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渴求的勝利第一百一十九章 狂風呼嘯（六）

狂風暴雪間，索菲戰士們被風雪迷了眼睛，因為看不清前面的敵人，他們且戰且退，而背對著風雪的迪達特人則在這風雪中愈發加大了攻勢。

拼鬥，搏殺，小範圍的退卻與大範圍的拒絕交接。人們是在拖時間嗎？不是。每個人都畏懼死亡，但在死亡的陰影下，每個人都被恐懼倒逼著繼續向前——戰慄感充斥在心，對迪達特人、對索菲人來說，打贏勝仗取得榮譽或財富根本不重要！絕大多數的人都沒法從這場戰役中獲得晉升，他們只是……

只是……

雪依然狂躁，風依然狂躁。

索索背對著風雪，他腰胯馬刀緩步前進。他的腳現在雪中，可更多的雪粒與雪片仍伴著狂風繼續轟炸向前——索菲，不愧是索菲……

即便在這種時候，索菲人的陣勢依舊未亂。

他們在谷口附近站成一道長弧般的圓陣，儘管在迪達特人的猛烈攻勢下略有退縮，但只要沒有潰敗，只要等這陣風過去就一定——！

“……”

索索繼續前行。

坦誠地說，戰場和他想象中的並不一樣。並不是每個人都奮力作戰，並不是每個人都竭力將刀劍刺入敵人的腹部——除少數渴求建立功名的戰士外，絕大多數人都在觀望、在猶豫、在勉強作戰。可是……可是，這可是兩支絕對的精銳軍隊啊！

“殺！殺！！”

那麼，自己是在尋求什麼呢？

他衝入陣中，無人給他讓路，但人與馬、馬與馬之間的間隙極大，無人意識到他的存在，即便有誰發現也不會有人在意，只一會兒，他便闖到了最前列。

我尋求的是什麼？

榮耀的死亡？

光榮的勳章？

縈繞在生死之間的恐懼與期待？

不是的。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他只是，單純地想在美狄亞面前證明自己的價值。

對他來說，美狄亞是與歐丹、與朵拉、與梅雅，與任何一個女人都不一樣的存在。

……除了是女人外，她更兼具一分不一樣的色彩。

很多時候，即便她手持刀刃，你也感覺不到她作為一個女戰士的自我。

很多時候，即便她赤身裸體、眉目含情，你也感覺不到她作為一個女人的自我。

相比起女性，相比起“概念”，她似乎更趨近於一種“理念”。

眺望天空。

胸懷天地。

當一個人高傲地揚起手臂時，他會在遼闊的天際間看到怎樣的色澤？

而倘若，這樣的人是一個女人呢？

“……”

想知道。

想看到。

想走到最後。

事實上，這正是索索如今所思所想的一切。

相比之下，自己和美狄亞的床笫之事反而顯得比較模糊了——男人和女人的單純取決於肉體的糾纏與釋放，相比起那種渴望看到最宏大夢想實現的瞬間、渴望在最偉大人物誕生瞬間仍站在其身邊的宏偉願景，相比起它，自由也好、自我也好、愛情也好、財富也好，它們都顯得太過渺小、太過庸俗……美狄亞就是那種人。越與她長時間相處，你就越會忽略她身上那些作為女人的特質，而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人”的那部分——也就是一切的夢想、一切的不屈、一切的高昂、一切的渴望。

人！

人的讚歌！

相比之下，託利多陛下更像是一個完美、圓潤了人——雖然完美，但他太過完整了。時時刻刻思考著所有的責任，時時刻刻顧慮著下一步棋路，時時刻刻猶豫著自身的判斷，這樣的領袖固然令人喜歡，但他卻實在挑不起男人的浪漫情懷。所謂浪漫，難道不該是掙扎在巨浪中，不知道下一步會變成怎樣、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何種死法，可即便如此，卻仍選擇相信那位高傲站立在船長室中的男人指引的感情嗎？！萬世謳歌！

沒錯。

他謳歌、他感念這一切。

美狄亞正是這樣一塊不夠成熟、不夠圓滑的坯玉。她倔強的隱藏在石頭中，你以為她只是一塊玉，但當她真正綻放出令人陶醉的光芒時，一切的一切卻都會逐漸讓你感到懷疑、感到猶豫不決。倘若每個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塊坯玉，每個人都會對之賦予符合於她的評價、符合於她的期待，或許正因如此，託利多陛下才會如此看重這個女孩……可問題是，她當真只是一塊未開始雕琢的坯玉嗎？

……索索想知道。

他不是學者，不是祭祀，更不是迪達特人的薩滿。但是，他卻無比渴求這探討人性的最棒知識——你懷揣怎樣的理想？你將去往何處？你將抵達何種程度？

刀刃割開了敵人的皮甲。

刀鋒割裂了敵人的手臂。

在刀尖連帶著刀身一併攮入敵人的胸膛時，索索發覺自己其實並沒有一心向前。

他害怕死亡。

他不想殺人。

他害怕被殺。

他畏懼前進。

他期待躲到某處。

他不願暴露在外。

然而，倘若將這些放置在命運的天平上，而在另一頭放上正在經歷歷史……不，是正在創造歷史的豪情與渴望，那麼，所害怕、所畏懼、所不敢忍受的一切，便實在是輕微地有些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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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陷在泥地，陷在雪坑裡。可問題是，誰知道泥地、雪坑的盡頭就一定悽慘的死亡呢？

……美狄亞就是他的泥地，他的雪坑。

與其說她是一個女的領袖，倒不如說她是一個沒有XX的完美雄性。

高傲。

自恃。

勇敢。

聰慧。

索索的胃一下下的抽搐著，他彷彿忘記了所有——手中的刀在顫抖，是因為恐懼嗎？不。其實，他只是沉浸在這狂熱的氛圍中，難以自拔。

看著我、

看著我！

看著我——！！

他想告訴她——你的選擇沒有錯。

我或許不是一個英雄，我或許永遠無法成為一個英雄，但是，我會無限趨近一位英雄，作為鮮花的陪襯、作為樹木的陪襯、作為高山的陪襯——至少我會讓你，變得更像是一個英雄。我會為你披上最玄妙、最難以琢磨的輕紗，每個人都會猜測並猜忌你的真實面目。但猜度猶疑的最後——他們一定會認為，你是個英雄。

然而，真正的英雄是誰？

是站在臺前的人嗎？不！真正偉大的，是那個自始至終掌控並掌握著一切的存在。

……

敵軍隱隱呈現出了潰退之勢。

還差一點。

一點！

可是，索索卻根本感受不到那麼多。他知道自己不會死，倘若命運想將一個期待改變一切的男人殺死在他剛剛踏上命運之路的那刻，這個世界又有什麼價值可言？為了得到現在的一切，為了奪得命運女神的桂冠，我忍受了屈辱、承擔了不公、遭受過死亡、飢餓、寒冷、情人離世、親人離世，即便在復仇的瞬間也從未得到過快樂，即便在遭受屈辱與羞辱時也從未體會過真正的屈辱——那時，所有的事彷彿都在朝壞的方向發展，但所有的事卻都不曾將我逼迫得太緊。相信我的人、期待我的人、愛我的人、我愛的人、希望得到我的人、認為我很可恥的人，所有的所有都只是泛於表面——我想要的，豈是這些？！

渾渾噩噩的活著？

這一生，活像個一事無成的渣滓，宛若那些宛若行屍走肉，將自身、將自我、將命運完全寄託在庸碌大眾間，像那些嘗試模仿其他人的舉動、模仿其他人的笑聲、模仿其他人的步伐的蠢貨和廢物們一樣。我難道真的該那樣活著？

是，我一事無成。

是，我畏首畏尾。

是，我自甘卑微。

……

但我會成為真正的勝利者。

倘若無法融入，那就將一切徹底改變。

徹底地……

燥熱充斥於心。

燥熱充斥於腦海。

索索是這樣的索索嗎？是，從誕生的那刻起，他就已經是這樣的男人了。

索索·茶·艾爾米。

不是一根傲慢的古樹，不是一尊宏偉的巨像，不是一灣寂靜的湖泊，不是一隻荒野中倔強求生的孤狼。

他更像是一根皮帶，絕非寧折不彎，而是百彎不折。