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羔羊第097章 通透
郎華正陷入沉思，這時客廳裡卻驀地響起一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清晨陽光穿透窗簾，散射至楊家公寓的客廳中，足以讓人看清室內的全部細節
雜陳堆疊的死屍，顏色灰白。半凝結的暗紅鮮血，像是被打翻的粘稠油漆。最後還有癱軟在地面上的兩名護士姑娘。
發出擾人高分貝尖叫的，便是其中之一的王豔。至於小萌，並非比她強到哪裡去。只是她已經被嚇到極致，而只知道張大嘴巴，卻發不出聲音罷了。
郎華衝出門去，沒看到意料之內的突發情況，見到的卻是眼前這樣一幕。
他不禁皺起眉頭，瞪了王豔一眼。眉眼間透露出的警告意味十足。
這一瞪頗有奇效，王豔立馬收了聲。只不過她卻是比方才，顫抖地更加厲害起來。
楊曉曉此時也是一臉詫異——她還從未見過郎華露出如此不耐煩的表情。
楊清嬅和段晴雖然緊緊縮在了楊本生身後。
不過相較於失聲尖叫的護士們，她們眼睛中的驚恐不比別人少，但好歹是牢牢站住了。
段晴甚至還有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弟弟的眼睛。
段晴的弟弟，就是眼前那位黑黑瘦瘦的小男孩。
即便他此時因為生病和飢餓而一臉菜色，一雙眼珠卻在段晴指縫間烏溜溜轉著，牢牢盯著著狼藉一片的客廳。
比起成年人還要好一些的表現麼？
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天生性格……
或者該是一個可造之材才對。
再加上昨天的“庫房事件”，這對姐弟倒是又讓郎華高看不少。對小男孩他也是多望了兩眼。
接踵而來的變故讓人感到心神煩躁，郎華忍住想要將房門摔上的衝動，嘆了一口氣。
“楊叔你們帶人進次臥吧。至於緣由經過，曉曉會負責跟你們講清楚。”
他頓一頓補充道：“我……我就在外面想些事情，你們不要管。”
一行人只得陸續進到房間裡。就連王豔和小萌兩位護士，也瑟縮著亦步亦趨跟在楊本生後面。
外間的血腥氣太重，並不適合她們受驚後久居。
“吱扭”的關門聲響起，空曠的公寓中又只剩下了郎華一個人。
郎華在客廳中信步走著，面無表情地跨過一具具屍體。
灰白色的傷口皮肉翻卷，死屍瞪大著無神的雙眼，表情凝固在臨死前的那一刻。
一雙作戰靴踏在灘灘血汙上，之後復又抬起。半凝固狀態的血漿，粘在鞋底被帶到半空，呈現一種拉絲般的視覺效果。
他推開一間間房門，凝視著每一處房間。
眼睛看到很多，心裡想到的也有很多。
末世爆發、世道險惡，他們一旦從這裡走出去去往秘密基地，恐怕便再也難有回來的時刻。
災變後屍群肆虐的城市中，並不具備倖存者小隊安然穿行的條件。
郎華駐足在主臥房門前，在這一週中這裡曾被馬大夫婦佔據寄居。
房間裡那件被劈了當柴燒的衣櫥，據說是二十年前萍姨結婚時帶來的嫁妝。
而那些被隨意撕毀揮灑的現金和首飾，也彷彿再現了這些破門而入的不速之客，在當晚究竟是陷入
何樣的一種狂歡。
那幾件首飾不多，聽說是楊叔早年間買給萍姨的結婚紀念日禮物。萍姨藉口怕弄丟不見，愛惜的很，根本就沒戴出去過幾次。
而那些曾被捆紮地整整齊齊，現在卻如同碎紙一般的紙鈔，卻是他們夫妻二人口中的“禮金”。
“留給未來的小華用作娶媳婦的禮金”——他們曾是這樣說的吧。
哪怕他只是個養子，只是個不願意改姓、不願意叫爸叫媽 的養子。
雖然在被楊家接納為養子的那一天開始，郎華便打定主意做個過客。
雖然這些東西在郎華眼中，在這些“鳩佔鵲巢者”眼中，只是些末世生存裡無用的廢紙和裝飾品。
但它們分明還擁有著更加深遠的意義。
對郎華上尉來說，對少年郎華來說。
這是前所未有的兩年時光，是許久未曾體驗過的親切和關懷……
家人、期盼、溫柔、信任……
過去的兩年中，郎華幾乎沉醉在這些事物之中難以自拔。
但他在寂靜無人的時刻，在床鋪的某個小小角落裡，在黑暗透不進一絲光亮的屋子中，他仍然意識到——有些事情即將到來，依舊無可避免。
他害怕可能會再次經歷的鮮血，以及重來一次的失去。
在那個夜晚的某一刻，他甚至想到了死。
這對於一個奇蹟重生的幸運兒應該是無比可笑的，因為應該沒有人會在重生後立馬選擇結束生命。
就像在遊戲中使用“第二條命”加滿血條後，不會有人立即送死跳崖。
但我們都清楚地知道——這不是遊戲。
“買定離手”的機會只有一次。
或許對於一個輸過一次的“賭徒”，他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壓力。
這時即便是有全部身家在手，也總會顯得捉襟見肘罷。
因為現世復雜多變，因為現實繁複莫測。
……
而後在妄想輕生的下一刻，他便將這個荒謬的想法拋諸腦後、昏然睡去。
那時已過午夜，晨光微曦，天色將亮。
第二節
前世今生不過了了三十年，郎華竟是有一半的歲月是在這末世中度過。
他知道自己是永遠都不可能和這場末世撇的清了。
換言之其實這世上的所有人，這個地球上的所有種族、所有生命都和這場末世躲不開干係。
因為這早就是發生過的事，因為這是已經緩緩拉開序章的一場大幕。
末世浪潮開啟，一場浮沉、一場爭渡，最終有幸見到落幕那天的不知能有幾人許。
至於餘下的，不過皆灰飛煙滅而已。
……
經歷過的太多，郎華在有些時候反而看不通透起來。
成百上千次的經歷過不代表就習慣了。
在郎華眼睜睜看著身邊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地那些年裡，發生過很多事情，他唯獨記得一個人、一件事。
大壯，末世前期215團三營的成員之一，人長的像名字般又高又壯，性格卻又憨厚無比，明明有接近兩米的個頭卻平日裡喜歡弓著個腰。
不過部隊裡沒有其他地方的那些個腌臢事，戰友間氣氛融洽，非但沒有嘲笑過大壯還多次好言
提醒他注意身姿和自信。但每次大壯都是傻笑著搖頭說習慣了改不了。
那時的郎華初入215團不過兩年，從軍官培訓營裡出師後帶著手下的偵察小隊展露頭角、屢犯險地，也獲得了不少榮譽和嘉獎。
當時距離郎華被師部評為戰鬥英雄還有半年時間。（還是那時兩年之後的事）
也是在那一年之後的一次會戰中，連隊戰壕裡李義山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華子，在前線不要衝殺的太狠，英雄向來活不長久。”
而大壯是郎華小隊裡的輔攻兵，主要負責火力支援和輜重擔負，用起小型機炮和槍榴器來是一把好手。
小隊奉團部指令突擊進入邪教組織“黑血壇”的某處分部，在精確情報的支援下很快殺光了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邪教反抗者。
唯獨在臨近撤退前的那一刻，大壯在甬道裡發現了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但看著乾乾淨淨的不像是被抓來的倖存者，分明便是“黑血壇”中的人。
就在大壯懇求郎華放過女孩的下一刻，一把刀穿透他的後心從胸前肋間捅了出來。
郎華已經記不清女孩當時說了句什麼，大概是“她殉教死後會上天堂獲得永生”之類。小隊裡的成員都紅了眼，但大壯聽到了拉環掉地的聲響，扭頭看到了女孩懷裡的手榴彈，便毅然而然地將整個甬道堵了起來。
那時大壯的戰友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大壯站直身體。
驚人食量餵養出的近兩米身高，部隊鍛鍊造就的健壯臂膀……霎時間便將整個甬道塞得嚴嚴實實。
然後便是震耳欲聾的聲響、飛濺且溫熱的鮮血碎肉、僅隨其後的頭腦嗡鳴……
郎華能記起的大壯的最後一句話，不是什麼“別管我，快跑”，而是一句撕心裂肺的“隊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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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與大壯的最後一次默契——郎華在緊急關頭將小隊中剩下的所有人撲到在地，避免了更多的傷亡。
“隊長，孩子是無辜的。放過這個小姑娘吧。”
“小朋友你不要怕，我們都是好人，不會傷害你的。”
可是你不傷害別人，別人就不會傷害你了麼？
那時郎華才知道了——好人不長命的原因所在。
在末世裡除了獵物就是獵手，你可以不殺別人，卻擋不住別人時時刻刻要來取了你的性命。
所以郎華之後一改從前的穩健作風，隻身作戰殺了很多的人，在戰場上、在任務中、在很多次的敵方大本營裡。
他不要命，他要的是別人的命。
因為對自己比對敵人還狠，對面陣營的人們喚他作“瘋狼”。
無辜？可憐？
憑什麼他的兵就要死？
就因為善良？就因為寬厚、仁義？
這是什麼鳥毛道理！
如果自己能夠在第一時間，便駁斥掉大壯那個可笑的理由。
大壯也許就不會死吧。
當時的郎華太年輕了，根本承受不住一條鮮活生命的重量。
事後師部認定他作為隊長在這次意外中不用負任何責任，但郎華還是執意辭去了一身職務。
直到“第一次大反攻”和“全面潰敗”前，郎華都沒有再帶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