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美修利亞戰記第九十八章 蛻變
“他們在幹什麼？”龍看到羅爾曼尼亞人的部隊出現了小小的混亂，有些人駐足不前低頭在地上撿什麼，甚至因此相互推搡叫罵起來。
“羅爾曼尼亞軍隊有很多不同的軍團，有本土的和佔領區徵召的，也有附庸國傭兵和帝國奴隸兵，甚至是山賊、信徒軍、裹挾的農民都有可能在戰場上出現。所以帝國統計軍功的方式就是割首和割鼻，那些傢伙正在爭搶戰利品。”
“這些雜碎……”想到同袍甚至是自己的身體會被這樣毀傷，新兵們都心底發涼。
“那……我們也要割首嗎？”另一個新兵怯生生地問隊長。
“不用，奇美修利亞軍隊不幹這種事情。我們的任務明確分屬清晰，只要完成我們的戰鬥任務就是軍功。不要想那些亂七八糟的，打起精神來，敵人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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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所在的小隊終於與敵人遭遇了，起初小隊長他們還能把龍等人護在後面，讓新兵不至於立刻就對上衝擊力最強的首輪兵潮。但是漸漸地他們除了殺敵自保，也沒有餘力去顧著新兵了，而龍只能勉強應付著一個又一個出現的敵人。
居然就在這個緊要關頭，龍的側腰在避開來敵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動作慢了半拍，結果“轟”的一聲被狠狠地撞了出去。
雪亮的大刀緊跟著就朝腦袋落了下來，而他只能被動地抬起盾牌去格擋，傳來的巨震幾乎要把簡陋的盾牌連著手臂一起粉碎。龍機械地抬劍刺去，卻被對方擋下。
就這麼來來往往幾個回合，龍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發揮出原有的水平，而對方的防禦也如同銅牆鐵壁般難以攻破。初次面對這種萬人混戰的場面，周圍的一切慘叫、刀影、血花和從地面傳來的震動都如此的不真實，龍只能木然地轉動自己的眼球，控制著一具似乎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去格擋劈砍。雖然腦海裡的聲音很明確地對周遭一切做出反應，但是身體卻完全不聽指揮，只能勉強招架著迎面襲來的刀劍。
這種奇怪的不協調感最終被劇痛打破，那彷彿矇住耳朵、阻塞腦子，並且束縛著身體的翳礙被右臂的刀傷驅趕得一乾二淨。龍手中的長劍已經被打飛，而對面那個滿臉濺血的帝國士兵也因為用力過猛而把武器給甩了出去。
兩人就這樣在戰陣之中直直地瞪著對方，短短的一瞬之後，帝國士兵已經吼叫著撲上來，把龍壓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頸。
他掐得如此用力，龍覺得相比起窒息的痛苦，自己的頸骨更早地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噪音。集中了全力和體重的扼頸，將龍的腦袋緩緩地按入地裡。地上的血水已經浸沒他的後腦，甚至漫進了他的耳朵。
他試圖掰開對方的手，掙扎著推開壓著自己的敵人，但是他的努力只是換回更加用力的掐扼。四肢已經開始發軟，眼前的光線慢慢變暗，黑暗從四周漫延，向著視野正中央最後的那片亮光襲來。龍只看見上方那數日未曾打理而凌亂的絡腮鬍，瘋狂的眼神，乾裂的嘴唇，還有滾動的喉結……
這就是……死亡……嗎……
拼盡僅存的力量，龍勉強撐起了上半身，雙臂掛在對方後頸，將被掐得大張開的嘴，朝著那滾動火熱的喉結咬了上去——
瞬間，整個世界變得血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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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趴在地上劇烈地乾嘔著，混著沙塵的空氣好像滾油一樣刺激著他幾乎乾癟的肺部，鮮血拌著碎肉從他嘴裡噴了出來。他扭頭去看他的敵人，那個長著髒兮兮鬍子的帝國士兵，正一動不動仰面躺在血染的戰場上，頸部已經被徹底咬爛。
龍只記得在咬下去的瞬間，眼前的一切變得血紅，心中有什麼東西被瞬間點燃。彷彿鬥獸場的巨獸被放入沙場，他的胸中爆發出瘮人的嚎叫，將塞滿口中的溫熱物事徹底咬爛。他咬得如此用力，甚至沒有發覺將自己的嘴唇也嚼爛了一塊。
對方嘗試將他推開，而他卻像猛獸般一次又一次咬向對方的脖頸，每一次都咬下一嘴的爛肉熱血。那些東西如同滾燙的烈酒湧進他的氣管和食道，嗆得他幾乎窒息。那激烈掙扎的肉體幾乎要把他的牙齒全部從牙床上扯掉去，龍只是閉著眼睛死死咬住，任憑對方的拳頭落在自己的臉上身上。
為了殺戮而生，
為了殺戮而訓練，
為了殺戮而被塑造。
一切你所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契機，
然後就會發現，殺戮如呼吸進食般理所應當，
殺了他們，就能活下去！
再次充塞耳腔的喊殺聲將龍拉回了戰場，他抬了抬受傷的右臂，手指卻碰到了什麼東西。轉眼一看，那是一截不知道從什麼裝備上崩落的木刺。龍呆呆地望著那截不起眼的木刺，眼中的神色因為呆滯而變得可怕，那是瘋狂的火焰在燃燒，燒掉了最後一絲理智與人性。
“嗖”的一下，他從地上彈了起來，手裡還抄著那比手掌略長的木刺，一下就跳到穿著鎧甲的帝國士兵背上，從後一把拽住敵人的頭髮，龍毫不猶豫地把木刺從對方的右耳狠狠插進頭顱，拔出來、再捅進去、再拔出來……只是片刻，那個原本還發出悽慘的啊啊叫聲的年輕人就不能動彈了。
龍抓起他掉落的武器，緊接著一劍從背後刺穿了連盔甲都置辦不全的帝國奴隸士兵。他發瘋一樣將劍身左右亂攪，飛濺的熱血落在頭臉之上。那從劍上傳來的伴隨著生命消逝的掙扎和滾燙的汙血，似乎沖淡了對於死亡的恐懼。一切都變回如此的鮮活真實，似乎就在那一瞬間突然開竅，龍的攻擊恢復了平時的靈活有力，而且更多了一份冷酷與殘忍。
砍缺了就砸，砸彎了就刺，刺折了就投，手上的武器換了一件又一件，喊殺和慘叫聲就是最好的伴奏，一條條被宰殺的生命就是活著的最好證明。龍的眼神變得瘋狂，嚎叫著撲向下一個目標，用盡全力砸碎眼前的生命，彷彿一柄天生就為殺戮而鑄造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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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同隊老兵費了點功夫才把殺紅眼的龍拽回來，訓練時教的那些內容，什麼隊形協同作戰單元，統統被他丟到腦後，好在他運氣不錯，沒被人亂刀砍死。
波爾隊長正單膝跪在小隊的一個新兵身邊，那個年輕人幾乎泡在血窪之中，甚至看不出到底哪裡才是致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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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士兵急促而徒勞地抽氣，眼看大限將至。隊長上下掃了一眼就知道他已經沒有希望了，只能是握住他的手掌陪伴他走過最後的幾分鐘。
“奇……奇美……修利亞……萬歲……”他掙扎著說出最後一句話。這是每一個生在奇美修利亞的人都知道的傳統，每個奮戰至死的戰士都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說出這句話。
“祖國萬歲！”隊長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回應了他最後的話語。
噝——嗬——
隨著最後的痙攣離開他的身體，年輕的戰士緩緩向下沉墜。隊長為他合上雙眼，放平在戰場的土地上。
“這位戰士，是為了保衛家園而犧牲的英雄。英雄或許會隕落，但奇美修利亞屹立不倒。”
隊長說出這句話後，附近的戰士們全都朝向這個方向為戰友的死默哀。
“不錯啊小子，第一次上戰場沒有吐出來。”隊長看著一臉血汙的龍，用沙啞的聲音說道，“看樣子已經習慣殺人了？”
“只殺過幾個。”龍連回答的力氣都快沒了。
“水來了！”
所有休整的士兵連滾帶爬朝著水車靠過去，軍官不得不推搡踢踹某些亂擠的傢伙，勉強維持住秩序。
“一人只有一瓢，要喝要洗都可以，但不要弄汙水瓢！其他人還要用的！”
在這遍地石頭野草沒有道路的戰場上，運水的大車來回一趟很費功夫，所以淨水是如此寶貴。嗓子都乾裂的龍幾乎是搶過盛滿的水瓢，猛灌幾口立刻引發了劇烈的咳嗽和反嗆。他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了，雙手卻高高舉起水瓢生怕弄灑了一滴。
“別急，別急，喘勻了慢慢喝。”隊長也是嘴唇乾裂，但仍然冷靜地指揮自己的小隊有序取水。
“別躺下！坐起來休息！輪替休息不是讓你放鬆！”
有其他軍官在喝罵那些快要累癱的士兵，如果這時候徹底放鬆，很可能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敵人還沒擊退，還不是安心躺下睡覺的時候。
戰鬥一直持續到午三時左右，隨著夕陽落下帝國部隊終於被擊退。他們今天不是來尋求決戰的，當側翼奇襲被“協律者”塞拉派兵擊潰後，帝國部隊就放棄了繼續戰鬥的意願。
當渾身浴血的艾綾找到龍的時候，他正背靠著死人堆坐在一具沒有沾上太多血汙的帝國士兵屍體上，腳陷在鮮血和土壤攪成的稀泥裡，抓著沾滿鮮血和可疑碎塊的乾糧，一口一口艱難地吞嚥著。
為了防備帝國軍隊可能捲土重來，所有的士兵都必須抓緊時間包紮、進食，並且開始打掃戰場，重整隊伍。所以即使累得快要虛脫了，而且心裡瀰漫著一種不知道是噁心、恐懼還是什麼的可怕情緒，龍仍然強迫自己把散發著血腥味的乾糧強行吞嚥下去。
這些幹烙餅夾鹹肉除了提供能量外一無是處，無味大餅乾得咽不下去，不知是什麼動物的肉乾又鹹得發苦，堅硬的纖維像鐵刷子一樣扎嘴戳嗓子，但胃卻渴求著任何可以消化的東西。
艾綾蹲下身來檢查了一下龍的身體，雖然有不少刀傷，但還好都不嚴重。她遞過去一個裝滿清水的水囊，龍只是神情麻木地接過來，咕嚕咕嚕猛灌了兩口，嘴唇上原本已經麻木的傷口，突然傳來了鮮活的痛感。
四周的戰士們羨慕地看著他手中的水袋。龍猶豫了一下，便把水袋塞到旁邊的小隊成員懷裡，讓其他人都能輪流喝上一小口，而自己則扭過頭去儘量不要去看那袋珍貴的清水。艾綾拍拍龍的腦袋，她知道今天他經歷的這一切都需要時間去慢慢接受和恢復，所以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坐在龍的身邊，直到部隊開始重新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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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爾小隊這一仗死了兩個，都是新兵。隊長帶著其餘人找到這兩人的屍體，報上身份並確認收屍隊整理出來的個人物品，簽字畫押後這些東西會和骨灰一起送回他們家鄉。
看著在一起同吃同住不到兩週的人變得僵硬慘白，龍的腦中卻只記得剛見面時打招呼的鮮活畫面。
清理完傷口和血汙吃過了晚飯，小隊帳篷裡沒人說話。附近的營帳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或咒罵，更是讓人難受。
“我們今天失去兩名戰友，這很不幸，尤其是對你們這些一同報到的新兵，肯定更難受。”隊長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要在戰鬥後做這樣的安撫了，“你們不要覺得有負罪感，保家衛國是我們的職責，也自然伴隨著傷亡，這是偉大的犧牲。
為戰友哀悼完後，你們要感到慶幸，因為你們還活著，還能為他們報仇，還能在戰爭後回到家人身邊。你們要帶著那些人的份好好活下去。”
隊長沒有試圖去迴避犧牲的話題，因為他覺得無論對生者還是逝者，這都是不尊重的。老兵們還算平靜，但新兵們卻變得愁眉苦臉。
“……隊長，我們該怎麼辦？”
“笑，龍，這個時候就要放聲大笑。”
真是個奇怪又痛苦的方法，龍試著扯起嘴角笑幾聲，笑自己還活著，笑自己還能期盼未來的時日，這恐怕是世界上最難聽的笑聲了。
笑著笑著，眼淚突然從臉上滾落。那在戰場上就開始充塞著心胸的憋悶和古怪情緒，像是突然鬆開了一個死結，推動著眼淚奪眶而出。
“哭吧哭吧，記住他們的名字，記住他們的樣子。”隊長看新兵們都哭了出來，反倒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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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又有新兵報到填補犧牲戰士留下的空缺，龍也看到那些經歷過多場戰鬥的老兵被提拔分流到其他小隊或是建立自己的隊伍。他也積極跟著老兵們學習行軍打仗的經驗，別看他們很多人連名字都不會寫，可那些都是用血和命換來的知識。
之前那樣成集團的戰鬥發生的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頻繁，幾場小規模衝突戰鬥下來，龍也從菜鳥新兵漸漸成了波爾小隊的中堅老兵。他們所駐的突出部也漸漸在擴張，像一顆嵌進對手肉裡的牙齒，嚴重阻礙敵人深入王國的計劃；相應的帝國也打算夾擊這個部位，把這顆討厭的“牙齒”給拔了。
隨著帝國派來的援軍攻擊日漸兇猛，為了不被截斷後路，獅刃軍在側面戰線的戰鬥也愈發頻繁，烈度也不斷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