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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安在

64、〇□□ 病人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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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安在64、〇□□ 病人之八

有關於中子的一切論文結束之後,香港的學生們也迎來了春假, 楚望也難得賦閒在家, 閒的抓耳撓腮,便常被葛太太捉去看她打麻將。

久而久之, 楚望發現, 說是小姑媽玩是次要的, 想讓她學會這門“手藝”是主要的。

“你要是會玩,也省的我打電話去請人作陪, 白白欠個人情。”葛太太如是抱怨道。

葛太太常說:“和中國人打交道, 少不得要有些人情世故上的往來, 論誰都不能免俗。鴉片戰爭時,英使不願予中國皇帝交情面子, 仗不就打起來了?仗打敗了,在中國地界上做生意, 即便是‘被迫’做生意, 還不是要與人打交道。在中國——人情就是個江湖。”

對於葛太太的觀點,彌雅是深以為然的。“商太太應付官太太, 為的是顏面上好看,好讓太太們回去吹枕邊風,為的是打動先生們。但真正作主的,還不是那些先生們?葛太太這裡,直接越過太太們那一層,與先生們打交道,更是難上加難的事。那些太太們背地裡看不起她, 等見了她還不是得爭先恐後的奉承著?說到底,還是忌憚她罷了。你看喬太太,不就是個最典型的例子?”

即便被她們兩這麼言傳身教著,楚望終究也沒有學會打牌。只因每天請來葛公館打牌的人,形形色色的,各有各的好玩之處。

有儀態萬千的婦人,蒼青褶皺的臉,五十多了,只准人稱她“陳少奶”。陳少奶打牌時愛笑,非要作少女銀鈴似的清脆,不過鈴鐺是老鏽了點,咯咯笑著的時候擲地有聲的,更像唱片機卡盤了。輸牌時最常說的話是:“葛太,怎盡請些年輕嬌小姐們?男客都無,下次別再請我來啦。”下次卻不請自來,咯咯笑著拉著年輕嬌小姐的手說:“這一季不興鐵鏽紅,興桑梓紅啦,呵呵呵。”

也有年輕的少婦,人與聲音都是嬌滴滴的,講話卻十足的老氣橫秋;只知道她嫁了個澳門姓婁的富商,是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故而輩分比在座誰都高。十五歲嫁進門就盼著他死,一晃眼十年過去,老頭眼見都九十高齡了也還健在,大冬天還能下海遊個泳。那位陳少奶想巴結這位婁姨太太,專誠找葛太太牽線搭橋,成日里拉著婁太太的手“嬸嬸”“表嬸”的攀親戚。

成日裡看這些人在牌桌子上眉來眼去的演戲都來不及,哪裡有功夫學打牌?

後來陳少奶跟婁姨太太關係攀上,來的便也少了,牌桌子上換了一撥又一撥人。

有一段時間楚望老見到彌雅與那位蔣先生來。蔣先生約莫四十出頭,頭頂兩旁略略禿出個尖,不過五官倒也是清秀的;如今上了點年級有了閱歷,越發有一些中年美男子的意味;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蔣先生個頭不高:彌雅不穿高跟鞋時,蔣先生只能比她高出一點腦袋尖,但她偏偏又愛死了高跟鞋,一穿上,蔣先生便只能到她耳垂高度,越發顯得有些瘦小了。

不過蔣先生倒也不惱。講話輕聲細氣一個人,溫柔文雅;即便在座再多魅力四射的女士,他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的,始終只看彌雅一個。

葛太太私底下卻同楚望說:“別以為蔣先生看起來像軟弱可欺的,從前年輕些的時候在澳門打沙場,手上不知見過多少血。如今局面開啟了,自此金盆洗手,場面上見誰都翩翩有禮,笑眯眯的。但他年輕時那暴戾陰狠的模樣太過深入人心,認識他的,誰都忘不了。也不是誰都有本事哄得他同你推心置腹。這樁姻緣雖然有我從中間拉攏,但這也是彌雅那丫頭自己有本事拿得住他。”

楚望點點頭,對此瞭然於心。

她聽蜜秋講:曾有一次,一位年輕女士非拉著蔣先生多說了幾句話,彌雅便兀自坐在角落裡拿亨利先生烤的麵包片蘸蜂蜜吃。就這麼一會兒說話的功夫,便有好幾位年輕英俊的紳士來同彌雅搭話。蔣先生著急寫在臉上,三言兩語結束對話,匆匆跨過人群,一雙眼睛跟要吃人似的,自帶肅殺氣場,在座誰都不敢同他多說半句話。這麼一個嗜血殺生的蔣先生,走到彌雅跟前,剛要開口,彌雅笑著,將沾上蜂蜜的麵包片塞進蔣先生嘴裡,問道:“好吃麼?”爾後兀自自己舔了舔沾了蜂蜜的青蔥指尖,說道:“很好吃啊。”就這麼,蔣先生滿腔怒火一瞬之間煙消雲散,只掏出手帕擦掉她嘴角蜂蜜,柔聲說道:“嗯,很香。”

蜜秋說,那情形,她要是個男人,也被彌雅拿的穩穩的。風月場上人人都有幾分姿色。拋開姿色不談,剩下的事,也是各人憑本事吃飯的事。

說到本事,葛太太最近也常說起真真。

“在我這後花園裡從《浮生六記》唱到《牡丹亭》,還輪不到你去扮春香。”葛太太這麼說彌雅。

彌雅吐吐舌:“我哪知道姓葉的真是那位柳夢梅呢。”

葛太太氣得直揉太陽穴,“這事若是不成,總歸還要鬧著是我的不是,你也盡會給我找麻煩!但願他兩真有那個本事將這出戏唱到私定終身罷!”

葛太太氣了彌雅一陣,轉身看著窩在沙發裡的楚望。

最近法國的第一筆匯款來了,她自己又貼補給她湊了個整。將匯款單給她,她便兀自盯著那長長一串數字傻樂一下午。

別的兩個常上葛公館走動的丫頭,各有各的出息。唯獨她最想傾心栽培的這個,腦子裡缺根筋似的,除了算方程,就知道盯著錢傻樂。

不過葛太太轉念又想:不論腦子裡缺幾根筋,數的清錢的腦袋就是好腦袋。從前那位不就是這麼教導她的麼?

那位是個相當有趣的人。她很愛錢,恰恰與林俞相反。林俞是個頗清高的人,“視金錢如糞土”,即便有一段時間,林家是實在十分困窘了,他對錢也依舊帶著一種淡淡的態度。因而,她使林俞認為“庸俗”。可笑的是,林俞卻偏偏離不開她的錢。這使得他作為文人與男人的自尊大大受挫折:看不起她,又不得不對她卑躬屈膝。甚而至於後來林家漸漸的好起來了,他卻更無法抬頭面對自己的妻子——一見她,就使他想起自己永遠無法擺脫的落魄與困窘。

思及此,葛太太看著沙發裡那個傻樂的小人,越發覺得喜歡的緊。

——

《中子的存在》錄用函飛快的郵寄到徐少謙手中。

與錄用函一同到來的,還有香港與廣州兩家報社的記者。

徐少謙將梁璋推出去擋記者的糖衣炮彈,自己在隔壁樂得清閒的和楚望商議研究院的新名字。

梁璋採訪完出來拐進隔壁辦公室大門,一大一小正在就研究院要叫“時空彎曲”實驗室還是叫“原子水平”實驗室而爭執不休。

“不要時空彎曲!”楚望面紅耳赤。知道的人知道這是廣義相對論討論的時空彎曲,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超自然力量實驗室,太中二了!

“但你應該知道,我們除了研究極小尺寸的、原子水平尺度,還包括引力與宇宙大尺度結構。”徐少謙微笑著說。

梁璋摸了摸額頭,咳嗽兩聲,成功吸引兩人的注意。

徐少謙繼續笑著問:“採訪怎麼樣?”

梁璋面有慍色:“他們怎麼知道我們被錄用了?!”

徐少謙道:“我早就說過,我們的一切信件,都在別人掌控之中,毫無隱私可言。現在你信不信?”

“喪心病狂!還有什麼是他們不敢做的?”

徐少謙寬慰道:“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那群人涉獵不包括原子核領域,故而著作權暫且還不用擔心的。”

梁璋一拳錘在牆上,風扇上撲簌簌震落了灰塵下來,嗆的楚望咳嗽兩聲。

徐少謙道:“這樣也好。他們廣而告之,能為我們帶來一些聲望。不得不承認,這是我們如今求之不得的。不如期待一下,接下來總督會為新實驗室申請到多大一筆經費,這筆經費會招來什麼人。”

研究院最終還是定名為最為質樸的:香港大學原子核物理研究院。

楚望覺得,很好。

從那天開始她便密切關注那兩家報紙。一週之後,香港一家報紙卻刊載了關於這週末太平山頂可以觀測到射手座流星雨的訊息,這則新聞在諸多對天象充滿了美好幻想的少男少女之間口耳相傳。

以至於某天楚望正上著數學課,突然有人拍了拍她,傳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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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望小姐,能否有幸邀約您於禮拜日晚上太平山頂觀賞射手座流星雨?

楚望看了一眼,將流星雨畫了個圈,下面拿鋼筆標註上:射手座天體碎片以高速度投射執行進入大氣層,並在大氣層內被銷燬的輻射點天文現象——是期末考點。

另:某些天體碎片可以撞擊到地球表面,稱之為隕石。任何流星雨現象都不能避免未在大氣層內被銷燬的隕石現象。我比較膽小,所以,我就不去了,請你注意安全。

紙條穿回去後,那周之內每每再見到傳紙條的那位男同學,他都會嘴角抽搐片刻,爾後默默走開。

楚望心中默默腹誹道:同學,我是真心為你好。拋開這可能是這學期末的物理考點不說,另外,我很難保證在與你一同觀看天體碎片墜落現象時,不會說出一些類似於:明年有個叫艾德溫.哈勃的人,將會觀測到,遠處的星系都在急速的飛離我們而去——這就是宇宙膨脹理論的開端,而這個事件開始於約莫兩百億年前,那個時候宇宙是個緻密體,密度無限大。後來發生了一場大爆炸,先有了時間概念,兩百億年後,才有了我們。

或者:在發射流星雨的射手座,如果我們去到那裡,可以觀測到銀河系的中心。

也因此,當梁璋與徐少謙提出週末想上太平山頂時,她毫不猶豫的一口氣答應下來。只因為在觀測天體的過程中,這兩人之中的某個人,興許就會突然想起——中子星或者緻密恆星的存在。

她在其中推波助瀾一把,何樂而不為。

作者有話要說:  *春香就是牡丹亭裡杜麗娘的丫鬟。

*艾德溫哈勃是我的男神,源於一張照片,建議你們搜一下:哈勃在1924年於威爾遜天文臺拍攝的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將會詳細的向你們描述,二十世紀三十年代,一位標準的歐洲貴族紳士,是什麼樣的氣質與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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