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黃河第八章：磁河劉子光
洞房花燭。
犬養和鳳娟坐在床沿，外面的槍聲漸漸零落，有人在外面喊：“延津張強跑嘍！平安無事嘍！”
犬養長出一口氣，鳳娟也放下心，犬養想揭開鳳娟蓋頭，手剛碰到紅布，卻嗚嗚地哭起來，做個平常人就那麼難？難道這一生都要為做過的錯事償還？
鳳娟一把撤下蓋頭，輕輕攬過犬養：“別哭啊！今個是咱倆的好日子，可不興哭！”
犬養抽噎道：“我怕人家不肯善罷，只怕連累大哥和你！”
鳳娟輕聲道：“那又咋了！跟你成親，哪怕明天就死，俺也心甘情願！”
犬養搖頭：“你是不知道仇家的厲害，第五軍啊！”
鳳娟道：“第五軍散了啊！聽爹說就剩下五個旅。”
犬養悲哀道：“只怕隨便派個百八十號，蕩平小小塔鋪不費吹灰之力啊！別看大哥打了勝仗，那是人家的大隊沒有來啊！”
鳳娟嚶嚶哭泣：“死就死，和你死在一塊，俺願意！”
兩人正在發愁，張鳳閣輕聲叫門：“十八弟，睡了沒有？”
犬養連忙開門把鳳閣讓進屋裡。
鳳閣向妹子抱歉道：“你們大喜，本不該打擾，可是事關妹夫生死，不敢不加小心。”
鳳娟點頭：“哥，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叫俺幹啥俺幹啥！”
鳳閣道：“事情不妙啊！張強臨走，說是要請第五軍來，若真的是第五軍，怕是小小塔鋪萬難抵擋啊！”
犬養收拾心情：“大哥！乾脆把我交出去，可保一方平安，千萬不能為我一個，連累眾多鄉親啊！”
鳳娟哭喊：“天殺的第五軍！為啥不讓日本人把他們殺光啊！”
鳳閣正色道：“當今之計，唯有妹夫暫避一時，最好走出第五軍勢力之外，方是生路，屆時第五軍來到，我開門迎接，任他們大索塔鋪，只要找不到妹夫，諒他們不能遷怒旁人！”
犬養想起原先念頭：“河北邢臺和邯鄲，被日本人佔著，只要進城，第五軍鞭長莫及。”
鳳閣點頭稱善，鳳娟眼淚漣漣，非要和犬養一起上路，鳳閣與犬養百般規勸無效，只得任鳳娟跟著犬養上路。
鳳閣安排一輛馬車，多帶金銀細軟，十幾騎士，全副武裝護送二人。
馬車趁夜出塔鋪，有熟悉道路的，根據犬養目的，領著馬車在鄉間小路來回穿插，朝著北方迂回前進。
一夜間走了五十多裡，眾人下馬生火燒水，鳳娟紅紅著眼睛要給眾本家做飯，帶路的那個四十多歲的本家叔連忙攔住：“唉！夜個本是你出閣大喜，誰知攤上這事，閨女啊，你夠不省心了！”說吧招呼大家掏出乾糧在火堆上燒熱吃飯。
鳳娟心中有苦難言，拜了天地，與夫婿尚未片刻溫存，即被迫亡命天涯，實在委屈至極。
犬養輕輕攬住鳳娟：“你受苦了！”
鳳娟心中一熱，所有委屈化為烏有，得此有情有義的夫婿，即便立即就死，也沒有怨言，大概命運如此，和當有此磨難，一切都是蒼天安排，凡人哪有選擇之權？
鳳娟含情，望向犬養，兩人拜罷天地已入洞房，卻枕於顛簸未能成就夫妻之事，鳳娟頗感遺憾。
眾人未敢耽擱，吃吧乾糧又起身上路，一路無話，二日後，馬車已至滔滔磁河，鐵路橋早被第五軍炸斷，眼見河水翻騰正是秋汛時節，小小渡口野舟自閒。
一個三十多歲的精壯漢子跳下渡船，眾人看見這漢子生得好相貌，細長的身子骨骼勻實，精赤的上身腱子肉條塊分明，一身肉皮被太陽曬得黝黑發亮，斗笠下一張俊朗面孔，一看就給人好感。
撐船老大言語殷勤，幫著犬養把鳳娟讓到船上，領路老張把二人物品打成行囊，扔進船艙，眾人揮手告別，自有一番感傷。
犬養別過眾人，快步登舟，船老大竹篙輕點，小舟箭一般射出，磁河流急，小舟顛簸不已，鳳娟胳膊上斜跨一個小包，全身依偎在愛人懷裡，犬養心緒難平，且不知前路多僢，又有何等磨難降臨。
老張趕馬車往回走，剛走十餘里，迎面看見一些灰軍裝騎馬趕來，老張怕犬養和鳳娟未走，把馬車橫在路上與眾騎士分散在路兩側，亡命阻擊對手。
毛旅長帶著五百人回陽武運糧，見了石頭自然欣喜，聽說惡徒下落，更是暴跳如雷，當下帶著人馬要攻塔鋪，延津張強聽說，趁機支援，毛旅乃是百戰之師，裝備可不是張強可比，雖是騾馬隊伍，迫擊炮重機槍那是一樣不少。
張鳳閣抵抗不住，犬養也走了多時，於是乾脆打白旗，落吊橋，大開寨門，放毛旅進來，自己領著手下站在路邊等候毛旅裁決，眾人心中坦然，都覺得有理，救了犬養，死在毛旅之手又有何妨？
毛旅大搜全鎮，卻毫無收穫，一怒之下綁了張鳳閣，召集全鎮父老，言稱沒有徐念祖下落，定不輕饒！
鳳閣大聲疾呼，全鎮沉默不語。
毛旅一怒，吊打鳳閣。
麻子鬼道，把鎮裡孩子叫到一邊，好說歹說，連哄帶嚇，一個孩子的父親，正是送人的騎士之一，心裡害怕，閃縮縮說出下落。
眾人立即起身，快馬追趕，有張強手下地理熟悉的帶路，沒有走偏，一路追來。
眼見磁河在望，卻遇到突然襲擊，帶隊的毛旅長氣得哇哇怪叫，後邊馬匹駝來迫擊炮，毛旅長親自*炮，發發準確，老張等十幾個，非死即傷。
前邊沒有子彈飛來，張強一聲呼喝，石頭和金彪一馬當先，快速前行，張強和毛旅長帶著大隊飛奔磁河。
磁河滔滔，不辨賢愚。
船行河心，船老大忽然停篙轉身，望向二人呵呵冷笑，犬養登時緊張起來從懷中摸出鳳閣所贈勃朗寧：“你要幹什麼？快撐船！”
船老大哈哈大笑，揮篙打犬養手腕，犬養開了一槍，實在是船上顛簸，子彈不知飛到哪裡去了，槍的後座力很大，犬養一屆書生，心中慌亂，手上力道不足，又被船老大一篙擊中手腕，手槍登時飛出，“噗通”一聲落入磁河。
鳳娟驚呼一聲，全身縮在犬養懷裡，犬養懷抱愛人心中豪氣頓生，當下雙手抱拳：“這位好漢！若是手上缺錢，我們帶的雖然不多，也儘夠好漢吃個三五年，萬望放過我們夫妻二人性命，他日必當厚報！”
船老大嘿嘿笑道：“妹子的性命那用你說？老子正好缺個媳婦！至於你—嘿嘿，要吃餛飩還是板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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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養明白，這餛飩和板刀面一語來自水滸，兩樣東西萬萬吃不得地！
鳳娟有些氣惱，把手上小包袱擲過去：“要錢就拿去！想要我們二人性命只管動手！別做你奶奶的白日夢！你敢動俺男人性命，俺絕不獨活！馬上跳這磁河！”
小包袱落地，“筐”地一聲，顯見裡邊乾貨不少，老大見鳳娟說話如此乾脆，眼神凌厲毫不拖泥帶水，頓時信了，不住惋惜。
“妹子！俺劉子光在這磁河做這無本買賣，一個人實在寂寞，本想留下你陪著俺逍遙快活，你一心求死，卻怨不得俺辣手摧花。”說吧摘下斗笠，揮手斜斜擲入河中。
船老大看著鳳娟，幾乎又不忍心：“你這妹子，生得實在俊俏，配給這磁河龍王，實在可惜！且多留一刻，飽飽眼福也好。”
說罷，放下竹篙，俯身去拾小包袱。
二人身在船上，站都站不起來，談何反抗，只好眼睜睜看著劉子光開啟包袱。
包袱裡有兩個小布包，一個是白花花的大洋，約莫有一百多個，劉子光滿意地打個呼哨，另一個小布包開啟，黃光耀眼，卻是鳳娟出閣，哥哥鳳閣所贈全套金首飾，光是一對憨粗的鐲子怕是就有四兩不差，項鍊、耳環、金鎦子那是一樣不缺。
劉子光喜出望外，那知兩個小夫妻竟如此有錢！這回可真是大發利市！
再往下翻，卻是一個白布包著的扁平包袱，隔著白布，捏出裡面不過是一件衣服，不過既然和貴重之物放在一起，想必也是值錢的東西，輕輕抖開，卻是一件灰布衣服，再看看，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劉子光大失所望，正要隨手扔掉，衣服上現出紅紅肩章，劉子光連忙開啟細看，正是第五軍大春遺物，卻被鳳娟收藏，因是誤認為犬養之物，洗了乾淨貼身帶著。
劉子光瞪眼道：“這是誰的衣服？”
犬養哪敢認賬，只是不出聲，鳳娟大怒：“是俺男人的！這個不值錢！趕緊還給俺！”
劉子光看看犬養有些不信：“這小子是第五軍的？”
鳳娟自豪道：“咋了？別看俺男人文弱，殺個你這樣的不費事！那一回在延津---”鳳娟娓娓道出犬養救人經過。
劉子光眼中現出光彩：“延津？殺的難道是狗賊張松！”
鳳娟聽見這人罵張松狗賊，連忙點頭：“張松就是俺男人殺的！”
劉子光手中衣物落地，噗通一聲跪倒在船板，雙眼淚光閃閃口稱恩公，磕頭不已。
這一下，可教犬養摸不到頭腦。
鳳娟也是驚訝不已，連忙細問，原來這劉子光也不是遠人，乃是延津小店人氏，家裡靠著掃鹼土熬私鹽生活。
張松還是保安隊長那會，常常下鄉催糧派款，一日來到小店，正好看見劉子光媳婦出門，這傢伙色慾上頭，竟命令手下當街圍成一個人圈，就地把子光媳婦*，子光媳婦大呼救命，驚動了路人，街坊鄰居趕緊給劉家報信，子光父母兄弟五人趕去解救，惹惱了張松，把一家六口殺死在小店街頭，子光進城賣鹽，回到家裡，已是家破人亡，可憐父母妻子連同兩個弟弟，全部命喪狗賊毒手。
這張松聽說斬草並未除根，派出手下追殺不已。
子光無奈一路向北，逃到磁河，遇到黑船，火併之下，殺了大盜，霸佔賊船，自己做起這無本買賣，磁河橋陷，過往行人只能船渡，人多了就安心掙個擺渡錢，人少了，就做這劫財害命之舉，因是渡口，消息靈通，子光時時打聽延津訊息，聞聽張松死於第五軍無名小卒之手，賣下三牲祭奠家人，暗暗立誓找到恩公一定捨身相報，哪知今日險些害了恩公性命。
子光說罷，鳳娟心中對犬養更加熱愛，犬養本人渾似做夢，不想殺人並非全是壞事，還有如此奇遇。
子光問起二人因何到此，犬養只說延津張強追殺，子光點頭稱是，問及下步打算，犬養支吾著說要躲到日本佔領區，子光竟然點頭，說是日本人雖壞，未見得中國人就好到哪去！
鳳娟有些遲疑，卻模糊地認同此理，犬養心中惴惴含糊而過。
三人到了對岸，剛要下船，對岸隱隱傳來槍聲，一隊人馬現身河岸。
子光定睛看，很像延津張強，忙拉著二人下船，快步上了河堤，消失在莽莽樹林。
毛旅架炮轟擊，只伐倒幾棵大樹。
眾人眼見磁河波濤，苦無渡船，無奈上下掃搜，誰知附近一帶就只有這個小小渡口，斷無人家，那裡尋得船隻，眾人無奈只得打馬回師。
三人身後響起炮火，不禁亡命飛奔，十幾裡下來，到了劉子光巢穴所在的村落，劉子光起出埋藏賊贓，與鄉親們換了二馬一驢，三人得了坐騎，仍是不敢久留，連忙上路，只盼著追兵千萬不要過河。
第二日，三人終於看見邢臺城門，高掛的太陽旗，在三人看來竟親切無比！
犬養下馬，用日語打聽守城日軍，才知道中井良太郎早於月前投入武漢戰場，現在城中主事的乃是原先第十三師團受傷大佐，名喚小村，犬養大喜，這個小村正好與自己相熟，投靠他必能保住性命。
鳳娟和子光看著犬養嘰裡呱啦和日軍交流，子光驚訝不已，鳳娟自豪道男人原本出國留學，區區日語不在話下，子光更加敬佩。
犬養回身道：“這裡的長官是我的同學，咱這回可不怕仇家尋事了！”
二人感激不已，看來日本人也不全是壞蛋，中國人未必全是好人。
犬養打馬進城，直奔小村大佐司令部。
鳳娟與子光緊緊跟隨，這二人認定犬養好人，只怕此生再也難以更改。（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