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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聖無情

一九三....公道無處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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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聖無情一九三....公道無處不在

巨大的莊院,黑暗而沉默,只剩下幾點疏散的燈火,掩映在林木間。

風中帶著桂子和菊花的香氣,月已將圓了。

宮本藏木伏在屋脊上,這淒涼的夜色,這屋脊上的涼風,使得他胸中的血又熱了起來。彷彿又回到了那月夜殺人的少年時。

乘著朦朧的夜色,闖入陌生人的家裡,隨時在準備著揮刀殺人,也隨時準備著被人伏擊。

那種生活的緊張和刺激,他幾乎已將忘卻。

可是現在他並不擔心被巡夜的人發現,因為這裡正是江湖中享譽最久,也最負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夜行人根本不敢闖到這裡來,這裡也根本用不著警戒巡夜的人。

燈光更疏了,遠處更鼓傳來,已三更。

莊院裡的人想必都已睡了,這裡的家風,絕不許任何人貪睡遲起,晚上當然也睡得早。

宮本藏木的眼睛兀鷹般四面打量著,先算好了對面的落足地,再縱身掠過去。

他並不怕被人發現,但也不能不分外小心。

多年來出生入死的經驗,已使得他變成了個特別謹慎的人。

掠過幾重屋脊後,他忽然看到個很特別的院子。

院子幽雅而乾淨,雪白的窗紙裡,還有燈光,奇怪的是,這院子裡連一棵花草都不見,卻鋪滿了黃沙。

沙地上竟種滿了仙人掌。

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仙人掌,長滿了尖針的刺,在淒涼的月光下看來,更顯得說不出的猙獰詭秘。

宮本藏木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這一定就是要找的地方。

他要找的人,總算還沒有死。

屋子裡悄無人聲,燈光黯淡而悽迷。

宮本藏木輕輕吐了口氣,突然發出種很奇怪的聲音,竟像是荒山中的狼嗥一聲。

屋子裡的燈光立刻熄滅,緊緊關著的門,卻忽然開了。

一個嘶啞而又低沉的聲音在黑暗中問道:“是什麼人?”

說到“人”字時,他的聲音更低。

宮本藏木又吐出口氣,道:“是梅花故人。”

黑暗中的聲音突然沉寂,過了很久,才冷冷道:“我知道你遲早一定會來的。”

×××

門又緊緊關上,但燈光卻仍未燃起。

屋子裡是漆黑的,誰也看不清這個不愛花草,卻愛仙人掌的人,長得究竟是什麼模樣。

他的聲音嘶啞低沉,甚至連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很難分辨。

這時黑暗中已響起他和宮本藏木耳語般的談話聲。

宮本藏木道:“你是不是認為我不該來?”

這人道:“你當然不該來,我們有約在先,梅花庵的事一過,我們從此就不再來往,我就再也不認得你。”

宮本藏木道:“我記得。”

這人又道:“你也答應過我,從此無論再發生什麼事,都絕不牽連到我。”

宮本藏木突然冷笑道:“但食言背信的並不是我。”

這人道:“不是你?難道是我?”

宮本藏木道:“你不該叫人去殺我的。”

這人道:“我叫誰去殺你?”

宮本藏木道:“你自己心裡明白,又何必問我?”

這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道:“你已見到老三?”

宮本藏木冷笑道:“果然是老三,我早就聽說過,丁家兄弟裡,老三最精明能幹,卻想不到他除了把你一身功夫全學去了之外,還練得一手飛筆。”

這人道:“飛筆?什麼飛筆?”

宮本藏木道:“那天你在梅花庵,拿走了杜文龍的兩樣東西,其中一樣就是賀文海送給他的飛筆,你以為我不知道。”

這人沉默著,彷彿在用力咬著牙。

宮本藏木道:“賀氏神筆雖然名震天下,但真正見過的人卻不多,除了你之外,也沒有人能打造出和那一模一樣的筆來。”

這人道:“只不過連我都不知道他已練成了賀氏神筆。”

宮本藏木冷冷道:“幸好他練得並不高明,所以我總算還能活著到這裡來。”

這人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恨恨道:“我也知道你的三菱集團已被人毀了,聽說是個叫杜軍軍的年輕人,難道他就是那賤人替杜文龍生下的兒子?”

宮本藏木道:“不錯。”

這人道:“憑他一個人之力,就能毀了你的三菱集團嗎?”

宮本藏木道:“他一刀出手,絕不會比杜文龍少年時差。”

這人道:“他怎麼能練成這種刀法的?難道杜文龍早已將他的神刀心法傳給了那賤人?”

宮本藏木淡淡道:“杜文龍對小鳳公主本就是真心誠意的。”

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陣咬牙切齒的聲音,聽來如刀鋒磨擦,令人不寒而慄。

看來他和杜文龍之間,的確有深不可解的仇恨。

宮本藏木道:“但若沒有南宮洪在暗中相助,杜軍軍也未必能得手。”

這人道:“南宮洪?他跟杜家有什麼關係?”

宮本藏木道:“這人來歷不明,行蹤詭秘,起初連我都被他騙過了,當他只不過是個恰巧路過的人。”

這人冷冷道:“連你居然都能被他騙過了,看來這人的本事倒不小。”

宮本藏木道:“他年紀雖輕,城府卻極深,武功也令人難測深淺,實在比杜軍軍還不好對付。”

這人道:“你看他比起老三來如何?”

宮本藏木道:“那位丁三公子的確也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只可惜……”

這人道:“只可惜怎麼樣?”

宮本藏木嘆了口氣,道:“只可惜太聰明的人就不會太長命的。”

這人失聲道:“你殺了他?”

宮本藏木淡淡道:“我只求他不殺我,就已心滿意足,怎麼能殺得了他!”

這人道:“是誰殺了他?”

宮本藏木道:“杜軍軍。”

這人道:“你怎麼知道?難道你親眼看見了?”

宮本藏木遲疑著,終於承認。

這人厲聲道:“你親眼看見他遭人毒手,竟沒有過去救他?”

宮本藏木道:“我本該過去救他的,只可惜我也受了傷,自身已難保。”

這人道:“是誰傷了你?”

宮本藏木道:“就是他,他的飛筆。”

這人說不出話了。

宮本藏木道:“不管怎麼樣,我既已來到這裡,你就已無法脫身事外。”

這人道:“你準備怎麼樣?”

宮本藏木道:“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是你我兩人主謀,江湖中絕沒有一個人會想得到,杜軍軍縱有天大的本事,也絕不會找到這裡來。”

這人道:“所以你準備躲在我這裡?”

宮本藏木道:“暫時只好如此,等將來有機會時,再斬草除根,殺了杜軍軍。”

這人冷冷道:“你我雖沒有交情,但事已至此,我當然也不能趕你出去。”

宮本藏木忽然笑了笑,道:“你當然也不會殺我滅口的,你是聰明人,總該想得到,我若沒有準備,又怎敢到這裡來。”

這人冷笑道:“你盡可放心,只不過近幾年來,我這裡幾乎已隔絕紅塵,就算在這裡殺個把人,外面也絕不會有人知道的。”

宮本藏木淡淡笑道:“如此說來,我倒的確可以放心住下去了。”

這人忽然道:“你剛才說的那個南宮洪,我倒也聽說過他的名字。”

宮本藏木道:“哦?”

這人道:“杜軍軍縱然不會找到這裡來,但南宮洪卻遲早一定會來的。”

宮本藏木聳然道:“為什麼?”

這人道:“因為他現在幾乎已等於是我們丁家的女婿了。”

宮本藏木失聲道:“這千萬使不得。”

這人冷冷道:“為什麼使不得?他若做了丁家的女婿,我豈非更可以高枕無憂?何況,丁家的女兒也已非他不嫁,我本來還不願答應這件事,現在倒要成全他們了。”

宮本藏木忽然冷笑,道:“你想成全他們?幾時又有人成全過你?”

這人突又沉默,然後暗中就響起了他的腳步聲,“砰”的一聲,推門走了出去。

宮本藏木彷彿又笑了,微笑著喃喃自語:“南宮洪呀南宮洪,你最好還是莫要來,否則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的。”

淡淡的星光從窗外照進來,桌上竟有壺酒。

他拿起來,嘗了口,微笑著又道:“果然是好酒,一個人在寂寞時,的確該喝……”

他並沒有說完這句話,笑容已僵硬,人已倒下!

夜涼如水。

南宮洪抱著膝坐在冰冷的石階上,看看梧桐樹上的明月,心也彷彿是涼的。

子月已將圓,人卻已將散了。

人與人之間,為什麼總是要互相傷害的多,總是難免要別離的多?既然要別離,又何必相聚?

他忽然又想起了東條安然,想起了在那邊城中經歷過的事,想起了梅花庵中那寂寞孤獨的老尼,又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墳墓……

現在,所有的事他幾乎都已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也只有一件事還不能解決。

也許這件事本就是無法解決的,因為他無論怎麼樣做,都難免要傷害別人,也難免要傷害自己。

別離雖痛苦,相聚又何嘗不苦惱?

涼山吹過,他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也聽見那清悅的鈴聲。

他忽然回過頭,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丁小仙抿嘴笑了,道:“你為什麼不去?”

南宮洪道:“因為我剛才還沒有決定,是不是該將這件事告訴你。”

丁小仙道:“什麼事?”

南宮洪道:“這件事我本不願告訴你的,但又不想欺騙你,你總算一直對我不錯。”

他的表情很嚴肅,聲音也很冷淡。

這不像是平時的南宮洪。

丁小仙已笑不出了,彷彿已感覺到他說的絕不是件好事。

她勉強笑著,道:“不管你要說什麼事,我都不想聽了。”

南宮洪道:“可是你非聽不可,因為我不等天亮就要走的。”

丁小仙失聲道:“你要走?剛才為何不告訴我?”

南宮洪道:“因為這次你不能跟我走。”

丁小仙道:“你……你一個人要到哪裡去?”

南宮洪道:“我也不是一個人走。”

丁小仙叫了起來,道:“你難道要帶沈三娘一起去麼?”

南宮洪道:“不錯。”

丁小仙道:“為什麼?”

南宮洪道:“因為我喜歡她,我一直都喜歡她,你只不過是個孩子,但她卻是我心目中最可愛的女人,為了她,我可以放棄一切。”

丁小仙吃驚地看著他,就像是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一樣,顫聲道:“她……她難道也肯跟著你走?”

南宮洪笑了笑,淡淡道:“她當然肯,你也說過我是個很可愛的男人。”

丁小仙臉色蒼白,眼圈卻已紅了,就彷彿突然被人狠狠地摑了一巴掌,摑在臉上。

她一步步往後退,淚珠一滴滴落下,突然轉過身,衝出去,用力撞開了沈三娘的房門。

南宮洪並沒有阻攔,因為他知道沈三娘也會跟她說同樣的話。

沈三娘已答應過他。

但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沈三娘屋子裡發出了一聲驚呼,就像是有人突然看見了鬼似的。

驚呼聲卻是丁小仙發出來的。

×××

屋子裡還燃著燈。

淒涼的燈光,正照在沈三娘慘白的臉上,她臉上的神色很平靜。

她的人卻已死了。

一柄刀正插在她胸膛上,鮮血已染紅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死得很平靜,因為這本是她仔細考慮過之後才決定的。

除了死之外,她已沒有別的法子解脫。

孤燈下還壓著張短箋:“丁姑娘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她很喜歡你,我也是個女人,所以我雖然答應了你,卻還是不忍幫你騙她。”

“我更不能看著你們去殺宮本藏木。”

這就是沈三娘最後的遺言,她相信南宮洪已該明白她的意思。

但丁小仙卻不明白。

她轉過身,瞪著南宮洪,流著淚道:“原來你是騙我的,你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我傷心?”

南宮洪明朗的臉上,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終於長嘆道:“因為你遲早總要傷心的!”

丁小仙大叫,道:“為什麼?為什麼?……”

南宮洪已不願再回答,已準備走出去。

丁小仙卻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明明已答應陪我回家的,現在我們已快到家了,你為什麼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南宮洪道:“因為我忽然很討厭你。”

他用力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頭,因為他怕丁小仙看見他的眼睛──他眼睛裡也有了淚痕。

一株孤零零的梧桐,被秋風吹得簌簌地響,也彷彿在為世上多情的兒女嘆息。

梧桐樹下,竟站著一個人。

一個孤零零的人,一張比死人還蒼白的臉。

杜軍軍。

他彷彿早巳來了,已聽見了很多事,他凝視著南宮洪時,冷漠的眼睛裡,竟似也帶著些悲傷和同情。

南宮洪失聲道:“是你,你也來了?”

杜軍軍道:“我本就該來的,不該來的是你。”

南宮洪忽然笑了笑,笑得很淒涼,道:“不該來的是我?我真的不該來?”

杜軍軍道:“你非但不該來,也不該這麼樣對付她的。”

南宮洪道:“哦?”

杜軍軍道:“因為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沒有關係,丁家的人,跟你也並沒有仇恨,我來找你,只不過想要你帶著她走,永遠不要再管這件事。”

南宮洪的臉色也是蒼白色的,苦笑道:“這兩天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事。”

杜軍軍道:“我已完全知道了。”

南宮洪道:“你有把握?”

杜軍軍道:“我已見到過丁小中!”

南宮洪不再問了,彷彿覺得這句話已足夠說明一切。

杜軍軍卻忍不住要問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也不少呢?”

南宮洪點點頭。

杜軍軍道:“你怎會知道的?”

南宮洪避不作答,卻嘆息著道:“我只奇怪丁小中怎麼敢冒險去找你。”

杜軍軍冷冷道:“我只奇怪你為什麼總是要糾纏在這件事裡。”

突聽一個人冷笑道:“因為他這人天生就喜歡找麻煩,現在麻煩也已找上他了。”

×××

聲音是從屋脊後傳出來的。

只有聲音,看不見人。

等到聲音停下時,才看見屋脊後有粒花生高高拋起,又落下。

然後就有隻手伸出來,丟擲了個花生殼。

南宮洪失聲道:“王伶俐。”

屋脊後有人笑了,一個人微笑著坐起來,道:“正是我。”

南宮洪道:“你怎麼也來了?”

王伶俐嘆了口氣,道:“我本不想來的,只可惜非來不可。”

南宮洪道:“來幹什麼?”

王伶俐嘆道:“除了殺人外,我還會幹什麼?”

南宮洪道:“來殺誰?”

王伶俐道:“除了你之外,還有誰?”

南宮洪也笑了。

王伶俐道:“你想不到?”

南宮洪道:“我從第一次看見你的那天,就知道你遲早一定會來殺我的。”

王伶俐笑道:“想不到你這人居然還會算卦。”

南宮洪微笑道:“同時,我也算準了你是絕對殺不了我的。”

王伶俐淡淡道:“這次你只怕就要算錯了。”

南宮洪道:“我也知道,不管怎樣,你好歹都得試試。”

王伶俐道:“卻不知你現在就想動手呢,還是先看看丁家兄弟的雙劍破神刀?”

南宮洪道:“雙劍破神刀?”

王伶俐道:“雙劍聯璧,九九八十一式,劍劍連綿,滴水不漏,正是丁家兄弟專門練來準備對付杜家刀的,你想必也沒見過。”

南宮洪道:“的確沒有。”

王伶俐道:“這種武林罕睹的劍法,你現在好容易有機會能看到,若是錯過了,豈非可惜?”

南宮洪道:“實在可惜。”

他回轉頭,杜軍軍的臉又已蒼白如透明。

就在這時,只聽“嗆”的一聲龍吟,兩道劍光如閃電交擊,從對面的屋頂擊下。

輝煌的劍光中,只見這兩人一個長身玉立,英俊的臉上傷痕猶在,正是風采翩翩的丁三公子。

另一人道裝高冠,面色冷漠,掌中一柄劍精光四射,竟是從來很少過問江湖中事的大公子丁雲鶴。

他們的腳尖一沾地,掌中劍又已刺出三招,兩柄劍配合得如水*融,天衣無縫,果然是劍劍連環,滴水不漏。

丁小仙瞪大了眼睛,站在廊下,已看呆了,只有她一個人還被矇在鼓裡,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忽然間,兩柄劍似已化作了數十柄,數十道閃亮的劍光,已將杜軍軍籠罩,連他的人都看不見了。

南宮洪嘆息著,道:“看來這九九八十一劍最厲害之處,就是根本不給對方拔刀出手的機會。”

王伶俐道:“你這人的確有點眼光。”

南宮洪道:“看來這劍法果然是專門為了對付杜家神刀的。”

王伶俐笑了笑道:“要對付杜家神刀,唯一最好的法子,的確就是根本不讓他拔刀出手。”

南宮洪道:“創出這劍法的人,不但是個天才,而且的確費了苦心。”

王伶俐道:“因為他知道杜家的人恨他,他也同樣恨杜家的人。”

南宮洪嘆道:“這就是我唯一不明白的地方了,他們之間的仇恨,究竟是因何而起的?”

王伶俐道:“你遲早總會明白的。”

南宮洪忽然笑了笑,道:“這九九八十一招,豈非遲早也有用完的時候。”

王伶俐道:“這劍法還有個妙處,就是用完了還可以再用。”

這時丁家兄弟果然已削出了九九八十一劍,突然清嘯一聲,雙劍迴旋,又將第一式使了出來,首尾銜接,連綿不絕。

杜軍軍腳步上那種不可思議的變化,現在已完全顯示出來,如閃電交擊而下的劍光,竟不能傷及他毫髮。

可是,他的出手也全被封死,竟完全沒有拔刀的機會。

南宮洪忽又道:“創出這劍法來的人,絕不是丁家兄弟。”

王伶俐道:“哦?”

南宮洪道:“這人以前一定親眼看見過杜大俠出手,所以才能將他有可能出手的退路封死。”

王伶俐道:“有道理。”

南宮洪道:“這絕不是旁觀者所能體會得到的,我想他一定還跟杜大俠親自交過手。”

王伶俐道:“很可能。”

南宮洪冷冷道:“可能他就是那天在梅花庵外,行刺杜大俠的兇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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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伶俐道:“哦!”

南宮洪凝注著他,慢慢地接著道:“也許他就是丁乘風。”

丁乘風就是丁小仙兄妹的父親。

丁小仙在旁邊聽著,臉色已變了,似已忽然明白了許多事。

但她卻寧願還是永遠也不要明白的好。

這時丁家兄弟又已刺出七十多劍,杜軍軍的喘息聲已清晰可聞。

他顯然已無力再支援多久,丁家的連環快劍,卻如江河之水,彷彿永遠也沒有停止的時候。

南宮洪忍不住在輕輕嘆息。

王伶俐盯著他,道:“你是不是想出手助他一臂之力?”

南宮洪道:“我不想。”

王伶俐冷笑道:“真的不想?”

南宮洪微笑道:“真的,因為他根本就用不著我出手相助。”

王伶俐皺了皺眉,轉頭去看劍中的人影,臉色忽然也變了。

丁家兄弟的第二趟九九八十一式已用盡。

他們雙劍迴旋,招式將變未變,就在這一瞬間,突聽一聲大喝!

喝聲中,雪亮的刀光已如閃電般劃出!

杜軍軍的刀已出手。

×××

刀光一閃,丁雲鶴的身子突然倒飛而出,凌空兩個翻身,“砰”的一聲撞在屋簷上,再跌下來,臉上已看不見血色,胸膛前卻已多了條血口。

鮮血,還在不停地泉湧而出,丁小仙驚呼一聲,撲了過去。

王伶俐正在嘆息:“想不到丁家的八十一劍,竟還比不上杜家的一刀。”

丁小中手中劍光飛舞,還在獨力支援,但目中已露出恐懼之色。

然後刀光一閃。

只聽“叮”的一聲,他掌中劍已被擊落,刀光再一閃,就要割斷他咽喉。

王伶俐突然一聲大喝,凌空飛起。

又是“叮”的一聲,他的劍已架住了杜軍軍的刀。

好快的劍,好快的刀!

刀劍相擊,火星四濺,杜軍軍的眼睛裡也似有火焰在燃燒。

王伶俐大聲道:“無論如何,你絕不能殺他!”

杜軍軍厲聲道:“為什麼?”

王伶俐道:“因為……因為你若殺了他,一定會後悔的。”

杜軍軍冷笑,道:“我不殺他,更後悔。”

王伶俐遲疑著,終於下了決心,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杜軍軍道:“他跟我難道還有什麼關係?”

王伶俐道:“當然有,因為他也是杜文龍的兒子,就是你同父異母的兄弟!”

這句話說出來,每個人都吃一驚,連丁小中自己都不例外。

杜軍軍似已呆住了。

王伶俐道:“你若不信,不妨去問他的母親。”

杜軍軍道:“他……他母親是誰?”

王伶俐道:“就是丁乘風丁老莊主的妹妹,白雲仙子丁秀雲。”

沒有風,沒有聲音,甚至連呼吸都已停頓,大地竟似突然靜止。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王伶俐低沉的聲音說出了這件秘密:“杜文龍是丁大姑在遊俠塞外時認識的,她雖然孤芳自賞,眼高於頂,可是遇見杜文龍後,就一見傾心,竟不顧一切,將自己的終身交給了杜文龍。

“這對她說來,本是段刻骨銘心,永難忘懷的感情,他們之間,當然也曾有過山盟海誓,她甚至相信杜文龍也會拋棄一切,來跟她終生相廝守的。

“卻不知杜文龍風流成性,這種事對他說來,只不過是一時的遊戲而已。

“等到她回來後,發覺自己竟已有了身孕時,杜文龍早已將她忘了。

“以丁家的門風,當然不能讓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就做了母親。

“恰巧那時丁老莊主的夫人也有了身孕,於是就移花接木,將丁大姑生出來的孩子,當作她的,卻將她自己的孩子,交給別人去撫養,因為這已是她第三個孩子,她已有了兩個親生的兒子在身邊。

“再加上丁老莊主兄妹情深,為了要讓丁大姑能時常見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才這麼樣做的。

“這秘密一直隱藏了很多年,甚至連丁小中自己都不知道……”

王伶俐緩緩的敘說著,目中竟似已充滿了悲傷和痛苦之意。

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是說謊。

南宮洪忽然問道:“這秘密既已隱藏了多年,你又怎麼會知道的?”

王伶俐黯然道:“因為我……”

他的聲音突然停頓,一張臉突然扭曲變形,慢慢地轉過身,吃驚地看著丁小中。

他肋下已多了柄短刀,刀鋒已完全刺入他肋骨間。

丁小中也狠狠地瞪著他,滿面怨毒之色,突然跳起來,嘶聲道:“這秘密既然沒有人知道,你為什麼要說出來?”

王伶俐已疼得滿頭冷汗,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掙扎著道:“我也知道這秘密說出來後,難免要傷你的心,可是……可是事已至此,我也不能不說了,我……”

丁小中厲聲道:“你為什麼不能不說?”

南宮洪忍不住長長嘆息,道:“因為他若不說,杜軍軍就非殺你不可。”

丁小中冷笑道:“他為什麼非殺我不可?難道我殺了宮本藏木的女兒,他就要殺我?”

南宮洪冷冷道:“你所做的事,還以為別人全不知道麼?”

丁小中道:“我做了什麼?”

杜軍軍咬著牙,道:“你……你一定要我說?”

丁小中道:“你說。”

杜軍軍道:“你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薛斌。”

丁小中道:“你怎知那是我下的毒?”

杜軍軍道:“我本來的確不知道的,直到我發現殺死小翠的那柄毒劍上,用的也是同樣的毒,直到你自己承認你就是殺她的主謀。”

丁小中的臉色突又慘白,似已說不出話了。

杜軍軍又道:“你買通好漢莊酒窖的管事,又怕做得太明顯,所以將好漢莊的奴僕,全都聘到丁家莊來。”

南宮洪道:“飛劍客的俠蹤,也只有你一個人知道,你故意告訴易大經,誘他訂下那借刀殺人的毒計。”

杜軍軍道:“這一計不成,你又想讓我跟南宮洪火併,但南宮洪身旁卻有一個丁小仙跟著,你為了怕她替南宮洪作證,就特地要丁靈甲將她帶走。”

南宮洪長嘆道:“你嫁禍給我,我並不怪你,可是你實在不該殺了那孩子的。”

杜軍軍瞪著丁小中,冷冷道:“我問你,這些事是不是你做的?”

丁小中垂下頭,冷汗已雨點般流下。

南宮洪道:“我知道你這麼樣做,並不是為了你自己,我只希望你說出來,是誰叫你這麼樣做的。”

丁小中道:“我……我不能說。”

南宮洪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丁小中霍然抬頭,道:“你知道?”

南宮洪道:“十九年前,有個人在梅花庵外,說了句他本不該說的話,他生怕被人聽出他的口音來,所以才要你去將那些聽他說過那句話的人,全都殺了滅口。”

丁小中又垂下了頭。

杜軍軍凝視著他,一字字道:“現在我只問你,那個人是不是丁乘風?”

丁小中咬著牙,滿面俱是痛苦之色,卻連一個字也不肯說了。

他是不是已預設?

丁乘風兄妹情深,眼看自己的妹妹被人所辱,痛苦終生,他當然要報復。

他要殺杜文龍,是有理由的。

王伶俐倚在梧桐樹上,喘息著,忽然大聲道:“不管怎麼樣,我絕不信丁老莊主會是殺人的兇手!”

南宮洪目光閃動,道:“難道你比別人都瞭解他?”

王伶俐道:“我當然比別人瞭解他。”

南宮洪道:“為什麼?”

王伶俐忽又笑了笑,笑得淒涼而奇特,緩緩道:“因為我就是那個被他送給別人去撫養的孩子,我的名字本該叫丁小中。”

這又是個意外。

大家又不禁全都怔住。

丁小中吃驚地看著他,失聲道:“你……你就是……就是……”

王伶俐微笑著,道:“我就是丁小中,你也是丁小中,今天丁小中居然殺了丁小中,你們說這樣的事滑稽不滑稽?”

他微笑著,又拈起粒花生,拋起來,拋得很高。

但花生還沒有落下時,他的人已倒了下去。他倒下去時嘴角還帶著微笑。

但別人卻已笑不出來了。

只有丁小仙流著淚在喃喃自語:“難道他真的是我三哥?難道他真的是?……”

丁雲鶴板著臉,臉上卻也帶著種掩飾不了的悲傷,冷冷道:“不管怎麼樣,你有這麼樣一個三哥,總不是件丟人的事。”

丁小仙忽然衝到丁小中面前,流著淚道:“那麼你又是誰呢……究竟是誰叫你去做那些事的?你為什麼不說?”

丁小中黯然道:“我……我……”

忽然間,一陣急驟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話,一匹健馬急馳而入。

馬上的人青衣勁裝,滿頭大汗,一闖進了院子,就翻身下馬,拜倒在地上,道:“小人丁雄,奉丁老莊主之命,特地前來請杜軍軍杜公子,南宮洪公子到丁家莊中,老莊主已在天心樓上備下了一點酒,恭候兩位的大駕。”

杜軍軍的臉色又變了,冷笑道:“他就算不請我,我也會去的,可是他的那桌酒,卻還是留給他自己去喝吧。”

丁雄道:“閣下就是杜公子?”

杜軍軍道:“不錯。”

丁雄道:“老莊主還令我轉告杜公子一句話。”

杜軍軍道:“你說。”

丁雄道:“老莊主請杜公子務必賞光,因為他已準備好一樣東西,要還給杜公子。”

杜軍軍道:“他要還我什麼?”

丁雄道:“公道。”

杜軍軍皺眉道:“公道?”

丁雄道:“老莊主要還給杜公子的,就是公道!”

×××

“公道”的確是件很奇妙的東西。

你雖然看不見它,摸不著它,但卻沒有人能否認它的存在。

你以為它已忘記了你時,它往往又忽然在你面前出現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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