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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劍四方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白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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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劍四方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白圭

雲仲暫住的這處客棧,喚作窈窕棧,客棧主人倒是有心,取個窈窕樓的好名,意為樓宇瘦高,層層疊疊,纖而不弱,此稱窈窕,可惜到頭家底還是不濟,才因此把樓字摘了去,更換為棧字,名頭雖是不曾改換,但氣派卻是削減太多,也是因此成為此處客棧之主一樁心頭病,近乎是每日都要指望著憑這間客棧,再賺些銀錢,日後再風風光光把棧字換成樓字。

可人間的生意,如是這般好做,恐怕就無那般多連兩餐飽飯都吃不上的窮苦人,幾載之間零碎算計下來,似乎並無甚銀錢入賬,恰如天上月,時盈時虧,掐頭去尾碾去皮毛,壓根也無多少銀錢落入錢囊,更別說是要將窈窕二字之後,換成樓字,於是這位年紀還未至而立年紀的客棧主人,許久再不曾有甚動作,反而是能夠在客棧那些位許久無度,爛醉如泥的酒客一般,終日流連酒水,再生不出半點破而後立的心思。

客棧裡頭掌櫃小二,都是對這位尚且年紀輕輕的客棧主任有些惋惜,畢竟這山蘭城裡頭,多少粘液不曾出過這麼以為年少又稱的精明商賈,近乎是白手起家,憑最是微末的賣石生意,橫豎是憑一張能說到天花亂墜的嘴皮,招徠生意,而後再是步步登天,生意最大時,竟能同這城中張王李三家大商賈較勁,可惜依舊是敵不過其餘三家聯手壓制,才是尋機金盆洗手,做起其餘生意來,但就在這家客棧常年不溫不火之後,霎時間就將心氣徹底撇到九霄雲外,醉生夢死,僅求一樂。

對於雲仲這等同樣是酒道中人的,那位年紀甚淺的客棧‎​​‎​‏‎‏​‎‏​‏‏‏主人,最是樂意結交,到頭來竟是不收取半點銀錢,只要雲仲這等深藏不露的酒道高手,同自己酣暢對飲,單拼酒量,不問其他,竟是當真憑其不甚富態的身形,同雲仲飲得個棋逢對手,兩兩皆盡是後繼無力,險些癱軟到座椅處,才是相視一笑,姑且算在是結交下來。似乎這等世道之下,如無觥籌交錯,便全然說不得真心實意言語,可如是有朝一日飲酒過後,都要思量再三,斟酌言行舉止謹小慎微,那倒是更為無趣了些。

少有見過如此這般酒量的能人,連雲仲都是添過兩三分敬佩,畢竟在此等地界,能尋出位終日閒暇體魄甚差,卻是有這般酒量,的確是難得,更何況這位客棧主人確有幾分仗義疏財的架勢,當真是能偶同城中販夫走卒,或是聲望地位甚高的人高談闊論,既不曾虧待半點窮苦人,時時賙濟,對於豪紳貴公,或是慕名從中州而來的達官顯貴,皆是一視同仁,甚至同桌飲酒,全然不曾有因其窮苦而鄙夷,因其富貴權重而誠惶誠恐。

怕是一整座山蘭城中,也未必有這般人,能借醉意同達官顯貴拍桌,能與那些位渾身髒汙的尋常販夫走卒,對座而飲,且時常有勾肩搭背的,窈窕棧主人卻是如此。

自從楚辛接過吳霜這等坑人營生,前來此城過後,窈窕棧小二就能時常瞧見這等奇景,一個衣衫襤褸右掌殘缺,且腿腳相當不利索的耄耋老人,憑左手拎著枚劍胎,時常要從桌底下拎到桌案中,飲酒到興起時,常常是吆喝著要憑這麼一把連劍形都只能勉強看出的劍胎,將山蘭城周遭百里峰巒盡數斬下,大峰座撐屋頂的橫樑砥柱,小峰當成閒庭信步時歇息休憩的石凳,哪天倘如要是見過碧空如洗萬里無雲,就將天外戳穿個窟窿,截下這麼半座天來,引入地上,變為一處小潭,趁興遊船,不知身在天上,還是仍立世間。

客棧主人往往便是一通不加掩飾嘲弄,言說倘若是老頭有這麼大的本事,自己就將整座山蘭城買下,整個送到老者手上,待到日後在群山之間揮劍,閒庭信步時候,將此地當做是信步過後的小亭,權且歇腳即可,令諸天神仙在此候著,冷時添暖,熱時雨來,也算是不曾怠慢折煞大才。

但話雖是如此講,老漢當真同客棧主人與雲仲鬥酒的時節,亦是要被折騰得半死,才好略微逃出生天,難得要感嘆幾句江山代有才人出,紛紛不停,連飲酒道上都是有這般得天獨厚的能人,可遠勝過自己當年,年年復年年飲酒練得一身相當身後的酒量,竟還不如兩位這般年輕的酒鬼,因此常常嘴上不弱於人的老漢,竟難得是在杯中物這道上,很是有些認服認栽。

反觀那位遠道而來的楚辛,雖這幾日來跟隨雲仲在城中走動甚繁,然一時半晌實在是消不去人生的毛病癥結,在幾人飲酒取樂的時節,往往是瑟縮到座椅上頭,近乎是懇求似看向雲仲,但後者似乎是有心將其晾在原地,於是常常便裝作不知不曉,倒是讓楚辛越發難堪,但縱然是如此,楚辛也時常在同小二囉嗦兩句的時節,言說雲師兄乃是位好人嘞,分明都是手頭無甚銀錢的江湖人,卻是樂意收留自個兒,且已是事先將盤纏送

到,更是替自個兒在這處客棧當中結清住店錢財,當真是位仗義輕財的江湖豪俠。

小二卻是不屑一顧,同楚辛言說你倒是不曉得這位雲老爺家底有多厚實,前陣子請那手腳半餐的老漢飲酒時候,都不曉得出了多少銀錢,如今不過是將路上盤纏和打尖住店的銀錢遞到楚辛手上,斷然不值得如此千恩萬謝,要憑自己說來,楚辛既然是替雲仲這等家大業大的福貴人送物件,就理所當然多討要些,想來那點個盤纏對於雲仲而言,當真是不值一提,既是不遠千里而來,當然要再多要些,才算不虧,你情我願之事,有什麼張不開嘴的。

在這山蘭城裡頭最是能專區銀錢的,便是那些位手藝高深的鐵匠,往常別處衣甲弓刀生意,近乎都是落在這些位手中,而在這些位憑高超手藝過活,賺取家業的主之上,便是那張王李三大家商賈,早先在旁人仍舊憑手藝過活的時節,就已是憑其深厚人脈連同做事行商的手腕,將一城當中接取生意的肥職,盡數攬到掌中,如今不單單是城中大半諸如酒樓客棧或是茶樓與風花雪月勾欄盡數握在手上,甚至連這些位城中的鐵匠欲要接來些甚好差事,都需瞧這三家的眼色。

而在尋常鐵匠之下的,便是那些位制弓衣的能工巧匠,而最末一流,就是去往山間尋石採石的壯漢,既無手藝傍身,亦無深厚積累,只得是憑這等最是微末的苦力賺取些微薄至極的銀錢。

小二就是既無家傳的手藝,也無甚心思去往山上憑採石為生,倒是生來甚是伶俐,知曉個進退,甭管如何都能‎​​‎​‏‎‏​‎‏​‏‏‏怕憑張掛笑的麵皮周旋,於是就在此間客棧其中安居下來,踏踏實實做這等行當,客棧主人倒也慷慨,每月銀錢雖不至富貴,倒也是能放開來心性好生飲兩壺酒水。

但楚辛倒是相當不樂意聽聞這等言語,說是旁人錢囊厚實,也同自己無甚干係,何況這等送物件的營生,乃是位前輩所託,藉機矇騙銀錢,相當不合規矩道義。小二則言說,規矩道義又能賣來幾兩銀錢,既是做事處處碰壁,還不如憑這等小謀算小機靈套取些銀錢,既不曾觸法度,旁人也至多戳兩度脊樑骨,言說這人不甚實誠,又有何干,他人所言無關痛癢,既扯不得些皮肉,又斷不得骨頭。

可憐楚辛即使是在狼孟亭當中同樣是位再尋常不得,且口舌功夫尚不如同門師兄弟,笨嘴拙舌,只消被小二略微搶白一番,就已是面紅耳赤,口吃愈發重將起來,磕磕絆絆,橫豎是說不過這位伶牙俐齒的小二,可就算是憋屈至極的時節,楚辛亦不過是小聲嘟囔說如此這般不對不對,再就無甚反駁的本事。

因此這座山蘭城中相當不起眼的客棧其中,夜夜皆有杯盞交錯,往往皆是雲仲撇去所謂顧慮,同那位客棧主人斗酒,而孤掌老頭同樣不甘示弱,偏是要同這兩位年輕人鬥個好歹出來,到頭來連小二都是懶於上前斟酒,就瞧著新到鋪面其中那壇後人高矮的酒水,兩日都未必能撐足,就已是空空如也,客棧主人渾然不曾在意,一頭竄進那空壇其中。待到第二日客棧開門迎客時節,再由掌櫃小二無奈前來,將滿身酒氣的客棧主人從空空如也缸壇裡扯將出來。天曉得這位客棧主人,究竟懷中是揣著何等苦楚,總歸是這數載時日,大抵這處尋常客棧所賺取的銀錢,多半都是被其耗到杯中物裡,三教九流匯聚其內,甚至連從城外而來的軍中人或是達官顯貴,中州顯官,盡是出入客棧。

窈窕棧內的掌櫃曾經粗算過一陣,大抵這客棧其中進賬,並不曾顯得低微,哪怕是在山蘭城這等平日裡無甚生意所在,照舊算在是上乘中的上乘,連客棧主人都是坦然告知旁人,言說這件客棧不是在城中無出其右,也算最是古怪所在,銀錢倒是不缺,奈何鬱郁不得志,自然要從張王李三家攜手遏制其中抽身出來,暫且不去顧及所謂志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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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飲得盡興,倒是多年沒見過你這等做生意不圖銀錢的主,白圭白圭,姜兄這表字取得倒是甚善,但好像盡是做了散財客,怕是城中那張王李三家,瞧見姜兄眼下如此頹靡鬱郁不得志,當真是要平添幾分歡愉。”

恰是醉意隨夜深,手頭無劍能供挑燈看,千里鉛雲散去,月明星朗鳥雀盡啼的好時節,於山蘭城內,端的是不甚能多見的好時辰,山中常有氣悶,而此夜甚是晴朗,不盡萬里有餘長風倒轉,與往時不相同,風向霎時倒轉,於是浮雲盡去,難得有些鮮活涼風穿堂而過,竟也不似夏時。

老漢早已是枕著那柄瞧著比自己姓名都貴重些許的劍胎,沉沉睡去,腦門恰好是浸到一碟甚是當季的碧綠青葉菜餚其中,惹得雲仲頻頻咧嘴,說是可惜了一碟好菜,倒是遭這荒唐老漢頂在到頭上,旁的倒還好說些,只可

惜這等色澤著實是不討喜;楚辛難得今晚淺飲幾盞,比老漢躺倒的時辰更早,中途迷迷瞪瞪起身,倒好懸在客棧門前寬衣解帶,幸虧是有守夜小二連忙扯住,否則憑席間這幾位醉裡的荒唐脾性,倒沒準真要好生瞧上一場笑料,領往別處盡興過後,才是再度坐回桌間,但依然是昏睡不醒。

“雲賢弟倒是在行得緊,能瞧出浮於表象之下得種種事。可惜還是不夠在行,江湖中人快活來去即可,何必去思量我這行當裡得勾心鬥角,說句不摻虛情假意的言語,於雲賢弟看來,這些話不曾擺到臺面上,輕如鴻毛,即使是擺在桌案處,對於賢弟而言,凡塵俗事,不足掛齒。”分明滿臉通紅,舉杯時節手卻相當穩固的姜白圭咧嘴,舒舒坦坦將杯盞遞到雲仲眼前,意味深長笑將起來,“夏時大多乃是南風,雖有沖天之志,未必能乘風而起,山蘭城不過是大元以外,一座再尋常不過的小城,白圭乃是垂天鯤鵬,何來起於小城南風的道理,然天時不曾隨人意而改,還需有貴人相助,方才可有氣吞關山底氣。”

雲仲挑眉。

兩人少有打啞謎的時節,雖已是有交情在前,憑年歲定兄弟相稱,自是最適宜不過,可除卻飲酒閒談外,至於其餘,不知底細,著實未曾多言,雲仲不曾多言,而姜白圭照舊不願先行開口,直到此般酒酣耳熱光景,才是兜圈打啞謎。不過令雲仲意料之外的,是姜白圭這啞謎背後深意,愈聽愈發心驚。

“那倒未必,我觀姜兄的本事,可比這位要強出不止一星半點,何來如此妄自菲‎​​‎​‏‎‏​‎‏​‏‏‏薄的心念?況且一時南風已將盡,秋來天高,未必就是南風依舊牢固佔住天象。”

耍混撇干係的本事,在山中數二師兄錢寅同顏先生最是強橫,依葫蘆畫瓢有樣學樣的本事,雲仲自問倒也不差,於是不著痕跡更不曾接招,從姜白圭遞來的言語話頭中,輕飄飄脫身,藏身在事外,姑且算在是略微抵擋一陣,隔岸觀火,靜候姜白圭將始終掩藏在話頭之下的深意逼迫出來,才肯同其細言。

人間何處不是臥虎藏龍,見過飛來峰道觀,登過走雲川以頂,甚至在鍾臺古剎裡同那老和尚並肩而立的雲仲,如今待人間事時,已是比起初時四平八穩太多,深諳田舍藏高人,深潭見老龍的道理,故而按兵不動,欲要將這位看似平平無奇的尋常客棧主人所藏匿的言語,盡數誆騙而出,才打算舉棋行氣,一舉一動,相比從前更為老練。

“賢弟亦是個精明人,就當真不打算妄顧左右胡言亂語,雖已近乎而立之年,照舊仍能含糊說句仍是年輕人,不需去學那等廟堂或是商道裡的老猢猻,只是茲事體大,著實需兄臺照應,才得以有騰飛之姿,還請毋需見怪才是。”

姜白圭果真是同雲仲所想那般,並未有甚遮掩,論及本心就是位相當豪爽,不似尋常商賈的能人,可雲仲著實不曾想到這番話有如此長久,縱使是兩人皆已飲到昏沉時節,照舊是聽入耳中。

當年山蘭城比起如今,當真是無甚名聲,即使是城中有古時遺留下的工匠本事,照舊無人去學,在此地之中深山環繞,即使是將這等本事學得精細,不過是替旁人敲打耒耜鋤具,實在不堪大用,況且那時節家家戶戶尚不得溫飽,並無人能想通通,在天下紛爭亂戰,盟約未定的時節,山蘭城因幾位中州尋常的殘兵,誤打誤撞之下踏入城中,自此得以興盛。

其城中鍛打刀劍之鋒銳,遠勝過旁地,哪怕是鐵衣甲冑,照舊能抵連珠箭雨,且山蘭城中好鐵甚多,周遭山巒其間處處皆可見鐵石露於野,所鑄刀劍堅固瓷實,再加以山蘭城古往今來歷代人傳下的鍛打鑄技,竟是遠勝別地,名聲一時傳揚中州乃至整座天下,單是因爭奪此城,就不曉得這山川之間有幾多兵馬殞身。而最終盟約初定的時節,才使得這座山蘭城周遭,再無甚戰事烽煙,反倒是衍生出數國來人,而不動刀兵的規矩。

北地有城,坐迎人間十方來客,王侯下馬,大員步行。

“如今落在賢弟眼中的山蘭城,已不復往日盛威,一來是因此時天下無戰事,二來則是因城中有人,拽連環鐵索,將整座山蘭城鎖住,捆縛其中欲以此間為繭,可算在是傾一城之餘力,將養自身,敲骨汲血,使自得富貴,而從無反哺的念頭,任念頭取用,何嘗不曾是暴虐至極。”

“也曾有人同我講過,這老頭暴虐至極,年紀淺時曾多遭殺孽,但我看卻是未必。”

雲仲不懷好意笑笑,一腳踢翻老頭所坐的藤椅,後者近乎是直挺趴到地上,可手頭還是抱著那枚劍胎,含糊睜眼起身朝雲仲罵了幾句,並不打算起身,而是將臉埋到地上,雙臂環繞劍胎,罵罵咧咧繼續昏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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