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國之戀——新羅篇第二十三章 計謀的核心
肘肘紫蕤飛烈日，心心黃粟舞晴塵。
閼川正坐營地前發呆，看到流雲款款走過來，不僅吃了一驚，緊張四顧，此時宮內已是風聲鶴唳，她究竟有何事，如此招搖地過來見他。
“這樣的時候，這裡更是人多眼雜，你怎麼來了？”把流雲拉到角落裡，閼川急切地問。
流雲笑了，人多眼雜，她要的正是這個效果。不過她也不多說，只是拿出封信給閼川：“要麻煩你交給洛伊。”
閼川立即接了，放入懷中，再次緊張地往四周張望。
流雲見他如此，也不忍再逗他，只點了點頭，便大大方方地回神宮去了。
寶宗來到曇華殿前，見石品守在殿門處。
“璽主在嗎？”寶宗輕聲問。
“正在等你。”石品看上去有些猶豫，還是硬著頭皮問：“寶宗郎，那名神女，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寶宗看了石品一眼，有些疑惑。
“沒什麼，我只是好奇。”石品不自然的避開了寶宗質詢的目光。
“奇不奇怪的，應由璽主去衡量吧。”寶宗丟下僵硬的一句話，擦著石品的肩膀過去了。美室靜靜聽完寶宗的話，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她真的，只是說了這些？”
原來剛才寶宗一直埋伏在密牢之中，美室為了打消流雲的疑慮，讓她單獨去見毗曇，而剛才她與毗曇的對話，卻落入了寶宗的耳中。
“是的，並沒有多說了，只不過從密牢出來之後，卻發現她去見了閼川。”寶宗說道。
“什麼？”美室的眉頓時高高挑起，兼著冷哼：“見閼川？”
“兩人鬼鬼祟祟地說了幾句話，好像，她還交給了閼川一封信。”
美室冷笑，這麼說，流雲果然也是德曼的人嗎？那麼，日食的傳言果然不可信嗎？
“璽主，如果和閼川見面的話”薛原有些急促地說。
“那當然是德曼安排進來的人，日食的傳言根本不可信。”一旁聽得入神的夏宗此時得意地說。
美生保持緘默，垂著眸，若有所思。
這時，石品又進來通傳，說是瘐信正在外面，想要求見璽主。
“瘐信？他還敢到這裡來？”夏宗瞠目結舌。
美室眉頭皺得更緊，看來，瘐信也是來傳什麼話的。
“姐姐，這個時候無謂再見他了，你要做出自己的判斷，莫受他人更多影響呀。”美生在旁邊小聲提醒。
美室不置可否。
見如此，美生對石品說：“讓他走吧，說璽主沒空見他。”
石品一愣，見美室卻並沒有反對，於是躬身想退去。
“慢。”美室總算鬆開了緊皺的眉頭，吩咐道：“既然來了，就讓他進來吧。”
瘐信本來就在外邊等得有些焦急，見石品來傳，心情就更加忐忑了，深吸一口氣，捏了捏拳才走了進去。
美室在瘐信進來之前，便先屏退了薛原等人，見瘐信一臉凝重，輕輕地笑了。默受了瘐信一禮，美室點了點頭：“瘐信郎好久不見，這段時間，受累了吧。”
瘐信有些尷尬，一下子不知道應當作何回答。
美室看在眼裡，又是一笑：“是德曼讓你來見我的吧？”
瘐信拿出德曼交給他的信，遞給了美室，依然保持沉默，不多言一句便少一分被美室識破的危險，他暗暗警告著自己。
美室拆開信封，只微微一眼便臉色一變！
是月川的字跡沒錯，上面是推算的一些公式，答案是明確的，七月初八，必有日食！不過震驚之色只是一閃而過，當美室抬頭看向瘐信時，面色已是如常。
瘐信見美室看著他，略覺得有些不自然，不過一想到德曼所說之話，立時有些警覺，只直直的盯著美室，並不敢迴避她的目光。
“德曼為何要給我看這些東西？”美室冷笑：“如果果真有日食發生，何必又要給我看這些呢？”
“無論如何，月川大師已經斷言七月初八必有日食，我只是來帶這句話的。”瘐信目光僵直堅定而言。
美室只盯著瘐信，卻是心思電轉。
這事不對！
從一開始，真平王一反常態竟然讓自己請示天意，接下來那個預言者出現，然後是流雲，最後是瘐信拿來的月川的親筆，莫不都是在強調，日食會發生，這事不對！
美室眼睛忽然一亮，她想到一件事情，月川曾經跟自己說過，關於日食的推算是存在誤差的，但瘐信剛才說什麼，斷言？！月川經常強調的是誤差，他怎麼會斷言？
恍然大悟後，美室的臉上綻開了豔麗的笑容：“瘐信郎，日食，是不會發生的吧？”
瘐信明顯吃了一驚，雖然依然盯著美室，目光卻有了畏懼之意。
“你可以回去轉告德曼了，不會有日食，這就是我美室的判斷。”
美室的笑臉在瘐信眼中逐漸放大，瘐信覺得自己有些頭暈目眩起來，他好像，做錯了什麼事
瘐信有些失魂落魄地出去後，薛原一群人便從偏廳繞了出來。
“德曼還是被我高估了呀。”美室得意地笑道：“難道還是因為年輕，她，還沒有學會用人之術。”
“看來，姐姐又領悟到什麼趣事了。”美生討好地笑道。
“竟然讓瘐信這樣忠直之人來欺騙我美室。”美室冷哼：“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可信，不敢躲避我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的眼睛，卻更加不自然。”
“那麼，日食果然是不會發生羅？”夏宗也問自己的母親。
“現在，只需要再確定一件事”美室胸有成竹地說道。
七月初七，依然是烈日當空。人們時不時地抬頭去看天上的那輪金日，暗自惴測著是否會有日食，氣氛有些詭異有些凝重，大家都在等待明天的到來。
毗曇正端詳著流雲丟給他的那把匕首，略微皺著眉。那個奇怪的神女，為什麼要給自己這個東西？他捏住匕首的一端，把刀刃輕輕拔了出來，不僅暗贊，這東西別看他小巧，卻是異常鋒利呢。割個比手指略粗的繩索應該沒問題，但自己可是手帶鐵鎖呢，這刀再怎麼鋒利，也不可能把鐵索給弄斷了吧。
不過他還是暫時先把匕首帶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這東西還真奇怪，上面那根可松可緊的繩子不知道又是什麼做的。不過，如果那個神女認識洛伊，毗曇笑了，真有意思，是洛伊讓她來見他的麼？
隱隱約約中，毗曇聽到外面的通道上有人說話，他立即挪向鐵柵欄，伸長耳朵細聽。
“真的麼，璽主已經斷定沒有日食發生了？”一個侍衛的聲音。
“那當然，璽主是什麼人，當然可以斷定了，這樣，我們也就能解脫了吧，這幾天在這個密牢中站崗真無趣。”另一個侍衛的聲音。
“嘿嘿，裡邊那小子看來是死定了，火刑，我們有多久沒見到了？”
“等著吧，過了明天，就有好戲看了。”
毗曇面色一變，身體不禁僵直。怎麼會這樣？美室何以判斷出沒有日食？這麼說，公主的計劃失敗了麼？皺著眉思索著那日與美室對話的細微末節，彷彿並沒有什麼破綻，究竟美室是如何得知沒有日食的發生呢？
又忽然想起德曼說過，萬一事情敗露，不會有人來救他，那麼，只能是自己想辦法跑出去了。火刑？他還不想死呢。毗曇略低著頭，目光中狠絕之意一閃，陰惻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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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在這裡胡說什麼？”寶宗的聲音忽然從通道內傳來。
剛才在那邊議論的侍衛立即變得喏喏。
“去把那小子帶出來，璽主要見他。”寶宗吩咐。
好幾天沒見過陽光了，才剛從秘牢裡出來，毗曇不禁咪起了眼睛，陽光還真是刺目呢。寶宗和石品二人走在前面，身邊還有十幾個郎徒跟著，雖說腳鐐已撤，但還是帶著那副礙事的手銬，毗曇一邊慢吞吞地跟在寶宗二人身後，一邊機警地打量起四周，就是這裡了。
公主曾經說過，這個地方離宮門最近。於是，忽然停住了步伐，輕輕一笑。
飛速轉身，躍起，身後的郎徒尚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毗曇踢倒了好幾個人。趁大家尚在愣怔之中，毗曇又踢倒了幾個，拔腿便往宮門的方向跑去。
寶宗和石品最先反應過來，二人暴喝一聲，拔出腰中佩劍向毗曇刺去。毗曇身子略側躲過了石品一劍，又見寶宗躍起，一劍帶著凜洌的寒氣，從上至下而來，便立即用手上的鐵鐐平舉阻擋，卻聽“啪、啪”兩聲，鐵索竟應聲而斷。
毗曇不禁大喜，飛起一腳正中寶宗胸口，饒是寶宗體魄壯實也往後退了好幾步方才穩住身子。
但就是寶宗二人這麼一擋，四下的侍衛卻都圍了過來。毗曇環視四周，眸中有殺意閃過，只見他身影一晃，便欺近一個侍衛身前，四周的人尚未作出反應，卻見紅光一閃，侍衛手中的劍已經到了毗曇手中，幾乎同時，那名侍衛便捂著脖子歪倒在一邊。
眾人大驚，雖手持利刃，卻被如此詭異快捷的劍法震住，只層層將毗曇圍住，並不敢近身。毗曇嘴角牽起一絲邪妄的笑意，血腥味讓他有些興奮，於是旋轉著舞出一陣白光，所到之處，鮮血飛濺，慘叫連連，就算是寶宗二人，經過惡戰無數，此時也呆了。
“還不住手!”
殺意正酣時，忽聞得城樓上傳來女子清亮之聲，毗曇這才停了手，略微抬頭。
站在城樓上的，正是美室。但見她一身紅衣高高在上，只是冷冷地盯著毗曇。而毗曇當然也注意到四周的弓箭手，雖然是殺得性起，不過他明白自己是血肉之軀，再怎麼樣也敵不過萬箭穿心，便冷笑了一下，拋下手中之劍。
寶宗等人才松了口氣，重新用繩索將他綁了個結結實實。
美室緩緩走下城樓，此間，她一直盯著毗曇。這般嗜血的眼神，敏捷的身手，狠辣的心腸！這種感覺，如此熟悉，但是究竟是像誰？美室牢牢地盯著這張俊朗的，玩世不恭的面孔，嘴角掛起一絲嘲諷的笑意：“身手真利落，只是，可惜了。”
毗曇雖然又被寶宗等人摁在地上，卻仍然無所畏懼地盯著美室，眼神狂妄而不屑。
“這下子我可以公佈天下，決對不會有日食發生了。”美室看著跪在地上的毗曇，忽然沉聲：“如果真有日食，你小子，又為什麼想要逃跑呢？”
聞言，毗曇大驚，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一切，都是美室所設的陷井，上當了！竟然！德曼果然說得沒錯，這個女人，的確不好對付，但是現在挽回已晚，毗曇心內不由升起一絲悔意，太輕敵了呀自己，這麼可以如此輕視，強大的美室！
洛伊飛速地瀏覽了一遍流雲的信，眉頭略皺，再仔細看了一遍，方有了些笑意，直到這時，懸著的心才大致放了下來。
流雲的信上大略說了她的想法，這麼看來，果然是自己當局者迷了。起初聽德曼說不會有日食時，她就有些疑惑，只不過確定了毗曇隻身入宮，便焦急起來，也沒再去多想。而流雲的分析卻是極有道理的。
怎麼可能沒有日食的發生？如果真的不會發生日食，公主就不會散佈那樣的預言才對。
“開陽歸天，日有食之，開陽者立，雞林天明。”這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作為雙生之一的開陽星天明歸天之後，會發生日食，也只有作為雙生的另一半，也就是另一顆開陽星德曼出現，才能重新開闢藍天，帶領新羅，走向新生。後面的這句預言，也就破解了關於“御出雙生，聖骨男盡”的，不祥的始祖預言。
也就是說，只能是發生日食，才能恢復德曼公主的身份！否則，即使美室作出了對是否有日食錯誤的判斷，也不能幫德曼洗掉不祥的身份，這樣，美室即使喪失了神權，德曼的公主身份依然得不到承認。
因此，月川大師必定推算出了日食的日期，也就是在明天。而讓毗曇進宮的真正目的，不是讓美室相信會有日食發生，而是讓美室作出不會發生日食的判斷！
德曼之所以對所有人隱瞞了這點，應當是認為美室太強大，沒有任何人能瞞過美室，於是騙了所有人，讓所有人都以為，不會有日食的發生，從而，也就讓美室相信，是真的不會有日食發生。
洛伊微笑，不愧是未來的善德女王，也只有這般細密的心思，才能與美室對抗。流雲也正是想通了這一點，故意去見美室，告訴她根據自己的預測，會有日食發生。
流雲突然去見，美室肯定不能相信，更何況，流雲還提出來要去見毗曇。當見到毗曇時，為了以防萬一，流雲還是留給他一把匕首，因為她已經打聽過，犯人在處以火刑時，不會身帶鐵索，那麼，即使出現什麼失誤，毗曇最後在刑場，也能用匕首割斷捆綁自己的繩索。
隨後，流雲又故意去找閼川，並讓跟蹤她的寶宗發現，這事情被美室知道後，肯定會更加懷疑發生日食的真實性。只要德曼能恢復公主的身份，毗曇當保無虞，因此，洛伊才略微安下了心。
再細想一下，這個計謀更有精妙之處，洛伊不禁暗贊。
德曼從一開始就讓美室認為，自己散佈日食的傳言，是想讓美室失去神權，而忽視了這個預言對於德曼恢復公主身份的重要性。實際上，即使美室做出會發生日食的判斷，也只不過能讓她暫時保有神權而已，而德曼的身份卻會因為日食的發生而受到認同，並且，因為讓新羅重見光明，德曼今後也就能掌握神權了。
就是說，從日食發生的日期被推斷出來那天開始，從“開陽歸天，日有食之，開陽者立，雞林天明”這句預言廣為流傳開始，德曼已經註定成為贏家了。
而美室因為一開始就被德曼誤導，自己掉入絞盡腦汁去判斷是否有日食的陷井裡，忽略了德曼的真正目的，註定，她就是輸家。
正想得入神，月夜卻突然闖入洛伊的房間，神情慌張：“美室對百姓發布公告，否定了日食的傳言，計劃失敗了。”
“是嗎？”洛伊卻並不緊張，這讓月夜有些疑惑。
“我這就去通知宮內的探子，讓他們想辦法打探毗曇關在什麼地方。”
“先不要著急，還是坐看明日的情形吧。”洛伊微笑。
月夜一愣，想不透洛伊為何態度大變，而洛伊也不多加解釋，任由月夜猜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