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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

222.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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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代桃僵222.動手

一個月前,曲澤部首領阿斯密遣使進京向大唐的新皇帝進貢和田玉象一尊,同時請求新皇帝派一位天使巡視曲澤,商議重開市場的事。阿斯密在遣使去長安的同時,遣其兄弟率一部人馬,南下靠近武關,打的旗號是送使者進京。皇帝將此事交付廷議,朝臣分為兩邊,一派以禮部尚書徐謙為首,主張答應阿斯密的請求,要皇帝敕令朔方鎮開邊境市場三處,施用羈縻之策,借阿斯密之手牽制河西吐蕃。

另一派以王守澄的門生,翰林學士劉從悟為首,這派認為曲澤部近年來整軍經武,急劇擴充武力,且與西北的吐谷渾等部暗通款曲,已有不臣之心,主張下旨由朔方鎮出兵加以驅逐,以免授吐蕃以口舌,再生兵爭。

兩派唇槍舌劍,互不相讓,從早到晚,爭執不下。李湛命內侍省傳膳,讓群臣用了晚膳再議。

李湛趁這機會到後殿躺了一會兒,唉聲嘆氣地對近侍李好古說:“先帝在時,這些臣工也常為一件小事爭執不休嗎?”李好古不敢說是,也不說不是,支支吾吾的。李湛煩惱起來,揮著手,說:“去去去,沒用的東西,去叫王守澄來。”

王守澄聞聽李湛相召,眉頭一皺,問身邊宦官:“今兒,朝堂上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宦官答道:“若有大事豈敢不報,因為回鶻曲澤部遣使進京的事,南面大臣們爭吵不休,從早到晚,也沒個主張,看著個個精忠國事的樣子,實則都是累死陛下的蠢貨。”

王守澄嗯了一聲,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因此當李湛向他訴苦,說朝中無人可以分憂時,王守澄立即向他舉薦了幾位可用之才,並一一評點了這些可用之才的特點。李湛連連點頭,十分滿意地說:“中尉才是幹國之臣,你所舉的人,朕全部錄用,立即下詔委以重任。”

說完他又以商討的口吻說:“朕聞淮南節度使李德裕頗有賢名,朕要用他為宰相,中尉意下如何。”王守澄惶恐地叩頭道:“國家名器操於天子之手,國家用誰做宰相,陛下與南衙諸公商議便可,內臣豈敢與聞。”

李湛哈哈大笑,親自扶起王守澄,道:“中尉勤勞國事凡三十年,三代重臣,功高勞苦呀,近來朝臣外相多人上表,請加封褒獎,朕欲仿先賢故事,封中尉為禁軍十二軍觀軍容使,檢校司空,以彰其功,請中尉萬勿推辭。”

王守澄伏地再拜道:“盡忠國事乃內臣本份,豈敢受此大位。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李湛大聲說:“中尉就請不要推辭了,你可儘快與人交割軍務,待太后萬壽節,朕便當著天下人的面宣佈此事,那時請中尉代朕觀察天下軍容。朕還要賜卿一塊紀功碑,哦,讓大才子杜牧之為你撰文。”

王守澄道:“內臣惶恐,內臣謝陛下隆恩。然老臣若去,誰可執掌左軍,請陛下明示。”

李湛沉吟道:“這個,朕要細細尋訪,中尉有合適人選,也可向朕推薦嘛,在此之前,左軍還要中尉費心管著。”

王守澄叩首道:“內臣遵旨。”

晚膳畢,李湛來到前殿,對眾臣說道:“諸位愛卿,可有成意。”

徐謙和劉從悟齊聲道:“臣等無成意,請陛下裁度。”

李湛變色道:“一個小小的曲澤部就讓滿朝臣工難以決斷,朕養著你們有什麼用?劉從悟擬旨,著阿斯密來京覲見。朕要觀其誠意,再做定奪。”言罷,就揮揮手說:“有事早議,無事退朝。諸位都請回吧。”

朝臣散去,劉從悟等人不肯走,一齊來見王守澄。守門的小宦官告訴他們王守澄正在用晚飯,一行人惶恐不敢高聲,都靜悄悄地站在院中等著。直到宦官出來說:“中尉請劉學士。”

劉從悟整整衣冠,邁步而入,望著坐在宮燈下的一個老宦官就磕頭,那宦官冷笑道:“喲,劉學士,您要拜佛,也得拜真佛不是,你看清了,咱家是具泥胎,不是佛爺。”

劉從悟抬頭一看,果然不是王守澄,一時又驚又恐又是羞愧,竟至熱汗淋漓。宦官領他進了值房內室,他瞧定了歪坐在胡椅上的王守澄,這才叩頭拜道:“晚生見過老大人。”

王守澄擺了擺手,示意他起來,又指了指斜對面的一張胡凳,示意他坐下,劉從悟謝了座,戰戰兢兢地坐了下來。

王守澄這才動口問道:“曲澤那邊皇帝是怎麼判的。”

劉從悟如實回答了,不待王守澄問就說出了自己的見解:“此例一開,只恐他借萬壽節之機,召請不軌之臣進京,要對中尉您不利呀。”

王守澄問:“你聽到了什麼嗎?”

劉從悟道:“近來盛傳李煦上表請求表彰中尉功勳,學生怕他借題發揮,以光面堂皇之名,暗施小人之策。搞出明升暗降的把戲,來害老先生、”

王守澄道:“你能看出這一點,足見你不是個糊塗的人,我實話告訴你,陛下已經決定封我為十二軍觀軍容使、檢校司空,左衛上將軍了。”

劉從悟聞言大驚失色,連聲說:“老大人,萬萬不可從命呀,觀軍容使,位高職虛,只恐……只恐他要對老大人不利呀。”

王守澄:“李太保上表為我請功,陛下天高地厚之恩,我若推辭豈不成了不識好歹?”

劉從悟道:“可恨,可恨,是誰這麼陰毒,要害老大人?”

王守澄道:“我剛剛誇你不糊塗,你就犯起了糊塗。老夫哪日不在風口浪尖,見招拆招罷了。”私下裡叮囑了他一些話。

劉從悟出來對眾人說了,眾人皆喜道:“老大人如此鎮定,我等也就心安了。”

內中有一個叫餘成戒的,世襲國公,尚益陽公主,任職鴻臚寺少卿。益陽公主是李湛一母同胞的姐姐,只因七歲時不慎跌入太液池凍傷,從此腦子就不大靈便。

寶曆皇帝為了自己這位姐姐真是傷心勞神,左選右選,選中了餘成戒為駙馬,餘成戒出身世家,世家紈絝子弟的一切惡習,在他身上都有驚人的體現。但李湛還是看中了他的一點好,就是對益陽公主是真心實意的好。

餘成戒曾做過內侍省少監、工部員外郎、洛陽縣令和刑部郎中,有個綽號叫“催命鬼”,說他殺人如麻,是王守澄在朝中著力培養的鐵桿,正因殺人太多,官聲不佳,雖然出身顯赫,又有王守澄這個大靠山,官卻是越做越差,最後竟然去了鴻臚寺,坐起了冷板凳。

坐了冷板凳後的餘成戒氣焰大大收斂,成了長安城有名的“餘迷糊”,除了進宮面聖,腰裡總是別這個小酒壺,成日裡喝的醉醺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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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出宮後,沒有回安興坊的家,而是呼朋喚友去了平康坊,違禁翻牆,到曲舍裡吃了個大醉,搖搖晃晃回家來,此時坊門未開,他便猛踹大門,一邊叫罵不歇,一時驚動了邏卒,過來要鎖拿他,他指著邏卒的鼻子破口大罵道:“你知道老子是誰嗎?老子是當朝國公、王老大人的門生,你敢拿我?”

邏卒聽了這話心裡罵他死不要臉,卻也不敢怠慢,王守澄被削奪兵權這種事自不是他們所能知道的。餘成戒見邏卒氣短,更是得意,一時興起竟操起一塊青磚將一個邏卒打的頭破血流,這一下,邏卒們不幹了,一擁而上將他鎖拿了去衙門。

挨到天明益陽公主見丈夫一夜未歸,在家裡又哭又鬧,總管派人一打聽,竟是被京兆邏卒拿去了。總管不敢告訴公主,怕她瘋病又發,悄悄跟家令、典軍商議,商議來商議去,還沒定下計策,公主不知道從哪得知自家駙馬讓人拿了,當即披掛了,手持一根水火棍,叫起家奴,怒氣衝衝地殺奔京兆府。京兆尹正在為此事棘手,聞聽公主殺到,慌的他雙手抱頭扶著帽子一溜煙地從後門跑了,留下少尹來頂缸。

少尹向公主陪盡了不是,恭恭敬敬地禮送餘成戒回府。一進府門,餘成戒就腆著張笑臉臉給公主跪下了,眾人一看,夫妻倆要開打,唯恐濺一身血,一鬨躲了個乾淨。

公主手裡惦著棒子冷笑道:“你還知道怕?你真是好本事啊,散朝不歸,喝酒不回,還打邏卒。你真當大唐的官署都是我們家開的啊。”餘成戒嬉皮笑臉道:“公主息怒,我這麼做可是為了保全咱一門的富貴啊。”

公主冷笑道:“哦,是嗎,我先不打你,你說,仔細地說各原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的棒子可不答應。”

餘成戒說:“這裡不方便,咱回屋再說?”

嬉皮笑臉地推著公主去內堂,公主豐滿,餘成戒瘦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公主請進內室,關了門,餘成戒跪地流涕道:“大事不妙,宮裡又要出大事了。”

公主揪著他的耳朵,道:“休要唬我,快招了。”

餘成戒道:“這回我可沒騙你,王守澄要倒了,咱們得趕緊脫身避難。”

這一說公主也慌了神,跳著腳問:“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我的皇帝弟弟如今有了人撐腰就六親不認了,他說了要殺你嗎?”說不了幾句,已滿眼是淚。餘成戒道:“公主你忘了,當今聖天子是你的胞弟!我算什麼,芝麻粒大的一個小官,天子殺我放我只在一念之間。”公主聞言歡喜道:“對對對,你說的是,那麼要我怎麼做呢。”

餘成戒道:“親不親,打斷骨頭連著筋呢。來來來,你聽我說。“

餘成戒扶著公主坐下,拿出手絹為她拭去淚水,這才說道:“陛下要升中尉做觀軍容使,中尉表面鎮定,心裡卻慌了,看起來他已山窮水盡,沒後招了。”

公主瞪著一雙大眼,木木諤諤地問道:“你不是說他一手遮天,權勢比皇帝弟弟還大嗎?怎麼就不行了呢,哦,是了,如今李太保說了算,我那糊塗的皇帝弟弟找到了新靠山,就拿老臣們開刀了,唉,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看你辭官回來算了,擔驚受怕的做這官有什麼意思。”

餘成戒嘆道:“辭官?要是能容我辭官倒好了,公主請想,中尉是何等鎮定的人,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可昨晚竟說出那般話來,足見心思全亂。陛下這招釜底抽薪之計,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公主點點頭,忽然又扯住他的耳朵說:“所以你就跑去喝花酒,還打邏卒?你這不是自己找死?我這就揪著你的耳朵去宮裡請罪,把你罷免了,不給皇帝家當差,就在家住著,躲過這場災禍。”

餘成戒呲牙咧嘴地告饒道:“疼,疼啊,鬆開,鬆開。”連哄帶蒙,益陽公主總算罷了手,餘成戒道:“豈不聞覆巢之下無完卵乎?”

公主道:“乎乎乎,你要扯呼睡覺啊?”

餘成戒仍舊不生氣,他一邊給公主老婆捶背捏肩,一面目露兇光地說:“助紂為虐,早已罪惡滔天,唯有立不世之功,方能化險為夷。殿下,你餘郎我這回能否逢凶化吉,全憑天意裁決了。”

有王守澄這棵大樹做靠山,有長公主這塊金字招牌頂在頭上,憑著累世積攢的聲威,即便是當街犯禁毆打邏卒,即便是縱容妻子打鬧京兆府,餘成戒仍像個沒事人一樣逍遙法外,並如願以償地當上了河西宣慰使,奉詔前往曲澤部,此行的目的,用李湛的話說就是:去看看他的地方,看看他的戰馬,看看他的忠心。臨行前,餘成戒去向王守澄辭行,王守澄沒見,讓義子吳祥接見的。吳祥問他:“陛下讓你去做三件事,你以為那件事最要緊?”

餘成戒道:“卑職此去著意看看他的戰馬。”

吳祥滿意地說:“這就好,劉從悟向中尉力薦足下,看來他是薦對了人。”話鋒一轉,吳祥又道:“西北民風強悍,你雖是天使,也不得不小心從事,中尉命我為你配置兩百禁軍,供你驅使,你走前可以向中尉磕個頭謝恩。”

餘成戒聞言大喜,果然在走前在王守澄值房庭院裡磕了個頭。

對於阿斯密餘成戒絲毫也不陌生,他是曲澤部首領元元可汗的第二個兒子,曲澤所在的卡拉爾大草原,水草豐美,為周邊各部所覬覦,元元為求自保向大唐稱臣,將阿斯密送入長安太學學習,實則充當人質。阿斯密隨母親在長安長大,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話,精通大唐朝的典章制度,熟悉朝中的風俗禮儀。他是胸懷大志之人,多方交納皇親國戚、達官貴人和在野名士。阿斯密就在那時成為新近承繼大王爵號的餘成戒府上的貴賓。不僅如此,六年前,他還隨潁兵部尚書韓愈一同出使過曲澤部。

十六年前,老邁的元元可汗在騎馬遊獵途中不慎落馬身亡,死前沒有指定繼承人。諸子為爭奪汗位,展開了一場激烈的角逐。身在長安的阿斯密焦心如焚,思來想去他決定求助於餘成戒,請他代為引薦見突吐承璀一面。

餘成戒那時也是年輕氣盛,好出風頭,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他運氣不錯,突吐承璀那天贏了場球賽,心情不錯,於是就見了名不見經傳的阿斯密一面,對衣著樸素、謙恭懂禮的胡人小子印象頗佳,當即下詔朔方節度使派兵護送阿斯密回國繼承汗位。

阿斯密繼位後的第二年攜帶貢品進京朝拜,此後五年間兩國邊境兵戈止息,民生安樂。曲澤部成為唐帝國與回鶻王庭之間一塊有益的緩衝,阿斯密更是左右逢源,藉機坐大。

然而好景不長,羽翼豐滿後的曲澤部胃口越來越大,對大唐越來越不恭敬,兩國關係就急轉直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曲澤騎兵連續襲擾唐帝國的西北邊疆,最嚴重的一次,阿斯密親率八千人圍攻鹽州達一個月之久。

多行不義的曲澤部不久為吐蕃所破,臣服於吐蕃,著實消停了一段時日,李煦收復隴西時,阿斯密借勢而起,擺脫了吐蕃人的控制,此後與李煦多有往來,日漸做大。

蟄伏已久的回鶻人,又看到了春的生機,這才又跳出來,上表朝廷要求將所部移駐隴西。但凡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得出,曲澤部此舉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藉口歸順進駐隴西,繼而向東滲透,最終達到賴在隴西不走的目的。

曲澤人還處於半開化狀態,朝政禮儀極其簡單,大汗出巡由虎師護送,親王出巡豹師跟隨,外賓來訪,視其官職爵位不同最高的禮儀是由一支虎師前去迎接,但這次迎接大唐和親使團的禮儀遠遠地超過了規制。

阿斯密讓自己的親弟弟赤露親率兩支虎師和四支豹師提前三天就迎候在大唐邊境,待從唐軍手中接過使團警衛任務後,赤露命一支虎師充當開路先鋒,一支虎師擔當後衛,四支豹師左右護持,連同大唐使團的一千多人浩浩蕩蕩擺出十幾裡的陣勢。

這還不算,開往王庭的路上,每三里便設有一座迎賓臺供天使餘成戒休息使用,而且每過一地,當地的部族首領都帶著自己的族人盛裝列隊,一邊舞蹈一邊歌唱唐朝的民歌小調。大唐使團的每個人都感到了無比榮耀,連自詡老於世故的餘成戒也感動的熱淚盈眶。

但餘成戒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可不容易被眼前的浮華遮住理智。此刻他的心裡仍在想著自己的醞釀已久的一個計劃,這是一個關係數萬人生死榮辱,影響所及可能改變大唐帝國未來十年國運的大計劃。不管成敗如何,這個計劃一旦實施,史書上必留自己的名字。

餘成戒端坐在轎中做出閉目養神的樣子,他在心裡又將這個計劃仔仔細細地回顧了一遍,然後,他睜開眼,緩緩地吐出了壓抑在心裡許久的一口濁氣:

“蒼天有眼,助我度過這一劫吧。”

……

“真是會哭的孩子有奶吃,你老兄幾時也學會了。”

阿斯密對餘成戒的這句調侃之詞回應了一個寬厚的微笑和熱情的擁抱。這是曲澤人迎接朋友的禮儀。

十幾年的風霜雪雨,昔日溫文爾雅的太學院書生早變成了鐵塔般的黑金剛。

阿斯密愉快地接受了大唐皇帝賜予的禮物,並給使團的每一個人送上了一份極為珍貴的禮物——一尊重達半斤的金羊。

黃金餘成戒帶來的所有禮物,同時上表大唐皇帝重申兩國和好之意。

可是就在餘成戒志滿意得地離開曲澤部的祖庭耶納河時,阿斯密暗中派出了自己最精銳的一支騎兵——阿哥那——插著翅膀的雄獅。這是一支用黃金千錘百煉的鋼鐵驚魂,他們裝備著比大宛馬更有耐力的藍河黃鬃馬,使用著由阿拉伯進口來的雪亮長刀,這種刀輕便且極為鋒利,遠遠比唐軍裝備的折鐵劍鋒利。更重要的是他們得到了波斯人的幫助,用牛皮、駝絨鐵絲製作出了既輕便保暖又堅韌異常的新式盔甲。而他們的騎士更是百裡挑一的好手,此外又經過了五年近乎殘酷的訓練和實戰考驗。

實踐一再證明阿哥那已經成為大漠王牌中的王牌,他們的戰力甚至超過了回鶻大可汗的貼身衛隊健撲營。

但是否就可以說阿哥那已經是天下第一了呢?

阿斯密心中沒有底,他知道在長安這個萬國治國的心臟,有一支神秘莫測的精銳之師——名義上屬於大唐皇帝,實則掌握在宦官手裡的鐵甲軍。自己手中這張王牌如果和鐵甲軍放在一起,會撞出什麼樣的火花呢?

他急切地想試一試,餘成戒給了他這樣的機會。因為中尉的“愛護”,吳祥派出了整整一百名鐵甲軍衛士,由一名校尉統領隨行,名為護衛不測,實為監視餘成戒的一舉一動。吳祥因為急切地想知道曲澤部的一切,卻忘了鐵甲軍創始人,凌煙閣二十四名臣之一的李靖大將軍的臨終時的遺訓:國之利器不可輕示人於人。

雖然餘成戒在曲澤部逗留了足足半個月,但阿斯密和他的謀士還是沒有弄清鐵甲軍這次到底出動了多少人,他們毫無痕跡地隱匿於餘成戒龐大的隨行隊伍中,這支隊伍足足有兩千人。包含了士農工商各色人等,甚至還有難得一見,為數不少的宦官和宮女。護衛軍士有衣甲鮮亮的神策軍軍,也有精幹樸素的朔方邊軍,以及公主府裡的私家軍。

思來想去,阿斯密決定趁餘成戒前往曲澤北部巡視時,讓他的阿哥那傾巢而出,去試試鐵甲軍的水到底有多深。此舉不全是為了好奇,而是與即將執行的一件大事息息相關,測試的結果甚至可以左右他將要執行的那件“大事”。共計兩千名阿哥那一股腦地散了出去,他們中的三成作為此次陰謀的主要執行者,隱秘在白狼谷兩邊的高山裡,剩下的停留在不遠處,準備著隨時接應。

時是大唐寶曆六年四月初八,天使餘成戒在一支五百人的騎士衛護下前往曲澤部最北面的單濫等三個氏族慰問,去單濫是他堅持要去的,六年前他曾去過那,除了醇酒香肉,還有一次美好的邂逅。他婉言謝絕了阿斯密要親自護送他前往的好意,獨自上了路。

辰時三刻,單濫的族長大佬唔就率領族民在鶯兒山迎候,但直到過了正午,仍不見使團的影子。寅時二刻,探馬傳報,餘成戒的使團在野狼谷遇襲。

上國天使遇襲,大佬唔聞報二話不說,上馬便朝八十裡外的野狼谷奔去。

幾乎與此同時,鄭華英正與汪宰等人圍在右神武軍大營軍師廳內那個碩大的沙盤前,北國萬里山河,在這裡可以一覽無遺,但沙盤上的標識還是太粗略了一些,竟然找不到野狼谷的具體位置。新任四鎮監軍使武韋傑快步走到另一間廳裡,那裡有一幅巨大的地圖——《北國萬里山河圖》,這是一幅大唐西北國境的全景地圖,地圖上用紅黃藍綠黑五種底色標識出西北各地的地形地貌,紅色的高原山地,黃色的沙漠,藍色的是湖泊河流,綠色的是草原和農田,黑色的是城市軍鎮。

武韋傑的目光在地圖上焦躁地遊走著,不一會功夫他就弄清了野狼谷與曲澤部和靈武城之間的距離,他急不可耐地對鄭華英說:“天使危難,請大帥立即發兵救援,萬不可給朝中有心人以可趁之機。”鄭華英臉色陰沉,沒有答話。汪宰對武韋傑說:“這地方是在吐蕃境內,貿然出兵的話,只恐與吐蕃惹起糾紛,那時候,就不好辦了。”

武韋傑道:“若是坐視不救,將來大帥如何向太保和陛下交代呢。”

鄭華英說道:“我看,人還是要救的,不過不能以右神武軍或左威遠軍的名義,讓他們換上便服。扮作馬匪,給吐蕃人一個面子,大家臉上過得去,他們也就不好說什麼了。”

三個人的目光同時移向汪宰,顯然他才是那個能做最後決斷的人。武韋傑喉結蠕動了一下,小聲催促道:“請汪將軍早下決心。”汪宰此刻掛著左羽林軍將軍的牌號。武韋傑這話看似無心,實在暗藏禍心,存心想在鄭華英和汪宰之間製造摩擦,只是他選錯了物件。

“就依鄭帥的主意辦。”汪宰向身後一個青衣侍從吩咐道,然後他又以商量的口吻跟鄭華英說:“或者讓肖世展便裝出擊吧?”鄭華英思忖片刻,默默點頭。

阿哥那與鐵甲軍的纏鬥從未時初開始,千多虎狼之師突然從山坡上借勢衝下來,勢不可擋,餘成戒當即就嚇得六神無主,與他一干同行的神策軍副將軍竟在敵軍離自己還有半里地的時候,嚇得大小便**而跌落下馬。倒是邊軍表現的不錯,他們迅速組成隊形,護送餘成戒向谷口衝去。

他們中多半人並不知來者是傳聞已久的阿哥那,但從選擇的地形和成功躲過斥候的眼睛以及衝擊的氣勢,他們知道這絕對是一支難以撼動的勁旅,他們更加知道在這種地形下,在敵我懸殊的情況下,自己是絕對不能保護所有人的安全的,現在唯一要做的是不惜性命保住天使餘成戒,只要保住他的性命即使自己全軍覆滅,他們仍是有功的,仍是成功的,反之,餘成戒有了三長兩短,即使他們保住性命,也一樣難逃一死。

阿斯密遠遠地站在山頂,他原本以為這種時候可以看出鐵甲軍與邊軍的區別,但是他們還是沒有分開。但是神策軍卻顯露出來了,這些衣甲鮮亮的天子禁軍,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看著威風凜凜,打起仗來,實在是不堪一擊。面對阿哥那如風暴的衝擊,未及交手他們便紛紛墜地,那情形倒像是阿哥那們手中有了神兵利器,可以隔空傷人。

阿哥那們已經基本忽略了他們的存在,只要他們不礙事,沒人管他們的死活,一支被對手鄙視到無視的軍隊,實在是種悲哀,阿斯密想要是誰這樣鄙視我,我一定跟他拼命,但大唐的天子禁軍,面對敵人的鄙視,竟然個個心有慼慼沿,人人為逃的了性命而歡喜。

“看起來他們比傳說中的還要強大。”阿斯密的眼眯成了一條縫,“有這樣的對手,長安城才值得一去嘛。”

現在已經能斷定那些和邊軍一起護著餘成戒奮力向谷口衝鋒的神策軍將士一定就是傳說中的鐵甲軍了,那些正為逃的性命而彈冠相慶的才是真正的神策軍。但是如何將邊軍和鐵甲軍呢?阿斯密並沒有很好的主意。雖然邊軍也是百鍊成功的勇士,但是比起阿哥那來,他們還遠不是對手,至少在同等人數下,他們仍就不值得一提。

阿斯密實在不想讓自己的寶貝疙瘩消耗在他們身上。

埋伏在谷口的伏兵看到了山頂傳來的訊號,一躍而出。斜插進唐軍隊伍中,因為來的太突然,太刁鑽,護衛的軍卒立即分成了三個迥然不同的陣營:自己派出的護衛騎兵,約有兩百人,他們擔任外層警衛,遇到敵情後,立即從佇列中剝離出來,迎著敵人殺來。唐軍也分成了兩個陣營,邊軍在一片混亂中倉皇應戰,另外約有八十幾名騎士卻護著餘成戒,一刻不停地衝出了谷口。

“哈,總算水落石出了。”阿斯密對邊軍的配合很滿意,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但很快他就有些失望地想,“原來他們只有百十個人,這點兵力還不夠我塞牙縫呢。”他向前方士兵發出信號:殲滅一切敢於頑抗之敵,但,絕不得傷害天使。圍住鐵甲軍,不可倚多取勝,跟他們打一場勢均力敵的面對面的對攻戰。

為應付危機,鐵甲軍又一次分兵:五個人護著餘成戒繼續奔逃,其餘的,停住,列成陣型,與阿哥那對峙著,絲毫不急於進攻。阿斯密知道他們是在拖延時間。但他並不著急,他設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現在可以放過那個養尊處優、貪生怕死的國公駙馬、昔日的同窗密友了。

鐵甲軍和阿哥那的對決頗有古人之風,列隊,衝擊,用陣型,拼實力,纏鬥了一個時辰,鐵甲軍留下了八十三具屍體,阿哥那這邊是一百零八具。

阿斯密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來自己的這張王牌還是靠得住的。八十三對一百零八,兩千八百對七百,哦,足矣,足矣。是兵鋒直指長安的時候了。阿斯密向西南方向望去,他的目光穿越一千裡多裡,看到了那個繁華富貴的萬國之都長安。

他的嘴角露出的一絲冷笑。

六月剛冒頭,長安城裡就開始熱了起來,街上路人寥寥,不多的幾個人也失魂落魄似的,這個時候一支一眼望不到邊的回鶻馬隊的到來,立即引起了人們的注意。

“乖乖,好大的一支貢使隊伍,這是哪兒來的。”

“看裝束像是回鶻人,你看,還穿著皮袍子呢。這大熱的天,他們也不嫌熱。”

這支跋涉千里來到長安的回鶻馬隊,是隨幾個月前離京宣撫西北的欽差餘成戒一起回來的。他們的首領正是阿斯密。自天使在野狼谷遭遇不測起,阿斯密就和餘成戒形影不離了。甚至不惜千里送他回京。當然,護送****的欽差回京並非阿斯密此次來長安的主要目的,他此來,是為了敬賀大唐皇太后的萬壽節。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給彼此都蒙上一層和諧的氛圍。

皇帝李湛決心以異國國君之禮唔見阿斯密,為顯得隆重,他讓鴻臚寺挑選一個黃道吉日,吉日未到就只能暫時委屈來賓坐在國賓館了。

大唐皇帝同時頒下旨意:阿斯密的隨行商隊可以入東西市公平買賣,酌情減免稅賦。大唐皇帝寬仁讓隨行商隊大喜過望,他們在東西市左近的平康、延壽等坊包下整座旅店,以為根據。天使餘成戒詳細地向大唐皇帝奏報了此行的詳細情況。

皇帝大喜,賜了餘成戒兩杯御酒,賞金銀各五百兩。

餘成戒見駕後的當晚,又去見了王守澄,不僅將白天跟李湛說的話完整地複述了一遍,又加上了一些王守澄可能感興趣的東西。

他說:“卑職在野狼谷遇難時,第一個趕來救援的是單濫族的族長大佬唔,第二個趕來救援的是朔方鎮的節度副使肖世展,兩者相差不足半個時辰。卑職事後打聽,單濫族距離野狼谷約八十裡地,肖世展駐地距離野狼谷則有兩百裡。卑職還觀察到肖世展部與曲澤部似乎早有交往,彼此甚有默契,用兵佈陣上竟能相互配合。”

王守澄聽聞這話,果然雙目灼灼,但他到底沒說什麼。二日早朝後,餘成戒出鴻臚寺直接去了左軍大營,找到了吳祥。

吳祥剛忙完幾件要務,正在喝茶小憩,和幾個學生閒聊,聞聽餘成戒到訪,便迎出門去,二人寒暄了幾句,吳祥將他領進內室,說道:“聽中尉說,你這趟差辦的很好,朝廷正議論嘉獎呢。你不是不想呆在鴻臚寺了嗎,想去哪,不妨直說。”

餘成戒道:“我想入朝為相,不知玉量兄可能成全。”

吳祥微笑道:“憑你這份功勞,怕是有點難。”

餘成戒道:“那我要是再立一件天大的功勞呢?”

吳祥仍笑道:“願聞其詳。”

餘成戒喝了口茶,略一思忖說道:“我欲助中尉再立新君,重掌大權。”一言既出,吳祥頓時變色,他起身喚衛士:“我與國公有話說,不可讓人打擾。”衛士領命,離室十丈外警戒。

吳祥道:“現在話出你口,入我耳,再無第三人。”

餘成戒道:“那我就直說了,我欲借阿斯密的手刺殺那個人,助中尉重掌大權。”

吳祥道:“你怎麼就認為中尉已大權旁落了。”

餘成戒道:“這不是明擺著嗎?明升暗降,剝奪中尉軍權,繼而逐出朝廷,等他腳跟站穩了,還有你我的活路嗎?俗話說無毒不丈夫,只有先下手,才能穩操勝券。”

吳祥不動聲色地問:“你打算怎麼做?”

餘成戒便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我知道他為了擺脫中尉監視,常常到禮泉坊的曲靖觀,名為敬三清,實則去會一個叫陳燕燕的女人,而這個女人則正是當今的淑妃娘娘。而今,延壽坊的龍溪老店內住著兩百名回鶻商人,表面上他們是跟隨阿斯密進京經商的商人,實則他們都是阿斯密手中的王牌阿哥那騎兵。兩百人,只要戰術得當,足可敵兩千人。屆時我會鼓動他們去曲靖觀**作樂,伺機將他斬殺,當朝太保、柄國宰相在道觀裡私會嬪妃,卻又與番人爭風吃醋讓人殺了,我想大唐的天瞬息可變吧。”

吳祥冷冷地問:“那要是殺不死他呢?”

餘成戒道:“那就請中尉即刻下令封鎖京城九門,全城搜捕逆臣,用玄甲軍將那夥人一網打盡。然後你我回家去洗盡脖頸坐等李煦提刀來殺。”

吳祥哈哈大笑,他望著餘成戒道:“這話你為何跑來跟我說?”

餘成戒道:“某倒是想一個人幹,奈何力有不迨。若是跟其他人商議,誰又如吳判官有眼力,有謀略,有手段。”

吳祥道:“我問的是你為何不去跟中尉講?你跟我說,我還是要跟他講的?”

餘成戒道:“不能跟中尉講!這是十惡不赦的謀逆大罪,跟中尉說了還有我的活路嗎?”

吳祥道:“此事事關重大,你容我想想。”

餘成戒道:“罷了,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手上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吧。”

……

這本是一個尋常的日子,長安城結束了一天的喧囂,在夜色中歸於寧靜,禮泉坊東面的街道旁,幾個正在挖溝的壯丁,正忙著收拾傢伙,宵禁馬上就開始,在巡禁的邏卒上街前不趕回家去,今晚只好在這沒水的溝裡蹲一夜了。

新皇登基,長安城的夜禁比之先前可是緊多了,這也難怪嘛,多事之秋,怎敢不謹慎?工頭趙二眼瞅著小舅子黃炎還在溝裡磨磨唧唧的,不耐煩地嚷道:“你真要在這蹲一夜。”黃炎沒好氣地回嘴說:“蹲一夜又怎樣,還有老虎來吃了我不成。”

他不願意走有他的道理,在下午挖溝裡淤泥的時候,他挖到了一個陶罐,裡面滿是黃橙橙� ��金錠子!黃炎忍著沒嚷出來,而是弄了些淤泥,將罈子蓋上。

因為延誤了工期,趙二下午被縣裡派來巡視的小吏罵了一下午,正滿肚子氣呢,見自己的妹夫竟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頂撞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指著妹夫的臉罵道:“你有種,你就在這呆著。走,大夥走。”

黃炎唯恐事情鬧的不夠大,就跳著腳,梗著脖子嚷:“不走,不走,老子今晚就不走了。看誰還能吃了我。”看到舅爺倆拌嘴,沒人解勸,累了一天都夠難受了,這倆活寶平時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鬧就鬧吧,反正也死不了人。

黃炎就這麼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路邊的溝裡了,大明宮傳出陣陣暮鼓聲,夜幕降臨了。黃炎伏在一叢荊棘裡,一動不敢動,這地方距離太極宮不遠,距離皇城更近,夜晚巡邏的邏卒打皇城出來,一波波打這過,十好幾起人呢,包不準哪個就眼尖。要讓他們逮著了,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死也得脫層皮。趕上更倒黴的,望自己再射一箭,小命就沒了。

第一波邏卒已經過去,馬蹄隆隆,這是前往城南巡邏的,因為路遠騎著馬。第二波也過去了,官長騎著馬,士卒們步行的,嘻嘻哈哈的,這應該是去東西市巡邏的,即便眼下查的這麼緊,那些地方晚上都有酒肆是通宵營業的,市署的官吏早已被他們收買了,只要不犯在邏卒手裡,店只管開,可又怎麼會犯到邏卒手裡呢,他們能買通市署官吏,就不會收買京兆府的邏卒嗎?

子時之前,第六波邏卒也過去了,黃炎一躍而起,從荊棘叢裡拽出鐵鍬,連滾帶爬下到溝底,用手扒開溝底的淤泥,找到白天埋的那個罈子,藉著西面禮泉坊望樓上風燈透出的暗淡燈光,仔細檢視,禁不住嘴都笑歪了,好大一罈子金錠子啊,足足幾百兩,有了它。老子還挖什麼溝呀,買兩間鋪面,爺開店做老闆去。

黃炎丟了鐵鍬,用手把罈子扒了出來,罈子好沉,好沉,黃炎是又喜又愁,這麼重的東西可怎麼弄回去呢,一次弄回去肯定是不行了,還是先找個僻靜的地方把他埋了,慢慢再往家倒騰吧。主意打定,他就拖著鐵鍬沿著南北走向的街溝溜達,想找一個既僻靜少人去又好挖掘的地方挖個坑。

地方還沒尋摸好,街道上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黃炎嚇得慌忙丟了鐵鍬,一頭撲進草窠,以肘當腳,撲啦啦鑽到路邊的灌木叢裡,隱蔽下來。

街道兩邊種著成排的榆樹,臨近街溝,又長著矮小的灌木,這些灌木的根系十分發達,能有效攀附泥土,有助於街道不至於一場暴雨就崩毀。

那隊人馬忽然在距離黃炎一丈遠的地方停了下來,馬蹄鐵擊打街心青石板的鏘鏘聲,像一聲聲炸雷,在黃炎頭皮上聲聲發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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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的,這是衝著我來的嘛。老子怎麼這麼倒黴,財沒發,還得受頓皮肉之苦。”黃炎哭的心都有了,“唉,不對啊,這不是邏卒。”黃炎透過灌木縫隙看去,發現馬上的人都穿著皮袍子,戴著皮帽子。這些人不像是邏卒,倒像是來朝覲的回鶻人,對,是隨朝覲使團進城的回鶻商人。這幫人從外面來,不懂城裡的規矩,這八成是要去哪喝花酒哇。

“禮泉坊就有上好的花酒喝,可是,騷韃子,憑你們也配去喝花酒。大唐的姑娘是你們碰得的嗎?什麼東西嘛。”黃炎在心裡咒罵著,心境卻漸漸疏朗起來。

“謝天謝地,老天待黃某不薄啊。”黃炎長松了一口氣,美滋滋地想,“黃某馬上就要發達啦,咱也去禮泉坊喝花酒,唉,不去禮泉坊,跟這幫騷韃子攪在一起,噁心也噁心死了,對,老子去平康裡,那兒才是達官貴人雲集,才見品味。”

黃炎正美滋滋地想著,打北面來了兩騎,趕來與回鶻人匯合,領頭的急切地說道:“人就在館裡,跟我來。”說的是字正腔圓的長安話,這支回鶻人馬隨機跟著來人向禮泉坊奔了過去,不久,坊牆裡就火光衝天,殺聲驚天動地。

……

黃炎直到第二天午後才回到家,他婆娘見他一夜未歸,早恨的咬牙切齒,一進門她就竄了過來,扯著黃炎的衣領就要打,黃炎叱道:“傻娘們,犯啥混,你看這是啥。”他從懷裡摸出兩個黃澄澄的金錠子,老婆樂的眼珠子都掉出來了。一聲沒啃,小心翼翼地隨他進了門。一把搶過金錠子就往嘴裡放。

黃炎笑道:“是真的,這哪能是假的呢。”

婆娘也判斷出真假來,喜歡的歡天喜地,真不知往哪藏,想來想去,到門後取了鏟子要去後院挖坑埋了。黃炎一把扯住她,問:“老二老三呢?快去把他們叫回來,哦,就說他外婆死了,咱們要去奔喪。”

婆子叉腰罵道:“你娘才死了呢,大天白日的有你這麼咒人的嗎?”

黃炎笑道:“我娘早死了,這回只好死你娘了。少羅嗦,快去,這回是真得走了,不走不行了呀,天要塌了。”婆娘沒好氣地嘟囔道:“走走走,平頭百姓哪那麼多事,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呢,關你屁事。難道,你這金子是……哎喲,你這渾人,長能耐了,這不義之財,你也敢取。我地娘也,這日子是沒法過了。”

婆娘正要撒潑,黃炎惱了,揪住她頭髮,噼裡啪啦賞了一頓嘴巴子,末了又踹了一腳,這才惡狠狠地說道:“照我說的去做,天黑前就走,再敢胡咧咧,我一腳踹出你腸子來。”

婆娘被他打怕了,慌忙爬起來,一聲不吭,攏了攏頭髮,就乖乖地去了。黃炎望著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冷笑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這臭老孃們。”

打發走老婆,黃炎正想著躺下來眯盹會兒,忽聽有人打門,砰砰砰的,聲音甚是急迫,嚇得黃炎腿也軟腳一軟,勉強問了一聲:是誰。

“是我。”門外傳來大舅哥的聲音。黃炎膽氣稍壯,勉強掙扎著去開了門。

大舅哥手裡提著一吊肉,往他懷裡一丟,說:“這兩天你別去了,在家歇著吧。”黃炎道:“怎麼了?跟你拌兩句嘴,你就斷了我吃飯傢伙。”黃炎是手裡有錢膽氣壯,暗想,你就算求我去,我也不去了。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還說的好聽。

大舅哥撇撇嘴,說:“莫胡想,你不吃飯,我妹子、外甥還要吃飯呢。禮泉坊昨晚發生殺人案啦,聽說是幫回鶻人跟城裡的一個貴人因為爭一個女道士打了起來,兩邊都有硬手,殺的血流成河,末了還把座好大的道觀給燒了,前前後後,聽說死了上百人呢。上頭有令,禮泉及周邊幾個坊全部戒嚴,咱就是想去,也去不成了,待在家歇兩天吧。”

黃炎拍案道:“豈有此理,狗娘養的回鶻人國都滅了,還敢跑到長安撒野,奶奶的。”罵完又道:“不是我說你,你包這活可算虧到家了。”

大舅哥撇撇嘴,搖搖頭,怏怏的正要走,忽而站住腳,回身問道:“不對呀,你昨晚不蹲在那嗎,禮泉坊殺人,那麼大的動靜,你就沒看見?”

黃炎笑道:“我真那麼傻,在那蹲一宿?你們前腳走,我就溜回來了,翻牆進來的。”

大舅哥聽了沒多話,點點頭就走了。他前腳走沒多遠,他的婆娘就帶著兩個兒子回來了,黃炎旋即把門一關,說:“什麼都別問,趕緊收拾行裝,走,去你老楊叔家避難去。”

黃炎當天下午就出了長安城,直奔南方,究竟要去哪,他還沒想清楚,總之離開長安越遠越好,大舅哥只知道一個貴人和回鶻人開仗,卻不知那貴人是誰,黃炎卻看的清清楚楚,那正是當今的柄國宰相、太保李煦啊。

說來也巧,李煦入京前,天子賜宅永嘉坊,他的大舅哥託人在那包了個通渠的活,一直幹到李煦入駐永嘉坊新宅,那活還沒完工,末日,李煦從大明宮歸來,官袍未脫就到渠上檢視,唬的一眾人丟了傢伙跪在泥地裡,頭也不敢抬。李煦官雖然做的極大,人卻很和氣,他招呼大夥起身,自家蹲在堤上和大夥嘮起了家常,十分平易近人,即便如此黃炎也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只是在他臨走時才敢偷偷地望了一眼,就是這一眼,讓他記住了李煦的面相。

那晚他趴在溝裡親眼看到李煦在七八個護衛的保護下從禮泉坊裡逃出來,他攙著一個女道士,抱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似乎受了傷,走路的時候腳步蹣跚。回鶻人緊追其後,與李煦的衛士展開了激戰。黃炎被這一幕嚇呆了,怔怔的不知道躲避,李煦從他面前路過時,顯然是看到了他,一連望了他兩三眼,但沒有叫破。

此後的事,黃炎便一無所知了,他嚇得趴在荊棘叢裡直打擺子,雙手捂著耳朵,用力地閉著眼,喊殺聲停息之後,官軍封路前,有一段空檔期,黃炎總算在市井混了這麼多年,知道此地不可久留,便抱著盛金子的陶罐順著水溝沒命地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跑不動了摔倒為止,他在那裡蹲了一夜,天明時分才敢回家。一看地方都快到永安坊了。

雖然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黃炎的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長安城本來就是耍陰謀詭計的地方,這些年大唐名存實亡,這長安城裡就更成了各方勢力的角力場,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哪有個完的時候?黃炎本能地覺察到了危險,他想到李煦滿身是血被人追殺的樣子,就心驚肉跳,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既然有了一大罐金子,那還等什麼,逃到南方某個偏僻的小地方躲起來,再觀後變吧。(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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