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琴絃]琵琶行37、晉江獨家
評委組很快就釋出了更改比賽參賽者出場次序的通知, 這個通知又引起了聽眾席上或驚喜或擔憂或不解的議論，但是這些都沒有對評委組的決定帶去什麼太大的影響。隨著開賽時間的來臨, 報幕員甜美的聲音準時響起：“星奏學院校內音樂比賽，第四次自選曲目比賽即最後一次選拔比賽, 現在開始。”
演奏大廳內的燈光也漸漸暗了下來。因為是最後一次選拔比賽了，心態上的變化令眾人都不禁對今天的賽事充滿了期待。等到聽眾席上嗡嗡的議論聲完全平息下來之後，報幕的廣播再一次響起。
“第一位參賽者，音樂科三年級b班，柚木梓馬。參賽曲目為，拉赫瑪尼諾夫《練聲曲》。”
身著白色燕尾服的柚木在臺下後援團的低聲尖叫中從容地走到舞臺中央，站好。
沒想到現在自己居然還能站在這裡, 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成功了啊。
他把銀色的長笛舉至唇邊。
留學手續即將辦好前的那個晚上, 正當嚴厲的祖母在對他進行例行的教訓、讓他出國後一定注意舉止不要失了柚木家的臉面的時候，他看著燈光下顯得愈發顯得清晰的老人花白的頭髮和眼角的皺紋，不知為何竟是從中看出了一絲的疲憊與孤獨。當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神使鬼差地把未名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對祖母說了出來, 就連他自己也被嚇了一跳。當時,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迎接接下來的狂風暴雨的準備。但是沒想到柚木老夫人在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後，竟是意外地沉默了許久。
“這是你自己的意思嗎……梓馬？”
柚木梓馬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祖母平時在喊他的名字的時候，用的總是一種冰冷短促的語調，何曾這麼柔和遲疑過？
“……はい，祖……奶奶。”
“……”老人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愕。
——自從他懂事以後，他就再也沒有這麼喊過她了。
華麗優雅的旋律在整個演奏大廳中迴盪。柚木梓馬覺得自己的靈魂已經分裂成了兩半，一半在臺上冷靜地控制身體進行演奏, 一個則沉默地飄忽在半空中，恍惚地出神。
他看見老人的眼皮重重地顫了一下，兩人沉默地對坐了許久。也不知過了多久，老人才揮揮手讓他回房，說自己要再好好地考慮考慮。他走的時候看著燈光下老人消瘦的身影，才發現她是真的已經老了。
然後第二天的早上，他接到了管家的通知，說是柚木老夫人已經答應了他的要求，留學的計劃得以暫緩。
“他的演奏還是一如既往的華麗。”評委席上的一位老師晃晃手中的筆：“不過，比起之前的幾次比賽，這次的音色更增添了幾分深度啊。”
“說的是呢，”旁邊的一位評委也點頭說道：“不僅如此，在纖細之餘，他的演奏還有一種令人覺得宏偉擴張的感覺。”
而這一切，都要感謝你，未名。
飽滿的長音為樂曲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柚木梓馬緩緩地放下長笛，靜靜地對著臺下微笑。
直到現在回到橫濱、站在這個舞臺上比賽時，我才終於有了真實的感覺，才終於可以對你說一句——
——我回來了。
柚木剛回到後臺火原就衝上來抱了他一下：“柚木，我好高興啊。”
“嗯？”柚木微笑道：“怎麼了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對。只是覺得，你是真的回來了啊。”火原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然後又忍不住重新說了一次：“你能回來，真是太好了；我們還能夠再一起參賽，真是太好了啊。”
面對著這個同窗了三年的率直好友，柚木此時不禁丟下了虛假的偽裝，換上了真心實意的溫暖笑容：“謝謝你了，火原。”
“第二位參賽者，音樂科三年級b班，火原和樹。參賽曲目為，霍爾斯特 《行星組曲之四：木星》”
“該你上場了。”柚木拍拍他的肩膀：“要加油哦。”
“はい！”
火原和樹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小號，突然笑了。
是的，他喜歡小號。從小學時期第一次聽到前輩的時候就喜歡，為了勤加練習吹得腮幫痠痛的時候喜歡，現在站在舞臺上為大家演奏，也依舊喜歡。所以，他希望能將這音樂傳遞給他愛著的人們；他希望能用他的音樂，去鼓勵喜歡他和他喜歡的人，帶給他們勇氣，也帶給他們歡愉。
這個念頭從未像現在這麼清晰堅定過。
《行星組曲之四：木星》亦被稱為《歡樂使者》。顧名思義，這是一首能令人感覺到歡樂的曲子。第一部分氣勢浩蕩，綿亙不絕，歡樂的情緒隨處可見。經由火原吹奏出來，緩慢有力的旋律中更是帶上了幾分沁人心脾的溫和包容之意。
嘴角不自覺彎起一抹微笑。
“他的音樂……不僅鏗鏘有力，還包含著陣陣的暖意。”站在後臺的金澤不禁嘆了口氣：“火原他，成長了很多啊。”
第三位上場的是冬海笙子，這個一開始十分內向羞澀的少女現在已經能做到落落大方地站在眾人面前演奏而不瑟瑟發抖了。她延續了在第三場選拔比賽時吹奏出的美妙音色，將《單簧管波爾卡》這一首本來就十分輕快活潑的曲子吹得猶如春光爛漫百花盛開。無論是技術還是表現力，都表現得十分可圈可點。
“第四位參賽者，音樂科一年級b班，志水桂一。參賽曲目為， 巴赫《g大調第1號無伴奏大提琴組曲之：前奏曲》”
志水抱著大提琴慢慢吞吞地走上舞臺。
“咦？”王崎信武疑惑地看著他的背影：“志水他……換了一把琴嗎？”
“哦？”金澤眯起眼睛，仔細地看了那把大提琴一會兒：“好像是呢……那是巴洛克大提琴吧1？哈，用巴赫時代的大提琴來演奏巴赫的音樂，還真是再適合不過的了。志水那小子是真下了很多功夫的啊。”
理路清晰而透明的旋律自志水的在琴板上上下移動的手指間流瀉而出，大提琴的音色低沉而柔和，旋律的節奏十分流暢舒緩。志水的演奏很是平靜和樸素，既沒有故意裝出的深刻，也沒有特意地炫耀技巧，但這種演奏的風格卻意外地觸動人心。此外，最為重要的一點是，和之前中規中矩地按著印刷的譜子來演奏相比，如今的志水在進行演奏的時候還適當地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與表現，使得曲子更富有獨特的觀賞性。
就像他之前對日野香穗子和未名說的那樣，他已經找到了屬於自己內心的、真正的樂譜。
“一年級就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志水那孩子不簡單啊。”金澤摸摸下巴。
“嗯，看到現在的後輩們人才輩出，我真是倍感欣慰啊。”王崎信武也笑著附和。
“別用一副老人家的語氣說話啊！”金澤給了他肩膀一下：“時間也差不多了，等月森演奏完的時候就應該去把日野叫回來了。”
“嗯，我知道了。”王崎信武好脾氣地點點頭。
等到評委們都在評價表上為志水桂一寫好了演奏評價之後，報幕員才拿起了話筒：“第五位參賽者，音樂科二年級a班，月森蓮。參賽曲目為，帕格尼尼《24首隨想曲之24：主題與變奏》 ”
之前一直靠著牆站著的土浦下意識地站直了身體，目送著他一步步地走上臺去。
月森蓮站在舞臺的中央，垂下眼眸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小提琴。
不知不覺的，已經是最後的一場選拔比賽了啊。
自己和她認識……也快有四個月了吧？
四個月的時間，不足夠他瞭解她全部，卻足夠令他想瞭解她更多。
回想起最開始路見不平的相助，到後來同病相憐的維護，再到現在的無言默契與配合。月森蓮心底某個柔軟的部分彷彿被一隻看不見的手一觸即離，泛起淺淺的漣漪。淺淺的，卻並未消失，反而一圈、一圈地泛漾開去。
因為她，他的音色變得更加溫和包容、更加寬廣遼遠，就彷彿是廣闊無垠的天空，美得甚至有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量。
琴聲在寬敞的演奏大廳中迴響著、激盪著。2/4的節奏緊湊而不倉促，短促而有力的頓音吸引著人們的全部注意力。月森蓮的演奏技巧十分嫻熟，表現力也極強。但是此時他的演奏已經不能再僅僅能簡單地以“美妙”之類的形容詞來形容了。從他的演奏聲中，評委們感受到了一種超脫於音樂之外的、迴盪於他內心的堅定與溫柔。
而這一切的發生，都只是因為一個人。
結束演奏的月森在一片如雷的掌聲中回到了後臺。幾乎是第一時間地，他對上了一雙黑色瑩潤的眼眸。
他對她輕輕點頭。
“我應該說過，我會接受你的挑戰的，是吧。”站在一邊的土浦放下了環在胸前的手，走了過來：“那麼現在，要我再說一次我絕不會輸給你嗎？”
浮現在他眼底的是顯而易見的讚賞與躍躍欲試。
對此月森只是略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輪到你上場了。”
“……”
他收回之前說要改觀的話，月森蓮這個小子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都還是很討人厭！
“第六位參賽者，普通科二年級五班，土浦梁太郎。參賽曲目為，李斯特《鍾》”
土浦挫敗地抓了抓頭髮，大踏步走上了舞臺。
土浦的鋼琴技巧自然是沒有什麼可以挑剔的地方，另外由於鋼琴高音區獨特的清脆音色的緣故，樂曲希望表達的鐘聲的效果被表現得更加明顯。已經擺脫了童年陰影束縛的土浦在演奏時表現得更為大開大合、收放自如。雖然曲子本身非常激烈，但是經由他演奏出來，卻不乏細膩之感。隨著最後幾個重音有力的落下，演奏也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真是的……”未名小聲地嘟囔：“在這樣的演奏之後上場，會很有壓力的啊……”
“不需要。”
“誒？”未名側頭看向站在她身邊的月森：“你說什麼？”
“我說不需要。”月森也低下頭來看她：“你只要把屬於你的音樂演奏出來就可以了。”
“……”
月森金黃色的眼眸裡泛著柔和的光：“你的演奏，總是令我充滿期待。”
“……”
“第七位參賽者，普通科一年級三班，柳未名。參賽曲目為，聶耳《金蛇狂舞》”
“喂，柳，到你上場了！”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未名有什麼動作，金澤出聲催促道：“在發什麼呆啊？”
“……啊！不好意思！”未名拍拍自己微紅的臉頰，瞪了月森一眼，趕緊抱起琵琶走上了舞臺。
她抱著琵琶在舞臺上中央的演出凳上坐好，閉目再次深吸了一口氣。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已經和之前截然不同了。
聶耳，《金蛇狂舞》 。
這是一首聶耳於1934年間根據中國民間樂曲《倒八板》整理改編而成的民族管弦樂曲。因其旋律的昂揚及熱烈經常被用於各大節日尤其是春節的慶祝。輕盈歡快的樂聲自未名的指尖漾開，明亮上揚的音行不斷地呈現出歡樂昂揚的情緒，讓人不禁耳目為之一新。
雖然因為使用的是伴奏帶而使得演奏不甚完美，但那種充滿活力的生機勃勃之感還是被表現得淋漓盡致。演奏進行到後半段時，樂曲的句幅逐層減縮，速度也逐漸加快，再加上鑼、鼓、鈸、木魚等打擊樂器的節奏烘托，樂曲的情緒不斷高漲，直至最後達到歡騰紅火的頂點。
春節對於中國人來說，是一年之中最為重要的日子。經過千百年歷史的傳承，春節已經不僅僅只是一個節日了，它代表著的，還有中國人對於新的一年的期待。人們在這一天祭奠祖先、迎禧接福、祈求豐年。哪怕是工作再忙、離家再遠，在外的遊子都必定會在這一天趕回溫暖的家裡，與家人團圓。
這就是未名認為的，重獲新生之物。
靈巧的指間快速地在品相上移動著，濃郁的中華民族特色和熱鬧的生活氣息亦隨之撲面而來。歡快的旋律彷彿令人身處慶賀春節時巨龍舞動、鑼鼓喧天的歡樂場面。如果說聽眾席上是為了土浦演奏的《鍾》而震撼失神，那麼現在他們就是為了未名演奏的這首《金蛇狂舞》而閉眼沉醉。
彈完譜子的最後一個小節，未名笑著站起來向臺下鞠了個躬，腳步輕快地回到了後臺。
“怎麼樣怎麼樣？”她揪住離舞臺最近的月森的袖子，抬起頭急切地問。殊不知她這幅模樣就像是做了得意的事情後拉著大人求表揚求誇獎的小孩子，惹得月森的唇角也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嗯，不錯。”
“~\\(rq)/~”未名滿意地摸了摸鼻子站到一邊，不說話了。
金澤把他們倆的互動看在眼裡，好笑地“嘖”了一聲：“那麼接下來，最後一個上場的是——”
“第八位參賽者，普通科二年級二班，日野香穗子。參賽曲目為，舒伯特《萬福瑪利亞》”
後臺的眾人不約而同地望向日野。
日野笑著拉起莊司的手：“那麼，我們去了喲~”
“等一下！”天羽一把拉住她：“你衣服還沒換呢！”
“啊，這個啊。”日野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穿著的校服：“這樣就好了。”她笑著補充道：“畢竟這樣才是我啊不是嗎？”
“……”火原愣了一下，眉眼瞬間變得柔和：“還真是符合你的風格啊。”
“要加油啊！”土浦說
“我知道了啦！”應了土浦一聲，日野笑著走上了舞臺。
“誒？怎麼穿著校服？”
“我聽過她之前練習時候的琴聲……普通科的到底行不行啊？”
“你們看她的伴奏者……好像不是之前的那一個啊？”
“噗，所以說就連她的伴奏者都受不了那麼糟糕的水平請辭了嗎？”
要開始了喲，我親愛的小提琴。
日野把琴輕輕架到肩膀上。
還略略帶著些生澀的旋律緩緩響起。憑心而論，日野的演奏算不上是有多麼出眾，但是她的演奏中透露出來的情感卻一如既往地令人動容。樸實無華的旋律雖然沒有什麼技巧可言，但其中別樣的韻味卻令得聽眾席上先前或懷疑或不屑或幸災樂禍的人都統統閉上了嘴巴，靜靜聆聽。
在這短短的幾個月裡，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未名望著舞臺上日野專心拉琴的樣子，靜靜地想到。
一開始，自己作為一個轉學生來到這裡。陌生的環境、陌生的面孔，雖然她沒有在面上表現出來，但是心裡還是茫然和無措的。
如果不是這場校內音樂比賽的話，自己想必無法這麼快就融入進來吧？如果不是這場校內音樂比賽，自己想必無法……認識這幾個人吧？
這幾個月以來，和這幾個人的相處時美好有之，心酸有之，惶恐有之，安定亦有之，但是現在想來，無論是哪種回憶，都令她覺得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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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場音樂比賽帶來的這諸多羈絆，她滿懷感激。
——星奏學院校內音樂比賽，正式結束。
只是，沒有人知道，在演奏大廳內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身影一直站在那裡。
“這種琴音……”
“還真是……離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