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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生

第四十二章 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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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長生第四十二章 乾草

“喂,醒一醒!小丫頭!嗨!”

陸賀成張開眼睛。曬得香氣浸人、微微泛光的乾草戳弄她的臉蛋。

“到山西了!”站在開啟的貨車車廂門口的老頭說,他的禿腦瓜上泛著油光,“下去吧!”

陸賀成撐著胳膊肘,從乾草堆裡坐起來。口乾舌燥,蟬鳴聲聲,乾草扎腚,膩汗一身,她的小腿垂在卡車車廂邊緣,她眯著眼睛,單手遮陽,環顧四周。

“這是山西啦?”陸賀成問。

“是山西了,”老頭說,“山西運城。”他劈開一個橢圓的西瓜,三五下給切了幾瓣,遞出厚厚一牙給陸賀成。西瓜汁從他手掌流到手背,又順著手背留下老年斑斑駁分佈的小臂,在肘尖滴下,沒入黃土裡。他甩甩胳膊,大臂上的贅皮抖一抖,西瓜汁下雨似地碰在四處亂爬的螞蟻身上。

陸賀成正渴著,接了西瓜一勁兒亂啃,吃了一臉。吃罷,打個響嗝兒,瓜皮一扔,跳下卡車。

“老伯,舜帝陵是在哪一頭?”陸賀成用袖子擦擦嘴,問。

“噢,近著,出了停車場往北走就是了。”老頭說。

“謝謝老叔!”陸賀成喊著,拔腿走開。

“小心著點,最近妖怪多著哩!”老伯喊。陸賀成聽了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沒有回答,向停車場的出口走去。

出了門口,一輛計程車飛馳而過,揚起數量可觀的灰塵,把陸賀成套在乾燥的塵霧裡。她咳嗽幾下,兩眼發緊,趕忙閉上眼睛。陽光照在柏油路上。一隻被車碾死的大耗子橫在路中央,皮肉相間,被陽光曬得幾乎脫水,裸露的內臟曬成焦糖色。

路兩邊都是果園,左邊是一片西瓜地,在公路邊闢開一塊沙土地作收費停車場,招徠客人。老闆娘手執木柄西瓜刀站在擺滿瓜片的案板前驅趕蒼蠅,踩著粉色塑膠拖鞋的小孩子坐在門廊下舔著冰棒寫暑假作業。她和司機閒聊,說晚上有果蝠化成的妖怪站在門口,要跟她買西瓜吃。路另一側的圍欄裡是無人看管的蘋果園。蘋果還沒熟,樹葉和一樹的小果子被日光照得飽滿閃亮,風一來,滿世界都是蘋果樹葉刷啦刷啦的響聲,葉上的光點翻飛起落,好不熱鬧。

陸賀成走在公路邊緣,感覺得到自己發頂被烤得發燙,臉頰和耳尖在日光裡泛紅。柏油路中央冒出扭曲的熱氣。天邊薄雲在熱氣中扭作一團。

山西,好多事情在這兒結了。她想起一個窯洞前塵土飛揚的小院子,一口枯井,扎著靛藍髮帶的女孩。同情,她記起來了,當時她在同情那個女孩。還有誰呢?同情誰?還有一個老婆婆。她應當是那女孩的婆婆。順藤摸瓜地,她想到了那個女孩戰死沙場的新婚丈夫。

陸賀成苦笑一下。她想起自己四處問路,一家家敲門,對一張張謹慎的、覆蓋著薄薄一層塵埃土粒的臉重複那個男人的名字。總算走進了院子,坐下,喝著底帶黃泥的井水,那婆婆問著來意的時候,早早排布好的說辭到了口邊卻哽住了。哽住是意料之內的。婆婆泛黃的眼珠子盯著她,緊張地和她周旋著;那還不知道自己成了小寡婦的小媳婦,也預感到了情勢不妙,以僵硬的後背對著她,拿著一塊幹抹布直抹土炕的沿兒,豎著一隻耳聽。

和婆婆來回講了一番,總算把“死了”和“節哀順變”例行公事地吐了出來,把小媳婦惹得哀哭一聲,跑到院子裡去了。婆婆看看地又看看她,問有什麼遺物沒有。她也不好意思說沒有,把一條染血的布帶遞給婆婆,那婆婆的眼淚順著溝壑流進衣領裡。她掏出自己半月的軍餉,騙婆婆那是他未領的,遺給她們。婆婆謝了又謝,老淚漣漣,一雙手摸摸叮噹響的軍餉,又摸摸帶血的布帶,抬頭來,求她救救她們。陸賀成知道她什麼意思。彼時陸賀成一身披掛,是個正經的伍長,此次經過舊隊率故里,捎來遺物和餉銀。

一縷陽光不合時宜地轉過彎來,從窯洞的圓視窗透下來,正照在染血的白布條上。血跡已經沉得發黑,像是隨時能夠脫開布條,灰飛煙滅。血也許會追著人的魂兒去,陸賀成當時悠悠地想。

婆婆開始求她。她知道婆婆要求什麼:求她娶了這個小寡婦,好讓小寡婦自己“有條活路”。看著眼前的破炕、破桌椅、舊褥子和盛不下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東西可盛的鋸齒形邊緣的瓷碗,她懂,她想她懂婆婆是什麼意思。女人是很難的,守了寡的女人是更難的。小寡婦最後不是殉節就是跟著婆婆餓死,最最不齒的是去當娼妓,填飽肚子,丟棄清白。清白不值幾錢,尤其是在連立牌坊的錢都沒有的時候。

婆婆求她收下這個女孩。才十三歲,還是好姑娘哩。

陸賀成搖頭。陸賀成說,叫她好好活,總有一天能有用處的。婆婆慼慼地應下了,可悲哀的不甘叫她又想張嘴乞求。那姑娘腫著眼睛,面色鐵灰地進門來,不看陸賀成,抬眼瞅了瞅她婆婆,婆婆將出口的話就咽了回去。

陸賀成走了,走的時候聽到孃兒倆的哭聲,被窯洞外的風吹得慘慘地掛在半空。

陸賀成又想起他葬身的草地,想起灼灼月華,想起蒿草覆蓋的墳冢。陸賀成扁扁嘴,開裂的下唇流出血來。她舔掉血珠,走進風沙裡。

後來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個故事沒頭沒尾地結了。如今她回到這裡,只有風沙依舊,哀哀的哭聲和人命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他們都死了;早一點和晚一點沒有差別。日子難捱,黃土被活人吃進嘴裡、裹進衣服裡,也蓋在死人身上。在這個地界,黃土就是永恆。

有時候她會想起這對娘倆,起初她會猜:如果她當時答應了作她們的保護傘,她們能不能過上幾年的安寧日子。後來她的良心漸漸被另一個說辭安撫下來:她的幫助絲毫不會對這兩人的命運有任何裨益。她的改變只是人世間的滄海一粟,無論如何也只能幫到兩個,不能降下洪福給天下蒼生,讓他們個個都活在桃花源裡。按說她是妖怪,也許能多點辦法;莫說妖怪,神仙又能怎樣?神仙不過是活得長點。神仙們自己身上的倒黴事不夠多嗎?哪裡有心力把神力分送給凡人呢。

陸賀成一路順著這條越走越寬的路走下去,走到了城市外,一路走一路想著。她這時才回過神,看了看四周,一面是一個新建的別墅區,另外一面是一個很大的公園,鐵自動門都封著,從門口進了去,裡面是一個石鋪廣場,中間一個圓形大凸起,四面刻著二十四孝圖的石雕。陸賀成走了一圈,看著石雕,一面走一面搖頭,覺得刻畫得不中看。二十四孝的故事有多真已無從考證,她也記不清楚了,直覺這故事原來平平無奇,被各路教書先生愈傳愈歪,現在竟淪落到醜陋地刻印在石頭上的地步。她順著路走進去,出租的腳踏車、冷飲櫃、下棋雕像、松樹、階梯,長一溜的階梯,更長一溜的階梯。鼓樓,小孩子在鼓樓上敲響亮沉鬱的牛皮鼓。這鼓聲曾經是祭祀和戰爭的主要內容,它們的次要內容是死亡。

陸賀成走過鼓樓,前面是一個道觀,一位道長手持蒼蠅拍,在看一本線裝書。見她來了,問她要不要算一卦,她說不必,自己算都算不準。老道咳嗽幾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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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陵。進去一看,一個小院子圍住的,前面掛個端端正正的楷書牌子,牌子邊是個簡介。簡介寫了:舜帝的屍骨被掘出來,確認其中是有這樣一架骸骨。

“嗐,老哥,”她說著把左手食指按在伸出牆來的一片樹葉上,摩挲一下,一棵老藤就破土而出,攀著樹對上她的指尖,“別生氣,他們好歹給你添了土埋回去了。隔壁倗伯的荒帷都叫人給揭了,你可知足吧。給你來棵新的,解解悶。”

木門在遠處滾雷似的響著,嘎吱,嘎嘎,砰。出去一看,鼓樓下的大門關了。她只好敲側門;不巧在鼓樓上買紀念品和書的老婆子也下班了,道長也回觀裡去了。她和她種下的樹被困在了舜帝陵旁。她靠著一個柱子坐下來,看暮色四合,紅雲西去。樹影漸暗,蟲鳴起了,蚊子擾著她,星光好像投在蟲蛀過的幔帳下的日影。

“老哥,我真不想死。死了真無聊。”陸賀成咕噥。轉念一想,也不一定;鬼魂跟活著的人一樣,到底是要扎堆的,一扎堆了就熱鬧非凡,行善作樂、坑蒙拐騙,也與人世相配得很。

不知道你們在彼世見著了沒有,陸賀成想。舜,已經記不起臉的隊率,他的新婚妻,和他的母親。也許後幾個人碰面了還能提到我,提到我給的餉銀和布條。剩下的事,不提也罷。我不希望他提。

陸賀成望著在黃沙肆虐的夜風裡閃爍的星辰。

“不提也罷。”她說。一滴血珠從她乾裂的唇中央冒出來。

暑假去了山西 所以寫一寫山西 據我爺爺說我們這一支祖籍就是山西的 但老爺子也說不清了 再之前的家譜早無從考證了

拖更拖了半年哈哈 現在終於寫完一章 新的一年會好好月更的 爭取能把第二卷寫完!

最後給大家推薦一下我剛剛看完的《斷背山》小說 我覺得安妮普魯的其他小說都很一般 跟我不是很有共鳴 但斷背山這篇是真的好看 我還沒看過電影版 有機會補一下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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