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中的亞當第四十八章 黑焰（下）
長矛的一頭抵在了的身後的石牆之上，矛尖對準了撞擊地面後又重新彈起、開始漸漸分崩離析骸骨球體的中心。看不見，喬爾咬著牙想到，安東尼在走過拐角的瞬間也將火光帶走了，此刻彈射起的球體隱沒進了漆黑的陰影之中，喬爾甚至不能確定自己手中長矛的矛尖到底對準了什麼位置。
接著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彈出了黑暗，是骨刺、斷裂的骨幹、與彎曲的肋骨，喬爾感覺到手中的長矛穿過了什麼東西，然後又抵在什麼硬物之上，矛杆發出了一陣悲鳴。
砰！身後傳來了一陣猛烈的撞擊聲，安東尼心底一沉，他下意識的回過頭去，卻看見了一個人影站在火光的邊緣，其腳下有著一個蒼白的光環，不過那個環轉瞬即逝，安東尼這才看清了那個人影是喬爾。而更邊緣處是一堆雜亂的蒼白骸骨，骸骨堆的大半部分都隱藏在黑暗中，而能看見的部分則在抖動著，就好像剛剛撞散了之後的崩塌一般。
但安東尼馬上便意識到那並不是崩塌，而是在重組。“快走！”喬爾快步走上前來。
“剛才那是什麼？”安東尼看著喬爾呆呆地問道，但喬爾沒有理會他，而是用力的推了推他的背，催促他繼續前進。
果不其然，那堆白骨馬上便譁啦啦的再次重組了起來，不是簡單的聚集在一起那麼簡單，而是縫隙與縫隙相切合，就像是一開始便是這樣的結構一般，但安東尼與喬爾已經沒工夫去理會這些了，因為離刺耳的短哨聲已經越來越近了，當他們又拐過兩個路口的時候，骸骨球體滾動的聲音又開始響了起來。
“快準備好黑燈！”看見了前面的路口處出現了火光後安東尼高聲命令道。
“等一下！”喬爾這時忽然喊道，“燈熄滅了！”
“熄滅了？！”安東尼愣住了。開始的時候為了計劃能夠迅速展開，安東尼然讓喬爾現將黑燈點燃，然後立刻用破布將黑燈裹住，這樣的話在需要的時候便可以迅速的扯下破布讓那個怪物進入神僕可視的領域，但因為怪物忽然轉變了形態開始在這個深層墓穴中橫衝直撞，將他們的計劃給全盤打亂了。
“現在馬上點燃吧。”安東尼放緩了腳步急切的喊道。改變後的計劃是當怪物被困在用石棺封鎖的隧道中時，便用黑燈抓住它，但此刻馬上帶著怪物抵達了那個死衚衕，黑燈卻熄滅了。
“來不及了。”喬爾沉聲道，“繼續前進！別停下來！”身後傳來的轟轟聲響讓得安東尼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他也毫不猶豫的繼續朝著前方傳來火光的路口衝去。
“怎麼辦啊？！”安東尼沒命的狂奔了起來，他都詫異了一下自己居然還有這個力氣，身後的滾動聲越來越近了，骨骼斷裂聲、骨刺在石壁上劃過時發出的刺耳聲讓得兩人都緊張了起來。
“把火把與那把刀給我！”喬爾忽然喊道，安東尼猶豫了一下，但他還是在抵達那個路口的時候轉過身將手中的火把與那把華麗的剖魚刀一起交給了喬爾。
“別吹了！他們來了！”安東尼忽然聽見了有人在低聲喊道，接著那刺耳的短哨聲便中止了，接著他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喊他，“德雷克！這邊！”等他看過去，只見一個拐角處微微散發出了火光，一個黑色的人影在火光中衝著他揮手。
“你去那邊，這裡交給我。”喬爾對安東尼沉聲道，而安東尼根本絲毫反駁的機會，喬爾轉過身高舉起了火把與剖魚刀，“你的東西在這邊，這把刀也是，這個面具也是！”
當喬爾轉過身的時候安東尼只能朝著那個火光中的人影跑了過去，而當他早接近火光之時他回過了頭，卻除了一片黑暗之外什麼也沒看見了，喬爾已經衝著那個被堵死的隧道跑去，而轟隆隆的聲音也在靠近之後又迅速的遠去。雖然很不願承認，但安東尼確實松了口氣。
“德雷克！怪物走了嗎？”身後的人這時才走了過來，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其他人，其中只有一個人舉著火把。最前面的那人穿著厚皮甲，一隻手中握著一把釘頭錘，他臉上的神色被隱藏在了陰影之中，但他的語氣暴露了他的不安。火光給他的身影鑲上了邊。
“我們要跟過去嗎？”他身後的一個人有些緊張的問道。
“還是說我們先退回去等大部隊全部抵達了再說？”走在最前面的人嚴肅的問道，“不是我們這個先遣部隊才來了總人數的一半都沒有嗎？”
“那些稍後再說！”安東尼有些不耐煩的說道，“找一個人去通知其他人離開深層墓穴，到黑門的後面去等我們！你們幾個先跟過來看看情況！把火把滅掉換成提燈，一有意外我們就馬上撤退！”說著安東尼蹲下身子從“揹包”中取出了自己的提燈與打火石，其他人相互對視了一樣，舉著火把的人將火把遞給最前面的那人之後便轉身走進了黑暗之中。
……
當喬爾看見前方被堵住的隧道時他頓時覺得心裡一沉。那只是將石棺從凹槽中拖出了傾斜著倒在了隧道中而已，似乎是打算將兩個石棺重疊在一起，結果上面的石棺滾落了下來，沉重的棺蓋落到了一邊，裡面的木乃伊屍骸也露出了半個身子。這樣的東西根本沒辦法抵達那顆骸骨球，喬爾看了看左右兩方，情況基本差不多，只是這樣簡單的障礙的話，別說是那個異常靈活的骸骨球體了，就是喬爾也能輕鬆的翻越過去。
“這幫傢伙……”喬爾幾乎想要咒罵，但他此刻沒有這個時間了，因為身後那個聲音越來越近了。相信這幫傭兵真是我犯過的最蠢的錯誤了，喬爾在心中暗自想道，他一咬牙，將那把剖魚刀重新放回了“揹包”，單手握著火把、迅速的翻閱了前方的石棺障礙。
而也就在喬爾剛剛越過那兩個石棺的時候，那顆球體也抵達了，骨骼與石頭相撞時發出了破裂的聲音，顯然那顆骷髏腦袋沒有想到隧道中間會忽然出現斜著的石棺，結果它便直接撞了上去，它的速度也為之一滯，但就如同喬爾最開始所想的那樣，這樣的障礙根本沒有辦法抵達這個怪物，斜放的石棺因為怪物的撞擊而朝著喬爾的方向倒去，若不是喬爾躲閃及時，可能便已經被石棺壓倒在地了。
喬爾咬著牙想繼續往前逃離，但忽然他本能的感覺到了背後有危險，他轉過了身去，之間一條詭異無比的骷髏手臂從那顆球體中伸了出來，那是由不知道多少截的手臂骸骨憑湊而出的一條長手，乾枯可怖的骷髏手掌張開了朝喬爾的方向抓來。喬爾慌亂中下意識的用火把朝那條手臂砸去，卻不像那條手臂靈活異常，乾枯的手掌直接抓住了喬爾手掌的火把，蒼白的手骨直接握住了火把燃燒的頂端，被染上了黑色的陰影與熾熱的火光。
喬爾鬆開握著火把的手連忙往後退，忽地他意識到自己正在走進黑暗中。怪物的手臂似乎也抵達了長度的極限，所以並沒有繼續朝著喬爾伸來，但它握著火把的手卻開始發力了，喬爾能夠聽見木頭因擠壓而發出的咔嚓聲響。它想要掐滅火光，喬爾忽地想起了什麼，他伸手取下了腰間的提燈，因為裹著不透風的破布，所以提燈裡面的火焰已經熄滅了，再加上喬爾一直在逃跑，提燈裡面的燈油也因為搖晃而灑在了提燈的玻璃罩子之上，甚至漏了出來，剛剛取下提燈時喬爾便聞見了那股惡臭味。
不過此刻已經不是在意這些事情的時候了，喬爾向前走去，一邊準備捏碎火把燃燒的頂端、一邊在收縮回那顆馬上就要繼續滾動起來的骸骨球體的骷髏手臂也因為他的動作而放慢了速度。
就是這個，喬爾告訴自己，不要呼吸，不要發出聲響嗎？一邊這麼想著，他一邊將手中那個還裹著破布的提燈朝著前方正在熄滅的火焰投擲去，因為破布上也沾上了黑色的燈油，當在空中翻滾著的提燈撞倒骷髏手臂中握著的火焰的時候，立刻就被點燃了。
先是明亮的火焰，接著火焰馬上像是被澆上了水一樣開始發出了“撲嗤”的聲響，接著喬爾聞見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臭味，或者說是草藥味？也可能是兩者都有，但無論如何，火焰變成了黑色，破布燃燒了起來，整個提燈化作了一團火球，底部是普通的火焰，頂端則是黑色的火苗，當它落在地上時，喬爾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接著火焰立馬竄了起來，徹底變成了黑色。
喬爾是第一次看見黑色的火光，是那樣的詭異，除了最開始時發出的那一聲“撲嗤”之後便沒有再發出了其他的聲響，連尋常火焰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都沒有，這是一團寂靜的火焰。黑色的火光也是那般的詭異神秘，就像是給所有的東西都鋪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一樣，雖然依舊昏暗到看不清事物，但卻能夠看清大致的輪廓，那確實是光。
黑色的火焰在黑暗的隧道中燃燒著，明明散發著這般異樣的光線，卻仍舊讓人移不開目光，因為它燃燒得是如此的劇烈。
嗒嗒。喬爾聽見了骨骼碰撞的聲音，他之前也聽見過，就是那個骸骨怪物走路時發出的那種聲響，不過這次的聲響要更為的沉重，而且，聲響是從喬爾的身後傳來了。
他抬起頭看向了那隻手，它仍舊握著火把，並且終於將火把頂端的火焰給掐滅了。那個怪物在我的前面，喬爾告訴自己，那麼身後的這個聲音……是什麼？
嗒嗒。又響起了，那沉重的腳步聲，不單單是骨骼碰撞的聲響，而且不止是一個聲響。嗒嗒，嗒嗒。
開始出現了，四面八方都傳來了這個腳步聲，而且喬爾能夠清晰的確定，這不是迴音。他微微偏過頭，左側的牆壁已經消失不見了，他不知何時已經位於一片空曠到不著邊際的黑暗空間之中了，這片空間之中只身下他自己、前方燃燒的黑色火焰與僵直在原地沒有動彈的骷髏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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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喬爾看見了一條腿骨出現在了自己的視野範圍之中，那條腿的高度可能就有喬爾整個人那麼高了，而它的上半身則還隱藏在喬爾的視野範圍之外，喬爾忽然疑惑，隧道的頂部又這麼高嗎？
嗒嗒。接著那條腿的主人也走進了火光的範圍，那是一具巨人的骸骨，身體的高度是喬爾的兩倍，它彎下了身來，喬爾能夠看見它那顆巨大的頭顱，黑色的眼眶正在注視著喬爾，它的雙手中握著一柄戰錘，戰錘不如它們本身一樣簡陋，錘柄與錘身是連為一體的，由某種黑色的金屬打造，雖然是在這樣漆黑的空間之中，喬爾還是能夠清晰的看見那把戰錘與蒼白的骸骨，彷彿它自身就可以發出光亮。
嗒嗒。遠處，又有一個巨人的骸骨還是走了過來，距離相當的遠，但喬爾還是能夠清晰的看見它。牆壁真的消失了嗎？喬爾不禁感到疑惑，但他不敢輕舉妄動，因為他已經被自己左側的那具巨人骸骨給盯上了，正如那個老修女所說，如果發出聲響，便完全有可能被這個巨人骸骨用戰錘碾得粉碎。這就是黑神的神僕嗎？喬爾看著那顆巨大的骷髏頭顱想到。
咔嚓。忽然傳來了一身輕響，喬爾雖然沒有轉動頭，卻還是盡力的將目光移到了燃燒的黑色火焰上方的那只蒼白手臂，那條怪物的手臂像是失去了支撐一樣的散落了下來，剛剛發出的咔嚓聲響便是它解體時發出的聲響。喬爾已經看見了那顆骸骨球體，此刻它也暴露在了黑色的火光之下了。
骸骨的間隙中彈出了骨刺與骨幹，它想逃，喬爾意識到。但比那些看似沉重笨拙的巨人骸骨卻展現出了讓喬爾震撼不已的速度與力量，那具剛剛還彎著腰看著喬爾的巨人骸骨在骸骨球體做出逃走的動作、發出聲響的同一瞬間，如同猛獸一般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撲了過去，那一瞬間地面都為之顫動，他手中的戰錘被高舉過了頭頂，接著是一陣骨骼碎裂的聲音與戰錘砸擊地面的巨大聲音，這一陣聲音彷彿在黑暗中泛起的漣漪一樣擴散了出去，喬爾聽見了越來越多的“嗒嗒”聲，與之前安靜、緩慢的腳步聲不一樣，這些聲音如同捕食的野獸一般撲了過來，此刻的喬爾根本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敢亂動。
一個，兩個，三個……他數著高速靠近的腳步聲，接著是金屬武器重擊地面的聲音，那個聲音在第一聲之後便沒有停息過，那些巨人骸骨如同發了狂一般的朝著那顆骸骨球體剛剛的位置進行了瘋狂的攻擊，地面也因為它們的砸擊而開始顫動，而且它們的數量一直在增加。
簡直就像是想要把剛剛發出聲音的東西碾成粉末一般，喬爾的身體此刻已經被冷汗所浸溼，他生怕自己發出一丁點聲響，引得那群恐怖的神僕高舉戰錘將自己也砸得粉碎。
忽然間，喬爾的恐懼變成了驚駭，一種無法言語的驚駭，害得他險些高聲尖叫了出來。他的眼睛的正前方，不知何時起站著了一個裹著黑色斗篷的存在，它身材高挑，像是人，但又不是人，雖然它一襲黑袍，但在這樣的黑暗空間中卻依舊是看得清晰，它也和那些巨人骸骨一樣，彷彿自身便散發著光。當喬爾第一眼看見的它的時候，它豎起了一根手指，那是一隻修長美麗的手，但皮膚也如同黑夜一般，它將手指放到了嘴唇的位置——儘管喬爾沒有看見它的嘴唇。
“女人？”喬爾幾乎是沒有思索的動了動嘴唇，以疑問取代了尖叫。
但忽然間，喬爾聽見了骨骼摩擦的聲音，他猛地轉過頭去，他看見了前方，數個擠成一堆的高舉起戰錘的巨人骸骨都轉過了頭來，漆黑空洞的眼眶看向了他。他們都聽見了，喬爾意識到，他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而此刻那些巨人骸骨如同之前一般，化作了獵食的野獸，狂暴的朝著喬爾撲了過來，地面都因為它們的衝動而顫抖不已。
嘶——
當喬爾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深處一片黑暗之中了，他雙腿頓時沒了力氣，他跌坐了下去，然後發現自己的身下是冰冷的石地板。
他愣神了許久，直到聽見了靠近的腳步聲與一個熟悉的聲音。“喬爾？”他低聲呼喚道，但那個聲音對此刻的喬爾來說簡直如同天穹上傳達而來的洪鐘，雖然細若遊絲一般，但喬爾卻聽得真切，那是安東尼的聲音。
我回來了，喬爾終於意識到了，他開始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在進入那個漆黑的世界之後，喬爾都忘記了呼吸，此刻肺部灌進了地下陳腐的空氣之後，他不禁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而隧道的另一端，火光也開始靠近。
喬爾抬起頭看向了靠近的火光與火光中的人影，接著他把目光往下移，看見了已經被砸成粉碎的一堆骸骨碎片，散落的到處都是，隧道的地上被鋪滿了厚厚的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