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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馬文才

89、謹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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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愛馬文才89、謹言慎行

他又看了眼馬文才。

“這件事我會處理,你安心趕路, 不要放在心上。”

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 心中揣著各種疑竇,可他知道陳慶之的身份, 反倒不敢像梁山伯一樣毫無忌憚, 更不能多問,只能應諾。

於是一行人都故作不知, 徐之敬和買了不少東西回來的祝英臺、傅歧更沒有關心昨夜進賊的事情,整理好行裝後便啟程出發了。

當祝英臺那包的鼓鼓囊囊的馬車被套上馬駛出客店時,自然是引人注目。

知道的如陳慶之還好, 像傅歧、馬文才等人幾乎就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地上長出了兔子一樣看著那車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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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 我聰明吧?這樣就沒那麼顛簸了!”

祝英臺得意地說著,又對梁山伯擠了擠眼,將手一撐車子就上了車。

“多此一舉,不知禮數!”

徐之敬皺著眉看著被包的怪模怪樣的馬車,又看著自己爬上車的祝英臺, 丟下這麼一句, 騎著坐騎就避開了這輛馬車。

祝英臺一出發就鑽進了車廂, 這震動感果然弱了不少, 身下還有半夏連夜縫製的墊子,就算有些路難走顛簸一點,也不至於肉身和木板硬抗,顛的屁滾尿流了。

見她在裡面半天不出來, 旁邊的侍衛們也紛紛打趣。

“祝公子,這車現在好不好坐?”

“祝公子,別忘了請我們吃頓好的!”

“還顛不顛?還顛我們晚上再多縫幾層。”

祝英臺笑著從車窗裡鑽出臉來,笑道:“好多啦,骨頭是保住了,不會再散架了!謝謝諸位了!”

她性子開朗,侍衛們見她特地出來答一句,各個大笑,前面幾個車中坐著的侍從見外面熱鬧,也把頭都伸出窗外,訴苦求饒讓他們也包一個,原本安靜上路的車隊,倒成了紈絝子弟們出去郊外野遊似的。

馬文才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眉,問身邊的梁山伯:“是這些人替祝英臺纏的車輪嗎?”

梁山伯臉色不變,點了點頭:“是,祝兄昨日一個人在忙活,他們便一起幫了忙。”

他這話倒也沒撒謊,要靠祝英臺和他兩人,還不知道要忙活到什麼時候。

“這巧合……”馬文才頭疼地嘆了口氣,喃喃自語:“以祝英臺那個性子,怕到地方了,要難過一會兒。”

“馬兄在說什麼?”

“沒什麼。昨夜進了賊,先生為了安全,改了路線。”

馬文才嘆氣,又看了眼眉開眼笑扒在車窗上的祝英臺,氣嘆的更深了。

梁山伯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身邊的馬文才,沒有追問。但很快,梁山伯就明白馬文才為什麼要嘆氣。

出行的隊伍往往拉的很長,如何行走、往哪裡走全靠領頭的那輛車帶領方向。原本他們應該一路向北直到吳興,再在太湖坐船直到延陵,一路向淮南境內前進。

可現在卻不是從錢塘往北,而是出了北門後繞了個大圈,往東進發,方向完全不同。

而且越往東走,鼻端越是能聞到一陣江南特有的水腥之氣,只不過隊伍人多,那味道若隱若現,並不引人注意。

他們的隊伍徑直到了一處亭舍處停下,還未入亭,老遠就有亭吏出來招呼,引著車馬隊伍在亭外指定的位置暫駐,又有人捧出新鮮的瓜果,安排他們在亭內暫時休息。

馬文才和梁山伯等人都下了馬或驢,被熱情的亭吏們湧入亭舍裡,馬文才還好,下了車的祝英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下來就問:

“這是怎麼了?我們才出發,怎麼就要休息?”

昨天可是趕了一整天的路,路上就休息過兩回!

祝英臺跑出亭外,看了看懸在亭舍大門外“褚公亭”三個字,越發茫然。一般大城官道旁十里一亭,其餘便是要緊的交通要道上設亭,這亭不是後世那種小亭子,而是有著屋簷和極少客舍的暫時休息之所,有亭長管理,相當於後世的汽車旅館,有亭說明還沒離開錢塘多遠,再遠點都是大的驛站了……

她出了亭,聽到外面有各種喧譁之聲,內心的疑問加上對外面的好奇,讓祝英臺怔怔地往外又走了一會兒。

拐了一個小彎,祝英臺猛然一下駐足,對著面前開闊的水面張大了嘴巴。

就在亭舍不遠的地方,一個巨大的渡口顯現在了祝英臺的面前。

這渡口分成兩段,上段中客船商船來往不絕,每有大船隻到了渡口附近,便有縴夫或犍牛上前將船拉入泊船的岸邊,要出發時,再用人力或牛將大船推入下段,是以來往航行有條不紊,沒有密密麻麻擠在一處的嘈雜感。

祝英臺前世雖住在南方,可也從未見過這樣浩大的泊船場景,當即看的目眩神迷,連眼珠子都捨不得眨一下。

“當年東吳起初建都在京口,利用太湖流域的航道便聯絡京口到東南諸郡的航道,後來改都建康,南北航道斷絕,只能用大江江流聯絡建鄴與東南諸郡,可江面不如原有的河道平靜,尤其是丹徒路段,常有風濤之險,運兵運糧之船動輒翻覆,所以孫權便‘開水道立十二埭’,沿途開闢了新的河道航線,避開江面最容易翻覆之處,再入大江。”

馬文才清晰溫潤的解釋聲在祝英臺耳邊響起,立時解決了她心中的疑惑。

“這樣的埭口利潤豐厚,如果來往船舶不絕,普通的埭口每年能有百萬錢的稅收,所以歷朝歷代的天子都愛修埭,三吳水道極其發達,‘南方行舟,北方行車’便是如此。”

祝英臺點了點頭,回答身邊跟來的馬文才。

“確實是歎為觀止。”

丹徒便是鎮江,那段水路極為兇險,所以後來才將那地方改名為“鎮江”,同理還有“海寧”、“寧波”這樣名字命名的地方,祝英臺一聽就知道當年修建這些埭渡一定是極為不容易的。

一個國家要改都城,又豈止是一城一地之事。

梁國的政治中心在建康,也就是江蘇的南京,可經濟中心卻在浙江和蘇南地區,要將南方的魚米糧帛運到北方的建康,也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血。

“這裡是柳浦埭,若要往北,便走這裡;南下,則在對岸的西陵牛埭。”馬文才看著還在望著水面發愣的祝英臺,微微嘆氣。

“所以祝英臺,我們要改走水路了。”

“哦,要走水路啊……”

祝英臺隨意點了點頭回應,等意識到他在說什麼,眼珠子頓時瞪得滴流圓。

“你說什麼?走水路?!”

她剛剛把車輪子包好了,得意於能夠減震,突然告訴她要走水路了?

那她吭哧吭哧和梁山伯他們累的跟狗一樣到底是為什麼?

“你要走水路怎麼不早說!”

祝英臺氣的柳眉倒豎。

“我看動了這麼多車馬,還以為要長走陸路,麻煩了那麼多人包車輪,我一個人辛苦就算了,還讓……讓他們都辛苦……”

“我知道你肯定會生氣,所以才跟來。”

馬文才微微彎腰,低聲在她耳邊說道:“昨夜進了賊,還不知道會不會一路跟著等著好暗中下手,先生為了安全考慮,昨夜便做了安排,讓我們兵分兩路,人和細軟及貴重之物走船運,輜重走陸路,在義興郡匯合。”

“什麼賊這麼心黑一路跟著?我們又不是什麼豪富巨奢。”

聽說也許有賊沿路跟著時不時翻牆行竊,祝英臺也有些緊張。

“總有人為財鋌而走險,小心為上。”

馬文才肅容道。

聽到馬文才說的這麼嚴重,又是那位沉穩大叔提出的建議,一向尊重長輩的祝英臺只能看著開闊的渡口,認命地嘆了口氣。

“罷了罷了,反正還有人走陸路,雖然不知道我那車便宜了誰,但至少到了義興還能坐。”

馬文才見祝英臺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心中也是一鬆。

“你能想明白就再好不過了,這種事情在路上也許發生的會很多,畢竟我們出門在外,有時會錯過宿頭,有時會遭遇意外,並不是總能順遂人意,今日走水路,明日也許就走陸路,甚至有可能風餐露宿,所以我當初才告訴你,跟著我去淮河南岸,並沒有那麼容易。”

祝英臺看著一臉感慨的馬文才,錯愕地問:“聽你的口氣,你難道經常在外走動嗎?還有這柳浦埭和西陵牛埭,你也如數家珍,難道你也來過?”

看著驚訝的祝英臺,馬文才傲然一笑,在水面吹來的清風中負手而立。

“我年少時便將《五經》倒背如流,十二歲後由家人陪同遊學各地,三吳之地的有名的縣府,我皆去過。”

三吳是吳興、吳郡和會稽,即便是擱在未來交通方便,這樣大年紀的孩子走遍了蘇州、杭州和常州周圍大部分地方已經讓人吃驚,更別說古代交通不便,從十二歲開始遊歷,至今才過去四年,已經走了這麼多地方……

“那上虞和山陰?”

祝英臺試探著問。

他不會聽說過祝家莊裡只有一個嫡子吧?

應該不會,祝家莊不在任何縣城附近,又很少對外往來,聽他的口氣,都只在郡府縣城裡晃悠,沒事去什麼鄉豪的地盤啊……

“自然也去過。上虞城有一座曹娥埭,我的船還曾在那差點遇險。”

馬文才笑笑 。

心結哪裡有那麼好結的,最初的時候,他甚至有殺了祝英臺和梁山伯的想法,可最終還是作罷。

他原想饒過別人就是饒過自己,可怎麼也繞不過心裡那道結。

他們三人之間會變成今天這幅樣子,任他兩世為人也想不到。

馬文才心中複雜,拍了拍祝英臺的肩膀。

“好了,閒話休提,水邊風大,我們還是回亭舍裡吧。”

“在這裡吹吹風不是很好嗎?路上憋悶死了。”

亭舍裡的亭吏雖然殷勤,可人也多,大概都是在這裡等候上船的,孩童啼哭聲婦人斥責聲各種吵鬧,她倒有些不想回去了。

“子云先生找了一艘吳興來的運糧官船,那官船正要回返,我們可以順路先去吳興,再轉往義興。車上東西太多,找擔夫力士送上船還要些時候,說不得中午的午飯都要在這裡耽擱了,你能在這裡站多久?何況這裡也人來人往,並不安全。”

馬文才習慣性皺眉,耐著性子勸說。

“那好吧……”

她一看到他皺眉就有點心驚肉跳,乖乖地跟在馬文才後面回了亭舍。

正如馬文才所說,他們人多事雜,行禮又多,即便沉重的物品栽在車上帶走,其他鋪蓋細軟等物要上船的也夠收拾的,馬文才四個隨扈忙到都看不到影子,祝英臺身邊伺候的半夏也去盯著抬東西上船了,子云先生雖然坐在亭內休息,可依舊有人進進出出請他拿主意。

算了算,倒只有寒門出身只有一箱一籠的梁山伯和身無長物的傅歧最是輕鬆,傅歧在一旁逗狗,梁山伯則是在一旁看著書。

見祝英臺進來,傅歧將大黑帶的更遠了點,梁山伯放下手中的書卷,向馬、祝二人頷了頷首。

看到梁山伯後,祝英臺幾乎有些不敢直視他。

說起來包車輪那麼辛苦,倒是梁山伯費的功夫最多,除了一開始抹泥和後來她扎的那第一下,後面都是梁山伯做的。如今要走水路了,倒有些像是她刻意折騰梁山伯似的。

梁山伯似乎也能懂祝英臺在想些什麼,只是笑了笑,繼續低下頭看自己的書。

一行人在亭舍裡等上船的事安排好,因為是高門,又給了足夠的錢打點,單獨佔了一處極大地方的長廊。

身為貴族就是有這點好處,大部分時候不用自己動手,加上那艘官船又是吳興來的運糧船,馬文才拿著他父親的名帖,船上的官員和小吏們立刻安排的妥妥當當,恨不得連馬車都拆卸了一起裝上船去。

祝英臺坐在一處能曬到太陽的廊下,看著亭外的亭吏們來來往往接待來客,無論是走路的遊商還是乘車的官員,都有人招呼絕不怠慢,只不過安排進去的地方不太一樣,忍不住感慨:

“我從上虞去學館時也趕了不少路,可沒見過哪個亭舍這麼周到的。是這裡的人特別熱情,還是因為這裡客流量大,怕怠慢了誰去?”

“這是熱情?士人和庶人一視同仁,難道不是沒規矩嗎?”

徐之敬嗤笑。

“徐之敬,你一天到晚把士人庶人掛嘴邊,我看你是瘋魔了!”

祝英臺聽夠了他這一套,忍不住頂了一句。

“原就是如此,這些亭吏不過是些吏門出身的小吏,不把人伺候好了,隨便一個士人就能讓他丟了營生,你看他熱情,不過就是餬口而已。也只有你這樣的覺得人家伺候的好。”

徐之敬一直覺得祝英臺是士族裡的“敗類”,連個表情都欠奉。

“你……”

“好了好了,莫吵。”

馬文才喜靜,被兩人的爭執引得頭痛,指了指外面的牌子說道:“這裡會與別處不同,不是因為亭吏特別熱情,而是因為這裡是褚公亭。”

“我剛剛就看見了,這是褚公亭不是柳浦埭亭,難道有什麼典故嗎?”

祝英臺立刻給面子的接話。

馬文才也算是故地重遊,不過上次只有兩三個家人和侍衛,沒有這麼浩浩蕩蕩,但也因為如此,倒有閒一路聽些奇人異事,這褚公亭的典故也是如此。

馬文才怕徐之敬和祝英臺又吵起來,便將這褚公亭的來歷和他們說了一遍。

其實故事也不複雜,說的是東晉時有一位大臣姓褚,字季野,陽翟人。他年輕時在東晉初年名聲極大,但因為父親並沒有任高官,家世一度沒落,起初擔任的官職並不高,而且為人低調謹言,所以認識他的人並不多。

褚季野還在卑微之時,有一年要東行,恰巧有商人的船要出發,他就和幾個送行的下屬在這柳浦埭亭投宿。當時,吳興沈充任縣令,正要送客人過浙江,因為他是縣令,亭吏就把褚公等趕到了牛棚裡。其他人紛紛大怒,唯有褚季野並無異色,領著諸人在牛棚裡暫居。

後來水漲了,船可以行駛離開,沈充起來散步,看到褚公就問道:“牛棚下是什麼人?”那時南方士族瞧不起北方士族,那亭吏就說:“昨天有個北方佬到亭子投宿,因為有貴客,就暫且把他們挪到牛棚裡了。”

沈充有些醉意,就遠遠地問道:“北方佬要不要吃餅?姓什麼啊?一塊兒聊聊好嗎?”褚公就揚了揚手,答道:“我是河南褚季野。”

沈充是吳興沈氏豪族出身,早就聽說褚季野的名聲了,聽到自己讓褚季野避到了牛棚裡非常驚慌,也不敢讓褚公過來,就來到牛棚下,遞上名帖,拜見褚公,又重新宰殺禽畜,準備菜餚,就在牛棚裡款待褚季野,還把那個亭吏抽打了一頓,藉此向褚季野道歉。

褚公和他一起在牛棚裡喝酒,言談神色沒有任何異常,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來往諸人都對他的器量嘖嘖稱奇。

後來褚季野一路做到侍中、尚書,還出任過建威將軍,而後任徐、兗二州刺史,假節鎮京口,女兒也做了晉康帝的皇后。褚季野有簡貴之風,連謝安都很稱讚他的人品風儀,說他是“皮裡春秋”,內秀於中。

他官居上品之後,這段在錢塘的軼事也就被人傳了開來,這錢塘柳浦埭亭也隨之改名為“褚公亭”。

自晉時起,錢塘因為水路交通發達交匯而往來如雲,褚公亭的名聲也就越傳越廣。

而因為有這段典故,但凡亭吏怠慢,就有人打趣“小心縣令抽你”,久而久之,這裡的亭吏比其他地方的亭吏更多,也更勤快熱情,也因為這裡的亭吏處處妥當,讓人放心,有越來越多客船特地來柳浦埭停靠這,亭舍和柳浦埭因此十分繁榮,從東晉時至今,已經有兩百年了。

兩百年間,多少埭口都已經荒廢,唯有此地,成為了錢塘最重要的埭口,而當年來了人都要把人趕去牛棚的小亭舍,也發展為同時能容納幾百人居住、上千人休息的大亭,也算是受到了“名人效應”的影響。

祝英臺是理科生,從小不愛讀歷史,歷史知識大多就是為了應付考試的那些東西,連世說新語都沒看過。她叛逆期時愛看魯迅先生的書,因為魯迅先生對魏晉士人嗑藥清談之風頗有譏諷,導致祝英臺很長一段時間裡不太待見魏晉風度,覺得都是一群瘋子。

後來祝英臺穿來了南梁,雖離那個時代太遠,但無論是家中、典籍裡,還是學館之中士庶學子對魏晉時期名士之風的追捧和崇拜,而以馬文才、褚向為首的一干士族,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太過出眾。

尤其是在“禮儀”上,祝英臺常覺得和士族交往,舒適度大大高於和庶人相處,這一切,都讓祝英臺偶爾生出一絲怪異之感。

說到底,不過是時代離得太遠,無法代入到其中,而她之前對魏晉風度有所偏頗,總是將士族跟嗑藥發散捫蝨而談聯絡在一起,無法用正確的視角看待這個時代的“士人”。

可今天聽到馬文才說的這段趣事,祝英臺卻大有熟悉之感,並非因為這位褚公住了牛棚,而是因為他的出身。

“這褚季野姓褚,也是陽翟褚氏,和我們學館那位長得俊秀的學生褚向有什麼關係?”

祝英臺問。

“這褚季野,就是褚向的祖先。”

馬文才默默點頭,“衣冠南渡後,褚氏和諸多北方望族一樣寄居南方,成為江左名流。”

祝英臺恍然大悟,再見徐之敬聽了這個典故卻滿臉不耐,故意發出了一聲長嘆:

“都一樣是士族,怎麼就差那麼多呢?真正的士族坐在牛棚裡也能讓人看出不凡來,一天到晚喊著士庶有別的卻完全讓人看不出特殊之處啊!”

徐之敬哪裡聽不出祝英臺諷刺的是他,板著臉面無表情道:“晉時是晉時,此時是此時,有什麼好比的。”

“是啊,魏晉風度還是那個魏晉風度,人卻不是那個人了。”

祝英臺對著徐之敬撇了撇嘴。

“我倒是喜歡那個時候。褚季野至少在牛棚之下還能安之若素,這才是成大器的樣子。像是那個縣令那樣,先是仗勢欺人,後來又把手下扔出去當替罪羊的,就是小人行徑,肯定也沒什麼好下場。”

祝英臺的話音剛落,馬文才和陳慶之都紛紛笑了起來。

“你們笑什麼嘛。”

祝英臺被笑的有些惱羞成怒。

“沒什麼,我在想你說的很對。”馬文才笑著說,“沈充家中富貴,年少得名,因此對故將下屬都很輕鄙。他有不臣之心,後來跟隨王敦造反失敗,四方士族大族都不喜他的為人,皆募兵舉義,不必朝廷派兵,各方就把他滅了。他逃到故將吳儒家中,被吳儒殺了,傳首建康。”

在場諸人裡,馬文才和陳慶之一個是家學淵博,一個是案上文書,都精通史書,對很多人的前途來歷都能如數家珍,所以祝英臺一說,兩人皆是大笑。

但笑過之後,又不免發人深省。

陳慶之漸漸收起笑意,對祝英臺說:“小友性子單純,看人看事反倒比旁人透徹。”

他有意提點幾位少年才俊,未來棟樑,聲音便越發清朗。

“俗話說‘一飲一啄,皆有定數’,褚季野受人輕視卻不以為意,處牛棚之下卻安之若素,是因為他胸有丘壑,越是對自己有自信的人,越不需要外物來彰顯自己的不凡,他本身便是‘不凡’。”

“而沈充這樣的人,則全要靠外人的迎奉和‘禮遇’才能得到自己存在的意義,可別人越是迎奉,他就越瞧不起別人。他越希望能夠與人‘不同’,認為自己是‘名士’又是‘豪族’,卻沒有得到相稱的地位,心中就生出不甘,後來會造反,便也是如此。如果他是褚季野那樣涵養器量之人,即便造反無人支援,也不會如後來那般眾人討伐,落得被舊部斬首的下場。”

陳慶之的話成功讓徐之敬變了臉色。

雖然陳慶之也好,祝英臺也好,話裡話外都沒有說到他一個字,可他不蠢,哪裡聽不出他們都是說給自己聽的?

徐之敬當場就站了起來,有拂袖而去的衝動。

“士庶天別乃是律法,即使是天子,也不能說它不對,但態度是一回事,特意說出來或表現出來,卻是為自己招禍。”

陳慶之見徐之敬想走,也不阻攔,只是幽幽嘆道:

“褚季野真的覺得自己就該在牛棚裡嗎?如果他不介意,又為何要對沈充說自己是‘河南褚季野’?可見他也是在意以士族之身處於陋地的。”

徐之敬抬起的腳在聽到陳慶之的話後突然一頓,沒有再往前走。

“沈充固然是小人,態度前倨後恭,他得罪了褚季野,以褚季野當時的名望,本可以趁機訓斥他,可在沈充刻意結交後,卻依舊和他在牛棚裡喝酒,毫無異常之色,是因為他性格懦弱嗎?”

陳慶之笑,“性格懦弱,後來也就不會有如此成就了。可見即便是褚公,也知道有些事放在心裡就好。他再不喜歡沈充的人品,畢竟是過客,又何必為一過客而滿腔怨恨,落得賓主不歡?沈充倒是處處講究身份,對庶族出身的部將下屬輕鄙不已,最後又落得什麼下場?”

“徐公子,你是希望做褚公呢?還是沈充?”

徐之敬聽了陳慶之的話沒有拂袖而去,此刻緊抿著嘴唇,孤身一人站在那裡,倒讓人生出幾分可憐之感。

“年少輕狂,人人都有。你是高門,我們只是庶人,大多數時候,當然是以高門為尊。但這世上還是庶人多,士族少的,我們一路同行,出門在外,能與人為善就與人為善,士族固然要維持自己的身份,可也不必對庶人處處薄鄙,你覺得呢?”

陳慶之也只是點到為止,畢竟多少年的觀念,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徐之敬明白這位“子云先生”是擔心他老是對庶人挑三揀四會惹禍,心裡卻依舊還有不平,卻不敢真的像對祝英臺那樣對子雲先生頂嘴。

這人雖一看就是寒門出身,可身上的氣勢卻絲毫不弱於他見過的許多高門官員,徐之敬正是要光復家門的時候,說欺軟怕硬也好,說其他也罷,自然不會隨便去得罪人。

所以他臉色雖難看,還是點了點頭。

陳慶之見徐之敬尷尬,指了指廊下供人休息的地方,給了個臺階道:

“外面更亂,徐公子還是坐下吧。”

陳慶之這番連敲帶打,以古喻今,既提點了徐之敬,也暗暗告誡了馬文才和傅歧等士族出身的公子,避免他們因自持身份在外惹出什麼岔子。

他是來查案的,並不是真的什麼“客卿”,自然不必顧及他們的面子,只希望一路能夠順利,不要節外生枝。

有些為人處世的東西,他們的長輩沒有教給他們,陳慶之年長與他們,替他們的長輩說一說,能聽得多少,就是各自的造化。

徐之敬能聽進去幾分,其他人不知道,馬文才和傅歧卻是真的聽到了耳中。

傅歧是常常惹事生非,拳頭比腦子還快的人,聽到陳慶之的話,他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和虞舫一番爭執,卻連累了梁山伯差點出大事的事情;

而馬文才和傅歧一般,只不過他想到的,是伏安之事。

他生性高傲,可心思卻細膩,往往見微知著,伏安刺傷劉有助一事,負主要責任的固然是伏安其心胸狹窄,可他為了一時口舌之快戳穿伏安的小心思,進而刺激到了伏安,使他大失方寸狗急跳牆,其實對這場悲劇也有一部分責任。

這件事是他重回一世後第一次直面死亡,平日裡都壓在心底不敢回想,此時陳慶之說起應對小人之道,這件事便又浮現在腦海之中。

如果當時他抓到了真兇卻一言不發,又或者如褚公一般,與之周旋面無異色,是不是這件事能夠得到更加圓滿的解決?

但覆水難收,馬文才心中若有所得,卻不能肯定再來一次,自己是不是能做的更好。

況且劉有助已死,再也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了。

陳慶之見所有人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十分欣慰,如果他們聽完之後如同聽了個笑話,他倒真要考慮這一路是不是要帶著這些人。

能被賀革這樣的君子推崇而贊同的,果然都是可塑之才。

陳慶之很喜歡祝英臺,見她咬著食指的指甲蓋不知道在想什麼,忍不住好奇地問:

“祝小友在想什麼?”

祝英臺和馬文才、傅歧等人不同,她性子和順心思單純,也因為如此,遇到挫折之時,往往沒有馬、梁等人那般耿耿於懷,大有挫敗之感,凡事總是往好的方向去想,並付諸於行動。

陳慶之剛剛教導他們,待人要明白“謹言慎行”的道理,祝英臺卻舉一反三,想的更多。

“啊,學生想的咳咳,想的有點不太好說……”

祝英臺有些羞愧的摸了摸臉,“我在想,褚公因為器量寬宏而得到了美名,就連這亭舍因為他的德行而沾了福澤,得以名聲大噪,興盛兩百多年。而沈充那時前倨後恭,反倒襯托了諸公的器量,可見人平時確實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的,尤其是還沒有出名之前。”

她乾笑著:“難怪賀館主一天到晚跟我們說‘君子慎獨’,未發跡時,做的好的事情也不會有人在意,做的差的也不過是年少輕狂,可一旦日後出了名或有了成績,以前的事情便都會給人翻出來,成為眾人口中的談資,誰能保證自己做的都是好事?咳咳,果然‘慎言’少說點話,才是最妥當的。”

她這想法有些勢利,還有些功利,所以說了以後,自己都有些不太好意思。

“所以我在想,那位褚公好厲害啊,還在卑微的時候就懂得這個道理。”

祝英臺的話乍聽來像是玩笑話,傅歧甚至笑出了聲,可對於那些心存野心、志向高遠之人來說,祝英臺的話無異於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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