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遊記第7章 此去離山八千里

天未亮，一輛神俊黑馬拉乘的馬車便緩緩停在了被落寞了一夜的青石板上，水窪中倒影的樹影被車輪碾碎，化作混沌的光影。黑馬打了個響鼻，喘息出一片白霧。而坐在車上的車伕卻耐心的等著，等到波瀾漸漸平復，等到東方泛出魚肚白，等到。。。。。。門，吱呀一聲開啟，走出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韓亦非吃力的揹著行囊，提著魚簍，小臉雖被草草洗過卻難掩哭過的痕跡，韓亦非用紅腫的眼睛看向母親，溼冷的風吹過林初顏憔悴的容顏，未生起一絲表情。方正拿下斗篷，露出一張方正黝黑的臉，憂鬱的神色看到車下的母子才消減了些，笑了笑乾啞說道：“來了。”林初顏點點頭，“阿正，亦非就交給你了。”方正躍下馬車，看著林初顏，眼中閃爍著光：“林姐姐你放心罷，我縱然豁出這條命去也會保亦非周全的。”咚一聲微響，林初顏雙膝跪在方正面前“謝謝你，阿正”林初顏說道。方正一步跨過，急忙將林初顏扶起：“姐姐，你這是做什麼。當年我要餓死的是時候，是先生收留了我，傳我修行之法，我雖是先生的劍侍，可先生從未將我當作下人看待。我這條命是先生給的，先生不在了，我這條命就是亦非的。”語音激昂，斬斷金鐵。林初顏將韓亦非推到方正面前，用盡所有力氣般顫抖出兩個字“走吧。”韓亦非突然坐在地上，拉著林初顏的衣袖哭喊道：“娘，我不要走了，我要和你一起。”林初顏沒有像以往那樣，而是反常的甩開韓亦非，帶著怒意一指說道：“走。”手指的指向是石板路的盡頭。韓亦非怔怔的看著母親無情的轉身，身形被木門一點一點吞了進去，“砰”的一聲，院門合閉的聲音讓韓亦非腦袋裡陷入一片空白，石板的冰涼自手掌沁入心中。林初顏倚在門後，感受著韓亦非將木門敲響一聲一聲，淚水無力的落下。許久許久，她聽到車輪啟動碰撞青石板的聲音，然後越來越遠，越來越遠。林初顏喉嚨一陣腥甜湧出，她拭去血跡，心中說道：“走吧，亦非，別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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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亦非縮在馬車的角落，幾次方正試圖和韓亦非交流，卻如同石子沒入泥澤化作沉寂。黑馬化作一條黑線拖著車廂行過白馬湖，韓亦非撩開黑色的窗簾，一束春日的暖光照在韓亦非臉上，而他的心裡依然冰冷。白馬湖在他的眼簾裡慢慢被密林遮掩，直至完全被碧色淹沒。韓亦非拉回窗簾，轉過頭對著正駕車的方正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啊？”聲音稚嫩卻多了一些不一樣的東西，有對未知的忐忑，還有風雨後不得以生出的堅毅。方正有些錯愕的回頭，看到韓亦非小臉上強行作出的堅強，不由得有些心痛，這些對一個孩子來說卻是太過殘忍了。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不會因為你是個孩子而對你有任何憐憫，或許這就是你的宿命吧。“離山。”方正從未和這麼大的孩子打過交道，語調上有些拘謹。“離山，那裡很遠嗎？”“嗯，算是比較遠吧。”“有多遠？”“八千里”方正耐心的回答著少年一個又一個冒出的問題。“八千里，好遠吶”韓亦非緊緊抱住魚簍，呢喃自語，幾許惶恐，幾許失措。小呆曲臥在魚簍底，有些憋屈，不滿的拍打下水花。方正轉過頭去，手中馬鞭高高揚起，卻未落到黑馬身上，馬鞭撕扯空氣一聲暴鳴。黑馬會意加快腳步奔騰，瀟灑邁步突破風的阻力。方正想了一會兒“哎”“嗯？”男孩抬起頭，眼中亮晶晶的，疑惑的看著這個黑臉漢子的背影。“別怕，我會陪著你的。”方正看著遠處的山，呼呼的風把他黑黑的臉吹得微紅，沉默幾許，方正回首，韓亦非斜倚在車廂上安詳的睡著了，魚簍放在腳邊。方正微微一笑，輕拉韁繩，放緩速度，讓韓亦非睡得更舒服些。方正用馬鞭敲了一下魚簍，馬鞭點在魚簍上產生一種難言的律動，從這個點上蔓延直至整個簍身。小呆臥在魚簍忽而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四周一空，冰冷的水激湧浸沒他的整個軀體。小呆湊出水面愣愣的望著一望無垠的水面，發生了什麼，我，遊在一片海。海面沉寂，沒有一絲波瀾，無邊的水色透出一種純淨的藍，在這視野不能及的廣闊裡，小呆感到的只有渺小和無力。這魚簍內，竟自成一方小天地。

大離皇宮的深處，靜心苑終日凝聚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壓抑氣氛，似乎連陽光都無法滲透分毫。無數失寵冷落的妃子，靜坐在這座宮殿裡，朝絲化作白髮，枯萎。更有不甘寂寞屈辱者，白綾三尺，便化作粉紅骷髏。死了的人得了解脫，而活著的人也正向黃土中走去，靜心苑中鮮有人問津，除了每半月發放一次物資的小太監，沒有什麼來客，正門下任由灰塵積了一層又一層。而今天，靜心宛正門上帶著銅鏽斑跡的龍首鎖張開了嘴，在一陣嘈雜刺耳的尖銳和漫天煙塵中，陽光從逐漸放大的縫隙流淌進去，這門如同巨獸的嘴貪婪的吞噬著一絲絲溫暖。溫暖的空氣如同水流般湍流過這清冷宮殿的一邊一角，飛簷上的走獸，黯淡了顏色的琉璃瓦，沉寂了一冬的名貴花木，頓時換髮了光彩，有生機隱現。這是聖上要赦免哪個妃子了？整個靜心宛慌亂了起來，頓時每間屋子裡都響起妃子梳妝打扮之聲，嘩嘩的打水聲，銅鏡和匆忙揮起的梳子碰撞的金屬聲，胭脂打翻的聲音響徹整個靜心宛。然而太監陰陽腔調誦出的御旨卻讓心剛熱起的諸妃子墜入了谷底。“聖上有喻，安平公主念母心切，孝心尤嘉，值公主離京之際，特許探望。”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太監的躬身引領下，踏入了這個許久都無人踏足的宮殿。小女孩雖身著雪白狐裘，膚色卻絲毫未被遮掩，若凝脂而賽雪，有些嬰兒肥的小臉有種讓人憐惜的精緻，活生生的一個美人胚子。跟隨著太監走過穿梭在宮廷的曲折小道，遭受著宮中婦人的指點評論，冷宮中的幽怨婦人們壓抑積鬱許久，即使對著這位聖上最喜愛的安平公主，話語上卻也不少尖酸。“呸，自小就一副狐媚子的樣子。”窗前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朝著公主的方向啐了一口，安平對周遭的一切有些害怕，兩顆琉璃似的眼睛蒙上了一層霧氣。一旁的宮女看到自己的主子被欺負，反的一口啐了回去。“腌臢婆娘，老死在這裡罷。”安平此刻沒心思去想周遭的一切，馬上就要見到自己的孃親了，她有些忐忑，她是什麼樣子，自己的記憶是模糊的，甚至是陌生的。她知道的只是宮中對她的傳聞，傳聞說她野心滔天，手段狠辣，勾結外臣，機關算盡千遍萬遍想要將自己的弟弟十一皇子送上東宮之位，激怒聖上，被打入這靜心宛內。外人說她怎樣怎樣，但她不覺得她壞，她只是想要為子女擋住風雨，自己的弟弟還太小，憑他自己是無法在這波詭雲譎，危機四伏的後宮站的住的。她對她的教誨在她進入這寂寞的宮殿前就已經寫在錦囊裡，沒有母親的皇子皇女在後宮真的很難，既然她不得純真，只有成熟。自她識字後按照母親在錦囊所寫，她感悟後宮中的人情世故，似乎是天生具有的天賦，她懂得察言觀色，討聖上歡喜，加上修行天賦驚人，世人皆知，聖上有一明珠，千金而不換，喚作安平。門緩緩的開了，她義無反顧的踏了進去，她有很多問題要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