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當官那些年第一百零九章 霜眉老了
《重論復河套疏》,由當時的三邊總督曾銑所上,奏疏中陳述恢復河套的萬世之功,一勞永逸之策,讀起來真叫一個擊節讚賞蕩氣迴腸,嘉靖當時也很激動,半夜不睡覺把幾個閣臣召過來,摩拳擦掌地討論一夜,彷彿明日就要大幹一場,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
但誰知皇帝的心思如同五月的江南天,晴空萬里轉瞬就是大雨滂沱,嘉靖帝向他的大臣們展示了一次川劇變臉。不知所指的廷臣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跟著激動的首輔夏言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就被嘉靖帝無情地棄市了。而善於揣測皇帝心思的嚴嵩的事業,卻自此飛黃騰達起來。
嘉靖帝今日也是這麼面紅脖子粗地跟他討論厘金的,恨不能明日就能施行誰知道還會不會有第二次變臉呢?嚴嵩可永遠記著他的老上級、死對頭夏言的結局,那可是生生被皇帝誑死的。
“孫太監在蘇州激起民變,原因就是收商稅,”嚴嵩有節奏地敲擊著椅子,似乎有些心煩意亂:“如今這厘金,逼人捐餉,其實跟商稅沒什麼兩樣,萬一又激起民變,這一次誰來背鍋?”
嚴世蕃卻道:“爹,我看您是多慮了。河套那一次,是曾銑自己作死,強君脅眾,把皇上逼到一個死角上,皇上不收拾他收拾誰?這一次情況不一樣,國庫年年欠債,戶部尚書三年一換,哪個省份能滿額上繳夏稅秋糧,方鈍都恨不能割肉啖君了,皇上就是把他賣了也換不出個大錢來……要說您這個給大明當家的人該死,那有一個人更該死……”
嚴世蕃哼了一聲,在嚴嵩怒視之下才住了口,道:“有一個人更心焦。說個實話,正德年間,太倉還有餘銀二百萬兩呢,這位爺可是荒唐多了,又打仗又南巡,建了個多大的園子,一項都沒耽誤,就這還留有家當呢……咱們這個皇帝,也算是個英明有為之主,國庫反倒累年負債,太倉空空如也,您說錢都花哪兒去了?皇上可不願承認自己比不過前一位,更不願等到將來把這天下傳給子孫後代的時候,也順帶傳下去一屁股債……”
“如今有了這個辦法,”嚴世蕃看了一眼被捏地皺皺巴巴的奏疏,道:“不論是他,還是您,都知道這法子一定管用……不管有沒有民怨,先把這虧空補上,把東南的仗打完才是真!民怨什麼的,皇帝真的在乎嗎?百姓怨他二十年不上朝,他心虛了嗎?”
嚴嵩長嘆一聲,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對。皇帝如今在焦頭爛額之中,找到了個救命的法子,他能不用嗎?現在皇上就像是餓得幾乎已經快要背過氣的乞丐,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桌四碟八碗的大席面,他能忍住不吃?
但這法子還是太冒險……嚴嵩道:“看這寫的條理分明,三線五槓的,但真要施行起來,條條框框都束縛不了了……從米行開始,往各業大行鋪戶去徵,遍及百貨,這當中連個期限都沒有,說是助餉,萬一連米行都沒擴開,東南就平定了呢?”
嚴嵩的疑慮比較多,這符合他作為大明帝國宰相的身份,一個政策的產生和實施過程,是兩碼事。你可以說嚴嵩是個大奸臣,做了許多惡事,但在國家大事上,他是有一個宰執的能力的,不可否認。
當然王江涇大捷似乎給了所有人一個錯覺,那就是東南倭亂,其實很快就能安定很快他們就知道抗倭是個長期而且艱苦卓絕的過程了。
“爹,我看皇上馬上就會召見戶部尚書,還有李默……既然設立厘金局,必然要官員主持,他這個吏部天官也必然要與聞此事,”嚴世蕃露出陰沉的神色:“到時候李默推薦的人選要是把持了厘金局,還有咱們什麼事兒?大明官吏已經讓他任免了,錢袋子如果再叫他拿下,這可真沒咱爺倆容身之地了……”
嚴嵩立刻下定決心:“如果厘金局下設,且試點的話,一定要讓文華拿到這個權力!”
嚴世蕃忽然道:“給陛下出這個主意的人是誰?”
嚴嵩“啊”了一聲也疑惑道:“不知道啊……這條陳上面,也沒有署名,陛下是忽然拿出來讓我看的。莫不是他身邊的近人?”
“他身邊不是道士就是太監,召見的大臣也就這幾個,”嚴世蕃搖頭道:“誰還不知道誰?要是哪一個能提出這法子,我看陛下早就藏不住了。”
“前兩日,方鈍和我閒談,說看中了一個修撰,想要把人弄到戶部觀政去,說人是個審計之才,”嚴嵩思索道:“但好像是徐階的門生,姓張,叫張什麼……沒記住名字,不會是他吧?”
“這事兒還不好打聽,”嚴世蕃道:“把陳洪叫來問一問不就知道了嗎。”
此時的陳還不知道議論自己的人又多了兩個,他在西苑裡獨自閒逛,在大槐樹底下剛剛乘了一會兒涼,就聽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由遠及近:“霜眉,霜眉跑哪兒去了,霜眉?”
陳坐起來一看,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看著稚嫩又嬌憨,一路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什麼,沒有發現又唉聲嘆氣起來。
“你在找誰啊?”陳就道。
“喲,這還有個人,”少女停住腳步,忽然變得趾高氣昂起來:“太好了,你快幫我找霜眉,找到了我重重有賞。”
陳就道:“你找的霜眉,是什麼模樣?”
“你是新來的小太監吧,都不曉得霜眉,”少女哼了一聲:“霜眉毛色微青,只有雙眉瑩然潔白,一看就知道了!”
“霜眉是一隻貓啊?”陳這才反應過來。
“你以前在哪個宮裡服侍,連陛下的愛物都不知道,”少女道:“呆頭呆腦,笨手笨腳地,黃公公是怎麼調、教的?”
陳就道:“黃公公還真沒有好好調、教我。”
“那現在還不學著伶俐點?快幫我尋貓,”少女瞪了他一眼,又嘆氣道:“這貓兒最近老往外頭跑,脾氣又大,還老耷拉著臉,人叫也不應了,等抓到了就讓人看看是什麼毛病……”
“也許沒毛病,”陳跟在她後面,道:“是公是母?”
聽說是一個公的,陳就隨口道:“給它選兩個妃子就安生了。”
這少女“哎呦”了一聲,半驚半怒道:“選妃?”
陳道:“這貓既然是陛下的寵物,那自然身份不凡,應該可以說是貓中之王了,陛下三宮六院,這貓兒總也得有幾個老婆吧,要不然也太不匹配身份了。”
這少女呸了一聲,卻道:“霜眉多得是伴兒呢,小貓都下了好幾窩了,前幾日還有人送來暹羅的母貓,霜眉看都不看,貓兒房的人說霜眉老了……”
“那就是了,”陳道:“貓本就是獨居的生物,老了就更厭同人相處,會想方設法離開,尋個僻靜的地方死了,不叫人知道。”
“胡說八道!”少女大叫起來,氣得臉頰通紅:“霜眉不會死的!”
“幼稚,”陳道:“還自欺欺人。”
“你敢說我自欺欺人?”少女跳了起來:“……我要、我要讓父皇砍你的頭!”
陳哦了一聲,慢悠悠道:“你是……公主?”
“怕了吧,你剛才說的話,”寧安公主得意起來,“我全都會告訴父皇的!我改主意了,不砍你的頭,要賞你八十杖,我要親眼看著你的屁股被打爛!”
陳磨了磨牙:“你見過被打爛的屁股?”
“我當然見過!”寧安更加得意了:“像個爛桃子!”
爛桃子是個什麼比喻,不過這傢伙是個小惡魔就是了,“……不知羞,還看男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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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當場氣哭了:“你等著,我要父皇把你五馬分屍,大卸八塊!”
“我好怕啊,我真的很怕。”陳忽然側耳道:“……那是什麼聲音?”
不遠處好像真的有一聲若有若無的貓叫,陳眼看這公主霎時又被吸引了心神,抬頭張望起來,他頓時拔腿就跑,不多時就聽見身後氣急敗壞的聲音:“別跑!給我站住……快給我抓住他!”
陳藏在水榭假山之後,看著一群人被這位公主指揮地團團轉,但是搜尋了半天還是一無所獲。等人散去了,方才慢慢踱回去。
陳心裡倒是有點把握,以這位公主的年紀,嘉靖帝應該不會讓她遇見自己這個外男,不得不說這個想法是對的,嘉靖帝這天就沒有召見他。小公主搜尋無果,告到了皇帝面前,但她又說不清楚前因後果,又不知道陳的身份,這狀告地莫名其妙,無果而終。
但是巧就巧在第二天是永寧宮沈貴妃的壽辰,這位貴妃是皇帝的寵妃,又攝六宮事,嘉靖帝特意賜下了筵席,晚上在西苑裡教坊司排演了許多戲目,而沈貴妃素來喜歡《白蛇傳》和《杜十娘》,覺得宮裡演的不如玉樓班的好,又向皇帝求了恩典,把玉樓班的人叫了進來。
陳聽著樂聲十分熟悉,也湊在筵席上看,還沒等他看清楚,就聽見耳邊小惡魔的聲音響了起來:“父皇,就是他,就是他說霜眉……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