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頭鬼之孫）陰陽師36、弒神之火
晴明站在當年他住的居所邊上, 一欄之隔的是那一小水塘, 抬頭眺望著籠罩在整個京都上空的不詳的黑氣，眉頭微蹙。星光愈加黯淡了，這時候占星術恐怕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晴明心下一思量, 轉身回屋提筆畫符，隨後捧著那一大摞符紙拋向空中, 在符紙紛紛揚揚灑落的時候，施展咒術, 符紙在白光的籠罩下, 變成白色的異獸快速的向京都各個方向竄去。如今之計，晴明也唯有透過他們掌握京都的境況了。
“為什麼不喚回他前世的記憶，這點對你而言並非做不到。”青龍現身倚在牆上, 屋子裡跳躍著的橘紅色燭光映在他臉上, 讓他臉上的冷漠看起來緩和了一分。
“哦，是青龍啊。”晴明的視線越過肩膀看了一眼主動現身的青龍一眼, 接著就轉過頭, 目光落在水塘上，修長的食指輕叩著欄杆，說道，“你就這麼在意嗎？這件事連紅蓮都不曾提起。”
晴明提到紅蓮的時候，青龍眼裡閃過一絲明顯的厭惡, 頭往邊上一撇，語氣冷淡，“只是想確認一次而已, 畢竟受到眾神認可的只是安培昌浩，而不是現在的那個小鬼。”
晴明抿唇輕笑一聲，輕叩著的食指也停下。“對他就這麼沒信心？既然認可過一次，為什麼不試著再去親眼見證，他還有沒有這個資格。就算不再流著安培家的血脈，也始終是我安培晴明唯一承認的繼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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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如果是你的意思，勉強再給他次機會也未嘗不可。”青龍說完轉身隱匿身形。
還是一點都沒變啊，青龍。青龍走後，晴明苦惱地撫上額頭。身後出現了另一股熟悉的氣息，即使不回頭，晴明也知道是誰。
“勾陣，你也有疑問嗎？”
“沒有。不過，青龍的提議你真的不打算考慮一下，否則，在昌浩眼裡，你也只能是不相干的人罷了，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晴明？”
聽著勾陣冷靜的剖析，晴明的手指微不可見的僵硬蜷曲了一下。本該是最親密的爺孫啊，難道自己就願意要形同陌路嗎？晴明在心裡苦笑一聲，面色卻絲毫未洩露半分。只是，還缺了一個契機。
高淤所借的弒神之火伴著昌浩轉世，在淬鍊昌浩靈魂的同時，也是對昌浩的一種保護，隔絕了一切施與靈魂上的術法，不管是惡意的，還是無害的，而喚醒前世記憶的術法，恰巧是施與靈魂上的。雖然找到高淤請她出手便可收回弒神之火，自然術法的限制也就隨之消失，但是晴明顧慮的也正是高淤。要說她忘了收回弒神之火，晴明卻是不信的，就不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總之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晴明也始終對高淤心懷芥蒂，那就是昌浩的死。雖說昌浩是為了換回紅蓮，但給出那樣殘忍的選擇的卻是高淤，即使晴明心知肚明，依昌浩的性子不管怎樣都會去找紅蓮；即使知道，這就是命數。但是，捨不得啊……
昌浩，你知道嗎，我真的，很想聽你喊一聲爺爺……
“昌浩也差不多該醒了，我去看看他。”
勾陣目送晴明越走越遠的身影，目光一派清明，彷彿洞悉了一切。
晴明進屋，看到的就是魔怪垂著腦袋蹲坐在床邊，長長地耳朵耷拉在兩邊，透著晚霞般絢爛的紅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魔怪聽到動靜機警地抬頭，看到是晴明警惕感也就散了，轉而專注地看著還未醒來的昌浩。
“還沒醒嗎？”晴明跪坐下來，伸手幫昌浩捻了捻被子。
“…只是睡著了。”睡一覺很快就會醒的吧，半吊子，不可以趁機偷懶，聽到沒有。
紅蓮眼裡沒有掩飾的感情，作為過來人的晴明，是看得一清二楚。出乎晴明本身意料的，他對紅蓮對昌浩抱有超過界限之外的感情並沒有太大的抗拒，反倒是有一瞬間的明悟。紅蓮和昌浩之間的羈絆是從什麼時候結下的呢？或許是從一開始，上天就已註定。紅蓮他，孤獨太久了。而昌浩，對紅蓮有多在乎，上一世就已經證明了。
“紅蓮，你想要昌浩記起從前嗎？”
即使晴明沒有沒明確指出，紅蓮也明白晴明指的是昌浩的上一世。“沒這個必要，昌浩他這樣很好。”語氣斬釘截鐵，全無一絲猶豫。如果沒有危險，晴明怕是早就動手了，這麼問就代表還有什麼地方不確定，哪怕一絲危險紅蓮都不會願意讓昌浩去嘗試。只要這樣就好，記不起來也沒關係，我替你記著就好。
晴明勾了勾唇角。如果是紅蓮，或許我就該放心了。
“晴明，你還記得當初在你老師賀茂忠行的協助下鑄造的那把劍嗎？”魔怪突然收斂表情，鄭重其事的問道。
“你指的是被他拿走的那把嗎？”
“你知道？”看晴明一臉的雲淡風輕，滿不在乎的樣子，魔怪莫名的有些火大，突然有些瞭解昌浩為什麼會對著晴明咬牙切齒了，就這種態度誰看了都會不爽，尤其是自己還在乾著急的時候。
“我可是無時無刻不在關注昌浩。要是昌浩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被人拐走了那就真的傷腦筋了。”晴明戲謔的說道。
“你明知道那還那讓他……！”魔怪還未說完，晴明在唇邊豎起食指，示意魔怪注意在一邊因嘈雜而睡得不安穩的蹙起眉頭的昌浩。魔怪卡在喉嚨裡的怒吼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看著昌浩的眼神帶了一絲歉意，用纖細的尾巴在昌浩的眉間拂過，昌浩舒展了眉目繼續安穩的睡著。
“紅蓮，那劍雖是由我鑄造，卻不該為我所有。”晴明的語氣多了一分認真，讓紅蓮想起晴明當年天命之期到來時，面對死亡沒有一絲畏懼，有的只是坦然，或許，還雜夾著解脫，畢竟，昌浩…那件事不光對自己，對晴明而言也是莫大的打擊，晴明在昌浩身上也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卻一朝盡毀。而且隨著晴明的修為越高深，對天地的瞭解也越加深刻，對命數看得也就越透徹了。晴明這麼說，那只能說明，那劍合該為他所有。
“這樣一來，要是他再出世，你覺得昌浩有和他抗衡的實力嗎？”魔怪問道。
“現在不行，不過。”晴明俯下身，手覆上昌浩緊緊闔上的眼睛，“要是昌浩能夠憑自己的能力引導出弒神之火，勝算就有了。”
……弒神之火嗎？魔怪看著昌浩的側臉靜默半晌，接著在昌浩枕邊像動物一樣的姿勢蜷縮起來，闔上眼睛。晴明也站直了身子，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說道，“不用擔心，我安培晴明的孫子沒那麼容易垮掉。”
魔怪睜開透著霞色的眸子，看了一眼晴明離去的身影，輕盈地躍到枕被子上，因為對本身使了法術，熟睡的昌浩感覺不到一點震動。魔怪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昌浩的睡顏，細密的睫毛在臉上落下扇形的陰影，半長的黑髮散開鋪在枕上，唇色也是淡淡的粉色，在白皙的臉龐的映襯下，更顯得誘人。魔怪不由自主地湊上去，在上面輕輕碰觸了一下，猶如蜻蜓點水一般不著痕跡。
花開院本家。一到天明，柚蘿循例去見爺爺，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門，以為爺爺不在房間，但鼻尖聞到淡淡的血腥味，柚蘿心裡有了不好的預感。柚蘿焦急地開門，但是門打不開，像是從裡面反鎖了。情急之下，用自己的身體去撞門，弄出的聲響引來了花開院龍二，還有一直跟在龍二身後的魔魅流。
“柚蘿，怎麼了？”
“龍二哥哥，爺爺，爺爺好像出事了！”柚蘿臉色有些發白，眼睛氤氳著水汽。
龍二強行破門後，看的就是27代目的屍體。“爺爺！”柚蘿捂住嘴裡的驚呼，然後撲到27代目已經失掉溫度的屍身上，眼裡的淚珠再也忍不住往下淌，聲音哽咽。
龍二沒有像柚蘿一樣失態，冷靜地蹲下身檢查27代目的死因。依流血量來看，脖子上的那道傷口是致命傷，屋子裡沒有打鬥的痕跡，昨夜也沒有什麼聲響，否則也不會到早上才發現，這麼看來，下手的，有兩種可能。一種實力令所有人都察覺不到，爺爺連反應都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殺了，下手的龍二傾向於是京都的妖怪，但是還有一點疑問，如果有這種實力，那他大可能把所有人都殺了，難道單單是製造花開院家的混亂嗎？還有一種，即使不想承認，下手的唯有花開院本家的人了，但理由呢？
這時，龍二眼尖的發現27代目僵硬的手指下好像還有幾個血字，移開手，看到那幾個血字，龍二眼睛一凝，看到旁邊的柚蘿還沉浸在悲痛中並沒有注意自己，龍二把那幾個字抹去了。
龍二站直身子，對魔魅流說道：“我出去一下，你照顧好柚蘿。”魔魅流沒有異議的點頭應道。走出房門的那一刻，迎面撞上了在門口的秋房。
“我剛才看到了。”在龍二經過自己身邊的時候，秋房沉默的聲音響起，那音量只有龍二聽得到。
龍二頓了一下，“你信我嗎？”
“……我信。”即使，明知道你是騙子。
聽到秋房的回答後，龍二與秋房擦身而過，向主宅大門走去。那幾個血字寫的是“晴嵐”二字，還有一個字因為血跡模糊辨別不清。
魔怪蜷縮在昌浩身側閉目養神，一個拉門的巨響驚醒了他。魔怪猛的睜開眼睛，對上龍二不善的神色。“你來做什麼！”魔怪擋在門口質問道。
“與你無關，我找的是稻垣。”龍二毫不客氣的無視了魔怪，剛要跨進去，卻感受到一股來自心底發寒的畏懼，還有從未感受過的壓力，讓龍二連反抗的念頭也升不起來。龍二心底大為驚訝，眯起眼重新審視這只跟在稻垣身邊的白色異獸。
氣氛有些凝滯，這時從屋裡傳來了疑問。“你們兩個在做什麼？”昌浩用手肘支起上身，眼睛還有些迷茫，尚未完全清醒。在昌浩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龍二身上的壓力就消失了，就好像剛才的只是他的幻覺一樣。
“昌浩，你醒了啊。”魔怪果斷地放棄了和龍二對峙，回到了昌浩身邊。昌浩對著魔怪點了點頭。
“我不進去在這裡說也一樣。”龍二銳利的視線盯著稻垣，“你昨晚有沒有去過哪裡？”
“昨天？”昌浩慢慢回想，昨晚的記憶浮現在腦海中，和母親一模一樣的女子，清水寺，灰吾大叔，還有……羽衣狐！“我去了…清水寺。”
龍二沒有放過昌浩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也因此得出昌浩沒有說謊的結論。“昨晚，爺爺死了。”沒有太多的感情，只是陳述而已。
昌浩直視龍二的眼睛，龍二沒有閃避，昌浩慢慢攢緊了被子，聲音有些顫抖，“老頭子死了？明明……”明明還說著那些討人厭的話，就這麼死了？大叔死了，連老頭子也是。
“這幾天就好好給我呆在神社了，不要亂跑，否則就是死了也是自找的。”龍二放下這句話，就跟來時一樣氣勢洶洶的走了。
“魔君……”昌浩環抱魔怪白色的身軀，慢慢收緊，一點晶瑩沒入白色的皮毛中。魔怪抬頭，舔了舔昌浩臉上的淚珠。
這天晚上，第三封印鹿苑寺被破，花開院秋房、花開院雅次，花開院破戶生死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