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0132.茱苓的焦慮

不得不說，勾欄院實在是所有行業中最懂得如何服侍人的了。只要拿錢砸，沒有享受不到的服務。

眼前的茱苓真是大變樣。頭式還好，不過是梳成小孩常見的雙抓髻。穿戴就過分了一些。大約勾欄院一時也找不到什麼小孩衣服，臨時整了一套小丫鬟的裙裝，還是盡力改小的。雖然時間有限，針腳很糙，很多地方只是胡亂挽起來縫住拉倒。但不可否認這裡的女人果然最懂得如何向人展示她們的美麗。茱苓內穿一襲淡紅的薄綃抹胸，外披杏黃色輕羅短襦，下罩碎金撒花百襉裙。論身量不過是十一二歲，打扮得這麼美豔成熟幹啥？裴寂一面腹誹這幫勾欄院的女人只知道怎麼誘惑怎麼來，一面也不得不承認，這麼一打扮，還真是有些千嬌百媚的小雛樣兒。

茱苓到底是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原地轉了個圈：“好看嗎？”

是挺好看的。小巧玲瓏，明眸皓齒，真是個美人胚子。看那細白的皮膚，端正的小鼻尖，一對杏眼又大又黑。眨巴眨巴可憐兮兮地瞧過來，讓你覺得稍微對她兇點都不忍心呀。裴寂忍不住哀嘆，本來就已經夠萌了，再這麼盛裝一打扮，萌度真是直線上升哪。這混亂的年月，引人注目可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什麼時辰？”

一旁的侍女連忙欠身回話：“丑時將盡了，李爺。”

“太晚了……”裴寂想了想，對茱苓說，“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咱們再出去辦事。”

找條船，離開這亂糟糟的東京城。原本他還有些擔心欒華，但聽裘璉和柳政的說法，似乎她現在沒遇到困難，而且還風光無限。但願雷火秘卷能讓她順利拯救城裡的老百姓。他想，我已經完成了委託，是該離開的時候了。

半夜突然醒來，而茱苓不在她的小床上。

不知道為什麼，裴寂覺得自己最近睡覺特別不踏實。從鎮魔塔回來之後，他夜裡任何風吹草動都會驚醒。雖然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這樣的日子，但那只有周圍特別險惡時才會如此。這萬花樓裡都是普通人，捆在一起也打不過他，實在沒有什麼危險。街上當然亂，但萬花樓有人守夜。為了保證金主們的安全，僱來的都是江湖上二流以上的好手。為什麼還是不能安心睡覺？

或許是擔心著茱苓吧。他意識到自己和茱苓之間似乎有一種聯絡。欒華曾經說過，是茱苓復活了他。而今看來，或許不僅僅是復活而已。他的身體中多了一種神秘強大的力量，除了修復任何傷口，還有其他作用。一個很簡單的事實，他每天都變得更強。速度、力量、對自身的掌控，一切都在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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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苓在……屋頂上。裴寂低頭閉目，簡短地冥想了一下，立刻感應到她的存在。

今夜萬里無雲，月光如流動的白銀。茱苓抱著膝蓋坐在屋頂，抬頭呆呆地望著那一彎下弦月。

“在想什麼？”裴寂突然出現在她身邊。

“月光，”茱苓答非所問，“我記得，崑崙天都墜落的那一夜，也是這樣的月光。”

“總是懷念那些有什麼用呢，人得活在眼下，”裴寂給自己灌上一口酒，“等我們去了南方，聽說月色更美。”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要急著離開這裡？”

“當然是因為得罪了不少權貴。龍虎山巨頭、禁軍大將、靈寶派的衙內，殺了這麼多人，得罪了鄆王——”

裴寂的思路突然卡住。是啊，為什麼急著離開？如果說之前是擔心鄆王報復，但現在鄆王已經倒了臺。因為被通緝？通緝他的康王和皇帝眼下正忙著應付城外的烏里溫騎兵，還要大肆清除“鄆王餘黨”，根本騰不手出來認真對付他。城門口就貼著畫了臉的告示，他卻能在萬花樓有酒有肉地享受，這就是明證。等雷火秘卷炸死那些北虜，城門正常通行，或許幾串小錢就能買條路，甚至半夜翻城牆都不是問題。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花這麼大力氣找船？裘璉和柳政是上頭大力緝捕的要犯，相對而言，對他的通緝簡直不痛不癢。

“所以是為什麼呢？”

“當然是因為這裡，”茱苓指了一下心的地方，“我的焦慮、擔心、恐懼、所有的情緒都感染著你。”

仔細想想，茱苓的話確實有道理。雖然她不怎麼說話，但裴寂就是覺得必須帶她逃走，越遠越好，最好是誰也找不到的地方。仔細想想，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的命在我這裡，”茱苓說，“這是皇族與域外天魔進行契約的秘術，一生只能施展一次。當我感到危險，你也會心生感應。還記得鎮魔塔看守者廉姜嗎？希望你沒有忘記他臨死前說過的話。我已經感到黑暗正在甦醒。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崖緩緩逼來，僅僅是陰影就讓人喘不過氣。”

說實話，如此沉重的話題從一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小女娃娃嘴裡說出來，畫風簡直完全不對。但裴寂已經習慣了。茱苓一直以來很少露出笑容，似乎總是憂愁著，擔心著。她眼中的未來如此黑暗嗎？

“或許你該把擔心的事情好好講一講，”裴寂說，“我習慣做任何事都充分去準備，這樣我拿起劍的時候才會充滿自信。”

茱苓嘆息：“確實應該好好聊一下了……只是我之前腦子一直都很混亂，需要清理很多雜亂的想法，”她話題一轉，“廉姜最後的話並非毫無理由。我隱約記得，是被一個很可怕的人封印的。他說，我會毀掉整個世界。然而我被封印了，世界卻依然毀掉——”

“並沒有。”

“嗯？”茱苓一時沒明白裴寂的意思。

“你看看四周，”裴寂手一揮，將四面那些整齊的青瓦紅簷都圈在裡面，“這像是一個被毀掉的世界嗎？”

入夜的汴京城燈火通明。城牆附近不用說，為了警惕烏里溫人的偷襲，火炬就沒有熄滅過。城內百萬居民也過著各自的小日子。富豪人家的日常並無變化，該飲酒飲酒，絲竹管弦一樣不缺。就在他們腳下，萬花樓裡的笑聲也隱約可聞。看看這鱗次櫛比的一層層屋脊，看看這天街流水，燦若繁星的城市，這像是一個被毀掉的世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