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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法花園

81、chapter.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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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法花園81、chapter.81

周津塬最後被幾個人強攙回來。

他沒有反抗, 但走到門口的雕像前和她家門廳前, 分別又吐了兩次,吐到最後出了滿身的虛汗, 額頭發熱,全身的衣服變得皺巴巴,那張臉白得就像雪山似的。

陳南見這情況實在不太對, 也起了疑心。周津塬今晚確實多喝了幾杯,但他酒量不差,身體極好,以往做手術生生地站一天, 怎麼現在變成這樣了?不太像單純喝醉的樣子, 倒像是病了。

趙想容正讓傭人給自己倒杯茶漱口, 被問急了, 她勉強解釋, 兩人前幾天吵架, 周津塬貌似吐血了, 檢查說各項指標有點高。

她父母聞言都愣住, 陳南說:“什麼叫‘貌似’吐血?”

趙想容也懶得回答,讓家裡司機過來,準備按照原定計劃,把周津塬今夜扔回他父母家。

她不伺候人, 尤其醉酒的人。

陳南瞪了女兒一眼:“夠了!他現在這樣子,能送到哪兒去?今晚就先留在家裡休息。豆豆,我知道你以前喜歡他, 但你跟我交代一句實話,你和周津塬到底能繼續過嗎?”

她父母都目光炯炯地凝視著女兒。

趙想容在燈光下一照,手背都被周津塬捏出了紅印。但她的態度難得誠懇了點:“我交代不了這事,我現在也長教訓——提分手,只要一個人做決定就可以。過日子,得兩個人都願意往下走才行。只不過,爸,媽,我就當面跟你們發一個毒誓——下一次,不,從今往後,我趙想容不會用任何手段或者壓力,非逼著別人和我在一起。”

她忽地笑了一下:“我以前的行為有點太花痴了。”

陳南看著女兒。趙想容依舊三分真七分假的模樣,也看不出她心裡真正怎麼想。

“哎,你之前沒逼著別人和你結婚!”陳南忽地說,“這都什麼年代,誰還能強迫誰去結婚?周津塬又不是傻子,他家裡的人也都聽他的,周津塬當時也樂意和你結婚,你可沒有逼他。”

趙父也開腔:“一個男人對自己的事情沒主意?他怎麼被牽著鼻子走。”

趙想容剛剛湧起的感慨和些許難過,就被父母的明顯的偏心和睜眼說瞎話逗笑了。

她的目光落在沙發上,周津塬已經背對他們昏睡過去。

她和周津塬自從結婚,兩人一直分房睡。直到最近,她才發現,周津塬在睡著時喜歡用手指掐著東西,露出一種和他本性極其不符的文弱。而此時此刻,周津塬正掐著繡花抱枕,在她家客廳的沙發上安靜地躺著。

趙想容走過去,用指背輕輕地刮了一下周津塬的臉頰,動作極其溫柔。

趙父趙母在她背後交換著複雜無奈的目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女兒還是喜歡著周津塬。

趙想容凝視著沉睡的周津塬。她其實懷疑他是真喝醉了嗎,路上問了好幾遍,周津塬沒理她,也沒叫出她的名字。這傢伙怎麼就能裝得那麼清高?

她再看幾眼,醉後的男人,除了眉毛和頭髮黑濃得透出幾分乖戾,五官清秀得像個女人,嘴唇淺淺,表情淡淡,那神態簡直比蘇昕還像一個矜持小處女,三線縣城白牡丹。

她不假思索地舉起手,想給他一巴掌。

這動作太自然而然了。她父母立刻頭痛地攔住女兒:“豆豆,你又要幹什麼?”“有話也得等他醒了再說!”

趙想容這才想起自己正在父母家,她狡辯:“……我幫他醒醒酒。”

>>>

轉過天清晨,周津塬因為生物鐘驚醒了一次。

宿醉後的頭痛異常強烈,他睜開眼,發現身上的傷痕已經被包紮好。但是,自己的人已經被趙想容連夜扔回他的公寓。

周津塬稍微轉頭,手機就擺在枕頭旁邊,正充著電。這肯定屬於趙想容的習慣,她不能忍受手機沒電。

螢幕湧來一堆未讀訊息提示,周津塬有不少群,大部分屬於工作群和同學群,同樣加了很多患者以供回訪。他困難地檢視手機,看科裡有沒有事,中間輕微地咳嗽一聲。

這時臥室的門敲了兩下,推門闖進來一個人。

周津塬抬眼一看,微微地皺起眉。

進屋的是陌生的年輕女人,穿一件青灰色的運動連帽衫。進來後,她就舉起相機,對準半坐在床上的周津塬,啪啪啪地連續拍了幾張照片。

周津塬上身沒有穿衣服,也沒費心拿被子掩住。

“趙想容在哪兒?”他冷冷地問。

根據他前妻的作風以及他倆目前的膠著狀態,趙想容估計不太肯親自照顧人,但她估計也不太敢真的扔下他,因此留了個可靠的人,看自己情況如何。

小芳確實正把周津塬清醒後的照片發給趙想容。

她頭也不抬:“豆豆走了,她僱我留在這裡,每小時進來看你狀態。”

小芳語氣平淡,態度也有一種經過壓制後依舊存在的不友好。真奇怪。所有喜歡趙想容的人,都好像不喜歡周津塬,覺得他就是吸血鬼性格。

小芳刻板地說:“我走了。”

周津塬知道趙想容不在,也沒理睬她,無聲地躺回去。

等小芳離開,他勉強撐著身體,走到自己的藥櫃前,找到一盒advil,北美常見止痛藥,拆兩顆,吃下去。

作為一名外科醫生,周津塬對頭痛腦熱之類的瞭解,遠遠不如內科醫生,至於讀醫學院時那點教材,早忘得差不多。但趙想容不懂這裡的分別,她之前有過胃病,曾經狠狠折騰過他。

周津塬走到外面拿水,掃了一眼客廳。

他最近一直都顧得上回來,但公寓被趙想容,或者是她帶來的人,收拾得乾淨,玄關處很整潔,光腳踩在地面,地板一塵不染。

周津塬對昨晩的記憶,依舊停留自己被灌酒時的場面。但很快,趙奉陽的話浮現在腦海裡。

他再凝神想了會,站得略久,有點暈眩。

旁邊就是舊鋼琴。周津塬拉開琴凳,坐到久違的鋼琴,他順手抬高琴蓋,黑白分明的琴鍵擺在眼前,

他定定地看了幾秒,剛打算用手強烈敲下去,褲子裡的手機響了。

趙想容從小芳那裡知道他醒了,打來影片。而接通畫面,她覺得周津塬並不像躺在床上。

“你現在正在做什麼?”趙想容直接問。

“練琴。”他回答。

周津塬順手將手機擱在琴譜架上,低頭彈了首簡單的音階,繼續慢慢地回憶趙奉陽的那些話。

趙想容愣了一下,她說:“那你繼續彈,我掛了。”低頭看了眼表,又忍不住說,“你要練多久?我不管你練多久,反正,兩個小時後,我讓小芳去你家那裡,你記得把車鑰匙給她,她去我爸媽家把車給你開回來。你那醜車別擱我爸媽家,我家裡的充電樁可不是給你用的。”

周津塬抬起頭:“怎麼不問我為什麼練琴?”

趙想容眨眨眼。和塗霆交往已經開啟她的眼界,文藝青年也分高低優劣,她早知道周津塬會彈鋼琴,因此並不驚訝。如果周津塬在她眼前突然跳起高難度的芭蕾舞,她可能會震驚幾分鐘。

再至於練琴。練鋼琴就是非常平凡的事情,他在自己家想什麼時候彈都可以。

周津塬卻不想趙想容這麼快掛電話,他剛要開口,趙想容又冷不丁地說:“我想起一件別的事,許晗如果還活著,你知道會發生什麼?”

周津塬的手一頓。

趙想容自顧自地說:“許晗小的時候,喜歡看書和收集鵝卵石,但是她不太喜歡小動物,貓啊狗啊,她都不喜歡。所以,許晗應該也會覺得,趙奉陽養貓這事非常扯,她可能也會找機會,不聲不響地把他的貓放走……”

周津塬截斷她:“你說這些代表什麼?”語氣有點冷。

趙想容和許晗都是嘴上說貓好可愛,又不太肯花心思遷就自己,照顧那些弱小可憐生物的女孩。她倆在某方面真的很相似,卻很難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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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趙想容剛剛那番話的意思不是這個。

今天早上,她檢查了寵物籠,從裡面撿起一頂皮項圈。周津塬昨晚放走趙奉陽的寵物,他提前把貓項圈剝下來,趙奉陽如果再想尋找貓,沒有項圈,會增加不少難度。

清醒後的周津塬對這細節沒有一點印象。

趙想容發自內心地感慨:“許晗如果活著,趙奉陽肯定能被你倆聯合弄進精神病院,他也沒什麼閒心養貓,還養兩隻。”

周津塬被她這種意氣風發看熱鬧的態度弄得挑起眉:“……你覺得這事很好玩?”

趙想容沒理他,她再說一遍:“記得把車鑰匙給小芳!別給我找麻煩。”隨後乾脆掛上電話。

剩下周津塬獨自面對著鋼琴。

背後的陽光照在他頭髮上,再照到鋼琴上方,又照過他的背脊和頎長的手指。

周津塬慢慢收起和趙想容通話時微妙的溫柔,那張英俊的臉恢復了波瀾不興,就像他此生的審美,自始至終都圍繞著“孤絕”二字。

他原本在世界上什麼都瞧不上,也不尊重任何結果,唯獨喜歡許晗。許晗去世,周津塬把剩餘的熱情投給醫生這個職業,但心裡總存有一股戾氣和逆反。別人越說許晗不好,周津塬越傾身維護。一生自負成今日,不屑與庸常為伍。

但很多年後,周津塬卻發現,自己甚至不如趙奉陽這個瘸子瞭解許晗,而許晗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許晗。

有一種愛是透過愛別人來愛自己。周津塬上高中時還會為了搶一個籃球場,在學校後門的巷子打架,直到對手一個接一個低下頭。但和許晗寫信,他又會偽裝出一種極清冷剋制的狀態。這種狀態很難得,也很複雜,正好對他的胃口。

後來,行醫成了他最大的興趣。周津塬不厭其煩地整理手術錄影,為各種醫學資料嚴謹地編號,他每天嚴格消毒後進入手術間——但手術臺上躺著誰根本並不重要,他只是想透過做這些事情挑戰自己,因為周津塬天生熱衷艱澀複雜的事,他享受自己專注做事情的快感。

就像周津塬當初對許晗的愛有那麼多,他愛兩人之間那些不間斷的信,他愛那種專注和剋制的狀態,他愛他們相處時的安靜時光,他愛許晗的沉默聆聽。但再至於許晗真正想什麼,她真正是什麼人,也許那不重要。他愛的是那份愛裡的狀態,他愛的是自己。

周津塬正想著,手機又有通電話

這次居然是趙想容的父親。

趙父在那方上來就說:“小周醒了?昨晚你喝得有點多,豆豆把你送回家,我特意給你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周津塬再看了眼表,時間還很早。他禮貌性地回答幾句。

趙父在電話裡,絕口不提灌醉的周津塬,以及周津塬和趙奉陽的爭執:“我給你打這通電話,主要是為了我女兒。你在我眼裡一直是合格的女婿,雖然在事業上沒走你爸的路,沒有他的成就,不過,我欣賞你的志氣,人生除了掙錢和仕途,確實有別的選擇。但我女兒不指望別人有什麼事業心,還是希望自己丈夫多陪她。”

周津塬的岳父看起來文質彬彬,其實沒上過幾天的學,但做生意很有一手。兩家聯姻後,趙父經過周老爺子的指點,去高級將領的培訓黨校課“進修”,說是“進修”,接觸高階人脈,行事越發不動聲色色,所有得罪人的事情讓趙奉陽完成。

周津塬正回憶著趙奉陽的話,此刻只能放下雜念,聽趙想容父親的電話。

趙父在電話裡的聲音依舊慢條斯理,但話一點也不好聽:“你是我當初親自把女兒交給你的人,我對你的人品有基本的信任。不過,你和豆豆之間的事情演變成這樣,我們全家都非常失望,當然,奉陽的脾氣可能燥了點。”

周津塬沉默了一會,說:“我不會讓容容再受委屈。”

趙父說:“我今天也不是來教訓你的,現在沒到這種地步。很多事情,是要交給她自己決定。但我確實要你做一件事,趙想容和你過不下去,各自好聚好散,別再糾纏。”

清早到現在,周津塬就被來回敲打了兩次。

他彈了會琴,第三通電話來了,因為周津塬休病假,同事問他要之前的會診病例備份。他便把電腦開啟,勉力把事情做完,想起把車鑰匙扔到茶几上,回臥室又睡了。

這次睡了不知道多久,周津塬又被一陣吵鬧弄醒。

臥室外面居然有男人在說話,隱約還有些爭吵。他閉著眼躺了會,不快地撐起身體,床邊居然又有一個人。

這次是趙想容來了。

她正趴在他床頭旁邊,託著腮,翻看他床頭的文獻筆記。趙想容是做雜誌的,職業習慣喜歡摸印刷紙,醫學書用的也都是銅版紙,那些術語她自然通通不懂,就譁啦啦翻,臉色又難免有點不耐煩。

趙想容一轉眸,正好看到他醒了,順手抬起書,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對他眨了眨眼睛:“猜猜我是誰。”

周津塬移開目光,先習慣性地看了眼表。

這次他一覺居然已經睡到下午,但是整個人依舊沒休息夠,精神非常疲倦,嗓子也全啞了。周津塬重新躺回去,懶懶問她:“外面都來了什麼人?”

趙想容說:“蕭晴和孟家的人,你說話小點聲,別吵到他們。”

>>>

孟黃黃的父親去世沒幾天,孟黃黃就失蹤了。

足足過了好幾天,她的母親和未婚夫才發現她失蹤,而且四處都找不著人。孟黃黃現實生活中沒幾個朋友,她的大哥和大嫂趕來蕭晴這裡詢問。

蕭晴正處理丈夫喪葬事宜,這才知道,她丈夫生前還想偷偷給女兒再買一輛阿斯頓馬丁,購車合同都籤了名,就差寄出去。

蕭晴氣得要死,再加上流產後精神不振,在馬路上和他們發生激烈爭執。她說話向來拱火,就被孟黃黃大嫂甩了一耳光。

這一下,蕭晴立刻哭著給趙想容打電話,非要她評理。

他們這行人吵吵鬧鬧的,趙想容聽著就煩,索性把這幾人叫到周津塬的公寓,又把小芳叫過來,要她查孟黃黃在哪裡。

周津塬不由深深地望了趙想容一眼。

趙想容依舊這德性,有時候她興之所至,就會插手多管閒事,卻又特別不愛負責到底。蕭晴和孟黃黃家的私事,與他有什麼關係。她倒是直接往他公寓拉人,真把自己這裡當鬧市的茶館?

但是他沒生氣。一覺醒來後看到她在身邊,周津塬的心情不錯。

趙想容卻在他四周皺皺鼻子:“什麼味道?”

她不摻和外面蕭晴和孟家的爭吵,就躲在這裡。周津塬的公寓手機信號不好,她又不知道他家wifi密碼,待著無聊死了。

他床頭櫃上擺著一堆書,醫院百年醫學系列的譯製教材,周津塬也負責了一本書的翻譯課題,從頭到尾的筆記。而那些醫學書厚厚實實,跟橋墩似的,加上他又睡了一上午,混合著臥室裡的低溫,成了股潛滋暗長的臭男人味。

周津塬再躺著休息了會,在她嫌棄的扇風裡,掀開被子下床。

趙想容眼睜睜地看到他從衣櫃裡翻出一身新襯衫長褲,隨後,他要在她眼前自然而然地要解下內褲,她不禁惱火地“喂”了聲。

他聞聲回頭看著她。

趙想容目光越過他,看到沒關好的衣櫃門。

周津塬的醫學骨架依舊藏在那裡,幽幽地晃動著各個零件,有些可怖。說是骨架,在常人眼裡就根本是骷髏。她曾經以為,人的骨頭,都會像博物館裡的恐龍標本這麼光滑,但看過周津塬電腦裡那堆血肉模糊的照片,她才知道,真實的人骨其實還附著軟骨之類。

走神的功夫,周津塬已經換好衣服,身上的酸腐味消失了。

之前的味道,來自他舊褲子沾的嘔吐物。趙想容昨晚粗心沒給他換衣服,周津塬開始沒聞出來,聞出來後也懶得脫。這人極愛潔淨,但矛盾的,他又對令人作嘔的糜爛氣味極能忍耐。

周津塬又從衣櫃裡翻了下,把一個印著他們醫院名稱的紙袋遞給她,他裝什麼東西都用他們醫院印製的紙袋。

“禮物。”他說。

趙想容順手接過來,翻了一下。紙袋裡是周津塬之前旅遊時為她買的幾條圍巾,再翻到下面,有一個墨綠色的絲絨珠寶盒。但樣式陌生,不屬於她平常喜歡的那些珠寶牌子。

她瞟了他一眼

周津塬說:“開啟。”

掀開珠寶盒,裡面不出意料的是戒指。但那裡不是炫亮鑽戒,或是其他名貴繁複的珠寶戒指,只是兩枚簡單的素圈。半截露出來,半截還卡在絨盒。

這是兩枚由黃金打造的戒指,沒有鑲嵌珠寶,看上起極普通。唯獨有點特別的是燈光下,黃金戒指的質地和光澤,都要比尋常黃金的顏色更清透,泛著一股奇異的,接近溫水般的髒玫瑰色,有極穩重的奢侈感。

他倆的家世都擺在這裡,周津塬送的玩意兒,應該也不是次品。

果然,這是威爾士金,世界上最珍貴的黃金之一。

在市面上,橙色或粉色的黃金都非常罕見,出產自威爾士地區的黃金因為純度極高,產量稀少,向來比普通的黃金貴上數十倍。

自上世紀起,威爾士金一直屬於英國皇室的御用黃金礦源,專供皇室在婚禮上使用。如今該地區的礦源被採集殆盡,價格水漲船高,目前流通的也都是儲存的老料,屬於可遇而不可求的材質。

“你從哪裡弄來的?”趙想容好奇地問,隨後自己想到一個答案,“從你爺爺那裡拿來的?”

周津塬不語,先從她手裡接過絨盒,取出其中稍小的戒指,為她戴上。

這人挑的尺寸極毒,戒圈嚴絲合縫地從指尖推到了她纖白的指根深處,瞬間滑過的感覺很奇妙,極難擺脫似的。

趙想容不適地抖了下手腕,被他按住。

周津塬輕彈了一下她長長且過分華麗的法式指甲,他開口說:“當然不是我爺爺的東西,這是我自己的。”又說,“還有餘料。能再為你做一個可以鑲嵌其他珠寶的戒指。”

趙想容低頭看了一會戒指,內心有點恍惚。

在她印象裡,周津塬除了幫她的車加過幾次油,從沒有給她送過任何禮物。

從未。

這算是周津塬第一次送她算是份鄭重的禮物。

趙想容再摩挲了戒指表面,金色真美。但她搖頭說:“你鑲什麼都沒用。”伸手要把戒指摘下來,“我不要這戒指。”

周津塬攥緊她的手腕,他不允許她摘,幾下拉扯,她就被拽到他懷裡。

“你不喜歡這戒指?”輕聲問。

趙想容簡直天生就是派來折磨他人的,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偏偏不說喜歡或不喜歡,沉默幾秒,再嫣然一笑:“……滾!”

她推開他要走。

兩人扭了幾下,他稍微用力把她壓在床上,趙想容抓起旁邊的圍巾,直接往他襯衫領口裡塞。羊絨輕柔,周津塬的胸口被填充得鼓鼓囊囊起來,配上他那張清冷的面孔,實在有點滑稽。

她噗嗤一聲又笑了。

周津塬對趙想容也實在是非常無奈,他只好繼續問:“為什麼不要?”

趙想容反問:“我為什麼要你的戒指?我們現在的關係,還沒到送戒指這一步。昨晚,你不是也親口跟我爸媽承認我們沒複合?”

周津塬昨晚確實說出這麼一句,但是那屬於話術,他純粹不想看著她被岳父岳母為難,總覺得她那樣子怪可憐的,就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

他沉默地將圍巾從襯衫下襬拽出來,再用手指撫著她臉頰:“外面的人什麼時候走?”

周津塬岔開話題,趙想容更能打岔:“你之前跑去國外,做零售還是批發?買回來那麼多條圍巾,是不是每次遇見個女人,你都要送她一條圍巾?”

周津塬倒是想到肖邦創作的軼聞,他微微一笑,又說:“圍巾可以不要,戒指要每天戴著。”

趙想容笑說:“你說戴我就得戴,寶貝兒,你以為自己是誰?”

他倒也難得調侃了她一下:“給你一個機會,仔細看看我是誰。”

趙想容聞言,真的不掙扎了,凝視著他。

依舊是那張彷彿被凍住的面孔,蕭蕭肅肅,積水空明,總像出現在夢境裡。但她怎麼不清楚他的真實脾性,這些日子重新和周津塬在一起,他根本又恢復了老樣子,我行我素,精神力強大且集中,霸王硬上弓時比她亂翻書的速度更快。

周津塬也在注視著她,低聲說:“看出什麼了?”

“我看出……”她頓了一下,突然笑說,“哎你怎麼臉紅了?”

其實,周津塬的神色一切如常,但趙想容故意湊近了,盈盈笑著,左看看右打量打量他,“收戒指的沒害羞,送的先不好意思!好吧,既然你真心誠意地送,我就留著。”

兩人距離也就一臂,周津塬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趙想容慢慢收起笑,她鼓起腮幫,對他喉結猛吹了一口氣。

那氣息好聞極了,他胸膛竄起一絲陌生的情緒,這讓周津塬有點困惑。

就像一個標本學家已經把背景資料倒背如流,可沒想到去博物館推開玻璃罩,把遠古的死物握在掌心後,一瞬間被魘住,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所有知識全忘記的困惑。

周津塬見多了趙想容的胡鬧,嬌嗔的,發狂的,無理取鬧的,暴跳如雷的。而每次事後,趙想容主動湊過來,說這次錯了。但下次繼續撒潑,後來大部分時間,他討厭她總是賣弄女性的優勢。

但於無聲處驚雷,他現在的臉頰居然隱約發熱。

周津塬破天荒地主動鬆手,他一翻身,坐起來,輕斥:“反反覆覆!”

趙想容怔了一下,不是因為他的評價,而是周津塬抽離她身體的速度,習慣性側過臉的動作,總壓著微微嫌棄和漠然的表情;這一切的一切,如此熟悉。

她心中好像被什麼刺了一下,但嘴上依舊甜蜜地說:“全世界的人,我只對你一個人反反覆覆……我對別人從來不這樣。”

周津塬被她這麼一點透,心裡跟明鏡似的。他沉默片刻,說:“我知道你更喜歡其他珠寶或鑽石,但不壞不滅,唯有金器,熔造成型後永無變故。戒指不重要,送的是寓意……”

這時,他用餘光看到了趙想容的小動作。

趙想容嘴上笑嘻嘻,實際上根本懶得聽他那一套廢話。她低頭用羊絨圍巾覆蓋著手指,藉著摩擦力,飛快地擼下戒指。

在趙想容看來,周津塬送的威爾士金戒,和他的那封信裡提到的巴別塔一樣,充滿著一股學院派特有的又考究又油膩的氣息。她再沒文化,也因為工作寫過多少品牌軟文,胡扯起來能比他更厲害。

她取下戒指。嫌棄地用胳膊肘把圍巾推到地板上,左右一看,又將戒指往他枕頭下面胡亂一塞。

隨後,趙想容若無其事地坐起來,嘴上嬌聲說:“嘻嘻,我的包包裡有鏡子,你不信就拿出來照照看,剛才還好,你現在真的臉紅……”話還沒說完,眼前一花,重新被按倒在床上。

這一次換成了趙想容臉漲得發紅。

周津塬壓著她的力道,絕對比剛才玩鬧性質的重多了,她用盡全力卻連一根手指都沒法動。

趙想容吃力地用拳頭抵著他的胸膛,幾秒後,威爾士金戒指原封不動地又推回到她的無名指上。

她狡辯:“尺寸不合適,戒指剛剛是自己掉下來了。”說完後不禁微笑,自己覺得這套鬼扯可能糊弄不過去,索性直說,“我就不要你的戒指。因為我不喜歡!你想怎麼樣?”

周津塬在上方像神祗樣冷冰冰地看著她,他說:“不喜歡就天天戴著,等戴的時間久了,你自然會喜歡上它。”見趙想容臉色一沉,他卻也笑了,但眼睛裡還像含著寒冰,“瞪我幹什麼,我哪兒又見紅了?”

兩人距離相近,呼吸相聞,周津塬剛剛只是壓著她,沒有趁機佔便宜,但在床上鬧久了,氛圍難免有曖昧,他餘光看到一抹亮色,是她的鞋跟,他昨夜的酒意還在,索性把她裙子掀了。

這哪裡是送禮物,這就是周扒皮!

趙想容氣得罵了一句。以往上床,周津塬都是半散的襯衫,紮緊的皮帶,即使用力時臉色毫無波動,彷彿把□□看作一場泡沫,但現在,他輕車熟路地就把她往床上按。

趙想容被他脫了鞋,一路就被摸到胸。她眸子氣得雪亮。也就在這時,周津塬突然停住動作。

他輕輕地問:“現在,想親一下嗎?”

正在這時,外面已經說完話。

孟黃黃的大嫂敲了下門,隔著門叫了聲豆豆。

周津塬最先聽到,目光不快地一掃,趙想容在他小腹一頂,把他整個人踢下床,她搶過鞋,彎腰穿上,迅速拉門走出去。

客廳裡的一行人很快走了,蕭晴委屈地迎上來,趙想容再直接把她拽走。

路上的時候,蕭晴絮絮叨叨地說和孟家的一堆破事,邊說邊想到老公的離世,自己孤兒寡母,又開始痛哭。

趙想容倚在車門一側整理著頭髮,原本就一肚子火,再被蕭晴哭得心煩意亂。

趙想容的政治向來不太正確。

她暗自覺得,孟老頭這輩子活得丁點都不虧。外企的工作順利,當上亞太區的副總。第一次婚姻娶了比自己家世更好的妻子,兒女雙全。第二次婚姻娶得一個年輕小姑娘,生了個漂亮的女兒,最後香豔且毫無痛苦地死在床上……簡直賽神仙。

蕭晴擦著眼淚,冷不丁地說:“你說,她有沒有可能又去找那個蘇秦……”

“誰?”

“還有誰,就那個死丫頭。”蕭晴對孟黃黃的怨言至今都非常大,她丈夫生前最偏心這個女兒,買車又要送嫁妝的,偏偏孟黃黃整個人都是爛泥扶不上牆,在父親去世這當口,還玩失蹤。

趙想容想了想,掏出手機。

孟黃黃的親人們不知道她的網路賬號。但孟黃黃在網上建立的用來黑塗霆的小號,今日依舊兢兢業業地營業。

四個小時前,她點贊了十八條塗霆“糊穿地心”“強推之恥”“作曲抄襲”的吐槽bot,還發了一篇字數超過140的diss長微博。

不管怎麼說,看她在網路依舊生龍活虎的勁頭,孟黃黃的人身安全應該還算有保障。

趙想容把孟黃黃的微博賬號,一併給了孟家大哥和小芳,又在自己微博發了一條緊張的表情,但設定得是互相關注才可見。

兩個小時後,塗霆給她點了一個贊。他依舊秘密關注她。

>>>

小芳被孟家人叫去找失蹤少女,她取來的周津塬車鑰匙,又留給趙想容。

趙想容下午被模特部的人叫去開會,城裡新開了一家shake shack,很熱門的快餐店,幾個小編輯要去打卡,她就讓他們也給自己買份芝士漢堡,閃送過來。忙完後又想起周津塬。

趙想容低頭看著無名指,她走得急,忘記把戒指扔回去。

周津塬親自挑的戒指,細細的一圈黃金,相當秀氣,相當氣質,顯得手指的膚色白。他的審美就像外表,總有一種冷靜悠遠的作風,但想起他父親和他爺爺,又好像把某種氣質一脈相承下來,

大約為了照顧她的理解能力,周津塬在戒圈內裡篆刻的銘文,並不是那一些艱澀的拉丁文,而是簡單的現代英文:absolute beginners 。直譯出來的意思是:絕對的開始者。

不像情話,但非常具有周津塬的風格。

兩個單詞,全部都是大寫,蛇形字母長長的,霸道又隱藏地爬滿了金戒內部的全部空間。

趙想容像玩陀螺一樣,讓戒指在光潔的桌面滴溜滴溜地打轉,最後戒指自己停下來。

同事買回來的芝士漢堡也送到了。隔著包裝紙,能感受到裡面的熱量有多高,但味道真香,有肉和麵包獨特的香脆肥腴味道。

趙想容掂量著漢堡,盯著桌面的戒指,又有種自厭般的惱火。她想起很早之前,裝修兩人的新婚公寓,她和外籍設計師吵架,足足瘦了5公斤,但周津塬拎著箱子入住的當晚,先叫人先把他房間的鎖換了,鑰匙只握在他自己手裡。

這時候手機一震,司姐把她叫到辦公室。

司姐問她能不能提前一週動身去歐洲,有年輕模特蹭頁面,是某顯貴政要朋友的第三任私生子,突發興致地想當男模特。司姐自己不好出面,也沒這個閒工夫管這爛事,索性讓趙想容照顧他。

趙想容答非所問:“老大,你覺得我是一個反反覆覆的人嗎?”

司姐伸出同樣紅豔豔的指甲,沉默地指了下門口,意思是這裡是主編辦公室,不負責心理諮詢。

趙想容沒正形地給自己找補:“正在寫述職報告,上面要寫性格缺陷。”

司姐這才抬頭,翻了一個時尚人士所特有的巨大白眼。

她說:“豆豆,你再想升副執行主編,必須有海外工作經驗。我就乾脆告訴你,就算平躺,也得在巴黎街頭躺一段時間,把英語法語給我說利索了!這一次,別給老孃半途而廢!”過了會,又頭痛地補充,“那小孩才16歲,你如果和他好上,千萬別告訴我。”

經過塗霆後,司姐居然擔心趙想容會看上那十六歲的小男孩。

趙想容怏然說:“我怎麼會對十六歲的小男孩下手,歲數太小了……他帥嗎?”

司姐剛把女兒送到夏令營,今天心情也不錯,也開趙想容的玩笑:“你十六歲的時候交過幾個男朋友?”

趙想容隨便報了一個數,說三個。司姐一語道破真相:“我看不止。”

趙想容瀟灑地站起身:“十六歲多交幾個男朋友不算什麼。等我六十一歲還能交男朋友,那才算本事!”

司姐沒繃住笑起來。

她繼續低頭看電腦:“我算明白你為什麼討人喜歡——對了,有人要我給你帶個話,說要你回去,看看新加好友申請。”

走出司姐辦公室,趙想容開啟手機。

是塗霆。

塗霆被她刪除好友,但並沒有進入到她漫長的名單裡。此刻,他又重新申請加趙想容的微訊號。而在好友申請理由裡,塗霆寫了一句:我今天看到孟黃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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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趙想容下班回父母家,她親自把周津塬的車開回來,周津塬車的內飾極端簡陋,極端的醜,黑壓壓的一整片。

周津塬一天沒吃飯。

他倒是主動叫了外賣,但居然叫了份麥當勞,吃幾口雞翅覺得不太舒服,扔到一邊,先喝光了冰可樂。

趙想容在他公寓裡轉了一圈,屈尊開啟冰箱,裡面只有速凍食品和一堆紅白肉。她合上冰箱門:“換件衣服。我們一起下樓吃點東西吧?”

周津塬倚靠在床上做幻燈片,寫� ��們教授最近的成果,順便登陸醫院的內網,檢查了一遍手術室密密麻麻的申請列表。臨時病休,他負責的好幾床病人手術轉給了同事。

趙想容走過來,又把話說一遍。周津塬搖頭:“今晚沒功夫出門。對了,你會做飯嗎?”

趙想容裝著沒聽見。她會下廚,但必須在他人一步步指點下,才“會”下廚。

他總結道:“所以你不會做飯。”

趙想容看著他,噘嘴說:“你現在想吃我做的飯嗎?”

周津塬淡淡地說:“我以前在國外交流,有時候也忙得飯都吃不上,天天外面買。只不過你下個月去的是法國,即使每天吃餐館,你的法語足夠流暢到和別人交流嗎?”

趙想容再裝著沒聽見。

她的熱情,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最近迷上跳舞,法語在考級後,又悉數還給法語老師。不過,她不覺得這是問題:“硬著頭皮上唄。再說,同行有同事和朋友在,到時候肯定有外語好的陪我一起,還有翻譯軟體。再不行,我就在國外僱個人專門來照顧我。”

周津塬不動聲色地說:“這麼隨意?我感覺你這趟出國,並不是什麼必要的工作進修,而是變相的度假。”

趙想容一句話堵住他:“我的工作態度沒你那麼端正,我的法語沒蘇昕那麼厲害,行嗎?但我依舊要出國。”

周津塬無話可說。

他的目光落在趙想容手上,滿意地看到她還戴著那枚戒指。他也給自己做了一枚相同款式的男戒,只不過,男戒克重多,寬度也是兩倍,戴在男人手指上也相同的漂亮。

趙想容問了一遍,周津塬依舊不肯下樓吃飯。

她不愛囉嗦,掏出手機點了份外賣和一些水果,轉身離開。

正在這時,身後的周津塬卻突然推開電腦,緩慢地捂住腹部,開始咳嗽。

趙想容再也不肯輕易上當。她站在遠處,涼涼地嘲諷他:“哎,怎麼啦,是準備下蛋嗎?”

周津塬額前的頭髮有點亂,背脊隨著咳嗽而彎曲。他不回答,繼續咳著,越咳越厲害,直到趙想容忍不住湊過來扶著他手臂,和他同樣蒼白著臉,他才堪堪止住:“……嗓子癢。”

趙想容看了他幾秒,起身抽了張紙巾,硬是扒開他的嘴,用紙巾在他嘴唇上抹了兩下。她定睛一看,紙巾上什麼都沒有,她怔了幾秒,再抬起他下巴,懷疑地看他臉色。

周津塬剛剛除了象徵性地用手擋了一下,任她在他臉上亂擦。

此刻,他冷冷地回望著她,長眉入鬢,略顯憔悴,目光和表情依舊沉靜。

趙想容又一呆,想到周津塬被自己氣到前幾天吐完血,昨晚又實打實地喝多了酒,身體確實虛弱,便立刻換上甜蜜的微笑,主動給他倒了杯溫水,又問他有沒有按時吃藥。

周津塬沒什麼表情地回答:“沒有那麼嬌貴。”又重新將膝蓋上的電腦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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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想容彎腰舉著水杯。

她逐漸體會到,周津塬以前對她拒絕吃藥的無奈和煩躁。只不過,趙想容在她們時尚圈裡一撥撥塑膠姐妹花裡混得好,像是處理尷尬的場面,說不走心的場面話,彼此進行商業互捧,所有抖機靈的小花招對她來說連腦子都不用動。

此刻,趙想容搶過他的電腦,硬要把水杯塞給他:“先喝點水,喝一口嘛,你嗓子好像有點啞……你身體不舒服,我會心疼,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嬌貴的小王子。我怎麼捨得你難過。”

周津塬終於看她一眼:“嘴巴真甜。”

她反問:“想嘗一下嗎?”

不等回答,趙想容就扳著他肩頭,主動親在他乾燥的唇上。

周津塬不由微震,趙想容再離開他:“津塬,你是不是永遠都討厭我?如果你不討厭我,為什麼我給你端水,你都不肯喝?你之前不是還說愛我嗎?哎呦,我真的要生氣了。”

趙想容至今都是明媚的美人,瞳色深深,聲音非常有活力,是一種令人無端駐足,總令他人心生惱火的那種活力。但在其中,確實也隱藏著一點試探。

周津塬剛剛的咳嗽,也根本是裝出來的。他此刻低頭,看著她握著水杯裡的水很危險地搖搖晃晃,便先收起膝蓋上的電腦:“別鬧。”

趙想容卻盯著他的臉:“其實,我一直很想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眼裡,我這個人,是不是一點優點都沒有?”

“嗯?”周津塬終於把電腦推開,將她手裡的水杯接過來。

他向後靠在床上,欣賞著她的臉,和她臉色罕見的那一股認真追問的神情。

此時此刻,趙想容倒也不著急離開他家:“我知道,你在以前非常討厭我。但是,我想聽你說說我還不錯的地方。”

周津塬邊喝水邊看她,很氣定神閒。他說:“……那我需要時間想想。”

怎麼還需要時間想,這個賤男人!趙想容指尖一緊,卻也不露出生氣的表情,她坦然看著他,眼神裡就傳達出“無論如何就得和我進行尬聊”的氣勢:“好,那你就先講講,我最令你受不了的地方。”

周津塬說:“請問,容容,你前後的這兩個問題有區別嗎?”

“當然有區別啦。一個問題是讓你說你最討厭我的地方,另一個問題是說……”趙想容說了一半,自己也回過味。

難道周津塬的意思是,在他眼中,她的缺點也同樣是她的優點?

趙想容的神色有點迷惑。學渣不大能夠理解這種複雜的哲學評價,她現在,就只想要輕鬆平等和快樂的相處。

周津塬喝完水,順手把空了的玻璃杯往趙想容的額頭一貼。她歪頭躲開,不死心地追問:“好吧,那你說說,一天24小時裡,你是討厭我的時候更多,還是喜歡我的時候更多?”

周津塬沒什麼語氣地回答:“嗓子疼,不想多說話。”

趙想容簡直就像他肚子裡的蛔蟲,感知他最細微的情緒。她眼睫一閃動,撐著手臂,身體向前,再次飛快地親了他的唇角一下:“治好了!”

周津塬抓住她胳膊,內心也有種迷惑。

他確定趙想容愛他,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那種,兩人的婚姻怎麼樣,她自己也得妥協或改變怎麼樣,從來沒有。但無論他怎麼冷落、打擊和勸告,她的目光都會永遠緊緊追逐他。她有自己的快樂,但她也只會為他痛苦。

但如今,周津塬想對她好,對她很好,卻發現趙想容這性格很難搞。她不會為了他的轉變而心生感激,她依舊那個德性,帶著無可救藥的固執,歇斯底里的時候實在讓人想揪住頭髮扔到門外。

或者,拽到床上。

而她永遠能為了一個無聊答案,隨隨便便獻出一個甜蜜的吻,輕易地就用情緒感染到他。

趙想容還在催:“快回答我問題!”

周津塬的手插進她頭髮,把她往下按。

後來門外傳來門禁的提示聲音,又過了會,他手機又響了。外賣的小哥被保安擋住進不來,打電話求助。周津塬微微不耐地對電話說:“讓他走。”

懷中的趙想容推開他,她舌頭麻了,氣喘地堅持:“我點的東西必須送過來!”

她買了一堆盒裝的水果,桃李瓜和櫻桃等,一次性的飯盒外用保鮮膜細細地纏著。周津塬沒什麼興趣地抱臂坐在沙發上,看趙想容拿著小剪刀,一盒盒地拆開,在茶几上依次擺放著。

她穿著無袖的上衣,手腕到胳膊的線條纖細。

兩人之間靜靜的。

趙想容把水果擺完盤後,習慣性地拿起果籤,她被吻渴了,自己先扎了塊蜜瓜。一抬眼,看到周津塬在旁邊凝視著她。

她反應了半分鐘後,停住動作。

搶在他之前吃東西,早就形成習慣,兩人都見怪不怪。

但一方面,趙想容逐漸意識到,這並不是周津塬欠她的。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在他面前不用裝賢良淑德,再說,周津塬自己的黑歷史那麼多,他讓著她怎麼了?

趙想容猶豫著停止咀嚼,她腮幫子裡含著東西,但眼睛裡又透著一股強烈不甘心。

周津塬的眼睛裡滑過一絲笑意,因為趙想容此刻的模樣,冒著一股沖天的傻氣。他覺得他能理解每次回家,陳南都忍不住想數落她的心情。

“你幹嘛?”他問。

趙想容嘴裡有東西,不方便說話。

周津塬再望了她一會,揀起桌面的一個果籤,也插起了一塊淺綠色的蜜瓜,放在鼻尖下聞了聞。他以為送來的水果有問題,面無表情地輕嘗一口。

趙想容看周津塬也跟著吃,肩膀一鬆。“這水果是給你買的,但是,我想先吃……”

周津塬甚至不明白她在猶豫什麼。“你先吃。”他隨意說。

趙想容笑了笑。她就是嬌氣,偶爾還喜歡擺架子,便又繼續挑著喜歡的吃了幾口,隨後把水果都推給周津塬:“給你吃。”

周津塬自己從不會主動買水果,因為想不起來要買。他沒什麼胃口,但確實餓了,就垂眸把那些切好的水果吃掉一大半。

等他吃完了,趙想容又問:“你和我大哥為什麼打架?”

周津塬精神不佳,不肯回答。被她問急了,才冷淡地說:“我身為一名體制內的小醫生,能和他吵什麼?”

趙想容立刻作勢把手裡的水果籤丟在桌面上,周津塬笑問:“怎麼了?”

趙想容算看透了,沒事的時候,周津塬就說自己是小醫生,有事的時候,他立刻為所欲為。

雖然每次懷疑都被他遮掩,她越來越確認,周津塬身上有一種隱藏在秘不示人處的黑暗面。

他不會殺人放火,因為周津塬微妙地認為,殺人放火是一件非常低劣的事,他的某種優越感不允許他在生活裡肆意妄為,會控制著自己。不過,一旦他認為有必要,那股殘忍和暴力都會急速放大到讓人害怕。

周津塬又說:“以後不要往家裡帶生人。”

趙想容回過神:“我現在就走!”

他皺眉說:“不要總搶話,我說的是生人。”

趙想容哈的一笑:“今天來的不是生人——蕭晴和孟家人,你都見過。就連小芳,你也認識。他們不是生人……”她對上週津塬微惱的目光,笑著說,“你就不如直說,在你休息的時候希望有個安靜的環境。”

趙想容說完,以為周津塬又會露出懶得和她交流的表情,沒想到他又低頭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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