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霜雲歌第五章 兄弟
柳願城雖是一座雅儒之城，但並不意味著此地百姓就保守偏見，那整日歌舞不休的畫舫便是最好的證明。
名士總愛風流嘛。
二皇子在進城途中醒過來一次，斷斷續續地說：“受傷之事要保密，帶我去畫舫。”
於是烏泱泱人馬奔赴畫舫，為了避人耳目，提前清空了一艘牡丹畫舫，只留下媚瀾仙子望著大批人馬來來往往，戰戰兢兢地等在船上。
這訊息自然也傳進了明歌詠的耳朵裡。當即，他便去請教了那位一直待在畫舫上的大人物。
“殿下——”明歌詠一邊推門，一邊喊道。誰知那門卻不像平常一樣可以輕易推開。明歌詠一愣，手上力氣又添上幾分，那門忽然向裡開啟，明歌詠卸不掉力氣，踉踉蹌蹌向內栽倒。
一隻手扶住了他。
“殿下正在休息。”說話之人聲音沉穩，明歌詠從沒聽過這個聲音。
抬起頭一瞧，是一個黑臉的大漢。
這人是誰？怎麼就進了殿下的房間？莫不是刺客？
明歌詠一著急，探出腦袋就往裡眺望。
“不必擔心，這是我的近衛。”從裡屋傳來殿下的聲音。
明歌詠心中一鬆，聽到殿下繼續說：“你要稟告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我那個弟弟也來了這裡了。”
“是。”明歌詠道，“二皇子忽然來到柳願城，又偏偏選擇在畫舫安歇，這之中說不定……”
“無妨。我這弟弟向來古怪，但他也絕不是危害大烈之人。就讓他玩去吧。”殿下道，“我們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出那位畫像中的女子，找到蘇將軍。”
明歌詠遙遙作揖，退下了。
那黑臉大漢看著明歌詠慢慢走遠，左右看了看，輕輕關上門，走到裡間。
大皇子身邊，還有三人沉默站立，手中鋼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皇子苦笑著看了地上一灘血泊：“劉清跟了我五年，沒成想卻死在了這裡。你們究竟是何人，既然上來就滅口，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份吧。”
黑臉大漢道：“我等不看、不聽、不聞、不問。主人有命令便執行。我等不知你的身份，也無需知道。”
“那你們主人又是誰？”
黑臉大漢鄭重道：“碧玉山簪，青羅江帶。乾坤日月，訇然洞開。雲朵齊聚，細雨成煙。飛騰化羽，落地為仙。”
大皇子一愣，猛地想起，這句話不是當初畫舫選魁之時，月詠仙子的唱號嗎！聽說月詠仙子選魁當晚突然消失不見，門前還有一地血腥。
難道月詠就是這群人背後的主使？可這又是為了什麼？
“你們的主人，是個女人？”大皇子試探著問道。
“是也不是。”黑臉大漢道，“問題就到此結束。接下來，該我問你了。”
大皇子苦笑，被人用這種語氣問話，活這麼多年，還是頭一遭。
黑臉漢子對著一人使眼色，那人從被殺的侍衛懷中摸出一張卷軸，在桌邊展開後對著他點了點頭。
黑臉漢子道：“你為何要尋找幽藍殿下？”
“幽藍？”大皇子激動地要跳起來，又被脖子上幾柄刀按了回去，“那畫中女子，名叫幽藍是嗎！”
“你不知道？”黑臉漢子皺眉，“你既然不知道，為何要尋找她？”
大皇子遲疑片刻，說道：“開國皇帝烈神宗臨死前曾說，大烈五百年後會有一劫，那畫中女子便是劫難。到那時，將她殺死才能化解大烈亡國之災。”
黑臉漢子冷笑道：“你在說什麼謊話？幽藍殿下，早已經死去千年。”
大皇子一驚，心中也十分不解。這幽藍，真的死去這麼久了？如果這樣，為什麼祖先還會留下這樣的遺言？但如果這女人真的死了，也難怪找了這麼多天，也沒能找到她……
黑臉漢子見大皇子臉色神色不像作假，明白他根本一無所知，不由得冷笑一聲。
大皇子無奈道：“要殺我滅口了？”
“主人吩咐留你一命。”黑臉漢子道。
“那我還要謝謝你家主人？”大皇子笑笑。
黑臉漢子不答話，只是對另外三人擺擺手，移開他們的鋼刀。他說道：“主人雖然要你活著，可沒讓其他人活。”
說著，一腳踩在侍衛頭顱之上，那侍衛原來還沒有死去，這一腳下去竟然渾身亂顫，可是下一刻，腦中紅白之物濺了一地，顯然徹底死去了。
大皇子眼中閃過一絲悲哀。劉清是他最忠實的護衛，練的一手龜息功，本以為一番說辭已經讓這些不速之客相信劉清死了，可誰知到，他還是沒能逃過死亡的命運。
大皇子嘆息一聲，忽然聽見房門啪啪作響，一抬頭，四個人已經不見了。
“月詠……幽藍……”大皇子喃喃道，“這些事，越來越撲朔迷離了啊。”
噼啪。
前來送飯的丫鬟看見房內血腥，嚇得手一鬆，瓷器餐盤碎了一地。
大皇子搖搖頭，自言自語道：“罷了，先去看看我那弟弟吧。”
牡丹畫舫，頂樓廂房。
一前一後兩名公子來到二皇子休息的門外。明歌詠臉色蒼白的走在前方，大皇子喬裝打扮跟在他的身後。
明歌詠心中別提有多愧疚，虧他當時還想到那人是刺客，怎麼就沒多留一個心眼，害的大皇子受驚。雖然大皇子氣定神閒，看來毫不在意，可真要出了什麼事，只怕柳願城十大商從此就要變九大商了。
廂房之外，重兵把守。二皇子來的毫不掩飾，全城人都知道皇子駕到。
明歌詠上前一步道：“不知二皇子住的可滿意，明歌詠求見殿下。”
那士兵搖頭道：“二皇子進城路上遇了山賊，受驚之下感染風寒，不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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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歌詠倒是知道鏡子山山賊被一網打盡的事，心中有些犯難，只好回頭請示大皇子。
大皇子道：“那我們改日再來叨擾吧。”
明歌詠只能點頭應和。
這時候，房內卻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無妨，讓他們進來吧。”
明歌詠和大皇子對視一眼，走入房中。
房間裡滿是藥味，牆邊兩個小藥爐咕嘟咕嘟燉著藥材，幾個僕人時時刻刻扇著風，一絲不苟。大皇子覺得有些不對勁，風寒而已，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
進入裡間，屏風之後的景象讓大皇子大吃一驚。
自己的弟弟胸口纏滿繃帶，氣若游絲！
這還了得，大皇子當即推開明歌詠，快步走了過去。
重侍衛見有個人舉動異常，立刻全神戒備。還是老欽天監眼尖，認出這位走來的是誰。
當場便跪下行禮，高呼皇子千歲。
其餘人等一聽，也收了刀子，開始行禮。
大皇子不理會他們，滿臉緊張走到弟弟身邊。
“皇兄，你來看我了。”二皇子像是才剛醒過來，睡眼惺忪，滿臉倦容。
“你怎麼搞成這樣？誰傷了你？”大皇子焦急道，“我立刻吩咐費都尉去查此事。”
“回稟殿下，費都尉已經在查了。”欽天監答道。
大皇子指著欽天監道：“你告訴我，這一路上發生了什麼。”
老臣子將來時發生的事通通說給大皇子聽。大皇子聽得暗自心驚，無論是那歪打正著的一箭，還是鏡子山的崩塌，以及最後的遇刺。在他耳中聽來，簡直就是說書人口中的故事，怎麼可能是真的！
“皇兄不必擔心。醫師已經檢查過了，我的身體並無大礙。”二皇子微笑道。
“胡說！你看看你這樣子，像是無大礙嗎！”大皇子氣道，“你說你好端端的，幹嘛要來這裡？不知道現在局勢紛亂嗎？”
二皇子道：“我知錯了，明日我便回帝都。”
“胡鬧，你現在這樣那還能走動？傷養好了再走吧。”大皇子道，“這幾天你就跟我……不，你還是住在這兒。我來這裡是受了父皇的委託，可能會遭遇危險。”
聽見“父皇委託”這幾個字，二皇子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他低沉道，“父皇就從來沒有讓我做過事呢。”
“你還小。”大皇子安慰道，“這次傷好之後，回去跟各位太傅好好學習，將來自然就能幫到父皇了。”
“嗯。”二皇子低聲道。
“你好好休息吧。”大皇子見弟弟這副樣子，心中一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臨走之前，他將欽天監叫到身邊，交給他一顆白玉般的藥丸。
“這是妙還丹，是當年的蘭若國留下的至寶，一共也只有三顆，雖然過了千年仍然不失光澤，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你待會將它碾碎，放進藥湯裡，看著炎羽服下。”
欽天監壓低聲音震驚道：“殿下，陛下賜你這等寶物，你可要為自己留著啊。醫生已經說了，二皇子並無大礙，您不需要浪費啊。”
“叫你做你就做。管那麼多幹什麼！”大皇子低吼道，“我這弟弟從小就不受父皇待見，你照顧了他這麼多年，難道不清楚？這顆妙還丹，是我做哥哥唯一能補償他的東西。”
欽天監推辭不過，只好收下了。
而在床鋪之上，怔怔望天的二皇子，此刻卻露出微笑。
他輕聲道：“哥哥，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