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之戀——新羅篇兩百四十二章 搶親的震動
星河不隨殘月暗，孤影依然伴孤人。
這一日註定了是幾人歡笑幾人憂，賞潮臺上，月夜依然是一身純白的禮服，他提著一壺清酒席地而坐，望著遠遠的漢江，已經沉默了一個下午，從吉慶巷黯然轉身，拋下了為數不多的賓客，孤身一人便到了這裡，餘下的一場黯然，他不想去面對和解釋。
他曾經離幸福如此接近，這十日以來的忙忙碌碌，讓他充實並且愉悅，洛伊，他的妻子，只要這麼想想便讓他熱血沸騰，他不在乎這僅僅是他與她名義上的關係，至少在別人的眼中，他與她是如此親密的關係，這樣就夠了。
終究還是一場鏡花水月，終究他們還是無法如此親密。
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幸福的吧，洛伊，你不要考慮那麼多，只要在他的身邊就是。
狠狠地飲盡了最後一口清酒，忽然仰天長笑，月夜將手中的皮囊往下一拋，笑聲無法緩解他的悲傷，因此瞬間紅了眼角。
“肖翁，再拿酒來，我要不醉不歸，不，我不想回去了。”高揚的語音漸次黯淡，月夜苦笑，即使是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肖翁肯不肯收留。
身後忽然襲來一道勁風，月夜下意識地一伸手，滿滿地一囊酒正入他的掌心，旋即便聞肖翁的聲音，隔了十米左右：“老身此處陋室數間，月夜可自選一間留宿。”
“多謝肖翁。”月夜並不回首，只是仰首豪飲，辛辣順著喉嚨直入，卻有苦澀從心下蔓延，原來有些愁悶，即使杜康也是難解難消。
徐羅伐因為今日的搶親事件陷入了興奮之中，那些有幸在現場親眼目睹的人以極快的速度便將現場情況添油加醋的四處散佈，一時之間無論貴族還是平民，茶餘飯後討論的都是這一話題。
廉宗、周真等一幫黨羽卻無睱關心毗曇感人肺腑的愛情傳說，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憂慮之中，其實月夜與洛伊籌備婚事之時，廉宗的耳目便捕風捉影到一些痕跡，這讓廉宗大為放心，但他想不到毗曇會瞞著眾人突然回到徐羅伐，並且公然搶親，現在又蹤跡全無，若是引得女王震怒，他們才剛剛開始的基業必將毀於一旦。
美生與薛原去了陰浦和達川，夏宗也是個暴躁脾氣，廉宗對他根本就不抱一絲指望，周真又太過沉穩，沉穩得只是嚴肅著一張老臉不肯多說一個字，因此飛鷹臺的執政室此時形成了一個相當有趣的局面，夏宗就像是被誰用鞭子追趕著抽打一般，跳著腳來來回回唸叨不停，偏偏今日他又是一身紅衣，活脫脫一個茂盛的火把；而對面的周真坐得有如老僧入定，五官就像是被臘月的冰霜凝固凍結，滿面沉重與呆滯。
廉宗倚著旁邊的一根檀柱，徹底無奈了。
無奈的人還有雪地，因為他正在花舞場上與青龍翼徒的首領——羅定僵持。
自從吉慶巷爆發出毗曇搶親的傳聞，雪地開始還不相信，但吉時過了許久尚不見月夜迎親歸來，方才信以為真，瘐信做為賓客，被這個惡耗震驚得面無人色，當下就入宮將此事稟報了德曼，雪地滿國都的尋找月夜無果，有如一隻無頭蒼蠅。
若是月夜不服，追著毗曇出了國都，他孤身一人絕不是新羅劍鬼毗曇的對手，心急如焚的雪地能想到的唯一辦法，就是立即趕回宮內，一邊下令龍華香徒們立即出宮尋找月夜，一邊等待著瘐信面聖歸來，與他一起商量個主意。
他的心中又氣又急，月夜是伽倻國的太子，雖然已經亡國，但他在雪地的眼中卻是至高無上的主人，而他至高無上的主人今日卻受到這般羞辱，無疑讓雪地恨得咬牙切齒，有幾名花郎見了雪地，好奇地上前詢問今日之事，這簡直就像是往滿盛炸藥的木桶裡丟了一團明火，雪地立即炸裂開來，說了許多指責洛伊與毗曇的言辭。
花郎們都很驚訝，因為他們都不知道月夜與原花竟然準備今日成婚。
但只有一個人顧不得驚訝，雪地對洛伊的不敬激怒了他，當即拔出佩劍來就要與雪地真性比才。
“你有毛病吧，我現在可沒心情跟你鬧！”雪地兩眼一瞪，看著暴怒的羅定，就像看著一個瘋子。
“原花大人至尊無上，豈能容你汙衊，還不拔劍！”羅定堅定不移，手持鐵劍擋在雪地身前。
“我汙衊她？你現在出宮隨便問問，她在親迎禮上置未婚夫於不顧跟著毗曇公揚場而去，這件事現在已經人盡皆知！”雪地也難以摁捺心頭之火，刷地拔出佩劍：“你要打是吧，打就打，難道我怕你不成。”
倆人眼看就要動手，旁觀的花郎們趕緊上前勸阻，整個花舞場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秩序井然，亂轟轟有如沸鼎之湯。
就連許多宮女們都在小聲議論。
“原花大人怎麼會與月夜大人定婚？”
“是呀，毗曇公與原花大人不是早已緣定終身了麼？”
“莫不是傳言有誤，搶親的是月夜大人吧。”
“若是毗曇公與原花大人今日成婚，怎麼竟然無人知曉？”
勝曼一個人安靜地在暖香堂內，聽得秋風送來的竊竊議論，不由微微一笑，毗曇，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子，身為王室真骨大權在握，竟然做出如此不顧後果之事，這樣的好奇之心幾乎無法摁捺，乾脆起身往外行去。
廊下正議論的宮女們見了勝曼，立即嚥下了細碎的言語，垂頭低候在一旁，兩名貼身侍女猶為緊張，不聲不響顫顫驚驚地跟在勝曼的身後。
“我要去仁康殿面見陛下，你們不要跟來。”
勝曼依然是不緊不慢的步伐，也不回頭只摞下一句。
偌大的一個新羅宮，也就只有仁康殿還維持著以往的肅然寧靜，掌殿宮女小英御下頗嚴，宮女們即使好奇心膨脹得幾乎裂出縫來也不敢私下議論，瘐信此時在正殿，顯然是與女王商議毗曇惹出的這場風波，小英摒退了眾人，只剩自己在殿前侍立。
遠遠地便看見勝曼一人行來，小英立即迎了上去。
“給公主殿下請安。”恭恭敬敬一禮之後，立於一旁，垂瞼箴言。
勝曼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小英，微微一笑：“陛下可在殿內？”
“回公主殿下，陛下正與風月主談話呢。”中規中矩地回答，阻止了勝曼的步伐。
“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勝曼還是微笑，卻沒有離去的意思。
“殿下不如在偏殿稍候，等風月主離開之後，奴婢再去稟報。”眼見勝曼沒有離去之意，小英乖巧地回應。
勝曼笑意更濃，跟著小英去了偏殿，看著她粉袖翻翻有條不紊地泡了壺香茗，託著呈上，湯色濃綠、煙白氣清。
“小英姑姑的茶藝果真是出眾。”勝曼由衷地讚歎，啜一口綠茶又掀起眼瞼看著小英。
“謝殿下煲獎。”手持托盤並不離去，小英明顯感覺到了勝曼的目光，卻並無任何不自然。
“若是得閒，小英可否常去曇華殿，也指教一下那邊的宮女們。”緩緩放下茶碗，彩袖極其不在意地一拂，勝曼就像忽然一提。
“承蒙殿下垂青，奴婢必當盡力。”
方才頷首，並不願在此多說一句，勝曼示意小英可自去忙碌，自己一個人悠閒地品著茶，猜測著德曼會如何處理毗曇搶親這件事，這麼坐了一刻鍾，才見小英來稟報，陛下有請。
德曼顯然動了怒，眉宇之間尚有未消的戾氣，就算是見了勝曼也沒有展顏，免了她的禮，示意下坐。
“陛下可是在煩惱毗曇公惹出的紛亂。”勝曼無視德曼的怒意，勇敢地將話題挑開。
德曼掀起眼瞼，看了勝曼一會兒，方才說道：“以為毗曇會成穩幾分，沒想到他還似以前那般為所欲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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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妹倒是認為，毗曇公尚懷天真稚子之心，絕不放棄愛慕，讓人佩服呢。”勝曼不以為意，笑道。
德曼一愣，仔細想了幾遍，嘆了口氣：“那日他在殿前跪了一夜，朕便知他必不會輕易放棄，只是貢金之事極為重要，他卻置之不顧回來搶婚，若是陰浦一事稍有差池，影響了使團的賀唐之行，就是誤國之罪。”
勝曼不語，細細度量著德曼的態度，見她雖然生氣，卻像是無奈接受了毗曇與洛伊聯姻的事實，看來她對毗曇極為倚重與信任，其程度遠遠超過了自己當初的設想，心中緩緩地一沉，面上卻是一絲不露，依然帶笑：“想必毗曇公已然做了妥當安排，陛下明日細細問他便是。”
“明日？朕幾乎都懷疑他就這麼和洛伊縱情山水，私奔了事。”德曼餘怒未消，雖然語氣已經極為平淡了。
“毗曇公又不是小孩子，他必然不會如此。”勝曼掩口，心中想的卻是，若真如此，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會少了一個勁敵。
德曼長嘆一聲，緩緩搖頭，卻忽然轉了一個話題：“母后這幾日身乏，御醫們只說是氣虛體寒引起，朕忙於國事又不能常常照拂，有勞妹妹與月明夫人日日探視。”
“陛下，這是臣妹應盡的孝道。”勝曼也是知情識趣，再不提毗曇的話題，說道：“太后娘娘只是思慮過重，才引得體乏神虛，這幾日倒是常常請上天官渺依前去診治談話，方覺得輕鬆了一些。”
德曼聽了略略點頭，雖說她撤廢神宮的念頭並沒有被打消，但是渺依神女的確醫術超群，再加上摩耶太后對神宮尚有信奉，極力反對過德曼撤廢神宮的想法，撤廢之事便一直這麼拖延了下來，方得等母后病體漸佳之時，再徐徐籌措此事。
當下便起身攜了勝曼的手，說道：“妹妹陪朕往純陽殿一行吧，今日無心再理他事，我們陪母後說說話。”
倆人行出仁康殿，小英與三名宮女默默隨行，今日秋陽翊翊、天暮湛藍，仿若碧海懸空，雲層如浪洶湧多姿，兼著迎面而來的清爽秋風，倒是讓德曼沉重的心情略略一掃，又聽勝曼說些笑話解悶，眉宇之間逐漸平息。
一行人穿過紅廊繞過神宮，從菊圃一路東行，便到了純陽殿。
早有宮女入內通傳，遠遠便有一名素衣女子迎出，於殿前恭恭跪禮。
德曼身後的小英瞬間陰戾了眼神，是上天官渺依。
她害死了她的家人，但如今神宮依然存在，渺依也依舊還是上天官，她沒有受到因得的懲罰，甚至依然受王室與萬民仰仗。渺依端正如斯的身姿仿若一支銳刺，釘得小英眼眶發痛，她緊緊地咬著銀牙，慢慢接近渺依，她聽到女王詢問了幾句摩耶的病情，仿若極為欣慰，因此對渺依也是和顏悅色，她看到了渺依的微笑，帶著招牌式的清孤與淡然，她便恨不得撲上去將面前那張面孔撕爛抓裂，再狠狠摜到地面上踐踏。
但是她忍住了，她深深地垂下眼瞼，掩飾眸中的火星。
因此她沒有看到斜睨著她的勝曼，似笑非笑的神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