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0071.入塔前夜

篝火嗶嗶啵啵地燃燒著。風在破洞的牆壁間飛馳，嗚嗚地搖動黑色旗杆上的破旗。歷經無數歲月，旗幟依然不倒。時光幾乎不能在這遺蹟留下痕跡。

茱苓也一樣。只要在場這幾個人不說，誰也看不出她已經活了好幾千年，或許是一萬年。

“這麼長的歲月，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呢？”欒華對此非常好奇。她現在不怎麼提防茱苓了，兩人偶爾交流一些穿衣打扮之類的小心得，漸漸熟絡起來。

“我不知道。”茱苓低頭、搖頭。

“咦，為什麼會不知道？”

“因為我忘記了，”茱苓低聲說，“當我醒來的時候，周圍是一片黑暗。我不能轉動，不能走，四面都是堅硬的牆壁，沒有聲音，也沒有風。我想離開那裡，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我做不到。我敲那些石頭牆壁，它們發出空空空的迴響。每次我都是敲累了然後睡著。每天我都祈禱自己醒來能得到自由。最後、終於有一天成功了。我突然醒來、發現自己在城市中央的水池邊，周圍是破碎的牆壁。我記得這裡是懸圃離宮，但不記得它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我到處走，看見那些死掉的人，還有精氣散落化生的怪物。我想離開這裡，但是到了城市邊緣就沒法再往前走。失敗了很多次之後，我意識到自己是個靈體。靈體是不能離開本體太遠的。我就這麼呆著，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這裡有很多怪物，你不害怕嗎？”

“起初挺害怕，但後來發現它們根本傷不到我，就沒那麼害怕了。其實它們之前沒這麼暴躁。或許是精氣越來越匱乏的緣故吧，它們逐漸開始攻擊一切精氣充裕的生物，連路過的鳥都不放過。”

“崑崙到底是怎麼毀滅的？”欒華非常想知道這個。無數人研究到滿頭白發也未能解開其中之謎。誰都想不通：一個神統治的國度，能呼風喚雨、役使域外天魔的存在，為什麼會突然滅亡？遺蹟中發掘到的上古典籍從未提過盛世有衰敗的跡象。崑崙王朝彷彿是被一刀斬斷，毫無徵兆就死掉了。皇帝的居城從天空墜落，大地一片荒蕪，文明中斷了幾千年才從黑暗中慢慢復甦。

現在、答案就在眼前，欒華無比激動。不是誰都有這樣的好運氣，能見到一個活生生的崑崙貴族。

“我不知道。”茱苓低頭、搖頭。

“這也不知道？！”欒華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隨即被一口熱茶嗆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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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不知道，或者是想不起來了。我不記得陷入黑暗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記得睜開眼睛，面前就是一片漆黑，”茱苓捂住腦袋，埋進雙膝之間，“我不記得為什麼會被關起來，也不記得是誰把我關起來。或許是我的記憶已經被抹去了吧，嗚嗚……”

眼看茱苓這麼痛苦，欒華趕緊安慰她：“不用著急，慢慢會想起來的。”

裴寂換了一個角度提問。“你既然能在遺蹟裡自由移動，為什麼不回去把自己放出來呢？”他正好問到一個大家都想弄清楚的問題。

“我不知道怎麼才能把自己放出來，”茱苓悲傷地搖頭，“等你們到了塔底就知道。我能感到自己就被封在那面牆的背後，卻怎麼也找不到機關。那面牆上有很強的符印，根本就沒辦法靠近。”

“妖怪也一樣嗎？”

“一樣。”茱苓十分肯定地說。

“怎樣才能到達塔底呢？”

“嗯……是很長的一段路。反向塔一共有十三層，每層都有機關暗道。從前塔裡的妖物很多，後來它們互相吞噬，越來越少，但是也越來越強大。其實最近我都不怎麼敢回去那邊。它們已經很強了，說不定連我這樣的靈體也能吞掉。我可不想再回到那個被封鎖的小地方裡。我有預感，要是靈體被吞掉，肯定就再也出不來了。”

充斥著黑霧的，永遠籠罩在黑暗之中的鎮魔塔。只要踏入它的範圍，就再也看不見陽光。數不清的妖物藏身其中，時而互相吞噬，時而吞噬外來者。對它們而言，時間毫無意義。它們會永遠地吞噬下去，直到塔中的黑暗被徹底驅除為止。

黑暗能夠被驅除嗎？

據茱苓說，黑霧並非永恆不變。每天在固定的時刻，它會變得衰弱。霧氣一旦退去，牆上的火炬就會重新燃起。那是鎮魔塔中難得的平靜時光。妖物畏懼火光，會縮在黑暗中不敢出來。那時候就一定要快跑，跑到下一個安全點。然後堅守、等待、堅持到下一次黑霧退潮為止。這樣週而復始，一定能到達塔底。

曹啟宗最初的方案是白天休息晚上探索，這想法原本就很不靠譜。他竟然指望著一點點清除塔裡的魔物，最終掃清道路到達終點。說起來，他帶著那十幾個御前侍衛苦哈哈地殺上一夜，或許還不如妖魔們自相殘殺來得多吶。

正是因為覺得曹啟宗的計劃不妥，裴寂才想著透過秘道潛入。但是很可惜，他畢竟對上古時代的崑崙建築群瞭解不深。誰能想到那瞭望塔竟然是警戒奴隸營的呢？

好在他們遇到了茱苓，獲得大量情報，並且有了一個比較現實的方案。經過一夜討論，許多不足之處都被找到並補全。譬如說——

“譬如說，什麼樣的地方才算是安全點？”裴寂一直在提問。

“塔裡有些地方，就算黑霧瀰漫的時候火炬也不會熄滅，那裡就是安全點了。我看到過很多次，就算黑霧瀰漫，妖怪也不太敢接近那種地方的。”

就這麼商量著商量著，不知不覺四周亮了起來。裴寂伸了一個大懶腰，打著哈欠說：“睡覺吧。白天怪物不多，大家正好休息。準備晚上進塔。”

茱苓不需要休息，正好擔任警戒。

朝霞初起，天幕緋紅。在傾頹的天壇對面有一塊圓形空地，正是這次要探索的目標——鎮魔塔。三人多高的巨石在空地邊緣圍成一個圓圈。它們灰白得像大病初愈的人，有鼻子有眼睛，帶著一張呆板的臉。那張臉滿是皺褶，表情陰森，癟塌的嘴閉得很緊，眼皮耷拉著，兩頰鬆弛，額頭突出。泰諾西神話裡有個永遠不死的女人，她忘記了向神明祈求不老，結果活了一千年，有九百五十年都乾癟又衰老。裴寂想，如果那神話是真的，那她的臉一定就像這些巨石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