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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六十年

15、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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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六十年15、湖邊

午後的陽光穿過春風撒在湖面上,成了碎落的金箔。

瘦削的年輕男子坐在橋邊的矮凳上,雙腿懸空,正對著幽幽湖水,他兩隻手的食指和拇指組成了的一個長方形的框子,透過那個框子,他靜靜地看著近處的綠頭鴨,遠處的紅畫舫。

池遲在身邊坐下,學著他把腿搬到橋欄外。

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在成功地把池遲的記憶之牆敲開一條裂縫之後,湖水對她已經不再具備頭疼效應。只有那份深刻的痛苦留下,在她的情感體驗中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女孩兒看著湖水,神思飄到了百里之外。

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過去,演員更應該有豐富的情感體驗,情感體驗的缺乏桎梏著池遲對人物的深度發掘和揣摩。這樣一場撕心裂肺的痛楚之後,池遲在冥冥中覺得自己演戲會更有質感。

溫潞寧的劇本就是在這個名為“痛苦”的地方打動了她。

那種無時無刻不經歷著失去的巨大痛楚,連線著劇本裡的每一個漢字。

儘管作為劇本它是稚嫩的,但是劇本中情感的飽滿程度十分動人。

反正卡里還有錢,池遲並不在乎去拍一場賺不了錢的電影。

暖風燻得遊人醉,尤其是剛剛吃飽的人,沒過一會兒,女孩兒的頭一點一點的,只露出了白皙纖細的頸項。

溫潞寧慢慢轉身,手依然擺成一個取景框的樣子。

透過框子,少女柔軟的髮絲,小巧的下巴,都在他的框子裡,像是一幅幅小小的精裝油畫。

遠方的天是清澈明朗的藍,低處的夕陽是熱烈的金彩,這個少女的臉與發,是充滿了生命力的白與黑的交際。

“那個劇本,我只想留個念想,並不想拍電影。”男人的聲音有點嘶啞,慢慢傳進池遲的耳朵裡。

“可是不拍,他們會以為我沒救了。”

年輕人向自己的斜後方眺望,剛好看見了人群後面趴在保險桿上的自己的父親。

“我想,如果我不拍,大概他們也沒救了……隨便了……”

他的語氣很正常,根本不像是一個自閉症患者,池遲抬起頭看著他,心裡大概明白什麼叫做“有病的人眼裡這個世界都是病態的”。

這樣的態度,可不像是一個會認真嚴謹好好拍戲的導演。

難得自己想要突破的時候有這麼一個劇本送到手邊,女孩兒的手指緊了一下,她是絕不會允許這個機會莫名失去的。

“如果你不拍,大概我也沒救了。”池遲笑著,看著遠處一行水鴨在水面上梭巡,新柳乍翠,映在碧波盪漾的湖水上,鴨子們路過,把柳影碾碎,柳影又在它們的屁股後面悄悄重現。

“我很喜歡你的劇本,不能出演,我會遺憾很多年。”

溫潞寧猛地回過頭來看著身旁的女孩兒。

“那不是劇本,那是林秋。”

池遲毫不示弱地回視他。

“我是個演員,在我的眼裡它就是劇本,沒有演員來把它具現出來,它就是個薄薄的劇本。”

溫潞寧冷笑。

“演員不都是要拿錢的麼?我根本沒錢給你,我不要你拍,你走。”

池遲攤手,臉上笑容不變。

“你父母砸鍋賣鐵的那點錢,連演員的片酬都給不了,除了我之外你們也找不到能接戲的女演員了。”

溫潞寧瞪著他,他生氣了,呼吸都急促了起來。

“我像‘她’麼?”女孩兒自顧自地在站在了石凳上,修長的大腿包裹在黑色的運動褲下面,半長的馬尾辮整整齊齊地束在頭頂。

她居高臨下看著溫潞寧,辮子的髮梢垂在她的耳旁。

“你知道小象的故事麼?從前有一隻小象。”女孩兒直起身子,腳步輕盈地在石凳上轉了個圈。

“它特別喜歡跳舞……”

長長的,帶著詩朗誦意味的臺詞從女孩兒的嘴裡念出來,一字不差。她的肢體自然又舒展,臉上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有思考,有漫不經心,在她的唇邊,在她的眼角,在她的眉梢。

溫潞寧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滯。

他匆忙地用手組成取景框,在框子裡,女孩兒的辮子在夕陽下飛揚。

“林秋……”

“你這個劇本好多地方太澀了,咱們邊拍邊改唄?”

那些觸動溫潞寧記憶的東西瞬間收斂到無影無蹤,只剩下屬於池遲的燦爛笑臉。

她和林秋一點都不像。

她和林秋……也許她真能成為林秋。

有那麼一點點叫希望或者野心的東西,在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心裡悄悄滋生。

一個優秀的導演能夠激發一個演員的潛力,一個優秀的演員也能夠激發導演的創作熱情,也許,此時此刻,此等波光之上的他們還太過稚嫩年輕稱不上優秀,不過奇妙的化學反應總是發生在悄然無聲處的,能產生的東西,也值得這個世界耐心期待。

一部電影的主演搞定,導演也算是搞定。

剩下的東西,基本全靠湊的。

溫新平自己是攝像師,幾十年下來全身最值錢的身家是那套拍攝器材,如果不是房價飆漲,那得比他家的房子還貴,所以他本色擔任該電影的攝像師、燈光師和場務。

溫新平的妻子陸女士擔任劇組的財務主管,以及後勤大廚,還有可能的龍套。

陸女士的妹妹陸老師是一所高中的老師,她為劇組爭取到了在週末學校休息的時候劇組可以進教室拍攝的機會,順便她還將客串班主任的角色。

陸老師的兒子也就是溫潞寧的表弟姜小波今年高二,他用攛掇他同學們一起跑龍套為條件,爭取到了一個校園混混的角色,有臺詞的。

整個故事在節奏明快的校園劇情之外,還有重要的部分是女主角的家庭。

在溫潞寧的構想中,這一段劇情的表現應該是相對抽象的,並不需要女主角的父親和母親真正出場,他們只要有一個黑暗中黑色的人影和一個灰色的映在簾子上的影子就夠了。

勸了池遲半天徒勞無功的金大廚就這麼被抓了壯丁。

池遲這才知道,金大廚在十來年前也是給電影電視幹過武術指導的人,只是後來摻和到了一些糟心事兒裡,他索性退圈發展自己的第二興趣了。

關於到底是什麼事兒,溫新平和金大廚都諱莫如深。

因為要照顧到如意餐館的生意,金大廚不能離開太久,溫潞寧連夜改好了一段劇情的劇本。

第二天,這個非常不靠譜的劇組的非常不靠譜的拍攝,就從溫潞寧的家裡開始了。

早上五點,溫潞寧就爬起來開始收拾池遲住的房間――為了節約成本,池遲未來一段時間會住在溫家的客(雜)房(物室)裡。

整個房間不大,還要製造出更加逼仄的感覺,溫新平貢獻了自己偶爾拍照時候用的木質白屏背景,充當一面牆。

在木架子上捆上一排的掛衣架,電線從掛衣架上穿過,下面掛著打光用的光源燈。

旁邊的衣櫃上面也同樣是用掛衣架掛了燈,如果抬頭,能看見密密麻麻讓人不忍直視的“吊燈晾曬”畫面。

書桌原本想要搬溫潞寧房間裡的,溫潞寧不滿意它的樣子,溫新平和金大廚跑去廢品回收站倒騰了一趟,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終於帶回了一套桌面破損顏色也符合溫潞寧要求的桌椅。

陸女士的小本本上記錄了本部電影的第一筆支出:"道具用廢棄桌椅一套,價格五十二元人民幣(下次買道具得我去,老溫不會砍價)"

把整個房子弄成暗房,只在一角開了一點橘黃色的光源,一個有點昏暗又有點破損的房間的氛圍就出現了。

金大廚站在黑暗的角落裡,池遲站在有光的一角。

“你打他。”溫潞寧告訴金大廚。

“你捱打。”他也告訴了本戲的主演池遲,咳,也算是敬業。

“好了,開始。”

全場寂靜。

人活到此三四十年,如意餐館的大廚金四順頭一回覺得自己蠢兮兮的,他問溫潞寧:“我該怎麼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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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劇的導演兼編劇一本正經地說:“你看了劇本了,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金大廚走到光下,翻開劇本念了起來:“黑色的人影無情地踢打著她,拳頭和腳都是她無法掙脫的網。沒了……你這叫人怎麼打?”

五大三粗的金大廚跟個鐵塔一樣,襯著溫潞寧就像個脫毛洗淨就剩下鍋的小雞仔。

溫潞寧完全沒有感受到身體上的威懾力,他很隨意地說:“我是導演,你得聽我的。”

“行,我聽你的,你是導演,你說的算,你說,怎麼打。”

“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金大廚那個鐵拳距離溫潞寧的小腦殼就剩十公分距離的時候,被池遲攔了下來。

“你慢慢打就好了,兇狠的,陰狠的,各種各樣的樣子,都用來打我就好了。”

穿著溫潞寧他表弟的學校的高中舊校服,池遲把金大廚重新推進了黑暗之中。

金大廚瞪了溫潞寧一眼,對著池遲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你怎麼就這麼死倔,我就開始了啊!”

說著,他一拳揮了出去,竟是不用導演說開始了。

誰都沒想到,這一打就是將近一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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