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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

47、企李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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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蝴蝶47、企李街3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腰不舒服,去推了個拿,推完困個半死,沒法熬夜,一覺睡到中午,拖更到現在,多寫點字補償下,抱歉。本想寫個萬更,實在沒那個本事。。盡力了。。。

若不是惠老頭提早回來,淮真簡直都不知今天這劇該怎麼收場。直至見那襯衫上系了小領結的黑瘦身影, 淮真才終於松了口氣, 得以將自己從藥材櫃檯後面推出來。

黑色座鐘指向七時三刻, 惠大夫此刻回來倒有些反常。

西澤見是個老者, 從長凳起身,錯身為他讓道。

惠大夫背手往裡走幾步,以土味英文問道, “做什麼來的?”

西澤望向淮真,尚未答話, 便聽這老頭子又是一句, “小青年談戀愛約會,上速必爾曼,上拉斐特, 上金門公園去!上我這醫館做什麼?有病治病,無事請走。”

淮真有人仗勢撐腰, 底氣也足了三分, 趁機瞪西澤,心說, 聽到沒有,有病治病, 無事快走!

西澤笑看她一眼, 回答惠老爺,“有。”

“會講廣東話,”老頭唷一聲, 打量這外國人,問他,“有事還是有病?”

西澤笑著說,“有病。”

老頭瞧他一眼,兀自以國語嘀咕幾句,“白人上我這門治病,也是稀奇。不過你得等等。”又拍拍手,“阿金阿開,加把勁,將洪爺從車上扶下來。淮真,去裡間床上鋪張乾淨被單。”

淮真心頭一個咯噔,應了一聲,推開藥櫃一旁針灸間的門。

小小黑磚房間,剛好容下一張木板床與一張櫃子。她從櫃裡取出床單,鋪在板床的黑色棉絮上,將枕套鋪在蕎麥枕上。

剛做好這一切,洪爺就被兩個黑壯打手攙進來躺下。黑紅色褂子,黑色布鞋,閉著眼睛,從頭髮梢到指甲尖都透出一股子精緻,看起來也精神無兩。

“替洪爺將褂子解開一些,再翻個身。”惠老頭道。

阿金阿開道:“冒犯了。”

洪爺擺一擺手,兩人便上前來小心解他胸口紐子。

剛轉頭要出去,惠老頭叫住她,“去燒一套九針進來。”

她應了一聲,轉身出去。

因醫館夜裡少開門,故而昏暗長廊上只亮了盞鎢絲燈。淮真一出門,西澤就立在那裡,就著光,仰頭看牆上掛著的幾套人體穴位圖。

見她出去,西澤讓了讓。還沒等她鬆口氣,又從後頭跟了上來。

淮真從櫃子裡取出一套九針,放到煎藥爐子上烤,西澤就在一邊一直看著。

時值八點,都板街上靜悄悄。另一旁門口,阿開阿金一人銜了只旱菸,一邊吸,一邊回頭來將他兩一瞬不瞬盯著。

氣氛怎麼看怎麼詭異。

淮真燒著提針,輕聲跟他提醒,“沒事快回去吧。”

西澤沒出聲,微微彎腰好奇看著。

九針有粗有細,尤其那根扁長鈹針,帶個槽,像古人祭祀引血似的,光看一看便讓人瘮得慌。

“這是做什麼的?”

“治病的。你什麼病也想挨兩下?”

西澤問,“什麼病都非得挨嗎?”

淮真道,“你不知道唐人街最恨什麼人嗎?上回在戲院沒敢要你的命,這一次,要是洪爺一個不高興,叫老友神不知鬼不覺扎錯你幾個穴,下半輩子哪天半身不遂的都不知道……”

她話還沒說完,眼前光線一暗,一個高大影子俯身將她半個身子罩住,額頭上著了一記,溫熱的。

阿開阿金煙都不吸了,嘿嘿笑起來。

轟地一聲,淮真整張臉燒得滾燙。

西澤直起身子,一臉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兩指拾起鋒勾針若無其事問她,“這又是什麼?”

淮真沒料到他突然來這麼一著,伸手捂著額頭,有些語無倫次:“你、你幹什麼?”

阿金阿開看熱鬧不嫌事大,吐著菸圈,笑嘻嘻地起鬨,嘴上罵著,“做咩呢,做咩呢番鬼佬!”

“不可以?”西澤笑著指了指自己下頜,“那你上次親我幹什麼?”

左邊那個小小人本來準備的一堆說辭此刻半點不剩,只剩下一句沒什麼氣勢的:“中了大獎,我高興不可以嗎?”

西澤盯著她看了會兒,嘴角一動,扯起點笑,“那我也高興。”

淮真氣的就差沒把手頭那套針扔街上去。

阿開大聲喊道:“講國語,請講國語,講英文,人家聽唔明啦!”

淮真衝兩打手:“有你咩事!”又轉頭換了英文,“你倒是有什麼事可高興的?”

惠老頭這時探身問道,“搞這麼久,九根針頭談起戀愛來了?”

阿開阿金立刻抽起煙聊起天。

淮真欲哭無淚,“就來了。”

將針頭整齊排好,捧著布袋轉身進長廊。快到門口,一回頭,發現西澤竟然不知什麼時候跟了過來,一見她回頭,立刻假裝在讀一張壯陽廣告報紙。

淮真咬牙:“還不快回去,等著捱揍呢?”

西澤認出她的字型,岔開話題,“這英文字你寫的。”

淮真道,“關你什麼事。”

門“嘭——”地關上,那瞬間,門外人聽著聲音,驟然微笑起來。

門裡面,淮真耳根上一點紅仍沒來得及消退,小心將九針捧過去。

洪爺已已解開衣服,背面趴著,看不見臉。

平日看保養得體的臉部,尚還看不出來,此刻那已然褶皺鬆弛,長滿斑的背脊肌膚暴露了他的年紀。

但那幾乎長到脖子根,駿馬一般茂密的毛髮,依然昭示著此人儘管年事已高,卻無可否認做了半輩子人中龍鳳,馬中赤兔。

惠爺小心翼翼用一隻剃掉替他刮掉脖頸上的頭髮,露出慘白無血色的肌膚。

洪爺一聲嘆息,“你我鬥了半輩子,仇的怨的一筆筆算,也能算個不共戴天。可我這身子,這脖子,除了交到你手裡,到誰手中,都不放心。”

惠老頭道,“是你這輩子活得太小心。”

洪爺道,“我手頭百廿多條命,這輩子不知多少個不眠夜發著冷汗驟然驚醒……一怕死人趁我入眠奪夢,二怕活人趁我不備奪命。我不似你,怎能不小心?”

惠老頭道,“具已矣。”

洪爺也是一聲嘆息,“你我都老了。”

淮真這才恍然。除非洪爺生病,換了旁人,也沒這個能力叫惠老頭這個點趕回醫館來。

聽著兩人說話,淮真立在門口,也不知該走該留。

洪爺突然問道,“門口那小子,就是上回害我輸了賭局,在戲院救你出去的恩公?”

淮真不知道他對西澤安的什麼心,不太敢接話。

洪爺道,“能找到個有錢白人小子,還好巧不巧是個共和黨的,也是你有本事。”又說,“你過來。”

淮真靠近一點,洪爺接著說,“好好看著惠爺怎麼施針。惠爺這手藝放便任全國也是一絕,學來不虧。”

她應聲,“我愚鈍,怕學不好誤人性命。”

洪爺道,“我那六子便是沒本事至此,不也打得一手佛山拳?”

淮真道,“也誤人性命。”

氣氛安靜了片刻,洪爺突然大笑起來。“白鬼要規矩,我們就沒規矩。不誤人性命,不叫那群白鬼心有芥蒂,談之色變,這唐人街早被剷平了。”頓了頓又說,“前五個兒子個個本事比天大,在這美國土地活得風生水起。只這小兒無能,若不學得一手惡人本事承我衣缽,也不知如何活下去。”

眼見那一根根粗細針頭勾入乾癟蒼白的皮肉深處,看的淮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摸了摸胳膊,覺得這本事她窮極一生恐怕都學不來。

想了想,她接著說,“我覺得,小六爺也極有本事。”

洪爺道,“他什麼本事,倒是說來聽聽?”

淮真道,“這次大賽,小六爺稍一動手腳,便將往年白人定下的票選規則統統推翻。”

洪爺笑道,“華埠小姐辦來,一張張選票,一場場賭票,都是外來白人捐給唐人街的慈善款。白人要賺,也不過能掌握選票局勢的少數那麼幾個大富之人賺個大頭。即便選美結果不盡如人意,你覺得誰勝誰輸?”

淮真心中明白了一些,便不則聲。

洪爺接著說,“他倒好。他一時意氣,他脾氣比天大。他會略施巧計,叫個拉丁女人來給怕醜聞被曝光的白人商人下套,趁火打劫,將他痛宰一通,叫外頭白人知道華人的規矩還是華人的。這氣是出了,往後,那人還敢不敢來?”

淮真見他將事情講的這麼仔細,小聲說道,“洪爺,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洪爺想是被這事給氣著了,咳嗽幾聲,吭了一聲,“你還知道唐人街是誰的唐人街?”

淮真說,“唐人街是男人和安居樂業的唐人街,不是女孩的。”

洪爺笑了,“這事合該怪定下移民法的美國政府去,論理不怪我。否則你以為這四十條街上三四萬血氣方剛單身漢,是靠什麼活過這半輩子的?”

淮真見他身體抱恙,也不再反駁。

屋裡安靜下來,洪爺闔著眼,沒一會兒便輕輕打起呼嚕來。

淮真看見他頂著放血的凹槽,脖子上粗細的針頭……竟也能睡得著。

往下瞥見他背上一道道刀疤,淮真突然覺得,不論英雄梟雄,實在不是誰都當得來的。

沒一會兒,惠老頭將針頭一根根褪下來,沾了血的九針扔進銅盤,遞給淮真。

洪爺仍沒醒。惠老頭便拿了床床單替他蓋上,同淮真輕聲說道,“走吧。他難得睡個安生覺,讓他睡著,別吵著。”

淮真捧著帶血的盤子點一點頭。退出去前想撳滅鎢絲燈,惠老頭拉一拉她,搖搖頭,以嘴型說道,“怕暗。”

淮真點頭,留著燈,和惠老頭一道出去。

門輕輕合攏,淮真問道,“洪爺是個什麼病?”

惠老頭道,“血債。”

兩個字足夠清楚,又像什麼都沒說,卻讓淮真剎那間什麼都明白了,也明白應當立刻噤聲。

西澤立在長廊盡頭,顯是等了許久,卻還沒走,像參觀博物館似的,將牆上從這頭到那頭的大小報紙都看了個遍。

淮真心裡忍不住吐槽:除了那幾頁由我翻譯成英文的壯陽廣告外,其他你能看懂個什麼?

惠老頭倒有些驚訝,“唷,還沒走。”

他聽著響,側過身望向兩人。待他們走近,往一旁一讓,跟在後頭走出長廊。

“讓我們看看這位客人有什麼病是西醫治不好的。請坐。”惠爺坐在椅子裡,戴上一副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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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真將問診席對面那張四腳長凳拖出來。

西澤裝模作樣衝她禮貌微笑。

惠爺又說,“淮真,通知阿金阿開洪爺今晚興許歇在這裡了,順便將燈撳亮一盞。”

淮真點一點頭,端了兩隻腳凳出去兩名打手,叫他們坐下吸菸。

回身撳亮鎢絲燈,立刻聽見惠爺說,“你失眠有段時間了吧。”

西澤倒有些訝異,笑著問,“這麼明顯?”

淮真微微抬了抬腦袋,心裡莫名有些驕傲得意。

惠老頭又說,“衣服撩到肩膀,手臂露出來,伸過來。”

西澤照做。

惠老頭拿根光滑圓頭竹條,往他手腕一個穴位戳了過去。

西澤微微垂頭,喉嚨裡憋出一聲短暫混沌的悶哼。

惠老頭明知故問,“痛?痛就對了。脈給我搭一搭。”

淮真在藥櫃子後頭探頭,看得有些稀奇,心想:咦?她在哪個廣告上看到過,那個穴位怎麼好像不是治失眠的?是治什麼的來著?

搭了幾分鐘脈,惠老頭開了個方子,丟給淮真,“抓六副。”

淮真應了一聲,接過來看了看,更納悶了。

桂枝?菖蒲?王不留行?治失眠?

惠老頭大抵知道她想什麼,呵斥道,“照抓就是。”

淮真答應。

抓好六副,轉頭又聽惠老頭同西澤說,“有什麼事想不明白的,同人講一講,別悶在心裡。”

西澤偏著頭將袖子解下來,看不出個表情,“謝謝醫生。”

惠老頭又接著打趣,“要是覺得中國騙子比白人大夫有用,請下回再來。還有事沒?沒事,淮真送客。”

她一抬頭,發現西澤正立在門口等她,心道,奇怪,這人到底來幹什麼的?

對視兩秒,她突然想起剛才藥爐旁邊發生的事,腦子立刻又當機了,有些口吃的說,“我,我,我還得工作。”

惠老頭哼一聲,不管了。

淮真在藥櫃子後頭假裝很忙。

一分鐘後,惠老頭同她說,“人都走了,還躲什麼?出來吧。”

她一探頭,果然走了。

剛從櫃檯後頭鑽出來,便聽見惠老頭哼一聲,“你們這些小年輕。你不說,他不說,裝啞巴裝到天荒地老?”

淮真裝傻,“說什麼?”

惠老頭說,“你以為他真有病?他身體比誰都好,除了睡不太好,再沒見過身體這麼好的。”

淮真道,“那副藥……”會毒死人嗎?

惠老頭頭也不抬,“讓他身體更好一點。”

淮真莫名其妙,“好就好唄,還怎麼更好?”

惠老頭看她一眼,又重複了一次,“我是說他,身體很好。特別特別好。”

淮真腦子一懵。

惠老頭呷了口茶,不輕不重,又意有所指:“身體這樣好的,真少見,真少見。淮真,這男友不錯,真的。”

淮真道,“……哦。”

惠老頭說,“這大晚上的,唐人街什麼牛鬼蛇神都出來了。一個白人小青年走在路上,天知道會發生什麼。身體再好,一個阿開打得過,一個阿開阿金一塊也能扛住揍,三個五個就難說了。還不追過去?”

阿開突然插話,“白天也許打不過,晚上這麼黑,倒難說。”

阿金也有些不服氣,剛想講兩句騷話滅滅白人威風,突然看那小姑娘一溜小跑從診所跑了出來。

只聽見惠老頭在後頭喊:“淮真啊,三陰,關元,對白人效果尤其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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