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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浮城

85、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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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戀浮城85、第 85 章

劉榮為了阻擋粵軍前進, 在平樂的前方設了多道卡點,但粵軍不但武器精良,士兵更是猶如猛龍過江,個個英勇,相比之下,桂軍氣勢根本沒法和敵人相提並論。

不過短短一週時間,前頭的卡點就相繼被破, 最後只剩下了由兩峰寨、團山堡和榕津寨三點一線構成的一道平行防禦。

這三個口子都能通向陽朔和桂林,中間的團山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被劉榮視為阻擋聶載沉的有力盾牌。他在這裡集合自己的精銳主力。為了防止聶載沉撿軟柿子捏, 去攻擊兩峰寨或是榕津寨,他下令將方圓幾百裡內所有能抓的到的大約幾萬的百姓, 全都驅趕到了這兩個地方,鎖死四邊城門,困住不許逃離。

他的目的,是讓百姓在前頭當肉盾, 自己布兵在後。至於那些被困百姓的哭嚎, 和他就沒關係了。百姓哭嚎得越厲害, 對他而言, 越是有利。

這場兩廣之戰,全國關注,有不怕死的報紙記者實地跟蹤報道。今天只要聶載沉敢開炮,明天他就會被冠上不顧百姓死活的劊子手的罵名, 遭到全國唾罵。

這個戰術是參謀部裡一個姓李的參謀給劉榮出的。果然救了他一命。原本被打得氣都快要斷了的劉榮憑了這一招,終於緩了過來。

對面的粵軍停止了攻擊。接連響了一個星期快要把人耳朵都給震聾的炮火之聲,總算是暫時止住了。

當晚,劉榮勉強定下心神,命全體士兵就地休息,隨時準備再次應戰,自己集合參謀和手下的高階軍官商議接下來的對策。

會議室裡煙霧繚繞,氣味嗆人,二十多號人,圍著桌子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卻沒什麼人說話。

“全啞巴了?都給我說話!”劉榮雙眼通紅,拍案而起。

“督軍,湖南佬鬼賊,陰了我們一把,別指望他們出兵了!北面也靠不住!再打下去,兄弟們都是白白送死!不如趁著這個機會和聶載沉談和,咱們自認倒黴,給點好處……”

終於,有個團長站了起來說道。

“放你娘的屁!老子當年提刀上馬的時候,姓聶的小子還在玩蛋!你現在叫我向他投降?兩軍交戰,你竟敢惑亂軍心!要不是看在你跟我多年的份上,老子現在就一槍崩了你!”

那名團長急忙低頭認錯。

“滾出去!”

“是,是,卑職滾——”

正在這時,外頭急匆匆地跑進來一個聯絡官,喊道:“不好了!下頭的士兵在鬧事,要和督軍你對話!說今晚要是再拿不到之前欠的餉,他們全都不打了!”

眾人吃了一驚,頓時側耳,果然,隱隱聽到營房的方向傳來了一陣喧鬧之聲,中間還夾雜著零星的槍聲。

“他娘的,哪個敢鬧事,老子這就過去,先槍斃了!”

劉榮臉色發青,騰地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就要出去,走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站了半晌,回頭命參謀長代自己去訓話平息事端。

“軍餉發不下去,我說什麼好啊?”參謀長面露難色。

“說什麼你自己不會想?這都不行,你還當什麼參謀長?老子現在就撤了你!”

“是!是!我這就去!”

參謀長無可奈何,硬著頭皮正要過去,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衛兵的通報之聲:“報告!北府特使到!”

門外走進來一個青年軍官,對著劉榮笑道:“劉省長!我來遲了,望勿見怪!”

會議室裡的人大多是前清時就在廣西官場裡混的,自然認得來人,前總督府公子顧景鴻。都聽說他以前炮轟廣州將軍康成府邸想要佔領廣州,結果事沒成,自己反而被迫跑路了,沒想到現在竟又露面了,還是以著這樣的身份迴歸。

劉榮盯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就是特使?說吧,大總統有什麼指教?”

李姓參謀官匆匆走到他的身邊,附耳低聲道:“督軍,以百姓為肉盾阻止粵軍前行的法子,其實是顧特使叫我轉給你的!”

劉榮眯了眯眼,神色終於緩和了些,叫旁人都下去,只剩自己和顧景鴻兩人了,道:“顧公子,我上了個大當,現在也沒時間和你們再玩虛頭巴腦的東西。我是聽大總統的去打聶載沉,出人又出力,傷亡慘重,他倒好,要錢不給錢,還和湖南佬一道陰了我,害得我現在進退兩難。現在你來,還想幹什麼?”

顧景鴻微笑道:“湖南臨陣變卦,北府也是沒有想到的。你放心,日後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現在我來,是給你帶大總統下撥的錢。”

“多少?”

“二十萬。”

“什麼,才二十萬?”劉榮失望至極,冷笑。

“你們是在拿我當叫花子打發是吧?現在外頭士兵就在等著要錢,老子還死傷了這麼多人,你們拿個二十萬過來,塞牙縫都不夠!聶載沉的兵個個如狼似虎,等著撲上來撕咬!你們讓我落到這地步,現在拿二十萬想打發我?要是再丟了桂林,大不了我叫報紙記者,把真相公佈出來!”

顧景鴻面上笑容消失,冷冷地道:“你敢?真要丟了桂林,也是你自己的無能!你要敢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就是真的在自掘墳墓!”

劉榮的臉色難看無比,一時說不出話來。

“行了!大總統也有難處,到處都要錢,你就多體諒下。”顧景鴻的神色稍緩。

“不是我不體諒!現在我外頭的士兵就在鬧事,等著發錢!我有什麼辦法!行!我認輸,不打了!”

“你到底要多少?”顧景鴻問。

“至少一百萬!沒一百萬,這個關過不去!”

“一百萬是吧?我給你帶來了。”

顧景鴻走到門口,朝外說道:“抬進來!”

兩個士兵抬著一口麻袋走了進來,放在地上。

“錢在裡頭,你自己看。”

劉榮狐疑,上去解開麻袋口子,扒拉開,見裡頭躺著一個暈過去的青年男子,一身西裝,戴副金邊眼鏡,看著像是富家公子。

“這就是錢?你耍我?”他忍不住又怒。

顧景鴻走來,將麻袋口扎了回去,說:“北方羅家的公子。南白北羅,兩大鉅富,你沒見過,應當也聽過的吧?”

“羅家的公子?”劉榮驚訝,“你把他綁了?”

“確切地說,是劉省長你把他綁了。並且,我也已經以你的名義和羅家人談好了,他們願意支付一百萬,全部現大洋。明天中午前,錢就會運到這裡,到時候,你等著收錢!”

“什麼?你竟然說是我綁的?”劉榮又驚又怒,差點沒跳了起來。

顧景鴻冷冷地盯著他:“裝什麼好人?你不是派土匪兵去古城搞白成山了嗎?我先幫你綁個更容易到手的難道不好?現在錢就要來了,你自己看!你要不想要,可以立馬放人。不過我告訴你,仗都打到這份上了,以我對聶載沉的瞭解,就算你想收手,他現在未必也肯放過你了!”

他坐了下去,自己倒了杯茶,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你看著辦吧!”

劉榮老臉一熱,只不過猶豫了片刻,立刻就做了決定,咬牙道:“行!我認了!”

外頭的喧譁聲又起,一個軍官急匆匆地奔入。

“督軍,不行!參謀長的話他們不聽,鬧得更厲害了,一定要見督軍你的面!”

劉榮立刻趕了過去,答應士兵立刻每人發放兩塊銀元,剩餘還欠的,明天保證下發,又拿自己的人頭擔保,士兵這才終於停止騷亂,陸續排隊,等著去領今晚發放的銀元。

事情終於暫時平息了下去。劉榮擦了擦汗,回到會議室裡,看了眼地上的麻袋,朝著還坐在桌邊悠閒喝茶的顧景鴻道:“顧公子,我剛才可是拿我的人頭和下面擔保了,明天要是發不出錢,你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顧景鴻放下茶杯。

“這句話該我對你說!等錢到手,我希望你好好打,千萬別讓大總統失望!”

他盯著劉榮,一字一頓地說道。

……

凌晨,參謀部和部下的高階軍官都已散去休息,聶載沉卻還是絲毫沒有睡意。

他獨自站在營房的一片空地裡,眺望著對面遠處桂軍駐紮方向的那片漆黑夜空,思量著下一步的行動。

剛才的會議,參謀部的人無不痛罵劉榮使用人盾的卑劣手段,但除了罵,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

聶載沉也不得不承認,對手的這一招,雖然陰險,但確實有效,阻擋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普通城戰,因炮轟而誤傷平民,這是無法避免的事。但現在,兩峰寨和榕津寨的兩座縣城裡,軍民混雜,擠滿了手無寸鐵的平民,自己要是下令開炮,無論這場戰事起因為何,誰對誰錯,他必定會受到全國輿論的指責。

更何況,他確實也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從這一點來說,對方的點,倒抓得頗準。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什麼時候強攻團山堡。

士兵從廣州長途急行跋涉到了邊境,沒整休就直接投入戰鬥,連續打了多日,已見疲倦。而團山堡不但地勢利守,劉榮也就剩這一個翻身機會,必全力以赴。

至於桂軍,更不是烏合之眾,全體嚴陣以待,這將會是一場惡戰。

“司令,有人求見!”

忽然身後傳來腳步聲,侍從官找了過來通報。

“誰?”

“一個姓羅的人!說是羅林士公子的叔叔,還說司令你應當認得這個羅公子。”

聶載沉微微一怔,隨即道:“把人帶進來。”

……

羅林士的叔父名叫羅漢卿,中年人,也是西裝革履,相貌和羅林士有幾分相似,見到聶載沉,立刻遞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印了好幾個頭銜,上海商會會長,輪船招商局某部經理,但其中,最顯眼的一個頭銜,是最上方的北府實業部部長辦公室主任。

聶載沉看了一眼名片,問他找自己什麼事。

羅漢卿神色沉重。

“聶司令,我的侄兒被劉榮綁架了,他索要一百萬現洋,限定明天送到他的手上,我已籌集完畢,錢全部運到,但我生怕這個劉榮言而無信,明天要是收了錢,貪慾不滿,還不放我侄兒,我也沒有辦法。我侄兒人落到那種人的手裡,危在旦夕,我想來想去,只能今夜來這裡求見你。我兄長與您的老泰山是老友,懇請聶司令看在白老爺的面上,無論如何,出手相助!”

聶載沉不禁驚訝,沒有想到,劉榮的手竟然會伸得這麼長,把羅家的公子也給綁了。

他再次瞥了眼名片。

“羅先生,你們應當與大總統也有往來,出了這樣的事,怎麼不去找大總統幫忙?”

羅漢卿面露隱怒,恨恨地道:“別提了!我兄長第一時間就去見了!他話說得好聽,什麼聞之震怒,答應幫著要人,這麼多天過去了,只派秘書回了個話,說什麼對方對他現在懷有不滿,電報都不回,一時也是難要回人,只叫我們耐心等待!”

聶載沉聽完,不再問話。羅漢卿見他眉頭微皺,似在考慮什麼,等了一會兒,實在心焦,說:“聶司令,懇請你無論如何也幫個忙,只要明天我侄兒能安全回來,此恩此情,我羅家人沒齒難忘!”

聶載沉擺了擺手,又沉吟片刻,彷彿終於做了什麼決定,道:“這個忙,我可以幫你,但我也有一事,想要請你也幫我。不知道你願不願?”

“聶司令請講!只要我能做到,義無反顧!”

“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聶載沉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最後道:“我會派最好的特勤作為你的隨從和你同行,隨時隨地,以生命保護你與羅公子的人身安全!”

羅漢卿起先有些遲疑,但想到若不答應,自己明天單獨行動,劉榮那種人,什麼事幹不出來,極有可能錢打了水漂,人最後也要不回來。

“好,一切全聽聶司令你的安排!我沒問題!”

聶載沉頷首,命侍從官派人帶著羅漢卿先去休息,再立刻召來參謀部和師級以上的高階軍官,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眾人剛躺下去沒多久,又紛紛趕了過來,很快人就到齊,見聶載沉獨自在指揮部裡,站在那張兩廣軍事圖前,等了片刻,問道:“聶司令,突然又叫我們過來,什麼事?”

“明天正午,強攻團山堡!”

聶載沉轉身說道,目光炯炯,話就是命令,帶著叫人無法質疑的氣場。

這個決定其實讓在場的所與人都感到意外。因為晚上會議的初步看法是讓士兵先休整幾天再強攻目標,現在他卻突然又改了主意,這樣發話。

完全是出於對上司的全然信任和無條件服從,參謀官們沒有多問,立刻應是。

聶載沉這才講述了今晚羅漢卿的到來以及因為他的到來而促使自己想到的一個作戰思路。

參謀官們聽完,目光頓時發亮,全都變得興奮了起來,指揮室也隨之忙碌,侍從官進進出出,很快,就將制定出的詳細作戰方案,逐級傳達了下去。

聶載沉最後下令,全體官兵準備作戰,天明六點之前抵達各自指定地點,等待號令,到時強攻目標。

粵軍很快集結完畢,出動之前,列隊等待最後的檢閱。

聶載沉在參謀官和侍從官的陪同下現身。

他讓身後的人止步,自己走到了士兵的面前,只說了一句:“明天我將和你們一起戰鬥!勝利屬於光榮革|命粵軍!”

他的話很快傳遍全營,士兵熱血沸騰,連日作戰的疲勞也不翼而飛,遵照指令,轉身奔赴戰場。

第二天中午,團山堡的高聳城樓之前,負責瞭望的桂軍士兵看見對面路上來了一列騾車隊伍,車子總共有十幾輛,看起來彷彿載了沉重貨物,慢慢地朝著城門而來,叫來長官,長官用望眼鏡觀察了片刻,面露喜色,命人趕緊去通知劉榮。

這一行商旅車隊終於來到城門之前,停下後,跟在旁的一輛馬車裡跳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人,朝著上頭喊話:“我羅漢卿!貨到了!叫你們劉省長出來接!”

很快,被劉榮派來等在這裡的副官帶著一隊士兵從門裡出來,笑嘻嘻地鞠躬,嘴裡說著辛苦,眼睛卻滴溜溜地看著騾車上裝的貨物。

羅漢卿走到車旁,掀開上頭蓋著的一層草墊,再叫隨從搬開壓在上頭的用來偽裝的裝了稻穀的麻袋,露出下面堆疊起來的許多小麻袋,解開其中一隻袋子的口,讓對方檢查。

袋裡裝的全部都是銀元,在陽光的照耀下,發著亮閃閃的光芒。

“每袋一千塊,總共一千只這樣的袋子,一百萬!一塊也不少!”他冷冷地說道。

副官眼睛發亮,吞了口唾沫,伸手插進袋子裡,撈出下面的銀元,取一塊彈了下,吹口氣,聽聲後,自己隨手又檢查同車的另幾袋,檢查完,再去後頭的騾車裡看。

羅漢卿在旁冷眼看著。

副官一一檢查,終於確定這十幾輛騾車裡裝的全部是銀元,並無摻假,這才放下心,擦了擦腦門上因為第一次看到這麼多錢太過激動而冒出的汗,回到羅漢卿的面前,笑道:“辛苦了!可以進去了!”說著,叫人把稻穀搬開,趕車進去。

“慢著!”羅漢卿阻止。

副官回頭。

“我還沒看到我的侄兒!先去把他給我帶過來,我要親眼看到他的平安,錢才可以拿走!”

對方雖然被敲詐,卻也是商界有頭有臉的人物,副官也不敢過於得罪,心裡罵著多事,嘴上答應,叫人進去通知。

劉榮正在裡頭等。和邊上看起來氣定神閒的顧景鴻不同,他的心情焦急而忐忑,剛才終於聽到羅家如數把錢運送到的訊息,松了口氣,但自己也不想露臉,就叫副官出面。現在聽到羅漢卿又要先見人,罵了聲娘:“再羅裡吧嗦,乾脆連老的也一塊綁了!還是這個錢來得容易!早知道該要兩百萬的!”

顧景鴻摜下手裡的茶盞,譁啦一聲,冷冷地道:“劉省長,我警告你,照著先前說好的,錢到手就放人,你給我好好地打仗,別他媽多事,弄得最後有錢沒命花!”

劉榮心裡貪念剛起,見他疾言厲色,一愣,打著哈哈:“行,行,顧公子,這回你給我弄來了救命錢,我聽你的!不多事!這就叫人把小的給帶出去!”

他走到門口,背對著顧景鴻,高聲命人將羅家公子帶出去,暗中卻朝手下使了個眼色。

自己反正已經把人全都得罪光了,光腳不怕穿鞋,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敲一筆,才算夠本。

他的手下是跟了多年的心腹,一個眼神就明白意思,知道是在暗示收了錢再悄悄把人給弄回來,點了點頭,快步而去。

可憐羅林士,原本富豪人家貴公子,現在連眼鏡片也少了一片,嘴巴被堵著,手也綁著,狼狽不堪,被人推著跌跌撞撞走了出去,來到城門口,遠遠看見自己叔父來了,激動萬分,想要跑過去,卻不慎摔倒在地。

羅漢卿想去接侄兒,卻被剛出來的那個副官給攔住了,笑道:“羅老爺別急,你要看人,人不是來了嗎。咱們先把貨給運進去再說。”

羅漢卿看著身邊的持槍士兵,忍氣吞聲,轉頭命手下將騾車趕進來。

十幾輛裝滿了銀元的騾車,慢悠悠地從城門進來,吸引了城門附近無數桂軍守軍的目光。走在最後的一輛騾車,或許是承重太過,車軸突然斷了,車身翻到一邊,車裡堆的小山似的麻袋傾覆而下,許多只口袋扎繩被摔開,譁啦一聲,伴著仙樂似的銀元落地撞擊聲,無數的銀幣從車裡滾了出來,堆滿一地,許多銀幣滾鐵環似的,滴溜溜滿地打滾,陽光照射,一片耀目。

桂軍士兵被這一幕給吸引住,所有人都扭過頭,雙目放光,緊緊地盯著。

“分錢啦!這是上頭欠咱們的軍餉!”

突然,也不知道哪個喊了一聲。一個士兵丟開手裡的槍,撒腿衝了過去,撲到地上,抓起銀元就朝自己衣兜裡塞。

這下熱鬧了,附近的其他人全都跟著蜂擁而上,爭先恐後地搶著地上的銀幣,唯恐自己動作慢了搶不過別人。

搶錢的人越來越多,搶完地上的,就開始搶麻袋,後頭那輛車搶光,奔去搶前頭的車,到了最後,連城門負責瞭望的也跑了過來。

所有人都紅了眼睛,瘋了似的你推我,我擠你,無數的手抓著銀元,許多人還打了起來,亂成一團。

“住手!全給我住手——”

副官見場面失控,大驚,喝令士兵全部停止,卻根本沒人聽。

“快,給我去阻止他們!”

他轉頭,命自己的人上去。那些人兩眼早就看得發直,衝了上去,卻不是阻攔,而是加入了搶錢的戰團。

副官面如土色,知道場面是完全失控了,正要去找劉榮報告,扭頭又看見身後更多的士兵正往這邊衝來,情急之下,拔出□□,朝天砰砰砰連放了數槍,嘶聲力竭地吼:“再敢搶錢,統統槍斃——”

槍聲尖銳,周圍的桂軍士兵停了一下,但不過片刻,身後那幫剛趕到的士兵發現自己來遲,地上已經沒多少剩的了,紅著眼罵了聲“去你娘的”,將副官一腳踹翻在地,眾人踩著他的身體呼啦啦地過去,朝著人堆就撲了過。

“都……住手……”

副官被士兵踩得兩眼上翻,掙扎著勉強要爬起來,突然看見一枚銀元滴溜溜地朝著自己滾來,一把抓住,看了下左右,正要偷偷藏進衣兜,就在這時,伴著頭頂一陣由遠及近呼嘯而來的嗚聲,一枚炮彈越過城牆,落到了城門後的一輛騾車之旁。

伴著一陣劇烈的爆|炸之聲,無數的銀元被炸飛,變成了一塊塊扭曲的滾燙的金屬碎片,又從空中紛紛下墜,桂軍士兵的頭頂,猶如下起一場灼熱的銀雨,爆炸點附近幾個正在搶錢的士兵也被炮彈擊中,傷者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轟——”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又一顆炸彈飛來,這次落在城頭,一下就炸塌了半個角樓。

“不好了——粵軍打來啦——”

團山堡城門的附近,突然發出一道嘶聲力竭的充滿了恐懼的呼號之聲。

……

羅漢卿昨夜帶來的這個意外訊息,讓聶載沉得了啟發,決定利用這個機會,速戰速決。

按照計劃,城門附近起亂子的時候,以隨從身份隨羅漢卿入城的特勤就將叔侄二人迅速帶走,以避開即將到來的炮火打擊。

城樓很快被炸塌,撕開了口子。天亮前就抵達附近預先埋伏起來的粵軍士兵衝入城中,槍聲猛烈而密集,那些還沒從搶錢大戰中完全回過魂的桂軍士兵根本無法抵擋。有的摟著錢只顧逃命,有的找不到自己的槍,剩下的也如同無頭蒼蠅,城門附近被掃倒一大片人後,聞訊的劉榮才氣急敗壞地跑了出來,組織其餘部下奮力抵抗,奈何毫無士氣,勉強抵擋一番,到了最後短兵相接之時,桂軍更是兵敗如山倒。

不過半天的功夫,天黑之前,這場戰鬥就結束了。桂軍兩個軍的編制徹底蒸發。除了死傷和趁亂逃散的,大部分的桂軍主力繳械投降,劉榮被一隊親信保護著要逃往桂林,逃到陽朔,獲悉桂林已被另一支粵軍給打了下來,無路可去,也顧不得還在城裡的大小老婆,只能倉皇轉向,逃往北方。

也曾叱吒風雲的一代賊王,就此如同喪家之犬。在去了北方後,雖也屢次想要捲土重來,奈何任憑時局動蕩人物輩出,兩廣始終穩如磐石,他再沒機會東山再起,此後只能對著聶載沉做好事後來替他送過來的十幾個大小老婆做起了寓公,幾年後小老婆們走的走,跑的跑,他也病死他鄉——這是後話。

戰鬥結束,粵軍佔領了團山堡,城門附近,士兵們已經清理完了戰場。

羅漢卿帶著劫後餘生的侄兒羅林士找了過來,向聶載沉道謝。

聶載沉指著路邊由士兵持槍押著的幾輛騾車:“這是清理加上從俘虜那裡回收過來的,總數大約只有原來的一半了。其餘或損毀,或不知下落。這些你帶回去吧。”

羅漢卿本沒指望回收贖金了。一百萬確實不是小數目,但也就當破財消災了。見最後竟收回了將近一半,已是意外之喜,自然說要謝他,稱願捐出來給粵軍充當軍費。

聶載沉道:“羅先生已你已幫了我大忙。心意領了,錢不收。你們今晚可以在這裡過一夜,明早我安排人送你們回去。”

羅漢卿感激不已,連連道謝。

羅林士站在一旁,雖然模樣還是十分狼狽,但精神看起來總算是恢復了些,看著聶載沉和自己叔父說話,遲疑了半晌,終於開口:“聶司令,這回多謝你了……”

他的話音越說越低,最後如同是在囁嚅,神色顯得有些羞愧。

聶載沉笑了笑:“不必客氣。羅公子你是我太太的朋友。應當的。”

羅林士低頭不語。

聶載沉叫侍從官帶羅家叔侄下去休息,隨即回到指揮部。

參謀官向他彙報兩峰寨和榕津寨的最新進展情況,說被困在城裡的百姓已經全部釋放,軍隊也接管了地方。現在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掃蕩廣西境內剩下的殘餘盤踞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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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載沉讓人制定詳細方案。

“已經初步制定完畢,司令您先過目。”參謀長將檔案遞了過來。

“動作很快啊!”聶載沉有點意外,稱讚了一句。

“多謝司令褒獎!司令妙計,帶著弟兄們打仗的時候,我就知道穩了,在後方無事,和手下弄了出來!”參謀長的神色有些得意。

聶載沉一笑,接過,低頭正看著,一個侍從官走了進來,報告下面抓到了一個人。

“報告司令,剛才一師三營營長來報,說他手下追擊桂軍逃兵追到恭城,在平川江的渡口遇到一個人,穿著民服,腳上卻是軍靴,十分可疑,就地抓捕,隨後有人認出來,說是前總督府公子顧景鴻。現人已押到,如何處置,請司令指示!”

劉榮的參謀已經招供,北邊這回來了個特使,指導劉榮作戰,肉盾計和綁架羅公子,都出自這個特使之手。此人就是顧景鴻。

聶載沉略一沉吟,放下手裡檔案,站了起來。

“我去看看吧。”

……

顧景鴻穿件破舊的尋常百姓衣服,雙手被縛,再無往日衣冠風度。聶載沉到的時候,他正被幾個士兵押解著走在城外的野地旁,忽然看見聶載沉從對面騎馬而來,停下腳步,慢慢閉目揚頭,神色倨傲,任憑士兵呵斥,一動不動,彷彿生根在了原地。

聶載沉翻身下馬,走到近前,叫士兵退開。

顧景鴻慢慢睜眼,盯著聶載沉道:“你來是想看我笑話嗎?要是這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他說完,又閉上雙眼,身體站得筆直,神色決然,毫無懼色。

聶載沉看了他片刻。

“顧公子,有件事我有些不解,倘若你不介意,可否告知,你身為前總督公子,當初留洋求學,初心為何?”

顧景鴻沒有應聲。

聶載沉繼續道:“赴海外留學求知,最初曾被國人視為畏途險徑,四十年前前清遣首批留學幼童時,還曾簽訂生死契約,幼童出國,懵懵懂懂。如今早大不相同了。據我所見,願遠赴洋外求學的青年,毋論身份貴賤高低,十有八|九,一腔熱血。學文的,或為拓展眼界,知新求知,或短刀匹馬,救國救民。學科學技工的,譬如被你綁架的羅公子,倡實業興國。我聽說顧公子你當初學的是政治?看你今日所為,不知道你學政治,當初目的為何。”

顧景鴻終於睜眼,哼了一聲:“聶載沉,我知道你的言下之意。你以為我當初沒接觸過所謂的新黨人?理想浮誇,不切實際!我早就看透了,中國這個社會,如同醬缸,積重難返,無藥可救。什麼主義和理想,全是空話,爭權奪利的工具而已。這回要不是劉榮這個酒囊飯袋,你不可能贏得這麼輕鬆!天要亡我我認輸,但輸的是天,不是你聶載沉!現在落到你手上,你要殺就殺,我豈會受你羞辱向你求饒?”

聶載沉道:“生逢末世國運艱難,確實是我輩之不幸,但時世動盪風起雲湧,何嘗又不是鳳凰涅槃。人活於世上,自然會有私慾,我也不能免俗。但人之所以為人,就是私慾之外知道剋制和責任。我少年時最喜讀的書,是自由齋主人梁先生的文,最喜的一篇,是他多年前見於報紙的少年中國說一文,我至今還能倒背如流。梁先生說,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中國少年之責任也。人各有志,但即便不能頂天立地,也當無愧初心。”

“我不會殺你。等北邊來了人,你回去吧。往後好自為之,別再犯我手裡!”

他命士兵將他送去會館,轉身上馬,要走之時,忽然想了起來,又回頭道:“當初我剛升標統,你給我送來過賀禮。道不同不相為謀,東西完璧歸趙,改日我叫人送還給你!”

顧景鴻看著前方那道馭馬離去的背影,僵了片刻,忽然咬牙,高聲道:“劉榮指使人去了古城,白成山或有危險!”

“我是看在從前我顧家和白家的交情的面上,才提醒你的!”

他說完又補一句。

聶載沉倏然停馬,回頭看了他一眼,猛地掉頭,抽了一下馬鞭,縱馬疾馳而去。

他在參謀官和侍從官們驚詫的目光之中大步奔入臨時指揮部,立刻命人往廣州司令部發急電。

漫長的二十分鍾之後,報務員收到回電,迅速翻譯出來,站起來正要念,被焦急等在旁的聶載沉一把奪過。

回電說,十天之前,司令部接到白公子的急報,稱他去古城的時候,路上發現一批匪兵,懷疑是要攻擊古城,回來通知,司令部當即派了留守廣州的軍隊開去,開到,才發現古城巡防營已經解決了那幫匪兵。白老爺和夫人安然無恙,現在還在古城裡。

聶載沉拿著電報,又看了一遍,籲出一口氣,擦了擦腦門上剛才冒出的汗,立刻出來,對著等著外頭還摸不清頭腦的參謀官下令:“剩下的事交給你們,保持通訊。我有急事,回去了!”

他說完,丟下身後的人,大步走出了指揮室。

當夜他就動身上路,一路急行,於三天後的這個黃昏,終於趕到了古城。

老城門外,夕照依舊。城門快要關閉了,幾個縣民挑著擔,急匆匆地趕著進城回家,忽然聽到身後傳來跑馬的聲音,扭頭,見來了一隊騎馬的官兵,全都停在路邊看著,等人漸漸近了,眼尖的認了出來,嚷道:“這不是白老爺家的那個女婿嗎?姓……姓什麼來著?好像是廣州那邊的大官?”

“姓聶!是來接白小姐的吧?前兩天我看見白小姐在這裡陪著白老爺呢。”

“怪不得。對了!前幾天咱們這裡鬧土匪,怎麼沒看見聶女婿過來?”

“有事吧?”

“再大的事,也不該不來啊!這女婿當的……”

那人嘖嘖搖頭,替白老爺深感不值,見人快騎馬到近前了,怕被聽見,忙又改口,“……說起土匪,我那天都沒看見長啥樣。那天我正好不舒服,吃了藥,迷迷糊糊躺著,等我睡醒,我婆娘跟我說城外來了土匪,我一覺的功夫,就全沒了。她想著我睡著了,索性就沒叫醒我……”

古城消息閉塞,兩廣仗都打完了,縣民還是渾然不覺,在路邊議論著白老爺的不孝女婿,又從女婿扯到了前些天那場沒掀起半點水花的土匪亂子。

聶載沉縱馬從縣民身旁疾馳而過,入城趕到白家老宅門前,老徐出來,正準備親手點亮門口的燈籠,忽然看見聶載沉騎馬到了,十分歡喜,跑下臺階迎接。

“聶姑爺你來了?”

“老爺和小姐還在後院釣魚呢,釣了一下午!”

不等聶載沉問,老徐自己又說,伸手牽馬。

聶載沉登上臺階,從白家門口那只被人生生摸成禿子的石獅旁快步走過,又跨進門檻,穿過前堂,最後來到了白成山平日釣魚的那口池塘邊,一眼看到自己岳父和她的背影。

她穿著漂亮的長裙,坐在她父親身邊的一隻小凳子上,雙手託腮,嘴裡說:“爹,怎麼還沒魚上鉤?我都要急死了!你都釣了一下午!爹你是不是不會釣了?我來!我給你釣!”她伸出手,要去搶父親的魚竿。

“別吵!你在爹邊上,魚都被你嚇跑了!”

“有了有了!”

白成山一把提竿,鉤子釣起了一條尺長的鯽魚。

她高興地跳了起來,搶著要去抓魚,無意扭臉,看見他竟立在不遠之處的通道上看著自己,都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一愣,� �:“聶載沉,你可算回來了!”

終於又聽到她這樣連名帶姓地叫自己了。

聶載沉感到胸膛一熱:“繡繡……”

“還站著幹什麼?過來!”

她指著自己腳邊魚桶裡那條剛釣到的魚:“幫我提著!晚上我給你燒鯽魚吃!”

作者有話要說:  上章看到讀者提的關於廣西首府的錯誤了,抱歉沒有查過就憑著感覺下筆了。昨晚我查了下資料,瞭解到了廣西省會的詳細歷史變遷。明清一直都是桂林,從民國成立後,1912年到1936年之間,遷到南寧,36年後,回到桂林,解放後,再遷到南寧。

雖然是架空民國,人物可以虛構,但這種地域常識,不該出現這樣的錯誤,再次抱歉,也感謝提醒的讀者。上章已經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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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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