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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音樂家

第五樂章 天使告訴我(9):判斷錯誤(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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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音樂家第五樂章 天使告訴我(9):判斷錯誤(二合一)

“好。”瓦爾特站起身來。

兩位小姑娘也沒再多說什麼,跟著起身,默默接受了這一安排。

其實無論如何,自己也會無條件聽從老師的話吧。

但她們覺得老師的情緒似乎有點低落。

自己也是。

“除了告知親人,就不用太過招搖了,現在你們中一個桂冠詩人一個名歌手,若是臨行前廣而告之,恐怕光是對付送行的社交問題都時間不夠。”

範寧想了想又悶悶地吐出一串快速的句詞。

“好。”瓦爾特在門口回望,再次答應老師的交代。

三人離開旅館餐廳、回別墅收拾行李後,範寧一個人坐在落地窗前,維持這個姿勢久久未動。

他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市民發了會呆,試著感受那個莫名其妙的徽記有何異樣而無果,喚了瓊的名字也沒見對方回應。

後來又嘗試過梳理當前處境的困惑,以及構思第六樂章的寫法,均是迷迷湖湖毫無頭緒。

中途還睡了一會。

如此時間直接就到了下午五點多。

他點了個簡餐,食之無味地對付了幾口,便乘上了去往城北港口的出租馬車。

海風在吹,汽笛在響,碼頭停泊的船隻乾淨漂亮,後方房子的曲線雅緻淨白,岸邊栽種的西番蓮和鳳凰花在日光下呈現出鮮豔的猩紅色。

一艘定於傍晚時分從費頓聯合公國緹雅北港出發、開往提歐來恩南部海濱城市皮奧多的銀灰色遠洋客輪邊,正呈現著一派檢票解纜起航前慣有的繁忙景象,海水一波波地在巨輪腳底拍擊出白花花的浮沫。

港口上等候登船的人不少,但秩序倒是異常整潔安靜,只有赤膊的搬運工人在幾個墨鏡男的指揮下哼哧哼哧地幹活,眾人排隊的前方,數位老年乘客摘下遮陽帽踮腳而望,那兒的四排登船梯上,數道斜而筆直的人頭一直排到艙門邊。

範寧送別的人一共有七位,瓦爾特和他的妻子,兩個孩子一個侄子,再者就是露娜和夜鶯小姐。

克雷蒂安和特洛瓦也到了港口送行,這商會家族的一家子人聊了幾句後,夜鶯小姐再次來到範寧面前。

“老師,是小半年時間?”

“也許不久,也許久點。”

“然後你就也會來北大陸?”露娜問道

“是該當遊歷的地方。”範寧點頭。

她們聊了個重複的話題,範寧也重複作答。

下一刻雙方揮手道別,遠洋的一行人就登船了。

最後一幕是安的澹藍色衣裙消失,以及露娜跟著跨入艙門後轉身收掉小黑傘。

傍晚紅霞漫天,蒸汽轟鳴聲中,範寧看著銀灰色巨輪的鋼鐵身軀一寸寸地劃開海面,總覺得有某種又悶又鈍又恍忽的情緒沒有很好地出來。

一口長長的氣呼出。

其實剛剛聊天的時間不短,內容不少。

但在岸邊繼續吹了會海風後,範寧覺得值得記住的對話都所剩無幾了。

真是倉促又莫名其妙的相遇,倉促又莫名其妙的道別。

“瓊。”

“瓊,你在附近麼。”

他想同還算是在身邊的、唯一親近的人說說話,但再度輕喚兩聲仍舊沒有得到理睬。

“舍勒先生,我們這邊的馬車可以送您回去。”克雷蒂安出於禮貌站得略遠,等了半天見他一直不動終於開口。

“不用了。”

範寧將揹著的吉他木盒帶子往肩上拉緊,一個人轉身邁步,離開港口。

港口和狐百合原野的別墅一個在北、一個在偏西,跨越小半個城區,即便馬車車程也需要五十分鍾,但範寧就直接邁著步子在城邦間穿行了起來。

可能是不知道急著趕回去幹什麼。

這一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四個多小時。

不凋花蜜在南國幾乎消失的第一天。

總的來說,走馬觀花地看下來,範寧沒發現它帶來的直接影響,這座城市依然熱烈、芬芳、帶著濃郁的異韻,存在無數可能的明媚又甜蜜的邂後供人盡情享受。

但範寧仍覺一些事物可能在發生變化,很牽強,得不到證實,僅僅是直覺。

有時,在河道、溝渠、拱橋的連接處,或城市的小巷子裡,他覺得塗鴉或街頭藝術在變多,且對紅色調情有獨鍾,那些線條抽象、誇張又扭得很用力,不加掩飾地宣洩著背後的情緒。

飯店、飲吧或咖啡館裡的人們熱烈談論著“花禮祭”,並渴望申請到留給普通市民的那部分去往主殿的觀禮資格,作為南國一年一度的最重大盛典,這樣的熱忱每年有之、正常不過,但很多店家在言談中宣揚著食慾、客人們談論著色澤與胃口、並故作神秘地描繪著對於隱秘滋味的期待。

範寧還在一些地下酒吧裡嗅到了迷亂的氣息,身著清涼的年輕男女於燈光下舞動宣洩,包廂和絲簾內的肉體們在糾纏索取,音樂和碰杯聲中夾雜著壓抑而暢快的無休吶喊。

一直到了出西邊城郊的某刻後,範寧才覺得自己鑽入了某道無形的帷幕,城市裡的香水味和鼓點聲從耳邊消退安靜下來。

回想起一路的穿行停留,要說這算異樣的變化,他又覺得有些少見多怪,別說在南國濃情蜜意的盛夏,這些場合和景象在提歐來恩的某些地方也俯拾皆是。

但總之,讓她們提前離開這裡,會是對的。

在狐百合原野的蟲鳴和蛙聲中,他回到了位於史坦因納赫山脈尾脈的託恩故居別墅。

此時已過午夜,兩側花圃裡沾著反溼的水珠,老式的香脂木豆深褐地板一塵不染,房間內的米黃色燈具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

只是原本有些熱鬧的氣氛現在全部落空了。

遠洋行旅的瓦爾特一家和兩位小姑娘清走了所有的隨身物件,看樣子瓦爾特也遣散了管家、廚師、聽差、車伕、園丁、所有僕人和浣洗工。

效率挺高,不過這也是範寧自己交代的。

偌大的別墅現在只有自己一個人。

範寧最初還帶著點興致給自己泡了壺茶,往會客廳面前的長茶几上一擱,又在儲藏間尋了些漿果點心,整個人往簇絨沙發上一坐並翹起了二郎腿。

但不出十分鐘他便站起了身往盥洗室走去。

倒不是因為什麼百無聊賴。

事實上範寧的性子是最耐受孤獨的那一類男生,只是在深夜裡一個人實無必要在這兒消遣時間,唯一的去處選擇,只有洗漱上床就寢。

一夜無話,夢境也是稀疏澹薄。

世界淨潔之時,日出,鳥聲如洗。

由於範寧前夜沒休息,這下可能是睡得稍微久了一點,等自己醒來的時候,透過窗靈的日光已經照得身上發燙了。

“嘩啦——”涼水撲面。

洗漱完的範寧披著睡衣、敞著胸膛、踩著拖鞋懶懶散散地走出盥洗室。

他直接推開了起居室後門,準備下樓抄近路往納易加湖邊轉轉。

但當他繼續推開走廊上第二道通往庭院的門時,整個人瞬間怔在了原地。

微風在吹,鳥兒在叫,色彩繽紛的花叢中蝴蝶飛舞。

一襲澹藍色衣裙的夜鶯小姐在清水池邊的鞦韆上晃盪。

她嘴裡輕聲哼著《美麗的磨坊女》第一首的旋律,看到站在門前臺階上的自己後,愉快地笑著抬手問好:

“早安,老師。”

範寧站了足足超過十秒才邁出步子。

走近後,少女用腳蹬停了晃盪的鞦韆,與他四目相對。

“露娜呢?”範寧羊裝平靜問道。

“她在小餐廳裡做早點,剛去,一部分,玫瑰花醬飯糰和草藥茶。”夜鶯小姐笑意盈盈地仰著頭,“你不是總覺得廚子揉出的口感不如她的軟糯麼……”

她說完後,看到範寧似乎想坐下來,又稍稍騰挪身體,讓出了一個位置。

範寧在鞦韆落座後,起初隨手扯下一片花瓣,攤在掌心沉默著端詳起來,但思索了很長時間後,眼裡的困惑之意越來越濃,最後俯身抱頭。

“老師?……”

安擔憂地看著他,又不知道該做什麼好,只得小心翼翼地把一隻手虛搭在他背上。

良久後範寧坐直身體,臉色似乎已經恢復平靜。

“最近有做了什麼值得一說的夢嗎?”他問道。

“有!就昨晚!”安當即開口,神態是如釋重負的輕鬆,“我夢見你安排我和露娜一起跟著瓦爾特師兄去北大陸,還馬上就要我們動身,而且奇怪的是露娜也說她做了類似的夢……”

範寧眼神中流動的光芒凝滯了起來。

夜鶯小姐拉著自己一束黑髮,嘴角噙著笑意:“我好複雜好惆悵呀,覺得這是改變人生軌跡的機遇,又捨不得走這麼突然這麼快,覺得自己應該提要求‘老師不走我也不想走’,但又覺得怎麼能不聽老師的話呢?…...然後,就這麼登船離開了,還好是個夢,感覺醒來時我都還在糾結懊惱……”

“老師,你怎麼會問做夢的事情呢?難道你知道嗎?露娜更早些告訴了你?”

“你最喜歡《詩人之戀》的哪一首?”範寧凝視她的眼睛。

“第五,《願我的靈魂沉醉》。第九,《笛子在奏,琴聲悠揚》。”少女用雙腳輕輕撥弄著搖曳的花叢。

範寧微微頷首,然後緩慢站起身來。

沒有走掉?

這幾人居然沒有走掉?

是了,範寧這才看見走廊上有幾位女僕正在穿梭忙碌,遠處花叢中,幾位園丁的遮陽帽時上時下地浮動著。

從夜鶯小姐的言下之意來看,早膳也有廚師在和露娜共同準備。

而昨晚深夜自己回到的別墅明明空無一人,現在這樣只能說明……

自己以為在醒時世界作出的安排,只是做了一場夢,實際上人一個沒走。

昨天的確感覺昏昏沉沉,萬分抽離。

難道南大陸的特殊之處,是變成了一片無法離開之地?

自己在神秘學典籍中從未看到過這樣的桉例,但它真就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待會用早膳時我再過來。”

他直接起身往那排客房走去。

瓦爾特也是高位階有知者,而且神聖驕陽教會的體系可能有些自己不知道的手段,這是自己當下身邊,除了瓊以外同樣不可小覷的一個幫手。

以這位指揮家的信仰,只要天上那顆太陽不掉下來就行,前天晚上不凋花蜜消失的問題他完全無所謂,但現在這事情是把所有人都卷進去了。

第一次的出海安排落空,按理說現在可以再試一次,但範寧覺得還是先商量一下比較好。

見到房門開了一小半,窗簾也未完全合閉,範寧就沒有客套,直接推開瓦爾特的房門。

然後他第二次怔住了。

枕頭和床單嶄新、乾淨、整齊,也沒有任何隨身物件放在房間內,隔壁另兩間瓦爾特的子女和侄子的臥室同樣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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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特又真的離開了!?”

五分鐘後,餐廳。

“老師,你一定是沒有休息好。”露娜為範寧倒著草藥茶。

“作曲一定比演唱更累,老師前一天晚上徹夜沒睡呢。”安的手上捏著一小撮飯糰。

範寧目前得到的事實是,瓦爾特已於昨天晚七點帶著全家啟程去往北大陸,遣散了一半的僕從,是自己的安排。

然後,沒有推薦信。

也是,怎麼會有任職推薦信呢?自己可以隨時在聯夢中打個招呼,本來是一件總體正常、稍有曖昧的事情,這除了增加特巡廳眼裡的關聯性外沒有任何意義。

再然後,不凋花蜜的消失是真的,露娜的乳白色手鐲是真的,自己手臂上狐百合花束造成的徽記是真的。

最後,露娜和安沒去。

這絕對不是個好的決定。

“如果兩位小姑娘對昨天的情況說得沒錯,我就徹底無法想通,為什麼我不讓她們跟著瓦爾特一起走了。”

哪怕是放在當下,範寧仍想將她們兩個送離。

一定有什麼東西在干擾。

瓦爾特一家能走,露娜和安不能走?

不是有知者或無知者的問題,不是大人或小孩的問題,更不是男女性別的問題,瓦爾特一行五人的情況正好可以將以上所有排除。

“難道是……”

“瓦爾特一家生於西大陸,露娜和安生於南國?”

“南大陸現在的情況是當地人無法離開?”

這是最直接最容易作出的推測方向。

但範寧又覺得這實在有些不可能,如果南大陸的特殊之處是讓當地人無法離開……這,合理嗎?工業時代的貿易和旅遊業如此發達,哪怕“無法離開”的物件只限定於出生在南國的人,哪怕時間才過去一天,也足以引發成千上萬人的轟動了。

仔細想想,還有一種可能……範寧的咀嚼動作逐漸緩停。

南大陸或許有危險,但形式不是“不讓人離開”。

問題出在自己身上。

自己的顯意識覺得露娜和安離開最安全,所以做了那樣的決策。

但這個判斷是錯誤的。

潛意識的靈性干涉讓自己實際上調整了這一決策。

範寧突然“砰”地一聲擱下刀叉。

“走,你們跟我去一趟教會總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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