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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

第 238 章 何以渡我(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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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第 238 章 何以渡我(1)

郎卡還想再談,但老金匠不等他開口就一個勁兒搖頭,還擺放端正了那尊金佛,認真拜了拜。

老金匠神色鄭重道:“金器能打造成這般好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已經算是寶物了,不敢在寶物上隨意造次。不如你去找找當初打造這件寶物的大師,請他老人家原樣修復……”

郎卡問:“你怎麼知道一定是一位老人家?”

老金匠指了金佛上的幾處痕跡,道:“看這裡就能知道,這件東西至少少二三十年前打造的了,不是新的。”他手指觸碰到斷層的時候,又忍不住心痛,“這裡鋸斷的痕跡是新的,也不知道誰這麼狠心!”

老金匠本就是虔誠信徒,拜過之後,把金佛依原樣放回皮箱裡去。

郎卡沒辦法,只能暫時收起來。

老金匠和郎卡認識多年,關係不錯,他對金佛來歷好奇,追問他道:“郎卡,這個你是怎麼得來的?”

郎卡道:“外面的人帶進來,也是碰巧得到。”

老金匠嘖嘖稱奇:“這麼金貴的寶物哪裡有碰巧的,一定好多人都在搶。”

郎卡跟他大概講了一下拿到金佛的事,從那兩夥人攜寶入藏到白子慕他們車禍無意中碰到,再到那夥笨賊冒冒失失跑進自己地盤,白子慕來見他之前做過調查,郎卡自然也查過對方。

老金匠聽完之後,十分感慨,跟著點頭道:“金佛跟他有緣分,應當是他的。”說完之後,又對郎卡口中的白子慕更好奇了,“你什麼時候認識了這麼聰明的小朋友?”

“最近剛認識的。”郎卡道,“說起來確實有些緣分,他如今也在飲馬城。”

老金匠知道這東西講究緣分,強留不得,只能依依不捨地多看了兩眼,叮囑郎卡道:“如果以後這尊金佛修復好了,你跟那位小朋友說說,讓我再去看看。”

“希望有機會吧。”

“肯定有的嘛,你都說了你們有緣分。”

老金匠留下郎卡喝酒,兩個老朋友好長時間沒見,一起聊了聊。

老金匠脾氣古怪,沒什麼朋友,郎卡身邊的人多,但能坐下來一起聊聊過去的屈指可數。

大概是看到了難得一見的金佛,又喝了酒,老金匠的話比平時多,問起那個小朋友:“你來飲馬城的路上,還救了他的家人?這可真是,用你們漢人的話說,什麼一線牽來著……?”

郎卡下意識想反駁,後來又想老金匠喝多了酒也聽不進什麼解釋,只能言簡意賅道:“這句話不能用在這裡,那是對很重要的家人才能用的。”

老金匠喝得臉上紅紅的,咧嘴笑道:“有什麼不一樣嘛,這麼多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為別人著想,往年都要等到春天之後才來飲馬城,這次為了小朋友,特意跑一趟,他對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人。”他視線落在放金佛的皮箱上,嘆道:“可惜我手藝不好,不敢修。”

老金匠自怨自艾,喝了酒的緣故,甚至還抽噎了兩聲,唸叨著自己幫不上忙。

郎卡道:“你也不用太過自責,我不怪你。”

老金匠大聲抽噎了一聲,鼻頭紅紅的,擺手道:“我也不是為你,只怪自己沒用,幫不上金佛。”

郎卡失笑。

他覺得有點可惜,老金匠是他接觸過手藝最好的人,如果他都不敢接這份修復的工作,那恐怕這裡確實沒有人能修補好。

思來想去,也只能把金佛原樣交給白子慕他們。

老金匠聽他講一路和白子慕過來的時候發生的趣事,抬頭看了他幾次,忍不住嘿嘿笑著道:“郎卡,這可不像平時的你,你管教白子慕比我管兒子還多。”

郎卡:“他比你兒子聰明,等下次我帶他來見你。”

老金匠:“……”

郎卡慢慢喝酒,過了片刻又搖頭嘆道:“不過太聰明了也不好,主意大,隨他去吧,年紀小的人總會想飛去更多的地方,多在外面看看也好。”

老金匠哈哈笑道:“你這說的,真當兒子養啦?”

“沒有,我只是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我的孩子。”郎卡也笑了一聲,仰頭喝了酒。

老金匠給他倒酒,酒水斟滿,笑容也慢慢收斂下去,沉聲問道:“還在找嗎?”

“嗯,在找。”

“以後,也還要找嗎?”

“對。”

郎卡說的很簡潔,老金匠卻嘆了一聲。

他和郎卡認識是在十幾年前。

當時他還是揹著行囊趕路的手藝人,在江水邊遇到了被衝上來的郎卡。那時候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是傷,簡直不能算是一個人了,勉強靠一口氣支撐著,老金匠趕忙帶他去治療,藏地沒有好的醫療條件,連藥都不怎麼充足,可這個漢子硬生生熬過來。

冬天之後,郎卡眼睛壞了一隻,腿鋸斷了一截。

但人還活著。

他臉上都是疤痕,額骨碎裂凹陷一塊,脖子喉嚨那也有被樹枝扎破的痕跡,險些橫穿而過——就這樣,他還是活下來了。

郎卡傷得極重,他在昏迷的時候,會喊一些聽不清內容的話,說了很多,醒過來的時候勉強記下來一點,但是很快又反覆發燒,記不清那些事,即便後面用紙筆記下來一些,字跡模糊,記得順序混亂,顛三倒四。

老金匠同行的人嫌棄他,只有老金匠動了惻隱之心,留下來照顧他。

一直調養了近兩年,郎卡才慢慢好轉。

他的喉嚨受了重傷,聲音嘶啞,幾乎是一點點重新學會了說話。

和過去有關的,只有被江水一同卷上來的破損衣物——已經只能用碎布料可以形容,模糊能看出是一件迷彩服,沒有身份證件,有的也僅有迷彩服胸前縫著的姓名,殘缺不全,勉強能辨認出一個“賀”字。

老金匠漢話說的不太好,更不認得漢字,只能用“喂”來喊他,而男人也不反駁,除了治療傷口,就只是呆愣愣坐在病床上。

老金匠看得出他有心事,但也幫不上什麼,直到有一天老金匠帶他去醫院的時候,郎卡顫抖著手寫下了“賀朗”兩個字。

老金匠很驚喜,問道:“你記起來了?”

郎卡搖頭,依舊沉默,過了好一會才啞聲道:“沒有,我自己起的。”

他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怕自己連僅剩的這一點都忘記。

這是他衣服上留下來的姓,但是他沒有印象。

也因為這一點線索,他開始了漫長的尋找。

藏地人漢話說得不太流利,慢慢就喊成“郎卡”,他也沒有反對,草原上就有了郎卡這一號人物。

……

老金匠跟他認識多年,知道他這麼多年一直都在辛苦尋找,開口想勸,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能嘆了口氣道:“你也不要那麼倔嗎,要是實在找不到,也要想想自己,你找了多少年了?總不能一直找下去,你總有老了的那一天,到時候要後悔。”

郎卡抬頭看他。

老金匠嘀咕:“說真話了人不高興,拿棍子了狗不高興。”

郎卡冷淡道:“你再說一遍。”

老金匠不怕他,梗著脖子道:“我說的又沒有錯,你前兩年不是一直頭疼嗎,送去醫院好幾次,我在飲馬城都聽說了,你身體本來就不好,想那些就犯頭疼病,總該也為自己考慮考慮。”

郎卡放下酒杯,有些不悅,起身要離開。

老金匠只能去送他,絮絮叨叨跟他說話:“你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你這幾年脾氣越來越大,現在也只有我一個人敢這麼跟你說話。郎卡,我知道你心裡有一條河,但你要渡過去,才能好好活著啊……”

郎卡冷聲道:“你喝醉了,我不跟你計較,但下次不要讓我聽到這些話。”

老金匠嘆了一聲,只能點頭。

他送了郎卡去樓下,目送他上了車,等車子開走了才慢吞吞走回樓上去。

車上。

郎卡扶著額頭,擰眉不語。

前面開車的人看了他一眼,低聲問道:“老大,要不要吃止疼藥?”

郎卡輕輕搖頭,拒絕道:“不了。”

“可是醫生說,你這病需要好好治療,不能一好轉就停下來……”

郎卡抬頭看他,對方在後視鏡裡看到之後立刻噤聲,不敢再勸。

郎卡回到住處之後,先把黑皮箱交給副手,讓他妥善存放,緊跟著就看到房間桌上擺放著的一盤酸梨,有些驚訝:“現在就有酸梨了?”166小說

副手道:“街上賣的不多,城東有一點,我本來還想去買,結果今天剛巧有人送了一些過來。”

郎卡拿起一枚,問道:“誰送來的?”

副手道:“就是老大你在路上救下的那個女人。”

郎卡頓了一下,追問道:“她自己來的?”

“那倒沒有,身邊跟著一個男人。”

“誰?”

“跟白子慕一塊的那個,叫雷東川的。”

郎卡失笑:“那叫什麼男人,還是個半大孩子罷了。”

副手不敢吭聲,心裡想的卻是哪裡有近一米九的“男孩”,而且長得凶神惡煞的,那雙眼睛眯起來就不太像好人,坐下來雙手搭在膝上,開口的時候比他瞧著都有氣勢,像是在第一把交椅上坐慣了的人。

郎卡慢慢吃了一個酸梨,吃過之後用清水漱口,換了衣衫入睡。

他來飲馬城之後,睡得並不好。

今天晚上也是如此,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久違的往事。

那是他早年時頻繁做過的夢,江水轟鳴,倒捲入口,他渾身浸透在夾著冰渣的江水中,苦苦求生。

就在他幾乎已經絕望要放棄的時候,耳邊模糊聽到有熟悉的聲音喊他的名字,他心裡有念著的人,就憑空又多了幾分力氣,強撐著抱住了一根浮木。後來浮木也有幾次險些抱不住,也不知是真的,還是他憑空想出來的,只覺得有雙柔柔的手托住他的胳膊,讓他抱緊最後的救命稻草,從江水中掙扎,也因為最後那一絲力氣才讓他活下來。

他夢到老金匠為他治療傷口,在夢裡他又變成了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面容可怖。

他認不出自己,也無法從別人口中問出自己是誰,甚至連生死間一直念著的那抹柔弱身影,也慢慢變成水霧,看不真切。

老金匠信佛,教化他萬般皆苦,只可自渡。

可他偏不肯。

他心裡有一條河,他自己不肯渡過去。

老金匠嘆道:“你這是又何苦呢?”

郎卡面容俊朗,擰眉動作生疏僵硬,像是千瘡百孔的靈魂頂著一個修補過的軀殼,他只有在夢裡才能說出真正心裡想說的話,沙啞著嗓音道:“我記得的,越來越少了,以前寫下的那些,現在看到也想不起多少,我怕我忘了她們……”

他在異鄉漂泊,忘了很多事。

剛開始的時候,他因為額骨受損,記憶出現了混亂,說話顛三倒四,大家都當他瘋了。

他孤身一人,嘴裡唸叨著一切能記得住的話,斷斷續續說了很久,直到後來會用紙筆,他就都記下來,用盡一切辦法在試圖尋找親人,也在尋找自己。

一旦有“看起來眼熟”的物品,他都會先買下來放好。

仔仔細細,收藏了許多,他試圖在這裡面尋找到關於自己、關於過去的蛛絲馬跡。

所幸他只是“瘋”了,沒有變傻,一點點賺錢,有些積攢之後,他開始接受治療,大大小小的手術做了許多,活得像個人樣了。他儘可能地修復自己的臉,也是想試圖從自己身上找到一點線索,但都無疾而終。

當年重傷之後,有許多後遺症,他剛開始接受治療是為了找回以前的記憶。

但醫生診斷之後,覺得他得了精神分裂,懷疑他那些混亂的記憶是他想象出來的,有一位醫生甚至提出,如果要過正常人的生活,就需要把這些消滅,然後從頭開始。

郎卡不願意。

他寧可忍受腦中如鼓鳴一般的劇痛,寧可當一個瘋子,也想留住這些他認為最寶貴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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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間,又回到了剛開始踏入草原的時候,他和老金匠兩個人一身藏袍,坐在爐子前烤火喝酒。

他把自己的心事,慢慢說給對方聽,這是他在這片陌生草原上唯一的朋友。

老金匠和平時一樣,喝得鼻頭通紅,聽他傾訴苦惱,卻聽得哈哈大笑。

郎卡擰眉:“你笑什麼?”

老金匠樂道:“笑你傻呀!你剛才說,你覺得他們很像你的家人,你既然覺得像,那一定是見過她,心裡有了對比——”

郎卡心裡有些疑惑,還未想明白,心跳忽然加快了一拍,有什麼破碎的畫面一閃而過。

夢裡曾經無數次的感覺再次湧現出來,差一點就能看清她的臉,倉皇醒來,腦海裡那一點人影猶如江水倒映的一輪明月,風吹漣漪,蕩然無蹤。

郎卡抬手搭在額前,閉眼不肯睜開。

在床鋪上躺了許久,他還是起身披了衣服,去了外面。

天色將明未明,是陰冷雪天。

郎卡沿著門廊走著,最後隨意坐在一處木廊前,他只是沉默坐著,眉宇間難得帶了倦意。

他年紀大了,人生走了大半,卻找不到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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