一定是個溫柔的人,當然不是透過你的表面看出來的,是我用心看出來的。”

白茵對上他那雙墨潭一樣的黑眼睛,覺得這世上僅此一雙眼睛能夠包含下那麼多的東西。

“不過您的這種溫柔,不是自己一個人就能培養出的,所以我想問問,您是不是還有什麼親人啊?而且我覺得,那也一定是一個特別特別好的人。”

曦亭撐傘的手幾不可見的顫抖了一下,他被這句話完全堵住了一切思考的餘地,只能暗暗沉默。

“有……”

“真的嗎?他一定很好吧!是誰,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我的兄長,是個與你很像的人……”

“您這是變相說我好嗎?謝謝您!”

“無謝,你絕對擔得起這個好字。”

雨慢慢停了,白茵也要動身去火車站了,不過這次,是曦亭為他叫的專車,那是當年最快最好的四輪車,白茵說不用,但曦亭說這只是報答他那天的恩情,便把他推上了車,自己也跟著進去,準備送他最後一程。

“這是我剛才買的水果,有橘子和蘋果,你一路上吃著,照看好自己。”

曦亭遞給白茵一個棕褐色的紙袋,裡面沉甸甸都是新鮮的水果。

“畢竟此去一別,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了。”

白茵低頭默笑了一下,他知道曦亭是什麼意思。

“曦亭先生,謝謝您。”

“不用謝,應該是我謝謝你,能為這片土地做這麼多的事。”

“我會永遠記住你的!羽山曦亭!”

白茵對著曦亭行了一個軍禮,眼裡泛著淚光,但依舊如同開始那個少年一般微笑著。

“我也會永遠記住你的,白茵。”

曦亭同樣回敬了一個軍禮,高挑的男人即使不著軍裝也英俊無比,直到目送完白茵消失在他的視線裡,曦亭的臉上也始終是春山如笑。

或許這個人類的少年會在不久後的將來面臨死亡,但他的生命和存在已經深深寫進了曦亭的生命裡,既然他說過,那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個如同亂世白花一樣的男孩兒,一輩子不會忘記,即便那是對自己無效的藥物,也曾有一個心地善良的人類為他擔過心,流過眼淚,也為他包紮過屈辱的傷口。

不得不承認,這個他生命中的一個人類過客給過他不小的觸動和感會。

五年以後,曦亭聽聞了白茵的死訊,他間諜的身份暴露,但卻保護了情報,並順利轉交給了上級,為後面的戰役爭取了寶貴的勝率,而他直到最後都沒向日本人屈服,身中四槍後,他開槍拉了三個日本兵墊背,然後最後一顆子彈,留給了他自己。

也就是這件事,讓曦亭再次迴歸之前的冷漠,那天他悄悄潛入敵軍處理屍體的亂葬崗把白茵的遺體挖了出來,親手抱著他的遺體帶回了故里,找到了他們當年分離的墓地妥當安葬了他,並剝下他手腕上的一個手環作為信物寄回了白茵母親的老家,並且書信告訴這位英雄的母親,他的兒子是為國捐軀的,他比任何人走的都要光榮。

他說過他懼怕死得毫無價值,不過他再也不用怕了。

再後來,戰爭進入白熱化,他作為歷史的旁觀者在目睹外來侵略者對自己的國家做出那種慘無人道的劣跡之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忘記了祖先的訓誡。

那一天,深處崇山峻嶺之中的一個山頭上,不管戰鬥機如何轟炸,那面鮮紅的旗幟始終飄搖在破碎的山河之間屹立不倒,整整三天三夜,直到新的兵力會師增援,他才悄無聲息的離開那裡。

後來他重新做回了大隱於市的旁觀者和潛行者,再也不為任何人類的事煩憂紛擾,也再也沒遇到過一個像那名小烈士一樣的人類。

那天是舉國歡慶的日子,曦亭一個人孤傲的坐在北平城外群山的山頭,紅紅的一輪太陽從東方冉冉升起。

那年是1949年。

晨曦之中,他黑色的眼睛裡所有的陰翳都散去了。

那天是10月1日。

“看見了嗎?旗子終於升起來了,沒人能再讓它倒下了……”

他眼中的廣場,也如同那朝陽一樣。他們,那些逝去的英靈。

正如這世界,希望不管何時,永遠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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