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遊記[楚留香]18、大王
立春的時候,天氣也和冬天沒什麼不同,寒冷的氣候讓小貓的毛長得更加厚實,卻依然阻止不了它冬眠的迫切願望。
可曾聽說過冬眠的貓?
無花想起小貓為了吃魚而努力抗爭自己是只貓的樣子,再想想為了冬天一直睡懶覺而努力抗爭自己根本不是貓的樣子,唇角不覺揚起。
陽光微溫。
早春二月,樹木已抽出細細的枝,枝葉上長出嫩綠的芽,幾隻黃鸝在院子的空地上追逐跳躍著,時而一展歌喉,卻是一點兒也不怕人的。
動物對善意惡意的分辨似乎總是敏銳,少林弟子從不殺生,因而少林寺中總是充斥著各色各樣的小型動物,它們性子本是溫順,卻在這與世無爭之所養出了些淘氣。
透過窗戶,可以瞧見一隻麻雀叼走了一個小和尚右手上的小塊麵餅,飛在不高的樹枝上,在枝椏放下麵餅嘰嘰嘲笑。
一個黑影撲來,麻雀驚慌地展動翅膀,踉蹌了一下飛走了。
鳥不怕人,卻還是怕貓的。
通體漆黑的貓。
黑貓寓意吉祥,但這貓大得如同只成年的犬,且記仇而極具攻擊性,即便它靜靜臥在那裡,若是有人不慎望進它瑩黃色的眼底,便要被那種冷漠和捕獵的目光駭住。
在白澤來到之前,少林寺附近的家貓野貓便是以它為尊的。
黑色的大貓一個跳躍,身姿優美地停在無花的窗前,抬起前爪敲了敲。
“大黑又來了!”
“它果然喜歡小白對不對?”
“胡說,它們都是公的!”
“……”
這一幕已是莆田少林寺一景,雖然上演過許多遍,卻還是讓圍觀的眾弟子們樂此不疲。無花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揉了揉窩在小枕頭裡睡成一團的小貓。
“喵~”白澤迷迷糊糊動了動,第一個動作不是睜開眼睛,而是將臉埋進前爪之中,無花熟練地將一小盆水置於床邊與床登高的凳子上,小貓蹭過去梳洗完畢之後,才抬起頭來,利落地開啟窗子。
漆黑的貓咪沒有跳進來,而是停留在窗沿行,用貓咪特有的語言和白澤交流著什麼。
黑貓兇猛,白貓幼弱,但實際上,卻是前者臣服於後者。在其他弟子瞧來,這頗有些不可思議,無花卻是覺得在理所當然不過了。
他不明白的是,即使有這個能力,白澤又是為什麼要成為這些貓兒的頭領呢?據他所知,小貓可是十分懶惰的。
黑貓已離去。假裝沒有瞧見眾位師弟望向幼貓那渴望的神色,無花帶著柔和的笑容關上了窗子,落鎖。
俊俏的和尚撫觸著小貓的下巴,不出意外地看見貓咪舒服地翻過身子,露出柔軟的肚皮,恩賜一般地眯眼瞧他,好似這是種無可比擬的榮耀。
這動作若是由旁人做出也許高高在上令人不喜,但由只小小的貓咪做來,卻是讓無花心中好笑,手下的動作也愈加輕柔。
——於動物而言,袒露柔軟的腹部,本就是種信任的表現。
窗外的喧囂已遠去。
圍觀的小和尚們見師兄沒有再開窗的打算,便漸漸散了。
無花側耳傾聽,確定毫無人聲,才輕笑著道:“幾日不見,你就當上了‘大王’?”
小貓氣哼哼地一爪子推開他的手,一旋身已變作少年形態,面色沉鬱道:“你出去了七天,身上全是別人的味道。”
此情此景,恰似個吃醋的妻子責問丈夫為何多日不歸家……擺正遊離的思緒,無花眼含笑意,道:“出門的時候,我問過你是否同去的。”當時小貓在被窩裡蠕動了一下,以要睡覺為由拒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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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行李中取出個油紙包,無花安撫道:“回來的時候,我給你買了週記的燒餅。”
主人身上其他人的味道太濃,掩蓋了心愛的食物的香味,但瞧見那還冒著熱氣的金黃色燒餅,白澤貓還是成功被順毛了。
怒氣已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慾望,白衣少年的眼中神色難辨:“你已經單獨和楚留香在一起三次了,時間一次比一次長,以後是不是要一輩子都和他在一起?”
撒嬌般的話語下,是真實的殺意。
主人只能是自己的。
只要無花還是他的主人一天,白澤便容不得有人在他之上。
純黑色的眼睛,沒有殘酷、沒有喜悅……沒有任何波動,卻無端讓人心中一顫。
似曾相識。
無花陡然憶起和楚留香第一次見面之時,驚鴻一瞥的剪影,雨中那撐著天青色油紙傘的少年。他不覺苦笑。
枉費自己還曾經花費人力物力去查探,正主卻一直就呆在他的身邊。燈下黑這個詞,用在這裡倒是再合適不過了。
那雙漆黑得吞噬一切的眸子裡重新躍動起光彩時,炫目地令妙僧也有了片刻的恍惚。白澤神色堅定道:“吶,以後去見楚留香的時候,一定要帶上我,好不好?”
無花含笑應允。
從不瞭解“適可而止”為何物的白澤少年繼續道:“你想□□的時候,不能去找女人,也不能去找男人。”
“……”即使已經相處日久,有時他還是不能習慣白澤的表達方式。俊俏的和尚眸子暗沉道:“你知道的,我並不會一直做個和尚的。”
任慈已死了好些時日,丐幫中南宮靈接任幫主之位簡直是眾望所歸,石觀音已經快要忍耐不住。
這許多年的謀劃,母親一定不會輕易放棄的,無論成敗,世上再無少林妙僧。
龐大的計劃一旦運轉,便很難停下。沒有人可以阻止石觀音,即便譽滿天下的楚香帥也不能。
除非他已不是個人。
無花的目光不覺落在白澤身上。
初見之時那樣急切地打探萍水相逢的少年的訊息,未嘗沒有利用的心思,利用他擺脫母親的束縛。
談何容易。
貓本就是種無情的動物,忠誠更是無從談起,即便再溫順、再依賴,也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經不起年華虛耗。
更何況,他本不願意虧欠這偌大的情義。
白澤跪坐在床上數手指,喃喃道:“楚留香、南宮靈、長孫紅、司徒靜……你最喜歡哪一個?”
無花輕笑道:“如果我說是你呢?”他一雙眸子平靜如止水而倒映萬物,明明自己也深陷紅塵,卻又像是超脫於塵世之外。
如同佛子。
這也正是白澤最喜歡的樣子。
越是端莊,越是誘惑,越是寶相莊嚴,越是誘人摧毀。強自抑制著想做點什麼的衝動,白衣少年兩手撐在無花膝上,仰頭,神色認真到無從辯駁:“這是你答應我的。”
雪白的紙張,邊緣是細碎的黑色花朵,展開的契約微卷,字的尾巴微勾,帶著種優雅而隨意的氣息,恰似首悠閒的樂,緩緩奏響。
第一:請為它提供足夠精美的食物。
第二:請不要干涉它偶爾的散步行為。
第三:請永遠最愛它,不要讓任何一種愛超越它。
對上白澤期盼的眼,月白僧衣的少年和尚微微嘆了口氣,提筆,落款。沒有火,紙張卻在空中燃起,灑落紛紛揚揚純黑色的粉末,一時溢滿視線,宛若地獄的歡歌。
像是知曉主人所想,白澤輕輕趴在無花肩上,呼吸繚繞在另一個人耳畔,絮語撥動心底的弦:“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概因地獄之美,無可比擬……”
無花從容以對:“白澤,你又調皮了。”
窗外有雨,雨絲飄搖著落下,細如牛毛。
貓咪蜷縮成一團,報復性地臥在主人的枕頭上,尾巴擱在下巴旁,環成個完整的圓。涼風灌進屋內,小小的身體彷彿在顫抖。
無花一臉無奈,將鬧脾氣的小貓攏在溫熱的懷中,道:“你就這麼不喜歡我做個和尚?”
白澤嫌棄地瞧了瞧他的頭頂,反問:【你覺得沒毛的貓好看嗎?】
無花怔了怔,眉梢眼角漸漸染上層笑意,好容易才抑制下去,用某個疑問岔開話題:“你如何做了這許多貓的‘大王’?”
白澤揮了揮爪子,不耐道:【附近最漂亮的母貓對著我發情了,就有一大堆公貓找我打架,然後就這樣了。】
對了,春天是個好季節呢。
月白僧衣的俊美和尚忍不住逗它:“你覺得那些母貓如何?”
小貓渾不在意地翻身,示意無花幫它撓撓後腿,道:【庸脂俗粉。】幼貓仰頭瞧他,神情專注:【不及你十分之一。】
比過了一隻貓,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嗎?……無花失笑搖頭,唇角逸出的弧度卻是朝陽般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