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之戀——新羅篇一百三十五章 兩處相思
山有佳兮桂有芳，心思君兮君不將。
新羅宮背靠英耳峰，延綿蜿蜒數十裡，雖不算高險但也林木森森，越過英耳峰再行三十裡，便是麒麟鎮，麒麟鎮是隸屬徐羅伐的一個極小的鎮集，由於四周都是崇山峻嶺，鎮上的居民們多以販售林木為生，因無其他商品交易，平日裡也是清靜寧雅。
麒麟鎮靠著麒麟山，麒麟山深處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密宅，平時不過幾名家丁駐守，而今日卻被層層黑衣人手持明火相圍。
經過下午的一場驟雨，碧葉新翠、泉清石滑，黯黑的夜空無星無月，密宅之內燭火灼灼，璀璨了德曼幽深的烏眸。
這密宅是廉宗幾年前所置，他圖這林深景幽寂寂無人，既可作避暑之用也可充避禍之所，果然今日便派上了用場。
滿滿一房人相對而坐默默無語，德曼睫毛上的溼潤無法掩示起先的一場痛哭，她眼見瘐信合上南武門的絕然，他豁出性命助自己逃出生天，兩扇宮門沉沉合上那一刻，德曼幾乎認為那就是他們之間的最後一眼。
可是她沒有時間去猶豫，她只能乘騎離開，眼淚只能在風中凌落飄灑，卻連一個回眸都無法完整。
只有活著逃出新羅宮，才能挽救眾人的性命，德曼如今肩上所擔，早已不是她一人的安危。
就連多多為他擔憂的時間都沒有，現下需要考慮的是如何應付當下。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踏著木製階梯愈漸清晰，廉宗機警地起身而出，不過瞬時便再次入房，看了一眼毗曇。
“何事？”毗曇見廉宗鬼鬼祟祟，只冷然而語。
急忙垂眸，廉宗不敢再猶豫，乾澀的嗓音震盪著黯沉的黑夜：“宮內已經發出了追輯令，說是殿下謀逆。”
毗曇不發一言，只是兩道英眉更加糾結，看向德曼。
這些都在他們的預料之中，因此並不驚訝，不過廉宗猶猶豫豫地另外一句卻讓毗曇有如五雷轟頂。
“洛伊小姐並未在家中，聽琉璃說她一早便入宮而去，琉璃哭鬧著要留在家中等候小姐，怎麼也不肯隨來……”
嘭的一掌直劈茶案，毗曇霍然起身二話不說就要再度入宮。
“站住！”身後響起德曼清冷的一聲命令：“毗曇郎如若要入宮救洛伊，便帶我一起，我也有自己想救之人。”
身形一滯，毗曇霍然回眸：“可是，公主殿下……”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如今入宮沒有任何作用，我們不可能將她們救出，我們甚至不知道他們被關押在何處，我們只有保全自己慢慢圖謀，才能保他們平安。”喟然一嘆，德曼的語音柔軟了下來：“洛伊睿智過人，上次美室以她的身份刁難，也是靠她自己化險為夷，也必然可保自身無虞。”
儘管額上青筋直突，但毗曇已經稍稍平靜，明知德曼說的句句有理，拳頭緊捏卻重新落座，沉聲相詢：“那麼殿下，您可有打算。”
“我既然已經出宮，時間便是站在了我們一邊，這事越是拖延，越會有人議論生疑，美室要掌控局面不會那般容易。”德曼看向春秋，略一傾身：“當務之急，我與春秋必須分開。”
春秋仿若才成今日的變故之中恍然醒悟，舉眸看向德曼。
“只要我與春秋尚有一人在宮外，輿論便會沸沸不止，美室也不敢輕舉妄動，因此毗曇要護送春秋去復倻會的總據點，而我則要留在這裡。”德曼繼續說道，語氣逐漸堅定。
她要在短時間內想出良策，她要留在這裡與美室交鋒，她絕不會放棄！
——
曇華殿內的夜空也是無星無月，洛伊喟然一聲長嘆，今宵註定無眠。
明知毗曇必然無虞，心內還是像有什麼拉裂撕扯，唯一的擔憂便是他衝動的性子，可是即使沒有這些擔憂還是不能入睡，因為思念，儘管才短短一日不見，可是思念。
忽然離開了黑暗而壓抑的繡閣，在後庭之中緩緩踱步才讓心緒漸平，想到昨夜自己與毗曇方在月桂之下乘涼，他清朗的笑聲仿若還在耳邊，不過短短一日便是風雲突變，未知要經歷多少時日才能重新相見，洛伊又是一聲輕嘆。
“洛伊姐姐。”身後突然響起溫婉的聲音，洛伊一回頭，原來是君羅。
不過半月不見，君羅明顯消瘦了下去，纖腰更顯婀娜、步伐愈加嫋嫋，面頰失了以往的豐潤更顯那一雙翦水清瞳。
洛伊微微一笑，拉了君羅的手，兩人慢慢行至對月亭上，只可惜今夜並無月賞。
“我再過幾日，就要出嫁了。”仿若輕嘆，君羅像是極其無意的一句。
洛伊一愣，此時出嫁？看來這場婚姻必然極為重要。
“是嫁與弼吞，周真公之子。”依然還是輕描淡寫地一句。
洛伊瞭然，原來君羅便是美室說服周真公的籌碼，心中難受，卻不知如何安慰，只撫著君羅的秀髮，黯然無語。
“姐姐無須為我擔心，因為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君羅淺淺一笑，無星無月的夜晚卻是目光清澈。
“姐姐要一直陪在毗曇的身邊，要輔助他照顧他，君羅便此生無怨。”聲音細若蚊吟，卻是清晰可聞，君羅眉目舒展笑得輕靈婉轉，一絲哀傷皆無。
卻讓洛伊幾欲淚下。
與君羅相比，自己何其幸運，在那一剎洛伊更加堅決了自己的決定，她要幫助毗曇，絕不能讓毗曇陷入命定的結局，即使改變歷史。
昏昏鄂鄂反反覆覆，一夜不得安眠，此時已經到了關健時刻，美室小勝一局，但因為德曼尚在宮外，勝負之分還不分明，只有讓德曼落入美室所布之天羅地網，才能奠定最終的勝利。洛伊理清了這一頭緒，卻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她現在不知德曼身在何處，也許她會在復倻會的總據點？可是一旦把這說出去，月夜的身份也不能隱瞞。
另外還有流雲、閼川，如何才能保他們無虞。
這讓洛伊一籌莫展，直到辰時，朝陽的光輝透過輕薄的窗紗，輕輕灑在青石磚上，洛伊乾脆起身，換上了美室昨日才賜的一條明橙輕羅百鳥銜珠曳地長裙，輕挽靈髻斜插玉簪，嫋嫋婷婷步往前殿，她想與美室深談，她想知道美室有無確實的打算。
才至殿門處，並見小英守在那邊，見了洛伊忙過來行禮，兩人也算是故人，洛伊便淺淺一笑：“我來見璽主。”
“兩位夫人正在裡面呢，小姐稍候，奴婢這就去通傳。”小英語音輕脆，儼然已經是名合格的掌殿了。
顯然，美室吩咐過只要洛伊前來，便要及時通傳，可見她對於洛伊的重視程度，除了不能出這曇華殿，竟如貴賓一般。
美室聽聞洛伊前來，立即便傳，洛伊一邊思量著兩位夫人是誰，才剛剛繞過門廳便略一抬眸，原來卻是英慕與寶良兩人。
兩名女子的如花容顏上，憔悴支離淚痕依稀，見了洛伊忙上前施禮，掩不住的焦慮黯淡。
洛伊還了禮，看向美室。
還是那般的明亮耀目，灼灼猶如嬌陽，皎皎還似朝露，行止若清風拂柳，言談似清音脆笛，焦慮與急躁一絲不現，不過三言兩語便將兩名鬱郁女子安撫而去。
英慕與寶良都是來央求美室的，她們的夫君，一個被禁閉宮內，一個被急令追輯，這讓倆人如何安寐，不過現在不是說血緣講親情的時候，政治如一塊堅硬冰冷的鐵板，任何感情在它的面前都是蟬薄的陶瓷，只要碰上便粉碎支離，力度愈大破碎得愈為徹底。
任何的懇求，都沒有一絲意義，洛伊見她們難掩失望黯然而去，也只是哀嘆而已，但是心念一動，或許，可以利用她們……
兀自陷入了沉思，卻聽到美室一笑——
“洛伊小姐在想什麼，把自己想成了一個冰玉雕成的美人兒？”
方才從沉思中迴轉過來，洛伊輕輕一笑：“見兩張如花容顏焦急黯淡，心中有些感慨，變故來得太急太快，倒是苦了兩位夫人。”
“怎麼？小姐也是來求情的。”美室笑容未失，垂眸淺啜。
“璽主連兩位夫人的懇求都不會顧及，我來求情又有何用呢？”洛伊輕移蓮步，直至美室身前才壓低了聲音：“璽主，不能讓公主在宮外太久，必須速戰速決。”
輕拈杯蓋纖纖玉指一滯，美室將茶碗放在案上，精緻的美目只在洛伊面上來回：“小姐這是要助我？”
“如若璽主順利登上王位，方才是對毗曇有利。”毫不掩示心中所圖，洛伊再說。
美室示意讓洛伊坐在自己的手邊，略一側頭：“小姐有何辦法？”
“以公主殿下的性子必不會離了徐羅伐，她一定是在這附近，廢盡心機想要挽回敗局。”洛伊一邊沉思，一邊說道：“毗曇如若在她身邊，真是一個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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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慢慢掀起眼簾注視美室，美室在事變之前讓廉宗將毗曇帶離，無疑是不想毗曇牽涉其中，她想要保護毗曇，可是事關重要洛伊還是有些不放心，因此再來試探美室的想法。
這試探的心思極為明顯，美室怎能不明，她並不與洛伊的眼神相對，只垂眸：“本宮極不想將毗曇牽涉在內，但如若他執意妄為，本宮也只能顧及大義。”
突如其來的冰冷無情讓洛伊生生一愣，一雙烏眸更是緊盯美室，卻見她面色如常，一時之間不由得疑竇叢生，難道美室的心理並不如自己所想？
美室卻忽然起身，鬢上珠搖凌亂衣袂輕揚，丹衣金鳳振翅飛舞，蓮步無聲明豔高婉。
“洛伊小姐閒坐一會兒，本宮也要去解決眼下之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